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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天涯無覓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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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得到賬簿的那一刻,是動了殺心的, 雖然只有瞬息的功夫。

皇帝將何謙益召入宮中, 如今朝堂兩派對立,能保持中立的, 讓皇帝信得過的卻沒幾人了,他倒是對何謙益昔日在殿上的一番言辭記憶尤新, 早起了惜才之心。

“朕近日, 收到了一份罪狀。”

何謙益本來是跪在無極殿,不明白皇帝傳召自己的用心, 此刻得聞不由得身板一抖,皇帝問道:“何卿, 朕不過是說得到了一份罪狀,何卿何故緊張至廝?”

何謙益斂容道:“能叫陛下愁眉的, 自然不是小事, 臣人微言輕,是以惶恐。”

他一番言辭叫皇帝更是放心,皇帝低頭將展開的賬簿攤在龍案上, 徐徐起身。

“睿王與朝中大臣私相授受, 在靈州時便有金銀錢帛往來, 且證據確鑿,你怎麽看?”

果然還是為了睿王和太子之事, 何謙益哪裏看不出,皇帝一直致力於平衡太子和睿王勢力,如果太子得出證據睿王與官員勾結, 陽奉陰違,證據戳穿了放到朝堂上,皇帝不可能坐視不理,那麽他千辛萬苦召睿王回來牽制太子便成了泡影。

想通了這一節,何謙益心裏便有了個底,躬著的腰背也挺直了,擲地有聲答道:“陛下,臣私以為,睿王殿下這些年遠在靈州,思念上京思念陛下,也是有的。”

皇帝微微一愕,繼而朗聲大笑,“何卿果然了解睿王,了解朕。”

何謙益稽首,心裏卻亂得嘈嘈切切的雨打琵琶。太子勢必成為弱勢,他雖不站場,但畢竟心裏是偏著太子的,睿王才回上京,瞬間烏煙瘴氣,這不是何謙益苦讀寒窗數十年所願看到的。睿王登基,狡兔死,走狗烹,不說擁護太子的老臣,只怕連睿王身邊的近臣也會蕩然掃空。

何謙益站了一個有失偏頗的位置,他心裏曉得,便更是冷汗涔涔。

這番話說完,固然讓皇帝高興,可錯失一個懲治睿王的時機了……可太子既然有證據握在手中,為何不在朝堂上公然指責睿王?是同樣有把柄落入了睿王手底,還是因為帝心已偏,太子無奈為之?

“何卿,依你之見,送罪狀給朕的太子,又是何居心?”皇帝沈吟道,殺機已經褪了,但他卻想聽聽何謙益的高見。

何謙益跪伏,額頭和背後更是冒出了大汗。

他忘了方才那句話,將會引出陛下如此之問,更是不知該如何自處,忙衣袖拭汗,“陛下,太子許是……風聲鶴唳,過於憂心。”

“他憂心什麽?”一雙描龍繡雲的赤舄出現在眼底,皇帝皮笑肉不笑,不怒自威地反問,“憂心朕偏疼睿王,憂心他的太子之位?”

聲音微冷,“朕看他全然不念兄弟情義,枉為兄長。”

何謙益顫抖道:“這個……這個老臣便不知了。”

皇帝皺了皺眉頭,不耐地揮退了何謙益。

何謙益一時如蒙大赦,連連叩謝,便輕腳退出了無極殿。

皇帝心中卻還是不能平靜,睿王頗得他寵愛,太子心有嫉妒是真,可他既然沒有公然挑破,自然是存了手足情誼,皇帝那話他自省了一番,說得確實過了,若換個面來看,太子是為了警醒自己,哪些是睿王那黨的朝臣,心裏便能舒服許多,可偏偏過了兩個時辰,他心裏的怒火卻還不能降下來。

好容易太子身子好轉,走上了朝堂,議政之時,他卻始終不發一言,倒是睿王呈了一封奏疏,開通河道,以防止黃河水患,令皇帝還有幾分思量。

柳行素從中書省離開,忙了一天,星月初上,踩著一層蘊著軟光的月色,城中碧河在斑斕的燈火下搖曳生波,再過七日便是年節,這是第一次她不陪著柳承徽過節,下一次她會補上,只是……

舟舫競立,煙火橫空。

正是盛世佳節,街頭紅妝翠袖,張燈結彩,好不熱鬧。但熱鬧是他們的,柳行素記憶裏有個類似的夜晚,是那一年那一日,她歡歡喜喜,十裏紅妝嫁入東宮。那時候她在花車裏,看不見劈啪的焰火,看不見十裏的繁花,更看不見未來。

“柳大人?”身後傳來一聲調笑,還有馬兒打著響鼻的聲音。

柳行素轉過頭,只見臨河栽種的一棵柳樹旁,赫然正是騎馬的風姿邪魅的睿王,他戲謔地揚著嘴唇,“良辰美景,柳大人煢煢孑立,是詩興大發了?”

“本王聽說,柳大人的文采十分不錯,甚至出口戲言太子?”

