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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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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三更, 烏漆麻黑的夜色裏相繼亮起了燭光,紅色的燈籠飄搖在夜色裏,木門吱呀, 淩亂的腳步聲匆匆奔向後院,張大了嘴的貓嗷嗚一嗓子, 驚慌地跳下墻頭。

“是要生了。”羅嬸子聲音冷靜, 她舉著蠟燭就近看一眼,對外間驚出一頭冷汗的男人說:“才發動,最早也是天明才生, 你現在趕馬車去鎮上接接生婆。”然後動手給楊柳穿小襖薄褲,扶著她下床走動。

過了片刻, 前院廊下的狗聽到腳步聲搖著尾巴迎出去,大黑子先人一步躥了進來, 在它之後,楊母散著頭發大邁步跨過門檻。

“都在後院。”坤叔從廊下走出來,他搓著手問:“大妹子,我能幹啥?你給我安排個活兒。”

“燒水, 安排人燒水了嗎?”

“我去看看。”老頭快步往偏院跑。

走過垂花門, 瞧見窗紙上映出的人影, 仔細聽還有說笑聲, 楊母腳步一頓,搓了搓臉,反手攏起頭發打個結,面帶輕松地推門進去。

“又要當外婆了,我來瞅瞅。”她走上前扶住小閨女, “這孩子會折騰人, 半夜三更鬧著要出來。”

有親娘在, 楊柳更是放松,她扶著肚子說:“好像沒那麽疼,我現在都不疼了。”

楊母跟羅嬸對視一眼,無奈笑笑,也不多說。

雞鳴第一聲,春嬸端來一碗紅糖雞蛋水,看楊柳不時蹙眉,但還能走動,她悄悄問:“開幾指了?”

羅嬸子伸出兩根手指,打了個哈氣,“頭胎,都發動的慢。”

鍋裏的水有老坤頭看著,春嬸也不急著走,她也在屋裏坐下,聊聊自己生孩子的事,再笑程石去喊她的時候差點走摔了,逗楊柳笑給她分神。

雞鳴兩聲,馬蹄踏碎雞叫,滾滾車輪奔到村西頭,馬車還沒停,程石就蹦了下來,催車裏的婆子趕緊下來。

被晃了一路,接生婆頭昏眼花的,落地就吐了一口酸水,撐著腿起身又摸到了一手毛,呼哧呼哧的哈氣聲就在耳邊,她驚得後退兩步,“嚇、嚇……”念著男人給的銀子多,話到嘴邊又把晦氣字咽下去。

“馬婆婆,您老能走了嗎?要不我背你?”程石急死了。

“走,你走前面帶路。”馬婆子咽下嘴裏抱怨的話,進了後院看人已經躺在床上,她喊水洗手,站在門口說:“娘子好福氣,你男人這一路急得恨不得背著馬車跑。”

程石也進來了,喘著粗氣站在床尾,額前不知是出的汗還是蒙的露水,打濕了發絲,濕漉漉黏在額角。他沖楊柳笑一下,看產婆過來,他後退兩步給人讓地方。

“阿石你出去,女人生孩子你看什麽。”春嬸揪出站在昏暗裏的男人,“你去外面等著。”

“五指了?開得還挺快。”馬婆子看已經破水了,又摸了摸胎位,估摸著說:“天明應該就能生出來。”

楊柳往窗外看一眼,心覺時間難熬,她沖給她擦汗的親娘撇嘴,“太疼了,我收回我之前的話。”

“這是婆婆?你們婆媳倆長得倒是挺有緣分。”馬婆子不知關系,看婆婆給媳婦擦汗眼露心疼,感嘆這小娘子有福氣,婆婆和男人都寶貝的緊。

“是我娘。”楊柳被逗笑了,“是挺有緣分,我的容貌都是她給的。”

“哎呦,那可好,我給人接生上十年了,能有親娘陪在床邊的湊不夠一只手。”

程石搬了凳子在樹下坐下,聽屋裏的說話聲他也松了口氣,等雷嬸端了雞絲細面過來,他跟屋裏的人各端一碗,一碗還沒吃完,屋裏楊柳痛叫一聲,他走到窗邊問:“可是生了?”

