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話越來越少了。

王一瑉從沒意識到他一向高傲又自信的內心世界正在逐漸崩塌。

事情的爆發在王陽出院後的第一個星期，郭大爺突然回家了。

☆、Chapter 93

想來王寡婦把他照顧得很好。郭大爺吃得白白胖胖的，就連精神氣也比以前好了很多。

郭大娘雖然很生氣，可也希望他能回心轉意。他進門時，她也沒攔著，只是端著臉沒搭理他。想給他個下馬威。

郭大爺進門也沒多說話，一家三口吃了頓飯，飯桌上靜得只有咀嚼聲。

家裏難得的安靜，只是這安靜來得詭異。

郭大娘無視他的存在好幾天，可能覺得晾著他也差不多了。終於有一天，她忍不住了。臨出門去醫院前，問：“我要去醫院看胖子，你去嗎？”

郭大爺也不知在想什麽，出神了會兒，聽到有人說話，才楞楞回頭，含糊不清的應了一聲嗯。

三人同行去醫院。

因為急救措施做得好，王陽沒什麽大礙，只是胃部跟口腔食道有些輕微腐蝕，人很虛弱。醫生說住院段時間調養也沒什麽大事。

這句話讓所有人都松了口氣。

三人進病房，王陽媽看到郭大爺，面色有些驚訝，卻沒說什麽。她拿著王陽換洗下的衣服出去消毒。郭大娘跟了上去。

“他怎麽回來了？”王陽媽問。

“誰知道。”

王陽媽深深看她一眼，“他要是認錯了，想回來，你答應不？”

郭大娘哼一聲，臉上卻帶著笑，口是心非：“他想的美。”

王陽媽一聽就知道她心裏想法，揶揄：“行了，又不是第一天認識你，意思意思就行了。”

“你是不知道上回我那中風怎麽來的。他這個老不死的，居然光天化日之下牽著拿女人的手逛街。”

郭大娘胸口急劇起伏，呼吸急促，看著又要中風發作的樣子。王陽媽趕緊安慰她，“你想那麽多幹什麽！你別又要發病，你們家子川我看最近變了不少。這孩子以前眼裏還有點純真，可現在是越來越讓人看不透了，你也少折騰點，孩子最重要。”

郭大娘一聽到郭子川終於氣順，“你說的也是，反正以後也就指望孩子了。”

郭大爺詢問王陽幾句，就出去了。

郭子川坐在床沿邊，把王陽媽倒出來的粥壓成米糊餵他。

“哥，我不吃那個。”

郭子川擡眸看他，勺子壓在瓷碗兒邊的哢哢作響，“醫生說不能吃？”

王陽：“不是，每次我媽給我弄我都覺得忒惡心，粘粘乎乎的。”他看了眼病房門外，滿眼的期待，“瑉姐今天不來嗎？”

“怎麽？我來你還不高興？”

“沒，我就想吃點壽司。”

郭子川輕笑，“就算她來，你也吃不了。”

王陽瞪大眼睛：“為什麽？”

郭子川舀起一小匙遞到他嘴邊。

王陽皺著臉，將嘴巴挪開，“我不吃。”

郭子川手不動，“別讓我動手。”

就這樣，差不多半個多鐘才將半碗米粥消滅。郭子川很有耐心，整個過程下來一點抱怨都沒有。

沒一會兒，王一瑉也來了。三個人聊了十幾分，郭子川就跟王一瑉就要去學校。

出到醫院大門，郭子川看到他爸拿著他的寶貝煙鬥大口大口的抽煙，放佛那煙跟他又什麽深仇大恨似的。

兩人過去時，郭大爺正好轉頭。

他嘴裏的煙鬥松開，往一旁吐了口煙，看了郭子川又看王一瑉，笑：“瑉瑉，子川，準備去學校了嗎？”

郭子川沒應，王一瑉嗯了一聲，又道：“大爺，抽煙對身體不好。”

