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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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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夔突然縱馬持弓奔出,李信嚇得落荒而逃,跑了一段戎車還翻了,熊荊見此忍不住笑出了聲。他身後的左右二史急急記錄,把李信車覆與大王怒斥李信濫殺相聯系,這便是仁義力量的體現——

優勝劣汰的世界極其殘酷,殘酷到讓人無時不刻都要身臨戰場。同室操戈、父子相殘,在二史所知的歷史裏,幾百年前的春秋便是如此。弒君三十六,亡國五十二,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勝數。這樣的世界最少在文人看來是不美的,唯有仁義的世界才能永久的太平。

熊荊不知道身後史官心中所想,他暫時不想李信死。李信如果現在死了,楚軍前軍才出方城,這只能擊潰秦軍,不能殲滅秦軍。再一次堂堂正正擊敗秦人才是他所要的,與渭南之戰一樣,他要秦卒對楚軍產生出恐懼,更要把這種恐懼烙刻在他們的靈魂深處,讓他們一想起就渾身發抖。

“李信後撤三舍,重返襄城也。”回到臨時設在卷城的幕府,軍司馬彭宗面對著地圖揖告道,其他謀士也連連點頭。李信後退三舍的訊息比熊荊先一步傳到幕府。謀士們不看地圖單憑記憶,便知道秦人將退回襄城大營。

“襄城?”看著葉邑之北的襄城,熊荊猜到了李信將退回襄城,他不熟悉的是襄城周圍的地理。“襄城地圖何在?”桌子上鋪的仍是一張方城之外五十萬分之一地圖。

“襄城地圖在此。”一張五萬分之一的襄城地圖立即蓋在原有地圖上。這是楚軍最精確的襄城地圖——陸離鏡的出現讓大司馬府可以使用傳統的三角測繪法繪制地圖,地形上也采用等高線,這樣繪制出來的地圖非常精確。奈何受制於基礎科學數學的發展,沒有最小二乘法,地圖繪制仍存在諸多誤差。

襄城最開始稱為汜,屬鄭地。周襄王十六年(前636),襄王的弟弟王子帶為爭奪王位,帶路翟人攻下周王城,襄王避走汜地。因襄王曾避難於此,汜邑後來稱為襄城。

然而襄城不僅僅只有汜邑,先君靈王時,也曾在此地築城,因為此地是襄地,也命之為襄城。汜邑在南,靈王城在北,兩城相隔不過兩裏。兩城之外,東面二十多裏又有一座城池,即楚國的西不羹。陳、蔡、不羹,‘賦皆千乘’。賦指的是軍賦,軍賦是按照實際戶數繳納。千乘即有十萬披甲之士,相當於一個中等規模的邦國。

中原繁華,人丁眾多,城邑聳立。秦軍設防之地將在汝水北岸,以戰線寬度而言,這一段最少有三座大型城邑,還有許多小型的閭族,這幾乎不像是一場野戰,而可能是一場巷戰。熊荊不喜歡巷戰,楚軍擁有利器,利器發揮需要開闊的地形,一堆堆城邑閭族擋在眼前,不說發揮火力,到時候戰場看都看不清楚。

“汝水之北城邑多矣。”莊無地了解熊荊的所想,但謀士擔心的不是正面,而是側面。“然湛阪之北魚齒山山勢迆邐,恐有伏焉,故而我軍當有一軍入湛阪之北,以衛左翼。”

襄公十六年,晉荀偃、欒黶(yan),帥師伐楚,以報宋揚梁之役。楚公子格帥師,及晉師戰於湛阪,楚師敗績。晉師遂侵方城之外,覆伐許而還。

楚康王時的前557年,晉國為了報覆揚梁之役而伐楚,兩軍曾經在湛阪作戰,楚軍戰敗而退,晉師隨後侵入楚國方城外的轄地,回去的時候又討伐了許國,這才悻悻而返。

兩軍作戰的湛阪在泜水北側的湛水北岸(今平頂山市區東大營村至井營村),其長約四十裏,寬兩裏半,湛阪以北便是山嶺。從地圖上看去,湛阪和襄城有一種位置上的對稱——湛阪以北、襄城以南的山嶺形成了一個由西北插向東南的巨大銳角,銳角兩邊的邊長大約五十餘裏。

從湛阪至襄城,直線走要翻越兩道海拔約三百米的山嶺,才能抵達汝水南岸;如果不翻越山嶺,那就要沿著銳角南側的山勢一直往東走到銳角頂點,繞過這個巨大銳角才能北行至襄城。

古人沒有熊荊眼前如此詳細的地圖,他們是站在平地上仰望山脈,見山勢錯落起伏好似魚齒,故名之為魚齒山。襄公十八年(前555),‘楚師伐鄭,次於魚陵。右師城上棘,遂涉穎,次於旃然。蒍子馮、公子格率銳師侵費滑、胥靡、獻於、雍梁,右回梅山,侵鄭東北……’有仇不報非君子,晉師越過鄭國伐楚,楚國很快反報覆回去,尤其是懲罰了任由晉師通過國境、還提供糧秣的鄭國。楚師駐紮過的魚陵,即魚齒山。