沒人理他,裏面沒了閑聊聲,一桶桶水拎進去,又一盆盆端出來。

公雞的打鳴聲越發響亮,天邊的青黑色慢慢淡去,前院的狗闔起眼放心睡下,在楊老漢跨進門檻時只是動了動耳朵,眼睛都沒睜。

“都在後院。”坤叔聽到腳步聲從屋裏出來,他也一宿沒睡,“還沒生。”

“我去看看。”楊老漢往後院走,天色即明,廊下掛的燈籠燭油見底,虛弱的火苗要給旭陽讓路。他剛走進垂花門,就聽屋裏響起孩子的哇哇哭,趕忙跑過去,“我來的可巧,剛進門就生了。”

“生了,是個小姑娘。”羅嬸從馬婆子手裏接過哇哇大哭的小丫頭,往筐裏一放打起秤砣,“六斤三兩,是個心疼娘的娃。”

楊母遞過包被,沖接生婆問:“我閨女如何?”

“極好,丫頭身子骨好,孩子個頭也小,母女倆都沒遭罪。”馬婆子還在善後,她擡頭跟楊柳說:“接下來就好好坐月子,躺個幾天就能下地走動了。”

“多謝馬婆婆。”楊柳躺在床上盯著屋頂,孩子一生,她頓覺輕松許多,現在渾身的力氣,好似能進山撿幾百個雞蛋。

“來,看看你閨女。”楊母抱過外孫女到床邊,“鼻子隨了你爹,他個老頭子倒是有運道,我熬了半夜這小丫頭沒隨我,她外公一來,她就落地了,倒是給面子。”

楊柳沒看出來這個皺巴巴的娃隨誰,聽她爹跟程石都在窗外喊著讓抱出去,她捏了捏小娃的手,“抱出去看看她爹和外公。”

門敞了個縫,一老一少兩個男人都往門口跑,楊老漢只看到個包被還沒看見娃,就樂滋滋地說:“我瞧瞧,嘖嘖,真是像極了我們楊家人。”

程石站一旁傻楞著,伸出手又不敢碰,盯了幾眼回過神問丈母娘:“現在我可能進去了?”

“進去看看吧。”楊母走出來,看東邊冉冉升起一輪橘紅的日頭,心想真是個好兆頭。

春嬸雷嬸和坤叔都進了後院,挨個兒看了看娃,跟楊老漢比對了下,“鼻子還真隨了她外公。”

“眼睛不小,估計是隨了小柳。”雷嬸說,她看門從裏面打開,接生婆跟保母先後出來,忙招呼說:“廚下已經做好了飯,你們累了半夜,洗洗手吃頓飯也歇會兒。”

“對,我這就去端水端飯。”春嬸不再看小兒,快步把燉好的雞湯抄手端來,進屋看楊柳精神不錯,她笑著說:“吃碗飯,填填肚子睡一會兒,你是最累的,可要好好歇著。”

“我來餵。”程石擦過手,拿過大迎枕墊在床柱上,半抱著楊柳把她扶起來,“小麻煩精落地了,你也輕松了。”

“可不是,我感覺我現在能下床刨二畝地。”楊柳嫌餵著吃不過癮,自己接過碗勺舀著吃,瞧了眼搖籃裏睡的娃娃,“真是爹來了就生下來了?”

