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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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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溝下滴滴答答的雨水昭示著雨還沒停, 程石看了眼窗,時辰尚早,他也不急著起床, 弓起腿擋著床沿,免得青鶯左爬右爬掉下去。楊柳跟他有一句沒一句的閑聊, 待屋外的雨聲減弱, 她擁被坐起來,被清冷的空氣激得一個哆嗦。

“趁這會兒雨小,你趕緊起來去逮魚。”楊柳下床從箱籠翻秋衫, 她的,程石的, 還有青鶯的,一件件扔到床上, 催促說:“快點,下雨路不好走,你跟坤叔趕車把他們送去鎮上。回來的時候去我姐家一趟,接她來吃羊肉, 把席哥兒跟蕓姐兒也接來住幾天, 咱家孩子多, 他們兄妹倆來了也有伴。”

程石一一應聲, 隨手拿張手帕給在被子裏打滾的小丫頭擦擦口水,動作利索地穿衣下地,再夾起被子裏的娃,撈起衣裳送出去讓保母伺候她穿衣洗漱。

淋了一夜的雨,窗外的桂花樹葉子翠綠, 葉間點綴的小黃花被雨水沖刷得不剩什麽香氣, 地上的青磚浸在水裏顏色油亮, 院子上空煙雨蒙蒙。廂房的門吱呀打開,門後的人吸了口涼氣,“真冷啊!一夜入秋。”

廚房裏熱氣騰騰煮著飯,前院忙活著套馬車,楊柳從門外回來,拿起門後的鐵鍬出去鏟水,沒一會兒屋裏沖出來幾個孩子,爭著搶著要幫忙。

楊柳幹脆把鍬給他們,站在檐下看著。

忙活早飯的人多,做得也快,程石剛從堰裏回來,蒸的棗子饃已經能出鍋了,春嬸站在垂花門外高聲吆喝:“開飯了,都快出來吃飯,來晚了不等啊。”

如今家裏大大小小老老少少加起來有二十來人,吃飯要擺兩張桌,你一言我一語熱鬧得像菜市場,盛了飯各找各的位置坐。青鶯坐在搖籃裏吸著手指看人家吃飯,饞得口水津津的,不管誰來逗她,她都張大嘴等著餵。

“是個好吃嘴。”楊柳哈哈大笑,勾了個凳子坐搖籃旁邊看著,免得有小孩過來給她餵饃。

程石拿著剝了殼的鹹雞蛋過來放楊柳碗裏,丟了雞蛋殼回桌子上端碗過來,跟楊柳一左一右坐在搖籃邊吃飯,不時瞥眼咂嘴的饞嘴丫頭,到嘴的每口飯都格外香。

院外響起幾聲狗叫,坤叔看到人揚了下碗,“等會兒,在吃飯,你們先坐車上。”話落,他看到山上的人送蛋下來,他走出去問:“吃飯了嗎?沒吃進來吃點。”

程石沒聽清他們說的話,扒完碗裏的最後一口粥,摸出帕子給青鶯擦幹凈口水,起身說:“我出門了,等我回來了我去抓羊。”

楊柳點頭,忽然想起一件事,站起來問:“表嫂,你們帶的衣裳夠穿嗎?要是不夠就讓阿石去跟我姐說一聲,讓她帶幾身秋衫過來。”

“這雨還要下幾天?”四表嫂問,“我就帶了一身秋衫,一兩天還好,雨下的時間長了恐怕沒換洗的。”

“秋雨難晴,這場雨可能要持續個五六天。”楊柳看向三個表妹,“你們呢?可缺衣裳?還有幾個孩子。”

沒料到會變天降溫,她們的衣裳都不夠穿,楊柳索性喊程石再套架馬車,讓她們跟車去鋪子裏買合身的成衣。

這麽一耽誤,從鎮上回來已是巳時中,村裏吃飯早的人家煙囪已經開始冒煙了,程石抹了把臉上的雨水,站在走廊下看雨,幽幽嘆氣:“看樣子晌午是吃不到羊肉了。”

“那就晚上吃,時間充裕,羊肉燉得爛。”楊柳說。

屋裏孩子多,說話聲也吵,沒一會兒人都出來了,撇下一堆蘿蔔頭讓保母和奶娘看著。楊絮做的就是布匹生意,遇上對布料衣飾花紋有了解的表嫂子們,宛如遇到了知己,兩眼放光的跟她們討論衣料的顏色和樣式。楊柳站一邊聽了一會兒,頭昏腦脹地打個哈欠,拿起墻角的竹傘去後院找程石。