郭大爺笑，瞧到她臉上泛粉的刀痕，問：“瑉瑉你臉怎麽帶傷了？”

郭子川垂眸看她，王一瑉捂了下留點痕的側臉，笑：“嗯，上次不小心受了點傷。”

“嗯。多喝點牛奶，很快就會好的。”

“嗯。”

郭子川拉住王一瑉，不看他一眼，“走了。”

郭大爺神色微變，黯然點了點頭，“去吧。”

兩人轉身走出老遠，王一瑉輕撞了下郭子川的手臂，“哎，你剛才怎麽都不跟郭大爺說話呀？”

“跟他沒什麽好說的。”

“生氣？”

“沒有。”

“那為啥？”

郭子川沈默一會兒，嘆氣：“我也不知道，只是覺得有些心累。”

王一瑉停下腳步，直直看著他漸漸往前的身影。

郭子川見她沒跟上，詫異回頭：“怎麽了？”

王一瑉：“你別動。”

“？”郭子川就真沒動。

王一瑉一步一步走上去，兩只腳尖對著他腳尖，仰頭：“有我跟你在一起，你就不會心累了。”

郭子川笑著摸了下她頭發，沒有說話。

王一瑉自動牽過他的手，兩人往學校的專程公交站走。

“現在所有的事情都塵埃落定了呢，感覺很不真實。”王一瑉感嘆。“經歷了那麽多的驚險，如今的平淡過得很不踏實。”

“你沒把她的事告訴警察？”

王一瑉低頭，有些舉棋不定，“沒有，我還沒想好。”

前方的學校公交穩穩入站，不遠處沖來一幫穿著校服的男生女生。秦靜朝他們揮手，“一瑉，快來啊。”

王一瑉深呼口氣，胸口一下就輕松了。“走吧。”

郭子川握緊她的手，兩人加快腳步往車子方向跑。

**

晚讀結束，幾個小夥伴圍在一起嘮嗑。

胡月：“一瑉，你上次買的那白T恤在哪家淘寶店買的？”

王一瑉翻出自己的周記本，“一會兒我把寶貝發給你——”

“天，你這字！子川這老師當得不合格。”胡月突然插話道。

王一瑉捂住自己的字：“知道我字醜就別取笑我了。我發現吶，這字醜就是上天給我的天生缺陷，改不了。”

黃京：“下周一起去玩過山車？有興趣嗎？”

秦靜：“不是說還在維修中嗎？”

“已經通了，我都看人發空間了。怎麽樣？去不去啊？”

李佳明卷起郭子川的作業本在下巴上刮了刮：“隨便啊，反正我無所謂。”

郭子川一巴掌拍在他腰間，“你多久沒洗臉了？”

意思他臉臟。

幾個人紛紛轉頭看他，李佳明臉一熱，“我每天都用洗面奶很認真的洗臉的好不好。”

郭子川輕笑，餘光裏見王一瑉趴在桌子上，兩只眼睛亮晶晶看他。

郭子川覺得好笑，停下手中的筆看她，“我臉上有花兒？”

王一瑉感嘆，“哎，我發現你越看越好看耶。”

一旁的人笑噴。

江海辰，“你們倆這樣很汙染空氣的。”

胡月表示同意：“同感。”

郭子川：“你們倆這心倒是挺齊的。”

胡月臉紅：“呸！”江海辰倒是無所謂，依舊饒有興致轉著手中的筆。

第一節自習還沒打鈴，騰老師就風風火火地沖進來。同學們紛紛停止吵鬧，靜靜看她。她掃視一圈，目光停留在郭子川身上。

“子川，你出來一下。”