說起這,程石就不服氣,“我老丈人趕巧了罷了,說不準他就在垂花門外等著,老頭挺有心機。”

楊柳不理他的酸言酸語,喝了口雞湯說:“不枉費她外公給她編的小搖籃。”

“我還給她念了九個多月的書呢!不枉費她外公的精力就枉費她爹的?”程石走到搖籃前,仔仔細細地打量,要不是包著包被他不敢動,腳趾頭都要拿出來看看,“耳朵像我,眉毛和嘴巴像你,眼睛也像我……”剛說出口,緊閉雙眼的小娃睜開眼,眼型長,卻是圓圓的杏眸,“……眼睛像你。”

孩子醒了不哭也不叫,似乎只是被吵醒的,睜眼證明一下又閉上眼。

“皺巴巴的,像個小老頭,這點也像極了你外公。”程石嘀咕,聽到勺子敲到碗上的聲音,他伸手接過放桌上,走到床邊跟楊柳咬耳朵:“我這就當爹了?這感覺……”他摸了摸心口,說不上來,有時激動有時又古怪。

吃碗熱的,楊柳困的眼皮子打架,“你給我把迎枕抽開,我想睡了。”

“好好好,你好好休息。”

等楊柳躺下了,程石從箱子裏拿塊兒灰色的布掛在床邊的窗子上,屋裏的光線陡然一暗,更有睡覺的氛圍。

……

楊柳是被尿憋醒的,醒來還是迷糊的,分不清是何時,下意識扶著肚子要起身,發現肚子不鼓了才回想起她已經生了個孩子,是個閨女,這時候才有了為娘的感覺,急切地想看孩子。

“醒了?餓了?”程石從床邊的榻上坐起來,掀開被子走到床邊,“想要什麽?”

“去茅廁,孩子呢?”

程石把恭桶提到床邊,“孩子被羅嬸子抱到隔壁去了,你睡的時候她醒過兩次,餵了些奶又睡下了。”

“誰的奶?什麽時辰了?”楊柳下地試了試,腿有些軟,肚子有些墜得疼,其他都還好,她推開程石不讓扶,放了水覺得餓,讓他去端飯。

春嬸已經把飯端來了,她一直留意著後院的動靜,一碗魚肉湯一碗軟爛的面條。院裏的光線隨著門的開合漏了進來,日頭西斜,已經日暮了。

“你好好歇著,餵孩子的事不急,你本家有兩個餵奶的婦人,你娘讓人餵了兩嘴。”她把碗筷遞給楊柳,見她擺手又放桌上,問:“馬婆子介紹了個奶娘,你看是你自己餵還是請奶娘?”

“請奶娘吧,你要是自己餵奶,今年就無法再陪我去鎮上開鋪了。”程石知道楊柳喜歡開鋪賣菜,讓她大半年都待在家奶孩子她指定不樂意。

“那就請奶娘,奶娘可要仔細篩選一下。”楊柳揉了揉頭,猶豫道:“村裏人都是自己奶孩子的,就連我姐也是沒奶了才請的奶娘。”她看向程石,“薈姐兒和圓哥兒他們可有奶娘?”

“管旁人幹嘛,不餵奶你也輕松許多。”程石從爐子上倒了熱水給她擦手,讓春嬸把恭桶提出去,“請奶娘只單單讓她餵奶,照顧孩子由羅嬸來,你看蕓姐兒由奶娘照顧,她對大姐不也挺親近。”

楊柳接過碗蹙了蹙眉,嫌臟,這一個月她吃喝拉撒睡都在這一個屋,挺糟心的,要是再照顧個奶娃娃,也費神。

“成,雇個奶娘來。等我出月子了,屋裏收拾幹凈了再抱孩子回來跟我們睡。”

她吃上飯,程石也端了飯進來陪她一起吃,窗戶上的布扯了下來,屋裏又亮堂起來。

“阿石,你吃了飯就去鎮上接奶娘來。”羅嬸抱著粉色繈褓包的娃娃進屋,她知道好賴,她只是個幫工,不能擄奪了孩子爹娘看娃娃的想法,“讓你娘瞧瞧你,可乖了,肚子飽了就不哭不鬧。”

把孩子放在床邊,她再一次詢問兩口子:“那我這就去煎回奶藥?”

楊柳摸了摸胸口,“我不是沒有?”