怕書上潮,每逢下雨天書房便是門窗緊閉,楊柳推門進去見屋裏點了燈籠,她回屋搬來小泥爐燒炭煮茶,翻出早先曬的幹桂花倒進沸騰的水裏,屋裏飄起裊裊的桂花香。

程石走到窗前推來個縫兒,看到墻根下怒放的菊花,他出門掐了幾朵插在墻上的磚縫裏,說:“今天陳連水去找我了,醫館的供貨商送來了新的藥材,等雨停了醫館會清藥房,讓我到時候過去撿便宜。”

“等宰了羊給他送條羊腿。”楊柳沏了杯茶遞給他,自己也握了一杯暖手,“一場秋雨一場寒,昨天還穿薄衫,今天穿了厚褂還不擋寒。”

“適合熏肉,雨停了就要進山砍松枝。”程石抿了口水,入鼻有淡香,入口極為寡淡,他嫌棄的吐了水,拿出茶罐重新煮茶。

屋外秋雨綿綿風聲不歇,時不時聽見幾聲孩子的尖叫,程石跟楊柳躲閑在書房獨享片刻的清靜。午飯後本打算歇歇再上山,不料書房被三個表妹侵占,於是程石喊上楊柳去山上抓羊。

“可要我們去幫忙?”二表嫂在廊下問。

程石披上蓑衣又取下來,嫌笨重礙事他只戴了鬥笠,聞言沒說話只擺了擺手,蹲下身幫楊柳綁緊褲腿,又進屋給她拿草鞋。

小兩口走了,廊下的女人悵然地籲口氣。

“怎麽?等著吃羊肉還不好?嘆什麽氣?”三表嫂走出門問。

“羨慕人家夫妻倆感情好唄,”二表嫂坦然地說,“來了這麽些天就沒見阿石跟他媳婦拌過嘴,好似不缺話說,再自然不過的感情,全然沒有尷尬和沒話找話的情況。”像她們妯娌幾個,男人一出門就是一個多月,回來了也是泡在武館裏,除了吃飯睡覺,幾乎沒跟他打交道的機會,在一起說的不外乎就是孩子和爹娘。有時候剛熟絡開,男人腿腳一邁又出門個把月,還不能露出不高興,不然就是不懂事。

三表嫂看著雨幕沒說話,半響,她回頭看屋裏抱鶯姐兒的女人,開口說:“等回去我打算也開間綢緞鋪子,我打算跟楊絮合作,前期從她那裏拿貨,先小打小鬧的試試水,之前她說的什麽樣式花紋料子之類的我還挺有興趣。”

這下輪到二表嫂沈默了。

另一邊,程石拉著楊柳已經進山,兩人先去松樹林轉了一圈,圈養小雞崽的柵欄封了頂,上面架了竹竿,竹竿上搭了厚實的稻草,擋風還不漏雨,新買的七千來只雞鴨鵝幼崽都擠在裏面,稚嫩的叫聲老遠就能聽見。羽翼豐滿的雞鴨鵝暢快的在林下淋雨,雨後土裏的蚯蚓都出來了,雞群飽食大餐,就是有時不註意會被鴨子搶,雞鴨的食譜重合的多,像是魚蝦,鴨吃雞也吃,蚯蚓和昆蟲,雞吃鴨也吃。楊柳走在其中,眼睛認真仔細地盯著前路,手裏的砍刀舉起,怕碰上漏網之蛇。

“我還沒看過鴨子吃蛇,你說鴨子吃蛇嗎?”程石問,他只知道鵝吃素,遇到蛇會弄死但不會吃。

楊柳搖頭,“不知道,我也沒見過。”

出了松樹林沿著小道蜿蜒向西,山上野菊遍地,指腹大小的野菊在雨水的滋潤下顏色更鮮艷,花朵高高支楞著,不像桂花,禁不得風吹雨打。艾蒿叢裏突然有響動,楊柳用砍刀撥開草叢,兩只雞受驚,咯咯叫著躥出來跑遠了。在雨中吃草的羊群聞聲回頭,咩咩叫了幾聲繼續低頭吃草,程石看了下,它們啃的好像是竄發的構樹枝,葉子都啃光了,只剩光禿禿的枝條。

“你選一只。”楊柳拎著砍刀沒靠近。

程石朝她伸手,拿過砍刀去高大的構樹上砍一堆的枝條扔地上,中途看守的李鏢師過來,問:“怎麽這個時候過來了?”