郭子川出教室後，就沒再回來過。

晚自習結束，胡月接到她媽打來的電話，說郭大娘中風住院了，聽說這次挺嚴重。

胡月追問郭大娘犯病的原因，她媽含糊其辭，就說受到刺激就掛電話了。

王一瑉擔心郭子川，可卻總是聯系不上他。她讓劉知去醫院裏看情況。

郭大娘經過幾個小時的搶救，終於脫離危險，可醫生告知她目前無法開口說話，也有半身不遂的癥狀。

郭子川在聽到醫生的話後，整個人都懵了。

下午看到她時還是好好的，沒想到一到晚上，人就進了醫院。

郭大娘躺在病床上一直沒醒，郭子川守了一夜，直到第二天劉知過來給他輪陪。

郭子川出去洗把臉準備回病房時，接到家裏某個住戶的電話。

“子川吶！我們知道郭大姐現在進了醫院，不該來打擾你。可是你們把地賣了也不通知我們一聲，如今人家過來收地，要把我們趕走。這麽突然，我們哪裏能搬這麽快呢？”

郭子川覺得奇怪，她媽從沒跟他說過要賣地啊。“我們的地從沒說過要賣，他們是不是搞錯了？”

“沒搞錯，賣地協議上面還有你爸的簽字……”

接下去她說的話，郭子川都聽不進去了。

他腦子裏嗡嗡作響，他回想起前幾天他爸突然回家的情景，一切都有了定論……

原來就是為了這塊地嘛……

郭子川這一刻才突然意識到天災人禍的真實含義。他媽為何會犯病也都有了解釋……

他鼻子酸澀，也滿腔的委屈。他看著雪白的醫院墻壁，鼻腔裏吸入的濃厚的消毒水味道，突然間覺得天好像都塌了。

**

郭子川一連幾天都沒來上課。王一瑉只知道郭大娘生病，並不知道他家發生了那麽大的事兒。

這幾天裏，郭子川不接任何人的電話。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王一瑉知道他肯定是碰到什麽邁不過的難題了。

王一瑉焦急又難過，可因為程櫻事件的影響，學校對請假外出這件事嚴加管理，所以她的請假理由，騰老師根本就沒批準。

終於等到周五，王一瑉正要往醫院趕，卻被李佳明叫住了。

他眼眶充紅，像是遭遇了什麽難過的事情。

王一瑉隱隱有些擔憂，祈禱著肯定不是郭子川出事。

“川哥家的地被賣了，他們過來趕了幾天的人，川哥家的東西全被扔出來了。”

王一瑉一聽完，還沒來得及難過，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流下來。

“走，我跟你們回去。”王一瑉抹去眼淚，她不再趕往醫院，她要回沙邦鎮，守住郭子川的家。

事隔幾個月再次坐上陳叔的車，王一瑉再沒有以前的甜蜜，有的只是歸心似箭的疼痛和難受。

她的淚流了一路。她顫抖，她不安，她難過。

這一路不知走多久，終於回到郭子川的家。

以往安靜的樓前小院前，住戶們吵鬧成一團，各家的東西擺滿在小院裏。

也許是起了沖突，地上的鍋碗瓢盆被人踢得乒乒乓乓作響。

一切都亂極了。

聽到響動的鄰居跑過來看熱鬧，明明只是一個破敗的小樓，圍的人堵了一圈又一圈。像圍觀動物園似的。

某個時候，王一瑉看到郭子川的望遠鏡被人一腳踹飛到墻上，墻上只是多了道裂痕，可那望遠鏡卻在一瞬間四分五裂。

王一瑉的心在那瞬間就炸開了，她呼吸急促，原本就已經止住的淚又嘩嘩下流。

那個是郭子川最喜歡的東西啊。

她跑過去，把望遠鏡的殘骸一個個撿起來，她像個小孩一樣哭了起來。

她轉頭，看著散落地上的那些她曾經眼熟的郭子川的東西——他的衣服，褲子，書本……

悲痛鋪天蓋地席卷而來。

她哭得喘不過氣。

她想在人群中尋找郭子川，可黑壓壓的人頭看過去，全是陌生的臉。

人群中有人暴喝：“這地老早就賣給我們了！約定收地的時間就在一個星期前。沒提前告訴你們搬走是你們房東的事，跟我們無關。現在趕緊搬，影響我們的工程進度你們賠不起！”