魚齒山與其說是一座山,不如說是寬六七裏、長數十裏的山脈組成的銳角。山脈除外,銳角內外都是平原。並且山脈也不像方城那樣沒有缺口,山脈有許多缺口,尤其是在南面。湛阪西北面就有一個缺口,湛阪南端是第二個大缺口。

楚軍與秦軍隔汝水列陣,魚齒山在楚軍左側。假設李信安排一支伏兵在魚齒山內(銳角之內),大戰時從南北缺口殺出,定能猛擊楚軍後背。所以諸謀士認為,必要先占領魚齒山,才能列陣於汝水之南。

“占據魚齒山,需士卒幾何?”有詳細精確的地圖、有等高線,不需要身臨其境,熊荊也能感受到魚齒山的重要性,他甚至懷疑秦軍會據魚齒山為守。

“若秦人無守,四師即可。若是秦人有守,諸多山口最少需六師。”彭宗吐出一個數字,這是初步的預計。他說的是正規師,三十二個正規師最少要拿出八分之一的兵力占據魚齒山,這讓熊荊微微皺眉。

這勢必會攤薄正面進攻的兵力,攤薄了兵力即便擊敗了秦軍,也不能盡殲秦軍。渭南之戰中,秦軍潰敗後被秦嶺河流所分割,楚軍扼守住山口、渡口,即可抽水抓魚。

襄城不同,襄城身後三十多裏就是穎水,穎水上有汾陘塞。陘是山口之意,穎水兩岸多為平原,但也有低矮的山嶺,這些山嶺多集中於穎水兩岸,在便於渡水的山口處設塞,就是汾陘塞。秦軍只要後退三十多裏通過汾陘塞,就能休整再戰。他們只會被追擊,不會被全殲。

熊荊的目光盯著汾陘塞,鬥於雉、司馬尚的目光也盯著汾陘塞。司馬尚道:“我軍可否先拔下汾陘塞?斷秦人之歸路。”

“汝水、穎水皆被秦人淤塞,我軍舟楫不可北上。水上皆有秦人戰舟,我偏師而出,若是過早,秦人聞訊遠遁,若是過遲,又於事無補。”莊無地道。拔下汾陘塞謀士們不可能不討論。只是守襄城的秦軍可以不與楚軍決戰,直接退往汾陘塞,也可以溯著汝水退往西北的伊闕(今伊川),還能退往極為險峻的陽城(今登封告成鎮)。

“兩軍真若於襄城相決,臣願拔下汾陘塞!”媯景和項超異口同音,一起請命。

“胡鬧。”熊荊揮袖斥道。“何時輪到騎兵攻拔城塞了?”

“若要盡殲秦人,必要以騎兵攻拔汾陘塞,不然不及。”司馬尚勸道。他知道騎兵的寶貴,但再寶貴的士卒,不也是為了用在戰時。

“時日在我。”熊荊仍然反對。“此戰之後,秦人但聞楚軍便要聞風喪膽。而待巴蜀漢中之卒成軍,秦人敗局篤定。我等何必急於求成?”

司馬尚是趙軍將領,熊荊沒有直斥,而是講了一番道理。道理是對的,可問題是時日在我的‘我’並不包含趙人。楚人一日日強大,偏安大梁北城的趙人卻一日日衰弱。一戰而盡殲李信,五年之內趙國便可覆國,可等楚國練好那些新編師旅,十萬趙軍還能剩下多人?

這些話司馬尚不好明言,對於熊荊的決定,他只能在心裏苦笑。他的腹心狐嬰趁機道:“敢請大王準我軍在右,若在右,我軍渡汝水後,可直趨汾陘塞。”

“趙軍在右?”司馬尚是右將軍,楚國以左為尊,因此八萬趙軍被安排在了一個次要位置:大軍的左翼。銳角北沿在襄城的西北與汝水相交,也就是說越往西,山脈與汝水之間的平地就越窄,趙軍就塞在這犄角之內。左翼也可以渡過汝水,但相比襄城以東的鬥於雉右翼,距離汾陘塞要更遠。

“不可。”鬥於雉第一個不同意這種調換。“左翼狹窄,騎軍不利展開,我軍只能居於陣右。”

楚軍有騎兵,趙軍沒有騎兵,狐嬰不敢說讓楚軍騎兵歸屬趙軍指揮。

“左翼右翼,皆是殺敵。”彭宗打著圓場。“我軍騎兵雖不拔塞,亦可在秦軍陣潰後速至汾陘塞前列陣。當年魏軍敗於陳郢,大王虜魏軍十萬,皆重騎之功也。再則,秦人素不可信。李信敢戰否?李信若不敢戰……”

“報——!”似乎為了印證彭宗的判斷,帳外忽然傳來軍報。“秦人焚燒舟橋輜重,大軍退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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