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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試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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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這是一個暖冬,二月的海水依然冰冷的刺骨。站在瑯琊港碼頭上的太宰靳以被北風一吹,腿便有些發抖,再看到騶無諸、騶朱安幾個赤著腳躍入水中,牙根又忍不住發酸,最後他整個人劇顫了兩下,心中寒意才消散不少。

“若是君上去而不返……”騶舵看到了靳以的顫抖,他本想笑話這個楚人,然而這個時刻他實在沒有笑話別人的心情。

“越人壯士獵頭,也如你這般憂心去而不返?”靳以沒有絲毫陰謀得逞的心理,他也擔心諸越之君去而不返。“我楚人歌曰:出不入兮往不返,首身離兮心不懲。越人不如否?”

在中原人看來,楚人向來愚笨,為此編造了不少成語典故;同樣,中原人眼中的越人也是極其愚笨的。非常聰明的齊人經過一番研究考察,還真發現了越人愚笨的原因:‘越之水重濁而洎,故其民愚極而垢。’然而正是這樣愚極的越人,讓齊人畏越如畏虎。

此前漸漸愛上文賦的楚人或許能接受被人指責不勇,因‘越之水重濁而洎’而愚極的越人絲毫不能接受這樣的指責。靳以的問題騶舵無法反駁,特別是無法當著眾多越人的面反駁。如果當眾承認越人不如楚人勇武,他以後必要會被所有越人恥笑。

他只能看著靳以,靳以也看著他。兩人目光交錯間,碼頭上鼓聲響起,騶無諸所乘的戰舟第一個沖了出去,騶朱安緊跟,陪賽的公師巳、騶夫善腳下的戰舟同樣快速劃行。他們也要做出一副努力的樣子,他們如果輸了,總要對族人有個交代。戰舟只負責將他們送到芝罘港外,剩下的才是他們四人的較量。

騶舵與靳以對視良久,直到一艘新朱雀級海舟意想不到的出現在近處。靳以聽到諸人的驚訝聲後道:“海舟由淮陰而來,有海舟在,君上當無恙。”

海舟是靳以叫來的,為的就是保護諸越之君的安全。站在楚國的立場,諸越有序競爭比無序競爭要好,無序競爭會損害諸越的力量;包括騶無諸在內,諸越之君活著比死了好。君位不穩越人也不穩,不穩的越人難以發揮自身的力量與秦人作戰。

騶舵這時候有些相信靳以沒有耍陰謀詭計,海舟前來是為了保護而不是為了殺害。他不再看著身側的靳以,而是與他並肩站在碼頭上,看向越劃越遠的戰舟。

楚人操舟的本事已不讓越人,那艘新朱雀級海舟由東南方駛來,航向如果不變將直接沖向白浪翻湧的海岸。這段海岸是東北——西南走向。舟艏斜桁還差二十幾步就要撞上海岸時,甲板上輪舵與風帆突然猛轉,整艘海舟順著東北方吹來的北風逆時針轉了兩百多度,最後與四艘戰舟並肩航向東北。

三十五米長的海舟,近乎三十米高的主桅。這樣一艘掛滿風帆的海舟做出比大翼戰舟還靈活的旋回,不由的讓人目瞪口呆。戰舟甲板上的越人士卒倒不像碼頭上諸人這樣震驚,他們對著與自己同行的海舟用越語歡呼,又高喊‘漏、漏…’。海舟上的水手們很快就扔下一堆酒罐頭,越人歡呼更甚,灌著酒與海舟上的水手一道合唱起一首他們也會的楚歌:“

渡河梁兮渡河梁,舉兵所伐攻秦王;

冬夕十月多雪霜,隆寒道路誠難當。

陳兵未濟秦師降,諸侯怖懼皆恐惶。

……”

戰舟、海舟都越來越遠,歡快的歌聲也被北風陸陸續續刮斷,後來碼頭上諸人已聽不見歌聲,只能看到海舟高聳的風帆越來越矮,直到最後被海浪吞沒。

瑯琊港外海,寒風中舟楫越行越遠時,數百裏外的朱方港內,沈尹尚正看著那些有序登舟的學舍童子。看著他們稚嫩的臉,他很擔心這些童子是否能受得了海上的風浪。

避遷時不沿岸航行,這是大司馬府考慮後的決定。主要是兩個考慮,其一是齊人背盟親秦,齊人親秦的結果就是秦軍舟師能便捷實用齊國沿海的碼頭。

沿岸航向的航線是出長江、淮水後北上瑯琊港,順著膠東半島一直航行到齊國最東端的成山角,在此橫渡黃海。之後的航程就很簡單了,順著朝鮮半島一直南下,渡過對馬海峽即可抵達蓬萊。

這實際是秦後南北朝時期才開拓的航線,先秦船只包括漢代船只因為缺乏海上定位技術,尚不能橫跨黃海。可要走這條航線必要齊國的支持,齊國不支持,反而引秦人舟師南下,自然要放棄這條較為安全的航路。