王一瑉跑過去，扯開那些人，“你們滾開，這裏又不是你們的家。”

過來趕人的都是人高馬大，面容不善的男人。突然見個小姑娘沖過來，個個都沒再開口了。

其中有個男人走過來，輕聲說道：“姑娘我知道你難過，可是協議都簽了，白紙黑字也擺在那兒。我們過來收地趕人，不是不占理。”

王一瑉哭：“真正的主人都不知道地賣了，你們憑什麽說白紙黑字簽的協議。”

那人叫旁邊的人把合同拿出來，給王一瑉看。

王一瑉一眼掃過，看到合同底下的簽章，眼中的淚像滔滔不絕的江水洶湧而出。

乙方簽章那裏，赫然是郭大爺的名字。

郭子川應該也知道了吧，所以不願意回來……

郭大娘……她……

郭子川的心得有多疼啊！

王一瑉越想就越悲痛……

“哎，地都賣了，錢也拿了，人家過來收地也沒錯啊。”

“就是。怪就怪在他家那口子自作主張把地賣了……真是可憐了孤兒寡母了，這不是把人逼上絕路嘛。”

“就算離婚了也不能這樣啊……”

人群中的議論聲突然變大起來，王一瑉四周望去，想看是哪個人在說，可一看過去，似乎每個人的嘴巴都在動。

王一瑉癟著嘴，嘴唇動了動。此刻她好希望來一場大雨，把這些人全都趕走。可天沒聽到她的呼喚，夕陽餘暉依舊艷麗多姿，很諷刺。

胡月他們叫家裏的大人過來，原本處於弱勢的住戶人一看到有人幫忙立馬紛紛上前，聲音也開始大起來，差點就跟收地的那幫人打起來。

聞風趕來的民警將兩幫人勸開，教育批評一會兒，收地那幫人自知將別人的東西丟出來不占理，在民警跟一幫人的喊罵聲中走了。臨走還丟下一句話，“明天再來。”

