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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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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火燒塌了屋頂的西廂房推了另蓋成穿風游廊, 外墻後移了些,搭了個亭子,地面鋪著青石板, 左右兩側移栽了兩棵紅梅,若不是廊下垂著兩盞白紙燈籠, 絲毫看不出這家新喪了老人。

屋裏的吵架聲大了起來, 楊絮也不在意,胡家父子倆都是趨利的,之前老頭是怕他死早了, 布莊和綢緞鋪子在她手裏改了姓,現在看她娘家有人能幫她一把, 前景可圖,才痛快松口。已經被咬了一口, 哪還舍得再請個中山狼進宅分口湯。

剛走近前廳,後院裏幾個男人陰著臉奔出來,一改之前的熱情,對門口站的人看都不看一眼, 氣沖沖的出了胡家大門。

“這是?”楊老漢問。

“跟我公爹吵架了, 沒事, 跟我們沒關系。”楊絮拉著兒子落座, 還沒說到兩句話,仆人引客進來,她又起身去招呼客人,差人去後院喊她公爹。

提著大包小包進來的五個男人,其中有黃傳宗和那天在綢緞鋪外面看到的那個, 楊柳見她姐跟胡老頭都板著臉, 稍稍一想, 湊近程石問:“那晚跟胡大慶一起喝花酒的幾個?”

程石也是頭一次在胡家看到黃傳宗,胡婆子下葬的時候也沒見他露面,看他見了胡老頭面露慚愧,勾身屈背賠禮姿態,輕聲說:“應該是那幾個。”

胡老頭沒給他們好臉色看,不等人落座,水都沒喝一口就給趕了出去。

之後又有生意夥伴來,前廳裏多了人,鬧哄哄的,說著不沾情帶意的安慰話,程石不耐煩聽,拉起楊柳跟姨姐打了個招呼,小兩口出門在巷子隨意溜達。

“要說什麽?”他低頭問,“不想給八方酒樓供貨了?”

楊柳:“真是我肚裏的蛔蟲。”

程石輕嗤,話都掛在臉上了他哪看不出來,“不想就不供了,反正也沒寫契紙。”

楊柳左右四顧,快晌午了,都在家做飯,外面又冷,沒幾個人在巷子裏,她撇嘴說:“繼續好言好語的來往挺膈應的,知情的在心裏不定怎麽談論是非,姐姐把人往出趕,妹妹還腆著臉給人送貨,供人發財。”

“那就不給他了,咱家的肉和蛋又不愁賣。明年就是多了,鎮上不是還有幾家食館。”他無意多談這些亂糟糟的臟事臭事,虛扶著楊柳聊起要準備年貨的事,“今年咱倆當家做主,也要辦得熱熱鬧鬧的。”

……

黃傳宗還在家吃飯,門房帶了酒樓裏采買的夥計進門,聽說今早去千客食鋪沒拿到貨,他咽下嘴裏的肉沒說話,昨天被扯去胡家他就知道會有這一遭。

“他怎麽說?”黃傳宗放下筷子問,“悅來食館和其他幾家的人可有去過?”

“他說從今往後不給八方酒樓供貨了,讓咱們在年前把賬給他結了,其他什麽也沒說。我得到消息馬上就來找您了,沒註意其他幾家食館有沒有人過去。”

“你去盯著。”黃傳宗起身擦了下手,沾了油汙的手帕扔桌上,起身出門。他去了酒樓,還不到晌午,酒樓冷冷清清的,他喊來賬房問:“庫房裏還剩多少雞鴨鵝?還能用多久?”

“不多了,最多用五天。”賬房拿來賬本給東家看,“前天去縣城的人回來了,長風雜貨鋪裏賣的熏雞熏鴨熏鵝和熏雀子,價錢比他現在賣的貴了一兩倍,還不愁賣。”

黃傳宗愁得抹了把臉,一時沒說話,“你先去忙,等小五子回來讓他來找我。”

辰時末,盯梢的夥計回來,“悅來食館的那個老雜毛趕騾車跟著姓程的出鎮了,估摸著是去楊家莊。”

黃傳宗敲了敲桌子,琢磨了片刻說:“你明早去縣裏,從縣裏買雞鴨鵝,能買多少買多少。”但他也知道,程石那邊的路子斷了,他這半年攏來的客人要被分走大半,雞鴨鵝還能從縣裏高價買,新鮮的蛋以及新鮮的魚他是買不到了。

“等等。”他喊住要出門的夥計,“你找個面生的夥計,以後去程家鋪子買貨,他賣什麽你們買什麽。”

“關鋪子歇業了,說是要準備過年。”

黃傳宗:“……先安排著,留著心,他什麽時候開鋪你們什麽時候去買。出去把大廚給我喊來。”沒了食材的優勢,只能盡快研制出新菜色。

……

楊家村,馬車在程家門外停下,楊柳攏著披風下車,“那我先進去了?”