“逮只羊。”程石已經瞅好了,他扔了砍刀慢慢靠近,猛地撲過去把一只大公羊按身下。羊群轟的一下跑散,其中有兩只公羊跑走了又拐回來,低下頭準備拱人。

程石胡亂用構樹枝條把羊腿捆上,手按著羊頭把羊扛上肩,沖老鏢師招呼了聲:“晚上下去吃羊肉,別去晚了。”

下山的路上羊叫沒停過,程石別著頭嫌羊毛臭,閑聊說:“你看到沒,剛剛那兩只羊還準備來拱我,我打算把那兩只性情兇猛的公羊留著,讓它們護著羊群。”

“隨你。”楊柳用砍刀砍斷攔路的松枝,說:“要是羊肉好吃,明年多養點,之前在外祖家吃的羊魚燉味道好鮮。”

“指定好吃。”

出山後雨停了,程石扛著羊去村裏找殺豬佬。他先回家換掉濕衣裳,拿了一角碎銀子拎筐去挑羊肉,羊皮他也拿回來了,打算等明天去鎮上找手藝人硝羊皮,餘下的都攢著,等入冬了給全家做羊皮襖。

鍋底的餘熱剛散,竈裏又升起了火,羊排剁塊兒跟鯽魚一起燉湯,羊頭剖開單獨燉,羊肉爆炒,四條羊腿兩條和蘿蔔一起清燉,一條炙烤,一條留著撒鹽腌著續井裏,餘下還有羊蠍子羊尾羊內臟,紅燒的紅燒熬湯的熬湯,廚下忙得熱火朝天,鍋碗瓢盆全用上了。

臨近黃昏,從村尾飄出的羊肉香彌漫了大半個村,楊老漢一家帶著大黑子往西走時,村裏人打趣:“小女婿又請你吃好肉啊,饞死個人。”

楊老漢笑笑,背挺得越發直。

有人關心他們鋪子裏的生意,打聽道:“楊木,你們編得竹筐啥的在鎮上好賣嗎?你們父子倆要是忙不過來,把我編的竹簍先拿去頂著。”

“你倒是一腔好心思,”有人諷了一句,戳穿了問:“他幫你賣,你跟他分攤賃鋪面的錢嗎?”

“他妹夫的鋪子他還給租子?又不是外人。”

“親兄弟還明算賬,哪能不給。”楊老大抱著孩子輕聲說:“生意不好做,我跟我爹倆編的竹筐燈籠啥的都賣不了,哪好幫你們代賣。”

等楊家幾口人走遠了,有人嘀咕說:“怎麽可能生意不好,村後的竹林他們只差沒砍光。”

“叔,嬸,你們過來了。”二表嫂出門迎上人,張羅道:“屋裏坐,羊肉快起鍋了,等人到齊了就開飯。”

“你們忙活了半天,我們來吃白嘴啊。”楊母玩笑著道聲辛苦。

“我們不忙,忙的是小柳,我們也是等著吃白嘴的。”二表嫂笑,她看木氏接過包被裏的娃,湊過去看一眼,“哎呦”了一聲,“老嬸子,你們家的姑娘可真會長,都是好相貌。”

這話說得實在,木氏對她可有好感了,見到楊柳就誇:“你表嫂子是個嘴巧又熱鬧的人,人家一家子看起來都挺好相處。”

楊柳點頭,用筷子戳下一坨羊頭肉餵她嘴裏,“快嘗嘗,剛出鍋的味道最好,我們都嘗過味兒了。”

一下午廚房的門檻都踏薄了一寸,進進出出的人不斷。

“劉嬸跟趙叔他們過來了,擺桌吃飯。”程石在大門外高聲吆喝,催道:“快點快點,就等你們了,你們再不來,菜都要被我們吃光了。”