住戶們對他們那話不滿，以為有民警撐腰，正要上前繼續理論，又被民警一通斥責。

人群漸漸散去，王一瑉蹲在地上默默地撿起郭子川的東西。

胡月他們也過來幫忙。

人群幾乎散盡後，郭子川回來了。

他眼裏布滿血絲，一張臉滿是隱忍的悲痛。他的心早已經布滿裂痕，只要一陣風吹來，都會破碎裂開。

他似乎就要被打垮。

……

王一瑉看到不遠處的空地上拉著一道長長的身影，她期待擡頭，果然看到了郭子川。

她猛的站起，小嘴癟成線，懷裏抱著郭子川還有郭大娘的衣服巴巴地看著他。

胡月李佳明也回頭，目光裏包含的言語萬千。郭子川不敢去看。

他走過去，把王一瑉懷裏的衣服往旁邊的箱子裏一丟，將她緊緊抱在懷裏。

夕陽的光紅紅艷艷，像在天與地之間灑了一盆血。

郭子川低下頭，狠狠地吻住王一瑉的唇，像是要將她的味道深深刻在心裏。

☆、Chapter 94

王一瑉沒想到，那晚的吻竟然是與郭子川的訣別。

第二天，王一瑉聽說郭大娘轉去了外省的某個大醫院，而郭子川也休學了。

沒有預告，沒有道別。就這樣一聲不吭從她的世界裏消失不見。

聽到這個消息時，王一瑉正準備拿煲好的湯去醫院給郭子川。

才剛出到門口，電話裏胡月的話也剛說完，王一瑉手頓時就失去力氣，保溫杯應聲落地。

還在冒著熱氣的湯水灑了一地，濺到她腿上湯汁滾燙如火，她卻仿佛沒知覺似的，一動未動。

滿腦子裏都是一個念頭——郭子川走了。

王一瑉嘗試與他聯系，可在離開的第二天他的號碼就成了空號，給予王一瑉回應的永遠是那個冰冷的機械女聲。

王一瑉的心好像空了一個缺口，冷風不住往裏灌，但她堵不上去，又冷又無助。

那一瞬間她難過得快要死掉，可她就是哭不出來。總覺得精神恍惚，仿佛這一切都只是一個夢境。

王一瑉失魂落魄過了幾天，終於在某一天收到郭子川寄來的信。

信封很大，信紙很厚，可只有短短的幾個字：

瑉瑉，無法跟你說出口的道別……

對不起，只能陪你走到這兒了……

郭子川

信封裏面還有一張王一瑉的照片。她盤腿坐在陽光明媚的青青草坪上，笑顏如花。

王一瑉捏著那照片，得知他離去那日未流出的淚此時像夏日裏的傾盆大雨，磅礴又熱烈。

她終於意識到，郭子川真的走了。

那個陪伴她，給她溫暖，給她愛的男生帶著一顆破碎的心走了……

難過之餘，她又想到郭子川的家，想到那晚他背著殘紅走來的落寞身影，想到那破碎的望遠鏡……滿地的鍋碗瓢盆……滿地的衣服被子……

驕傲如他，那一刻的自尊與驕傲都被丟在地上，被那麽多人狠狠碾壓……

他得有多難過啊……

只要這麽想，王一瑉就好無助。她多想撲到他懷裏，告訴他，她永遠都在……

想著想著，她突然想到那塊地，她讓自己冷靜，一個念頭在她心裏浮現——

她要等郭子川回來，她要守住他的家。

郭子川一定會回來找她的。

王一瑉擦幹眼淚，給她爸打電話，想讓她爸把郭子川家的地拿回來。

她爸一聽到她要買地，一開始敷衍了事，只說看看再考慮。王一瑉等了幾個星期，沒等到她爸的考慮結果，卻等到了郭子川家被推倒，成為一片廢墟的消息。

胡月李佳明黃京他們都盡力了。所有人都很傷感。

而郭子川跟郭大娘儼然成為鎮子裏人們閑茶淡飯後的笑柄。說他們娘倆逃得如何狼狽，多麽可憐。真是墻倒眾人推，可笑又可恨。

王一瑉給她爸打電話催促，她爸索性直接不理她。王一瑉再也忍不住，她將王雨涵針對她的那些證據打印收拾好，在某個周六的清晨坐上了去市裏的的士。

這是王一瑉第一次去她爸的公司。

公司高樓林立，果然是宏偉輝煌。

王一瑉來到大廳，正要往裏走，被前臺小姐攔住了。

王一瑉也沒爭，她靜靜在前臺旁的等候廳等待。如今經歷了這麽多事，她早就學會淡定與等候。這一切都是郭子川的功勞。

她突然意識到一個她從沒想過的詞——長大。以前總覺得這個詞只是一個空殼的名詞，沒有實力內涵沒有意義又空洞。可如今，她卻覺得那是一個動詞，一個正在她身體發生某種變化的動詞。

她垂著頭，看著地上光潔地板上的自己。忽而淚又在眼中打轉。

她的生活裏，郭子川沾染了所有的點點滴滴，只要是還在呼吸，她就無法停止想念郭子川。那是極致的想念。

想念他的話嘮，想念他的懷抱，想念他的容忍寬容還有無畏與寬廣。

郭子川吶，她很想他啊。

王一瑉轉首去看玻璃大樓，眨了眨眼，緩解眼中想流淚的酸脹。

等到臨近中午，她爸出來了。隨行的有妝容精致的女人還有一個西裝革領的男人。

王城走在前頭，跟身旁的精致女人說笑，一擡頭就看到了等候廳裏的王一瑉。

他腳步停了兩秒，眨了眨眼。

女人身上的香水味兒蓋了一地，王一瑉遠遠就聞到了。

女人將王一瑉上下打量一邊，眼中的情緒從疑惑生氣到不屑轉換，嬌滴滴問：“王總，那位是？”