“不喝回奶藥,今天沒有明天也會有。”

楊柳低頭看吸著嘴巴的小丫頭,思索了一瞬說:“我餵她兩天,過兩天再喝藥。”

“行。”羅嬸不多話,全聽主家的意思。

趁著還亮堂,程石趕馬車去鎮上,多給了些銀子讓信客專門跑一趟去縣裏送信,回過頭去找馬婆子,由她領著接回一個平頭平臉的婦人。

“你先在這間屋住著,過兩天再由你給孩子餵奶。”雷嬸帶人回後院放包袱,“你家孩子多大了?”

“兩個月大,病了一場,沒了。”奶娘是個老實的,實話實說之後又後怕主家不要她,解釋說:“是受了寒,不是娘胎帶病,我也沒病。”

“可憐。”雷嬸撓撓頭,讓她先安心住下,可憐但也常見,她生的頭一個娃都五個月了,也是受了寒就沒了。

外面的人吃晚飯,楊柳在屋裏看孩子,在她哇哇大哭時手忙腳亂,大聲朝外喊:“羅嬸!孩子哭了!”

院裏很快響起腳步聲,程石嘴裏還嚼著肉就急忙忙跑來了,“我閨女咋了?餓了?”

“我看看。”保母推開他,屁事不懂還跑得快。換了尿布孩子還是哭,她看了程石一眼,抱著孩子給楊柳,“讓娃吸吸,看有沒有奶。”

有外人在,程石不好意思看,清了清嗓子自覺出門。

“如何?”羅嬸問。

楊柳點了點頭,“下午吃了飯我就覺得胸口漲。”她摸著小姑娘的頭,覺得很不真實,她竟然生出來個孩子,這可太神奇了。

程石在外面站一會兒又推門進來,“羅嬸你去吃飯吧,這兒我看著。”

“我還是等孩子吃飽了再去吃飯。”

“我知道,就是抱起來拍一拍,我會。”程石不自覺伸出手做樣子,“我看你拍過,我學會了。”

“那你搞不定可要喊我來。”羅嬸還是不放心。

等她走了,程石坐到床邊看著,不含情/欲的,一手拉著楊柳的手,一手放在閨女的頭上。

“名字可起好了?”楊柳問。

程石搖頭,生之前想了兩個,在見到閨女後覺得不大合適,配不上他的娃。

“我晚上再翻翻書。”

“別起繁瑣了,也不用像外祖說的那樣,一個字多重意思,就簡簡單單的,不用涵蓋你我的名或是寄托什麽感情,只屬於她的。”楊柳心想只是一個名字罷了,就像她或是像他,柳或是石,沒什麽特別的含義,該由自己填充名字的含義。

“要不你起?”程石實在為難,太糾結了。

楊柳尷尬一笑,她也沒想到中意的。

“還說我。”程石“嘁”了一聲,看喝奶的小囡松了嘴,他離了座彎下腰,僵硬地抱起來,學著保母的姿勢,讓小丫頭靠在他肩頭。

“我手不夠用了,你借我個手拍拍。”他左右制肘,單腿跪在床上,指揮道:“輕輕的,在她後背拍幾下。”

兩人手忙腳亂的,但沒一個想要出聲喊保母的。

小囡吃飽又睡了,程石抱著她在燈下看,瞟見楊柳目含打趣,他面上有些不自在,過了許久才感嘆出聲:“這是我女兒啊!”他也有孩子了,可真不可思議。

……

鳥鳴啾啾,楊柳轉醒,看到窗外耀眼的太陽,瞬間心情大好,窗外的桂花樹上落了一群麻雀,在野貓溜上樹時,警惕地拍著翅膀飛走。

“二月天,真是個好天氣,可惜我被困在屋裏了。”楊柳嘀咕,朝外喊:“有人嗎?小囡抱來我瞅瞅。”她腦中忽然靈光一閃,跟抱孩子進屋的程石說:“鶯,程鶯,程青鶯,我們小囡叫青鶯,生於二月,草長鶯飛,家背靠青山,所以叫青鶯,以後是只自由自在的小鶯。”而她跟程石就是小鶯的青山。

作者有話說:

來晚了來晚了,晚上還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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