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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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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祖當年怎麽想起來從外地買了松樹大老遠運回來種的?”去醫館的路上, 楊柳問程石。

“松子價高,咱們這邊松樹又極少,外祖想給娘種些出產高的樹, 再加上外祖母又喜歡吃松子,想著自己種了不掏錢買。誰知道種下三年, 松樹還是細條條的, 走鏢再去北方,托人一問,松樹結果要二三十年, 五十年的也是常見。”程石手搭膝上敲了敲,“種下的松樹比我大一歲, 也快二十年了,去年倒是有幾個松塔, 掰開一看,裏面的籽比芝麻還小,估計也是白瞎。”不結果歸不結果,現在也派上了用場, 不比摘松塔賣松子便宜。

“前人栽樹, 後人乘涼。”楊柳想到了這句話, “沒有那半邊山的松樹, 咱家的熏肉也賣不上價。”

“對,所以種下的那些果樹以後不能砍,即使我們用不上,或許子女長大就用上了。”眼瞅著到了醫館,他“籲”了一聲, 看老丈人走過來, 他扶楊柳下車, “我們也進去看一眼。”

“睡了,剛睡著。”楊老漢皺著眉,站著馬車邊跟小女兒兩口子說:“他爹從縣城請來了名醫,診斷後說治不了,只能保著命,後半輩子癱床上了。”

“還能動嗎?”楊柳問。

“腰骨斷了。”楊老漢在自己後腰比劃了下,覺得晦氣趕忙放下手,“你姐說手和頭能動,腰往下都沒感覺。算了,好歹保住命能吃能喝,他家不缺人照顧。要不是你姐拼著不要命拉他一把,房梁砸他頭上,救都沒得救。”萬事怕比較,這麽一對比,能有命喘氣就是命大。

程石看見陳連水在醫館門口朝他招手,他跟老丈人說一聲,走過去問:“最近挺忙?”

“我不忙,輪不到我忙。”陳連水往裏看了眼,胡大慶就在醫館後院的側屋躺著,“治不好了,除了紮針和換藥,就一個體壯力大又懂些藥理的學徒在照顧。”

“我過去看看。”程石讓他帶路,醫館後院有曬藥的,有炮制的,還有燒火熬藥的,藥味兒濃郁,倒是不刺鼻。房門關著,窗子用叉桿撐開,程石彎腰往裏看,忍不住捂了鼻子,床上趴著的人臉朝裏側看不清,露在外的脊背瘦成皮包骨。

兩人在外看了眼,又悄悄離開,陳連水領他去庫房,“你托我留意的陳皮到貨了,前些天醫館清庫房,翻出幾麻袋菊花,去年的陳貨,有些潮了,正適合你用。你去賬房那裏結了賬就能搬走。”

“謝了兄弟。”程石拍了他一下,“前幾天在山上逮了頭野豬,你得閑了喊上志趣相投的去我家,我給你做臉,席面差不了。”

“就等你這句話。”陳連水誇他識趣,又帶他去找賬房,“李叔,程石來了,新到的陳皮和去年的菊花你給他結個賬。”

“陳大夫,有病人找。”藥童來後院找人。

“你去忙。”程石讓他先走,扯了荷包去交銀子,拿了票據出門,見門口立個人高馬大的男人,他沖他點了點頭,準備繞過去。

“你是程石?屋裏的人找你。”童山指了指,“胡公子聽到聲音讓我出來問問。”

胡大慶找他?這倒讓程石好奇了,他跟過去推開門,屋裏燒著三個炭盆,藥味血味混著不知名的味道,刺得人前額疼。這下他也看清了胡大慶的臉,瘦得沒了人形,幾乎是換了張臉。

“姐夫。”程石喊了聲,拎過椅子坐在床邊,“早就想來看你,大姐說大夫讓外人少打擾你,到了鎮上又拐回去了。”