王一瑉站起來，沖她爸譏笑，“他在外面養的學生妹。”

那女人臉色煞白，似乎有些難堪。

王城尷尬：“胡鬧什麽！這是我女兒，一瑉。”

王一瑉嘲諷一笑。

那女人臉色稍緩，柔聲：“原來是一瑉，你平時都沒來過這兒，我們都沒見過你呢。”

王城皺眉。

王一瑉知道，王城最討厭話多的女人，什麽場合哪些話該說，哪些不該說，她要拿捏不好，他準會反感。

王城果然板起臉，語氣稍冷：“這裏沒你的事了，忙你的去吧。”

“那我先走，您忙完我再過來找您。”那女人訕笑，臨走前還對王一瑉柔柔一笑，大紅唇往上翹起，看得王一瑉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

鼻尖的香水淡去，王一瑉半開玩笑道：“錢的魅力真大。”

王城臉色稍青，“瑉瑉，有這麽跟爸爸說話的嗎？”

王一瑉笑：“怪事，說實話您也不愛聽。”

“怎麽過來了？”

“上次跟你說過那塊地的事兒。”

王城將她帶進辦公室，邊走邊說：“哦，那塊地我去看了一下，我覺得買下來沒多大的價值。”

王一瑉把手中的文件袋甩上桌子，啪的一聲響。她身子往身後的皮座椅一坐，帥氣的翹起二郎腿，漫不經心道：“您先把這個看完再決定。”

王城看她半會兒，把文件袋中的東西拿出來。

他只是隨意翻了幾下，正準備開口，突然看到某個地方，臉色微青。

王一瑉對他的反應很滿意，嘴角的微笑稍微加大。“如果你買下那塊地，我把這些東西都給你。”

王城突然擡頭看她，目光聚焦在她臉頰上淡粉色的傷痕上。

他的心情有些覆雜，一種不知道該生氣還是該難過的糾結心情。

兩個女兒自小不合他是知道的，可他大多數都是比較偏向雨涵。雨涵打小出生就吃了很多苦。王城從沒想到自己會有這樣的一個女兒........阿岑剛生下她時，他是震驚的，無措的，甚至更多的是害怕.。他怎麽會有這樣的孩子呢？這樣的孩子怎麽會是他的呢？他某個時候還產生出不要她的想法，可是看到阿岑，他又心軟了......然而這些心理造就了他日後對王雨涵的無限愧疚。

當時他的公司正處於起步階段，他跟阿岑的地下情發展的十分順利。她很聰明，很能幹，默默的為他付出，卻從不開口要求什麽，簡直顛覆了她對女人的看法。她跟劉知一點兒都不一樣。劉知除了在家做飯搞衛生，其他的都不會……如果他要的女人只會幹活，那和請保姆有什麽區別？

恰逢那時老丈人生病，王城也沒去看他。他知道這老丈人在他跟劉知結婚的時候，就不待見他，他也就樂得自在的少去他眼前晃悠。

而劉知問他拿錢去給老丈人治病時，他拒絕了。

他當時怎麽想的？哦，是這樣——錢又不是你賺的，你有什麽資格花這個錢？

如今想想，這個理由實在是有些混賬。雖然重回一次他很有可能還會這麽做。

而他的事業在他跟阿岑的共同努力下，步步升高。

他更少回家了。

劉知那會兒剛生下王一瑉，也許也猜到了他在外面有人，可始終是不敢問。

後來，阿岑說她懷孕了，王城一不做二不休，就直接跟劉知提出了離婚。

劉知沒反抗，只是哭，她放棄了王一瑉的撫養權，拿了補償款就走了.......