“嗯,你回屋歇一會兒。”程石拆了門檻,把木篷車推進去,“裏面的東西我回來了我弄,你別動。”見楊柳點頭,他出門帶著張老頭往熏房去。

棗紅馬在拉車的騾子面前打了個響亮的鼻哨,甩了甩膘壯的身子,耀武揚威的回馬廄吃草料。

從熏房出來,兩人又去了山上,就在山腳轉了轉,張老頭沒二話,催著程石回去簽紙契。

“暫時咱們先簽半年的,脾性合得來,一切好說。”程石可不想到頭來他被契約桎梏住了,“我這裏有的,放在鋪子裏賣的,都能給你分一份,我的賣價是你的買價。”

張老頭點頭,他現在是求著程石,自然是什麽都答應,還主動提供便利:“我安排夥計到家裏來拉貨,兩天一趟,每月月尾最後一天結賬。”

這可比黃傳宗識趣多了,程石擬訂了契約,簽上他的名按上手印,一式兩份,在張來簽字按手印後,說:“晌午在家吃飯?”

“明天是小年,家裏和食館都忙,改天再來拜訪。”張老頭揣上契紙準備走,“我下午就差夥計過來?”

“可。”程石送他出門,“路上慢些。”

騾車軲轆軲轆離開家門口,程石折身回後院,葡萄架上不見一片葉子,相鄰的桂花樹還滿樹的青綠。他走到窗邊探頭進去,看楊柳脫了衣鞋躺在床上,他進屋把爐子引燃,燒水的功夫去前院把木篷車上裝的年貨都搬下來。

“我燒了水,你泡泡腳。”程石提桶微燙的水進來,肚裏的娃娃月份大了,楊柳的腿腳有些水腫,泡泡熱水按一按會舒服許多。他提了個矮小的板凳坐地上,捋高了袖子伸水桶裏給她捏腿按腳底,隨口說跟張老頭簽的契約,“看他說話辦事像是個正派人。”

“得虧有外祖和舅舅撐腰,不然咱們手裏的東西保不住。”楊柳靠在大迎枕上,舒服地瞇了眼,“年前還要去給孵雞崽鴨苗的老板說一聲,讓他年後多買些種蛋孵。哎,我們可以留些種蛋送過去,春天孵出雞苗了再拉回來。”可惜公鴨公鵝宰得差不多了,多數鴨蛋鵝蛋沒受水,不能用來孵蛋。

“無妨,等明年開春,夏天養的那批鴨鵝就能下蛋,趕不上頭一批能趕上第二批第三批。”泡個腳的功夫,小兩口把明年的計劃就定下了,有母雞母鴨母鵝領著,二月份就能買一兩千只扁毛回來放山裏,三四月份正暖和,長大的雞崽子遷到東西兩邊荒山上,再買六七千只回來,等到了六月份,最先買的那批小母雞能下蛋了再買三四千只回來。趕在初秋的尾巴,最先買的宰了掛進熏房,騰出地方了能再買一批。

“我想睡一會兒。”楊柳拿出床裏側的湯婆子,“你要是不睡就給我灌上熱水塞腳頭。”

程石脫了棉袍,就著溫熱的水洗了洗腳,躺上床給她捂被窩。等被窩暖了,人也睡熟了,他才又輕手輕腳下床,提了水桶出去,拿了賬本和錢匣子去給開堰的人結工錢。

“明天就是小年了,今天只幹半天,算整天的工錢。”程石笑瞇瞇的,“我充個大,給兄弟和叔伯嬸子們發個小小的過年錢。”

坑裏滿腿泥的人一楞,反應過來露了笑,一個個忙完手裏的活兒從坑裏爬起來接錢串子。

“這口堰就先挖到這兒,正月初八後再開工,到時閑下來的人過來繼續挖土。”程石遞串銅板道聲辛苦,“多謝大家來給我幫忙。”

“嗐,你出錢我們出力,這不算幫忙,也擔不上辛苦。”滿手泥的男人在褲子上蹭蹭才去接錢串子,“叔提前給你道聲發財,我們今年跟著你和柳丫頭,荷包也鼓起來了。明年你倆發大財,我們也跟著發點小財。”在程家幹活,工錢現結,主家不甩臉子,更不會一不高興就罵罵咧咧,還能回家吃飯。這樣的活兒,做半輩子都不嫌長。

“兄弟,年前我閑,家裏親戚也少,不用待客,這十來天我能不能繼續過來幹活兒?”楊大頭倒了土拎著扁擔過來問,一天一百文的工錢,年前到年後,十來天就是一兩多,他可舍不得丟。

“忙年頭不累年尾,趁著過年好好歇歇。”程石婉拒。

從頭忙到尾的確不是個好兆頭,其他有同樣打算的聽了他的話也打消了念頭,顛著錢串子扛鍬往家走,“是嘞,累了一年,總該歇歇,總不能還比不上拉磨的驢和耕地的牛。”