“我聽阿絮說了,席哥兒和蕓姐兒還要托你們多照顧,我現在這個模樣……”說著臉色就灰敗起來。

“大姐跟伯父都還在給你找大夫,能治好的。”這話說的,程石都覺得嘴疼。

胡大慶嘆了一聲,“我的身體我知道,這樣活著還不如死了。”要不是阿絮哭著說她跟兩個孩子需要他,求他好好活著,他真想咬了舌頭去了算了。

“我喊你來是想求你多看顧下我家,尤其是阿絮,她想替我撐起這個家,替席哥兒保住家裏的生意,她一個女人,生意場上容易吃虧。”

程石忍不住挑眉,心裏替他姨姐喝聲彩,了不起,也不知道做了什麽,遭遇了人生大變,胡大慶沒行屍走肉地丟下爛攤子,癱在床上滿心愁的還是家裏的事,接受能力還挺強。

“都是一家人,說求就見外了,之前我就跟大姐說過,遇到麻煩了去找我。”程石看他臉上沁了汗,說讓他先歇著,“好好養傷,等你回家了我們再去看你。”末了出門前,又回頭說:“席哥兒在家天天念著你,很擔心你,怕你跟他奶一樣埋土裏了。”對於孩子而言,他會傷心沒了爹,但不會嫌棄有個癱在床上的爹。

出了醫館了他嘆出一口濁氣,看楊柳走過來,程石搖頭說:“胡大慶找我說話耽誤了會兒,他這模樣,真是一步錯步步錯,談起兒女也知道掉眼淚,當初怎麽就沒管住褲腰帶?”

“是個好爹,不是個好丈夫。”

一句話,程石瞬間清醒,想起胡大慶奸滑的性子,現在一口一個阿絮,說不準也是為了哄人心防著妻子丟下兒女跟人跑了。

“走走走,我們回去,陳皮和菊花都搬上車了?”程石懶得再琢磨胡大慶如何想,不管咋想都那樣了。

“搬上車了,就是有些擠,爹要跟你坐車轅上。”

快過年了,來鎮上趕集的人極多,睡懶覺的這時候才趕著牛車剛進鎮,趕早集的挑著擔子已經快到家了,路上遇到想搭車的,楊柳都是推開車窗讓人看,裝滿了東西坐不了人。

墻根瓦溝的雪都化了,只有地頭的草叢裏可能還積著一甕雪,遠遠望去,枯黃和青綠間點綴著一抹白,眼花的老人輕手輕腳走過去,看清是什麽玩意兒,踩上一腳再呸一聲。

“逮著兔子了?”程石笑著問,他停車下地,把顛顛迎上來的外甥抱上馬背牽著馬走。

駝背老頭擡起頭,“我還以為是兔子在偷吃麥子。”反正不承認是想逮兔子吃肉。

“您老慢走,我們先回去了。”程石招呼一聲,牽著馬問小孩他是不是好姨父。

“是。”席哥兒大聲說。

他娘昨天來過看他,雖然沒把他接走,但這小子是徹底不擔心家裏了,清晨和傍晚不再蹲在村口盼著路上有他爹娘的身影。

楊老漢在家門口下車,“你不下馬啊?到家了。”

“我待會兒再回來。”席哥兒沖奶娘抱的妹妹招手。

“晌午讓他在我家吃飯。”程石牽著馬繼續走,沖睡在稻草垛上的大黑子吹口哨,“走,到我家吃肉。”

一提吃肉,大黑子一個猛子蹦下來,歡欣鼓舞繞著馬車跑。

楊母剝著花生往西看,可惜她沒閨女了,要是再有閨女,找女婿的時候要找個喜歡貓狗的,比著二女婿找。

“怎麽說的?”她問老頭子。

“就那樣了,大丫頭說找道士算了日子,臘月二十把他擡回去。”楊老漢拎了個板凳坐下剝花生,看勞什子奶娘不在家門口,他才說:“老子要不是看他癱了,一準扇他幾嘴巴,遭瘟的玩意兒,管不住褲腰帶,上面還逮著馬尿灌,他倒是躺著不愁吃喝開始養老,苦了老子的閨女。王八羔子,還好意思對著老子掉眼淚說不想活了。”他們一家三口在胡家住了好幾天,風言風語胡亂聽一嘴也拼湊個七七八八,恨得幾乎咬碎牙根,還要忍著給胡婆子發喪。