而對王一瑉的忽視跟失望，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對了，就是那一次……

王城無聲嘆氣，他閉上眼，緩解回憶帶給他的沖擊。

沈默一會兒，他睜開眼。

只是幾秒鐘裏，他的目光已經從剛才的自信得意變成了滄桑無奈。

“瑉瑉，她是你妹妹。”

王一瑉無所謂，“我知道。”

“如果爸爸不答應買那塊地，你會怎麽樣？”

王一瑉殘忍一笑，“也不會怎麽樣。讓她去該去的地方。”

王城深深看她一眼，“瑉瑉，你知道爸爸有能力讓她平安無事。”

“如果我得不到我想要的，我也能讓爸爸你失去現在所擁有的一切。”她說著，身子無所顧忌的往後一靠，微嘆，“哎，我只想和平解決，如果爸爸你非要逼我，那就怪不得我了。”

王城把文件放在桌上，雙手交疊一起，他眨了眨眼，表情有些受傷，“瑉瑉，爸爸想跟你談談心。”

王一瑉的心好像被人用筷子敲了一下，她身體有些顫抖，眼裏也開始閃淚花。

太遲了。

她強忍淚水，逞強：“我沒那時間也沒心情跟你談，我現在只想聽結果。你到底買還是不買？不買我直接把證據交給警察。”王一瑉一口氣說完。

王城皺眉，“只要一句結果？瑉瑉你知道錢多不容易賺嗎？你知道爸爸為了賺錢做了多少努力嗎？”他拍了拍自己的肚腩，音量也不自覺擡高，“你以為爸爸喜歡這大肚子嗎？爸爸為了談成生意，每天每晚都要出去忙應酬，喝的酒比吃的飯還多。你以為爸爸的錢是大風刮來的？你說一句買塊地就替你買下來？爸爸的公司現在——”

王一瑉憤怒了，抓起他面前的文件往桌上一摔，“對！我就是你不待見的！王雨涵不高興你就隨便買個莊園給她，我就要你買塊地你都跟我嚷嚷喊成這樣！你要是對我不爽，你殺了我啊！”

王城震驚了，他默默坐回位置，一臉陌生地看著眼前的王一瑉，他搖頭：“瑉瑉，你不能這樣跟爸爸說話……”

王一瑉靜靜看著他，對他打的這幅親情牌毫不心軟。“聽您自稱爸爸我都覺得羞恥。”

“你——”王城被氣得臉發紫。

王一瑉給他下最後的通牒，“給個話，答應還是不答應？”

王城沈默。

王一瑉拿起桌上的文件起身要走，王城叫住她。

王一瑉回頭。

王城的眼沈默得可怕，王一瑉對他這個眼神記憶猶新。那時候，王一瑉將王雨涵從水中抱起來時，他當時也是用這樣的眼神看她——

冰冷，失望，陌生。

王一瑉以為自己已經不再期待他的寵愛，可事隔多年再次從他眼中看出這種情緒，她的難過居然沒有一絲變少，反而更加濃烈了。

她想，也許是因為她心變軟了。

王城沒再看她，他打開抽屜：“你把文件留下吧，等會我讓秘書去辦這事兒。”

王一瑉的淚在眼裏打轉，她怕被他看到，她快速放下文件轉身的瞬間，幾滴淚滴落下來。

她走出辦公室，正欲關門，王城在後面問：“瑉瑉，小時候那件事，你做了嗎？”

王一瑉停了一會兒，眼裏的淚更多了。

她看了看遠處的天花板，小心的抽了下鼻子，以巨大的關門聲作為回應。

**

夜裏。

王城回到家裏，保姆給他倒杯水。

他接過杯子，問：“太太呢？”

“在美容房裏做護理。”

王城喝了一口水，盯著地板的某一處許久，又將視線轉移到王一瑉給他的文件上。

樓上傳來一陣悅耳的笑聲。

保姆說：“雨涵小姐今天挺高興的，彈了一天的琴。”

王城滿腹心事點頭，“肖姨呢？”

