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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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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藥將城垣炸得飛起時,王翦瞳孔急劇收縮著,眼睛瞇成了一條縫。他雖然沒有和秦卒一樣吶喊,可嘴是張著的,戴著普通皮胄的頭微微揚起,直到半空中塵土落下,激起一陣煙塵。

“此鬼神之力也!”他自言了一句,這時候士卒喊起了‘大秦萬歲’,最前方的陷隊之士開始沖擊城墻破口,他們風一樣從破口處湧入城內。

若在以前,這是不可想象的事情——除了圉奮麾下的一些騎兵,李信軍中的士卒、王翦軍中的士卒並沒有參加白鹿塬之戰,他們僅僅見識了火炮的威力,沒有見識火藥的威力。當火藥巨大的威力呈現在他們面前時,很多人心膽皆顫、渾身發抖。

亞裏士多德將四元素說系統總結後,西方的煉金術隨之而起。西方追求的永遠是物質,東方尋覓的卻是長生不老。先秦肇造、兩漢發展、魏晉南北朝繁榮的煉丹術,終於在唐末結出一枚與其最初主旨毫無關聯的碩果:火藥。

火藥改變世界,擊碎所有城市和邦國,將一切生命和文明踐踏於腳底,但當這枚果實提前出現在先秦,卻把所有見到它的人嚇得魂飛膽喪。王翦瞳孔收縮著,心中只餘敬畏,他可以想象渭南之戰為何秦軍大敗了。

王敖、王賁、羌瘣、趙梔、劉池等人先是驚駭,隨後與士卒一起歡呼起來。他們慶幸秦軍有巫藥破城,巫藥僅僅一瞬就擊破了看似堅不可摧的臨淄城墻,炸出一道無法修補的縫隙,這等於偌大的臨淄城向自己開了一道門,讓大家看到了光。如果沒有火藥,秦軍最少要旬月、數月才能登上城頭,而現在卻只是一瞬。

滅國擄王必然封侯。想到封侯,諸將不由自主的看向王翦——這位統兵五十五萬的大將正看著城墻上那到窄縫迷惑不解,每個人都暗自攥緊了拳頭,這恐怕是最後一場升爵之戰了。

滅齊以後天下就剩下楚國和已經淪為楚國附庸的魏國了,楚軍是不好打的,十年間楚軍唯一一次敗仗還是因為齊人陣崩,己方砍下的人頭全是齊人的。

項燕指揮三萬楚軍撤退時,楚軍沒有留下一具屍首,那種鎮定自若的做態每每想起就讓人牙齒發酸。不在滅齊之役中升足爵位,指不定攻楚之戰自己會降爵降成一名黥首。

‘重罰輕賞,則上愛民,民死上;重賞輕罰,則上不愛民,民不死上。’(加重刑罰,減輕賞賜,這是君王在愛護庶民,所以庶民肯為君王赴死。加重賞賜,減輕刑罰,這是君王不愛護庶民,庶民也就不肯為君上赴死)。秦國的國策一向都是重罰輕裳賞,升爵很難,降爵極易,將率們爵位再高,也要考慮盈論全虧所面臨的罪罰。

部下目光如有實質的灼熱,王翦的心跳也在加快,然而知命的他仍不忘謹慎,他問道:“斥騎可有訊報?”

“稟大將軍,斥騎東去五十裏,未有訊報。”軍侯王勒揖道。王勒和親衛之將王羅一樣,也是頻陽人。大將、大臣皆有門客舍人,這些人在軍中可以擔負次要職務,但不能獨領一軍。

“五十裏太近,必要偵及百裏。往東如此,往南亦如此。”王翦一聽就用力搖頭,冬季晝短夜長,有準備的軍隊一個晚上就能行軍六十裏,五十裏偵查範圍實在太近。

“唯!”五十裏是偵查慣例,尤其現在是圍城戰不是未展開的行軍狀態,但王勒二話不說,答應後便立即揖告而去。晏時已過,馬上就是正午,他將馬上加派斥騎往東、往南偵查百裏,同時也將再派出斥騎偵查其他方向。

“大將軍以為荊人將至?”王敖本以為楚軍會救援齊國,趕到臨淄後才知道楚軍沒來。現在王翦要軍侯擴大斥騎的偵查範圍,必然有這方面的考慮。

“然。”王翦深深點頭,他最擔憂就是自己在攻拔臨淄的時候楚軍突然趕到,進退不得的秦軍將陷在臨淄城內,脫離不及。拔下臨淄、生擄齊王,因功而封侯,他當然想,可他不會忘記自己肩上擔負的責任。麾下這五十五萬秦軍是秦國最精銳的軍團,這支軍團如果有失,秦國存亡另當別論,他、兒子,親眷必要先死。

正因如此,國尉府此前才要營造出一種大舉伐楚的態勢,讓楚國以為秦軍主力正急急趕往方城。實際上,李信麾下二十萬士卒早在一個月多前就調至他麾下,他從薛陵撤軍也是撤一日留駐數萬人,輜重投石機全留在原地,唯有如此大軍再度東進才能最速。