她戲言太子,只有那日從魏太師府出來時,她與白慕熙同上了馬車,後來分離時她說過,順口一篇滑稽的《帝子臉紅賦》,原來從那時候起,就有人盯著她了,或許她不起眼,睿王只是在白慕熙的身邊安插了人。

柳行素心神一凜,睿王邪笑道:“有趣,真有趣,你盛讚太子容色,不知道本王比起太子,又是孰高孰低?”

柳行素本對他恨得深切,懶得回答他這種問題,但這人卻絲毫都不規矩,伏在馬背上,將身體放低了一截,細聲邪魅地揚唇:“本王不知道像柳大人這般強勢的女子,竟會喜歡皇兄那麽個無趣之人。”

柳行素退了一步,警惕地看著他,“睿王殿下與太子殿下,自是各有千秋,至於柳行素喜歡什麽,睿王怕是看差了眼。”

“哦?”睿王退回馬上,嘻嘻一笑,揚著馬鞭便絕塵而去。

小春是死在這人手上,柳行素不可能對他和顏悅色。但回到柳府,面對空落落一座宅子,想到小春在這個院子裏忙前忙後的身影,曬藥材、澆花、做糕點的模樣,一轉眼物是人非。

她輕輕地嘆息,用衣袖將眼角的淚水抹幹。

忽然聽到身畔傳來一個男人明朗的聲音,“師妹。”

柳行素愕了愕,只見竹光幽碧裏一道頎長健碩的身影,背著清風劍,梳著俠客髻的男子,最初的錯愕過後,她捏緊了拳頭,“師兄。”

來人正是沈輕舟。

從那日上京一別之後,柳行素便沒再見過他,以為他仗劍而行鋤強扶弱去了,一直沒有聯系,如今風頭已過,梁惡霸和他的舅舅原柏齊也沒有追究,風頭過了,沒想到沈輕舟會再度回來。

他的眼底有無奈,也有心疼,須發飄逸,冷靜地站在一叢青竹間,皺眉道:“行素,小春……我已經知道了,怕你一個人在上京無人為伴,我正巧從揚州北上,順道便來瞧你。”

“我?我有什麽好瞧的?”柳行素自嘲地笑笑,無塵的月光籠下來,猶如明珠一般,柳行素“呵”了一聲,“我從一開始,便不該許諾,更不該帶小春來,我知道她有心跟著我,也知道她想見識上京,想她娘生活的地方……可我,到底是孑然一人,我保護不了她。”她的眼眶緩緩地紅了。

沈輕舟走過來,一只手敲在她的肩膀上,“各人自有命,你已經比太多人不幸了,小春也有她的命……何況,這也並不是你的錯。”頓了頓,沈輕舟又道,“我聽說沒有找到小春的屍體,她消失得離奇得很,但既然是沒有消息,你不如抱著最美好的念頭,說不定哪日,她又活生生回來了,你何必聽信別人片面言辭?”

柳行素想說小春身上的信物都被莫玉麒找到了,那個頂天立地的男人哭成那樣,柳行素便多少知道,生還無望了,她自己也去過亂葬崗,卻什麽都沒發現。

“師兄,我怕是,找到我的仇人了。”

沈輕舟是知道她的夙願的,但此時卻沒有絲毫喜意,“是麽?是誰?”

柳行素咬唇,“有兩撥人,一撥是受太子所遣,一撥很有可能是突厥人。”

沈輕舟那雙峻厲好看的修眉登時一斂,“行素,你要報仇?找白慕熙報仇?”

“如果,我說是呢?”

“你有沒有想過,徽兒?”沈輕舟沈聲道,“難道你要告訴他,他娘會殺了他爹?且不說你能不能成功,將來若是徽兒得知此事,他會怎麽想?”

“我一輩子不會讓他知道。”

她如此固執,沈輕舟眉目冷然,卻不可置否,“徽兒自幼聰慧,又得到師父師伯的教養,前途不可限量,你怎麽能瞞得住他?”

“可這件事,已經停不下來了。”柳行素無奈而堅決。

沈輕舟微訝,“你說什麽?”

“我已經,做了手腳。”

“你……”沈輕舟沒想到她會這麽沖動。

“我前不久才接到信,柳承徽已經跑出了賀蘭山。”

柳行素楞楞地擡起頭,她全然不知道這件事,沈輕舟的眉宇皺成了川,“同門怕你擔心便沒有說,私下托了我北上一路尋找徽兒,他才五歲,應該跑不遠。”

話是如此,但沒有做母親的會不擔心的,沈輕舟反問:“你知道徽兒為什麽跑麽?”

因為他皮癢不老實。柳行素暗暗擔憂,對自己的兒子,她真是一點招都沒有。

沈輕舟道:“因為他師兄帶他下山玩,讓他發現每個人都是有父親的。他回來後問他爹是誰,沒有人告訴他,他的脾氣比你還倔,還沖,當晚乖乖巧巧吃了晚飯,然後回房歇息,當大人放松了警惕,他轉眼就跑了。”

作者有話要說: 徽兒跑路了~

按照他的智商,在賀蘭山的人找到他之前,估計已經跑很遠了,小孩子真是膽子大,該打~讓太子打吧。(*^_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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