保姆四處看了一下，嘟囔：“她剛才還在呢，可能出去了。”

王城點頭，拿起文件袋。“一會兒你讓她去書房找我。”

保姆見他臉色不太好，點頭嗯了一聲就站過一邊讓他上樓。

沒一會兒，肖姨敲門，進王城書房。

書房裏煙霧繚繞，滿屋子的煙熏得肖姨一開門就嗆了好大幾口。她緩過氣，瞇著眼走進去，正要關門，王城說：“別關門，就這樣。”

肖姨松開門把手，一路走進去：“先生，您平時不是不抽煙的嗎？今兒怎麽這麽大的煙癮？”

“雨涵身子不好，受不了煙味兒的——”

“你照顧雨涵多久了？”

肖姨笑，“雨涵多少歲就多少年了。”

王城哦一聲，點頭，“那是挺久了。要不我給你一筆錢吧？你在市裏買套房子。”

肖姨以為他要趕自己走，連忙擺手，“不，不，先生，我不需要房子。你跟太太給我的錢已經夠用了。現在，只要能讓我照顧雨涵，我就已經很滿足了。”

“你為了照顧雨涵，婚也不結，孩子也沒有，我跟阿岑實在是很過意不去啊。”

“先生跟太太對我很好，如家人一般。”

王城沈默一會兒，說：“肖姨啊。我跟你其實年紀差不了多少。你長年照顧雨涵，我們全家尊敬你，也就跟著雨涵叫你一聲肖姨，”

他有些話似乎說不出口，皺著眉狠狠抽了一口煙，吐出來後，仿佛也就豁出去，問：“當年雨涵在水盆被淹，真的是一瑉做的？”

肖姨眼裏閃過一瞬的驚慌，雖然只是幾秒，可王城看到了。“先生，是不是一瑉小姐跟你說了什麽？一瑉小姐對我有怨恨，她有時候很喜歡說一些讓人誤會的話陷害別人。當時我走的時候雨涵還好好的，一回來就見她被淹水裏了。當時先生跟太太也看到了。”

王城實在是壓制不住內心的憤怒。他生氣的將文件袋往地上一扔，不偏不倚正好砸中肖姨的臉。她吃痛哎喲一聲，捂著臉看著散落一地的文件。

王雨涵聽到聲音，推著輪椅出來，恰好看見了這一幕——

“先生——”肖姨哭道。

王城怒火攻心，一字一頓道：“一瑉她什麽都沒說。”

肖姨看到門口的王雨涵，驚恐：“雨涵你怎麽出來了？快回去。”

可惜王雨涵已經聽到了。

她楞怔半秒，又去看王城，細細的喚：“爸爸。”

王城抽煙的頻率越來越快，他肥胖的身子隱在繚繞的煙霧中，他的臉越來越模糊。

“先生——”

王城將煙狠狠掐滅，走到她身邊，“你自己看吧，是我把你送去警局還是你自己去，好好想想。”說完丟下兩人離去。

王雨涵睜大眼睛，淚水一滴滴滑落。

她看到了爸爸離去的那個眼神。討厭，憤怒，嫌棄，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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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王一瑉接到王城秘書打來的電話，說那塊地已經處理好，掛在王一瑉名下。王城又給她打了一筆錢，讓她重新再建個房子。

王一瑉不想要他的錢，想把錢轉回去，可那秘書當她這話沒說似的，直接就掛了電話。

王一瑉給王城打電話，他不接。她跑去公司找人，可公司裏的人告訴她，王城去外地出差了，過幾天才回來。

王一瑉讓薛凱幫忙賣了自己的名貴包包跟奢侈品，湊了幾十萬讓人設計了個民族古典風格的三層客棧。

周末，她跟著建築設計師回到沙邦鎮對比地形，規劃好客棧規模後接到王城公司前臺打來的電話。她說王總回來了。

王一瑉跟設計師拍定好客棧圖紙就坐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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