“癟犢子,老子真恨不得他死了,他死了我把大丫頭接回來……”他看老婆子給他使眼色,憋屈的把話咽進去,拈兩顆花生米扔嘴裏,嚼得像是吃人肉。

楊母在圍裙上擦了擦手,解了圍裙搭筐上,“來,把蕓姐兒給我。”她接過小丫頭,“走,外婆帶你去看熱鬧。”

西堰下邊已經開始挖土造堰,大半個村的男人和力大的婦人都在,麥苗割了餵鵝,挖起來的土堆在劃線的地方做堰埂。

程石回家換了衣裳也掂上鐵鍬過去,身後跟著嗑松子咬板栗的姨甥倆,幾只好吃的狗搖著尾巴巴巴跟著,丟地上的板栗殼一個不漏地含嘴裏咂巴咂巴。

起伏的山,以樹成林,蜿蜒的水堰,青綠的麥田,荒廢的菜園,從高到低一大片,除了路南邊的這塊麥地,幾乎全是她家的了!楊柳驚訝出聲,男人回頭,狗仰頭,她笑瞇瞇地擺手,“沒事,我就是高興,我倆可太能幹了。”

男人扛著鍬繼續走,狗垂下頭撿沒啃幹凈的板栗殼,偶爾看到一個剝幹凈殼的板栗掉下來,搶到嘴尾巴都要搖斷。

……

臘月二十這天,程石跟楊柳在鋪子裏賣完東西,把筐都鎖在鋪子裏,看街上人多,趕馬車不方便,兩人繞著窄道去胡家。

楊家四口人已經先到了,有胡家的族人陪坐在前廳說話。

“親家妹夫來了,春子,去喊你堂伯出來招待客人。”胡大慶堂叔起身,喊丫鬟看茶,“先坐,大慶他爹在後院,馬上就來。”

楊柳看到他爹使的眼色,按住程石胳膊說:“你陪我去看看姐夫,事發這麽久,我還沒見過人。”

“傷有些嚇人……”

程石不顧他話裏的阻攔,擡腳往後院走,不等問仆婦胡大慶在哪間屋,就聽到響亮的一聲巴掌——

“我男人沒死,他活一天我給他守一天,你娘守不住跟男人跑了我都不會改嫁。”楊絮冷喝,她拉著席哥兒,“胡家老少三代男人沒死光,輪得到你們在我面前指手畫腳?你們心裏打的什麽主意誰不清楚,我今兒就告訴你們,胡家的布莊你們誰都別想插手。”她看向胡老頭,“爹你今兒就說個明白話,你也不是老糊塗了,野狼占了狼群只會咬死狼崽子,你要是不想讓你孫子活,我帶他回娘家,我要飯也把他養大。”

“就如阿絮說的,我教她經營布莊,你再找個老師傅教她,她是席哥兒親娘……”胡大慶費力地說,只有親娘才會為了孩子拼盡全力保住家業。

“我老了,跑不動了,鎮上還好說,最難的是選貨買貨,你媳婦一個女人怎麽跑?”胡老頭愁。

“這簡單啊。”程石走進屋,“我給大姐找兩個可靠的老鏢師,你們只要舍得給工錢,他們就能保你人身安全。”他沖胡老頭笑,“老鏢師的子孫和徒弟都在鏢隊,常年在外行走,什麽新鮮的花樣和布料都能給你帶回來。”

最後一點讓胡老頭動心,就是胡大慶也眼睛一亮。

“好。”胡老頭沖堂弟和幾個侄子說:“席哥兒他娘願意去鋪子裏幫忙,就不勞煩你們為我家的事操勞了。”

楊絮面上一松,嘴角翹了翹,又極快壓下去,牽著兒子先一步出門,“爹,你跟大慶說說話,我去招待我爹娘。”

作者有話說:

晚安,啾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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