堂屋亮起燈,燈籠掛墻,蠟燭立桌,昏黃的光暈裏熱氣騰騰的白煙上升,抱在保母懷裏剛吃飽肚子的青鶯掙著往桌上瞅,這次她不再幹瞅著,啊啊叫著要吃。

楊柳先挾了塊燉得軟爛的羊排塞嘴裏,滿足地嘆口氣,就是這個味兒,汁水充盈味道鮮,舌頭沾了汁水,幾乎要混著羊肉咽進肚。

“先舀碗湯喝。”程石拿起她的碗,盛了兩勺奶白色的魚羊湯,湯上飄著紅色的枸杞和嫩綠的蔥花,“誰喝誰舀啊,我就不挨個兒照顧了。”

沒人理他,嘴巴都塞著了。

“啊——”

青鶯繃不住了,都不理她,她氣得大聲叫。

程石抽空把她抱過來,敷衍道:“你還吃不成,明年這個時候隨你怎麽吃都成。”

“該把她提前哄睡的。”楊柳捏住往桌上扒的胖手,用筷子沾了點湯,問保母:“能給她嘗嘗味兒嗎?”

“能吃,你們兄妹四個小時候都餵過米糊。”楊母開口,“生下來沒奶水的不就是打小就喝米湯,讓她嘗個味兒沒事。”

保母欲言又止,看了眼湯,說:“湯裏有枸杞,那是藥材,小兒吃了恐怕不好。”

“那就不給她吃。”程石用袖子給閨女擦擦口水,納悶道:“也沒缺你的少你的,怎麽就這麽饞?”

桌下的狗啃羊骨啃得嚓嚓作響,這聲吸引了饞嘴的娃,趁著這功夫,程石跟楊柳抓緊時間吃。

“羊腦給幾個孩子分吃了,給他們補補腦子。”程石說。

“吃點蘿蔔,別光吃羊肉,上火。”三表嫂給她閨女舀勺蘿蔔,蘿蔔浸了羊肉湯,她覺得比羊肉還好吃。

程石抱娃不方便,楊柳起身給他舀勺蘿蔔。

滿滿的兩桌人,屋裏只有偶爾的只言片語,吃肉喝湯聲不絕於耳,開飯時屋外還有光亮,散席時已然黑透,鄰居家都已經洗腳上床了。

收拾碗碟的,拿抹布擦桌的,整理桌椅的,還有掃出來的兩盆羊骨,院外的貓都翻墻進來了,各拖著一塊兒骨肉啃殘留的肉。

李鏢師端著一缽羊肉跟人往外走,看到程石他招呼一聲:“天晚了,山上還有人沒吃飯,我們就先走了。”

“好,上山註意點。”程石說,“提兩只鵝一起上去。”

“嗯,沒事。”

楊母也準備回去了,她找到人說:“大丫頭,你晚上帶著倆孩子回家睡,明天讓你大弟送你回去,小柳家客人多,你留下她還多操份心。”

“我睡的那間屋不會漏雨吧?這下雨天。”楊絮往門外瞅一眼,說:“算了,路上都是稀泥,我沒帶鞋,晚上就睡這兒,就一晚也不讓小妹操什麽心。”

“房頂的瓦入夏了你大弟就收撿過,哪還會漏雨。”楊母嘟囔一句,她四處看了一圈,沒找到小閨女,倒是滿地跑的孩子不少,“真不回去睡?我的鞋你也能穿,知道你要回來我把床都鋪好了。”

楊絮搖頭,程家熱鬧,她喜歡這個熱鬧勁兒。

“那行吧。”楊母喊上兒媳婦往外走,“你爹呢?大木呢?”

“先回去了,已經跟妹夫說了。”木氏慢了一步,“大姐,我有件事跟你商量,你明天路過家門口的時候招呼一聲。”

“好。”

“大黑子,回去了。”楊母站門口喊。

在墻角啃羊骨的狗擡頭看她一眼,搖了搖尾巴不肯動,眼睛直勾勾盯著盆裏的骨頭。

“走了。”楊母又喊,“不回去我把你關在門外了。”

大黑子不理。

“哈哈哈。”程石大笑,“這下要留下給我家看門了,看來是我誤會了它的忠心,原來是價錢沒談攏。”

楊母失笑,走到墻角撿幾根羊骨頭,拽了狗頭一下,“走,回去,再不動我拿棒子打了。”

大黑子把頭悶狗盆裏,在催促聲裏挑挑揀揀含了半個羊頭,夾著尾巴一溜煙沖了出去。

“這狗子可真靈性。”在一旁圍觀的四表嫂大笑。

作者有話說:

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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