其二就是往返的時間。直航的時間必然要比沿岸航行更短,更短就能運出更多的人。大司馬府真正計劃的時間只有一年,第二年、第三年只是備用計劃。直航快捷,所以直航。

當然,直航也不是真的直航,整個航程分了數段。第一段不長,由朱方出發,前往長江口外的燈塔島。這個時代崇明島雖然不存在,但崇明島以東高出海面七十一米的燈塔島一直存在。全程只有六百多裏,且多是沿岸航向,難度很小。

第二段是最長,也最危險。即從燈塔島直航西北方向的養馬島,航程一千裏。確定直航以後,數月前楚國國內的封人緊急調集至燈塔島,在這座滿是巖石的島上修築碼頭、房舍、倉稟、水庫,以讓過往舟楫駐泊。從朱方航行到這裏的舟楫要稍作休息,等待合適的天氣橫跨東海。

如果是以五節的速度劃行,每天劃行八個時辰,那麽需要五天半時間舟楫才能劃到一千裏外的養馬島。五天之內海上如果有颶風,這些舟楫避無可避。三、四月和九、十月並非一定沒有風浪,只是相對於冬天和夏天,較少的概率遇到風浪而已。

第三段是養馬島到蓬萊島。如果是向西南劃行,兩天半時間就能抵達蓬萊島西面的五島列島,但這樣劃行繞路,從養馬島最東端直航蓬萊島北端的壹岐島,再從壹岐島通過蓬萊島與方丈島之間的海峽,便進入方丈島內海。

進入內海事情就很簡單了。舟楫只要一直往東劃行,就能抵達那個還在大司馬府圖紙上、卻已被正朝命名的城邑:新郢。

航程如此規劃,從朱方出發到抵達新郢,全程三千八百裏。一幹學舍童子是否能經受海上的風浪,無人知曉;第二段航程中,夜間是否不要休息,舟楫一直保持三、四節左右的航速,以求在三、四日內抵達養馬島,也無人知曉;再就是一名學童到底要占用多少噸位。多少噸位才能使他們較為舒暢的完成整個航程,這也無人知曉。

無人知曉的事情只能一試,大王是這樣教導的。因此雖是二月,大司馬府還是組織了一次試航。海舟、大舫、大舿、新舊戰舟、漁舟、青瀚舟、畫舫……,反正只要楚國有的舟楫都要試航,以考較舟楫的性能,而試航裝運多是學舍童子。

“見過左司馬,見過、見過敖後……”沈尹尚註視著有序登舟的童子,不遠處有人謁見左司馬魯陽君,更讓人吃驚的是有人謁見王後。

沈尹尚在驚訝中轉身,很快就看到被人簇擁著的王後羋玹。她穿著一身白色的展衣,微笑看著身前向她行禮之人。待她走近,帶著些結巴,沈尹尚也揖道:“見過、敖後。”

“免禮。”香風襲來,沈尹尚沒有任何舒適感,全身反而敵襲那般緊繃。這時候羋玹已經對著眾人說話了。“今日試航關乎大計,大敖甚是憂慮。舟中童子更是軍中將卒之後,公等當兢兢業業,以求萬無一失……”

類似的話熊荊、淖狡、魯陽君已經說過許多次,羋玹的言語沒什麽新意。然而話從她嘴裏優雅的說出來,與從男人嘴裏刻板嚴肅的說出來效果完全不一樣。聽著這個清脆的聲音,沈尹尚繃緊的身體漸漸放松,似乎覺得自己正泡在溫暖的泉水裏。

“臣等必奉大敖之命,兢兢業業,以護舟中將卒之後。”羋玹話說完,臣吏連忙揖禮奉命,很快就匆匆散去,沈尹尚也登上了三足金烏號的甲板。

“今日吉否?”只有魯陽君幾個還站在羋玹身邊,她問起了兇吉。

“稟敖後:今日吉也。”朱逐忙道。他娶了羋菱,算起來是羋玹的妹夫。

“何時起航?”一些舟楫已裝滿了學舍童子,垂發的他們全都好奇的看過來。

“早食將起航。”魯陽君相告道。“起航之後順流而下,四日可至燈塔島。”

“四日?”羋玹知道具體航程。“青瀚舟最緩,青瀚舟四日也可至?”

畫舫還是少量的,青瀚舟是民間舟楫,數量不少,航速又慢,與眾多舟楫航速不匹配,這是避遷的難題之一。魯陽君道:“此乃試航,各舟皆有救護,童子身上也有浮衣。試航若青瀚舟四日不至,其餘舟楫將先行。避遷之時,青瀚舟只能先行……”

魯陽君尚在答話,羋玹已吩咐一道讓魯陽君驚駭的命令:“傳令下去,王舟將一同試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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