工錢發完,錢箱裏只剩百來個銅板,人也走得差不多了,程石繞著凹凸不平的大坑走一轉,看沒有落下的東西,他擡腳往山上走。

“今年我們兩口子不回縣裏,你們打算哪天走,馬車我要用,你們趕牛車回去。”程石蹬掉鞋底的泥,踩上青石板,站在門外問。

趙山磨刀的手一頓,看了兒子一眼,搖頭說:“我跟勾子不打算回去,我倆留下來守山。”

“劉叔呢?”程石問。

“那我明早就回,趕在天黑前還能回去吃頓夜飯。老坤頭呢?他回不回?”

“他跟你一起,要回去看老夥計。”這個歲數的人,又受過傷,一場風寒都能要了命,應了那句話,看一眼少一眼。之前問過他,老頭還在猶豫,程石直接替他做了決定。

程石在外轉一圈,楊柳也睡醒了,她坐在炭盆前跟雷嬸學剪窗花,見人進屋她掀起眼皮瞅一眼,又極快垂下眼。

程石也不打擾,坐一邊端了她的碗喝水,覺得沒滋沒味又搬出他的小泥爐,從炭盆裏挾炭,紅棗桂圓和一坨茶磚都攤銀網上烤。

“還說願意陪我喝苦茶,現在變成了我陪你喝甜茶。”程石沏了茶遞給楊柳,探頭過去看,“剪的是個啥?”

“福。”楊柳拍拍身上掉的紙屑,“你寫春聯我剪福。”

說起春聯,程石放下茶盞起身出門,“我把家裏的春聯寫好,明天讓劉叔帶回去。”出門看見春嬸,他問:“你跟雷嬸今年回不回?劉叔明天就走。”

“不回,我走了你倆天天出門去喝西北風?還是你倆頓頓吃雞蛋羹?”

小瞧誰?他不會做飯還沒長腿?丈母娘就在村頭,他還能帶著媳婦在村尾餓肚子?

“雷嬸呢?”楊柳問,“你回不回?”

“我也不回,我給你們守著熏房,你跟阿石過年也不操心。”雷嬸子毫不猶豫道。

“熏房停火半個月也沒事。”

雷嬸還是搖頭,對她來說,在鄉下比回去了還舒坦些。

茶水還燙,楊柳剛抿一口就聽人在後院喊她。

“來了來了。”她應聲。

程石在書房裁紅紙,見人進來他敲了敲硯臺,“給你個紅袖添香的機會。”

“大肚子孕婦你也好意思使喚。”楊柳拖了她專屬的椅子坐過去,她臊他:“說不定娘和大舅在家已經買好了春聯。”

“別說是買了還沒貼,就是貼了也撕下來貼我的。”

楊柳撇嘴,拿了硯條倒些水細細碾磨,待他寫完一副,兩人扯著放到一邊晾著。等春嬸來喊吃飯,地上已經攤了好幾副春聯,四角還用金色的顏料寫了福字,煞是好看。

飯後兩人回書房繼續寫,楊柳碾磨之餘拿出顏料在春聯上勾勒綠草和金日,程石見了要來了興致。對聯寫完後他拿了畫紙出來,寥寥幾筆勾勒出炊煙裊裊的房屋,門前攆行人的大鵝,趴在墻頭的貓,蹲在院墻下的狗,半個身子跨進門檻等著開飯的大黑子,他看了楊柳一眼,又在留白的廊下添上擰著眉頭剝花生的女人。

“阿石,外面來了輛騾車,說是來拉熏肉和雞蛋鴨蛋的。”春嬸站院子裏喊。

程石擡頭,這才發現不知不覺已經傍晚了。

“我們出去走走,去爹娘家一趟,看我丈母娘有沒有做好吃的。”

筆桿碰在瓷碟上輕輕一響,楊柳揉了揉額角,繞過地上的春聯開門出去,才落上枝頭的黑尾雀一驚,撲啦啦飛向後山。

……

隔日天色剛亮,兩卷油紙封著的對聯和一壇葡萄甜酒,外加一筐烤兔子都搬上牛車,劉栓子和坤叔架著牛車慢吞吞出村。

家裏的飯還沒好,楊柳跟程石在外散步,走到村頭遇到兩架牛車一前一後出村,牛車上擠擠挨挨坐滿了人,人人包著頭巾,穿著厚襖縮著脖,冷湫湫的冬日,沒一個愁眉苦臉的。

“這麽早你們這是要去哪兒?”楊柳問。

“去後窪子鄉趕集,聽說那裏的布便宜,今年賺了銀子,我們也去扯兩身布做兩身新衣。”婦人扯住灰撲撲的頭巾,說:“再買塊兒好看的頭巾,過年走親戚有面子。”

作者有話說:

晚上還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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