五十五大軍必須在楚軍因為淮水冰封來不及趕赴救齊之前拔下臨淄,滅亡齊國。如果達不到這個目的,秦軍將處於絕對劣勢。他的五十五萬人,李信的二十萬人,趙勇的二十萬人,蒙恬的十五萬人,這些軍隊加起來超過百萬。以百萬之眾與三十萬楚趙聯軍決戰,秦軍勝算十足。

然而,滅齊卻是一次極為冒險的分兵。五十五萬大軍東調後,剩下五十五萬秦軍分成三支,如果三十萬楚趙聯軍再度攻入關中,雖說朝廷已經準備好棄鹹陽而走、雖說李信的二十萬人正以每日九十裏乃至每日一百二十裏的速度趕往關中,後果也極難預料。

關中很危險,他這邊也非常危險。齊軍四、五十萬之眾,如果楚國救援齊國,援齊之軍當不下十五萬,很可能二十萬。齊軍已經斬首十五萬,尚餘三十萬,加二十萬援軍,兵力與自己相差無幾。五十萬對自己的五十五萬,楚軍還有巫器,勝敗顯而易見。

臨淄如今已破,齊王就在城內,但在全軍攻入臨淄之前,他必要廣布斥騎——國尉府侯諜無法獲知楚軍動向,他只有靠麾下的斥騎偵查臨淄方圓百裏內的風吹草動。一旦發現楚軍援齊,他就要率軍迅速退出臨淄。至於封侯,早已知命的他並不奢望封侯,與大秦的侯爵相比,更重要的是自己和家人的性命。

王翦知命而謹慎,包括兒子王賁在內,將率們對他的擔憂全有些不以為然。王敖更是笑道:“下臣本以為荊人將援齊國,然至臨淄卻不見荊人,此下臣之誤也。李信四十萬之眾攻入方城,關中、漢中之軍亦大舉南侵,荊人必以為我攻荊也,誰料……”

整個作戰計劃是王敖老師衛繚一手策劃實施的,計劃考慮到了每一個細節,最為精彩的地方莫過於大王中了楚人的反間計後將計就計,怒而興兵,命令李信在方城內務要壽幼無遺。王敖相信,楚國深信大秦要伐的是楚國而非齊國。

王敖如此著想,王翦卻斥道:“誰能證之,我軍再度東進時淮水已封?”

王敖最得意的地方恰恰是王翦最不滿意的地方。鹹陽怒而興兵,將計就計原本沒錯,可計劃本該在十日後,也就是這個月才實施。延遲到這個月,目的當然是淮水。秦國沒有信鴿,潛入楚國的侯諜傳訊不易,只有進入這個月確定淮水冰封,整個欺騙戰略才有效果。不然自己率軍折返往東,察覺的楚軍立即從淮水急赴齊國,於戰何益?

戰略欺騙實施的太早,這是最大的問題,也是王翦最最擔憂的事情。和楚國大司馬府一樣,他面對的也是一個戰爭黑箱,他沒有辦法確定敵人在哪裏、在幹什麽。尤其是己方斥騎騎的是秦馬,楚軍斥候騎的卻是龍馬。這等於說,楚軍斥候可以輕易屏絕己方斥騎。

戰場上最可怕的事情不是身陷絕地、不是敵強我弱,戰場上最可怕的事情是兩眼一抹黑,是不知道敵人在哪、不知道敵人有多少。秦軍戰無不勝,其中一個極為重要的原因就是秦軍斥騎遠強於關東六國,這就是為什麽長平之戰中,小小斥騎能斬殺趙軍裨將趙茄的緣故。

然而自從楚軍使用馬具、購入龍馬,那種令人懷念的戰場單向透明就一去不覆返了,並且直到今天也沒有逆轉,很多時候戰場是對楚軍單向透明。王翦深知這一點,但礙於馬匹他沒有辦法改變。

“荊人至然我已拔臨淄,何懼?”王翦一句話就斥得王敖無語,王敖是聰明人,但在王翦駁斥他以前,他從未重視整個戰略欺騙的最大問題。王敖無語,王賁卻很想父親封侯。上一個因軍功封侯的人是武安君白起,他希望父親也能到達武安君的位置。

“何懼?!”其他人說這句話也就算了,偏偏是自己的兒子。王翦握馬鞭的手緊了緊,胸中噴出一口氣才道:“拔下臨淄如何?有糧秣否?!你可知大軍一日需糧秣幾石?你可知沿途有多少重車在輸運糧秣?拔下臨淄而無糧,你……”

王翦本想狠狠地訓斥兒子一頓,兒子說這種話是不知命的體現。不知命的人往往貪得無厭,忘記自己是誰。他正怒斥,王城內突然爆發出一陣接一陣的吶喊,隨即又是一聲接一聲的大秦萬歲——秦軍,攻入王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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