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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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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潮汐很少回家。

今天不知為什麽,大概是聽見了程青青的消息,她決定回家看看。

當然,那個所謂的家也只剩下她的親生母親還在守著。

她家在江城老城區一個很偏僻的巷子,房屋老舊,人魚混雜,唯一的好處就是房租便宜。

盛潮汐踏進家門,裏面正傳出哭鬧聲,她腳步一頓,立刻轉身就跑。

“盛潮汐!”

後面有男人在叫她,她加快腳步,最後變成了跑,就像身後是惡魔要吃了她一樣。

她拼盡全力離開,不敢回頭,生怕一回頭看見那人的臉就會忍不住腿軟。

她在路邊恰好看見一輛出租車,趕忙上前拉開車門坐上去,快速說了地址,車子揚長而去。

追逐她的男人看上去年紀不大,也就是二十幾歲,滿臉的戾氣,見她打車跑了,也不再追,站在原地急促地喘著氣。

盛潮汐坐在車後座上,鼓起勇氣朝後看了一眼,已經看不到那人的身影了,其實她都沒看見他的模樣,但對方的聲音和長相,她這輩子都不會忘記。

他怎麽回來了?是錢花完了嗎?

想起七年前的導致她變成如今這樣的一切,盛潮汐將臉埋在了手中,努力克制著情緒。

片刻,她放下手,重新擡起頭,從背包裏拿出化妝棉,擦掉因為哭而徹底花掉的妝容,眼睛一圈一圈的黑,已經看不出本來面貌,淚水混著黑色的眼影流下來,怪嚇人的。

其實這樣也挺好,雖然醜,至少可以讓人看不出她真實的臉,就像戴著一副面具,無論怎樣的嘲笑,都不是對著她本來的樣子。

回到出租房,她將昨晚剩下的粥熱了熱吃了一碗,胃裏稍稍舒服了一些,便去徹底卸了妝,回到床上,抱起被子裏的小貓咪,摸了摸它的頭。

它醒過來,很溫順地在她手上蹭了蹭,看樣子還不餓。她低頭看了一眼床邊的貓碗,裏面的貓糧少了一些,它懂得自己去吃貓糧,不讓她擔心,真的很好。

記得第一次看見它的時候,它蜷縮在角落裏,身上血跡斑斑,可憐極了,寒風不斷地吹在它身上,它幾乎就要凍死了。

路邊有路過的人,大概也會可憐它,可它缺了一只眼睛,走近看一下,就覺得很嚇人,就算想幫幫它,也望而卻步。

盛潮汐下班回家時路過那裏,看見了它,便把它帶回了家,一養就是兩年。

她低頭摩挲著它的毛發,它不斷地往她懷裏鉆,喵喵叫著,顯得十分依賴。

她想,這就是她會養它的原因,它和她太像了,即便只是個動物,卻很懂得如何照顧自己,不給主人添麻煩,活得小心翼翼,唯唯諾諾,每次她帶著糟糕的心情回來看見它,就會變得心情很好,因為她知道,自己不能倒下,它很需要她。

蒙上被子,將自己與外界隔絕開,一人一貓,就這麽開始補眠了。

晚上七點的時候,手機準時響起,她掀開被子,拿起手機看了看,是鐘姐的短信。

她發來了酒店地址和房間號,並要求她半個小時內趕到。

盛潮汐坐起來,目光呆滯地朝前看了一會,收拾東西起床。

洗漱過後,照例化了個濃濃的妝,夜晚的燈光下,濃妝顯得有些駭人,並不適合就餐,但她一直是這樣的,自從入行開始就是這樣,其他人早就習慣了。

給貓咪加了點貓糧,換了新的水,拍拍它的頭,盛潮汐就出發了。

七點半時,她準時到達用餐酒店,在服務員的帶領下來到包間門口。

她先問了服務員洗手間的方向,隨後才吸了口氣,擺出虛假的笑容,敲敲門進去了。

屋子裏已經坐滿了人,她一進去,所有的目光都定在了她身上,為了不掃老板的面子,她沒有穿羽絨服,腿已經凍得快紫了,天知道最近外面降溫,已經零下十來度了,好在她穿著過膝長靴,倒是看不出來什麽。

“各位老板好。”她笑著打招呼,低眉順眼地走到一個中年男人身邊,輕聲說,“老板,我來了。”

那男人擡起頭,還算是張端正的臉,但年紀明顯大了,眉眼間有些青黑,應該睡眠不太好。

這就是盛潮汐賣身的模特公司老板,葛楊。

“坐吧。”他指著對面一個男人身邊的空位置說話,語氣十分和藹。

他總是這樣的,外人面前永遠和藹可親,像個叔伯長輩,其實只是笑裏藏刀。

盛潮汐聽話走到那個陌生男人的身邊坐下,他面上皺紋很多,一副苦痛的表情,得有四十多歲了。來之前聽鐘姐說這一桌的人都不簡單,可單看面相,也瞧不出個所以然來。

她低下頭,身邊的男人給她倒了酒,似乎對她的打扮不太喜歡,放下酒杯便不再言語。

其實這樣最好了,這樣她就達到目的了,以前有些葷素不忌的客戶,即便面對這樣的她仍然動手動腳,那才叫人心煩為難。

葛楊張羅著幾個男人端起酒杯喝酒,作為陪酒的人,盛潮汐要比老板們喝得多,還要勸酒,她端著自己的酒杯,聞著裏面的洋酒味道,檔次不低,後勁也很大,喝了幾口她就開始暈乎乎的,可老板們還覺得不夠,再次給她倒滿,她陪著笑又喝了一杯,身邊的男人應該心情不太好,按著酒瓶又要給她倒酒,她匆忙用手遮住杯子,粉底太厚,臉紅了都看不出來。

“老板,對不起,我不勝酒力,真不能再喝了。”

她充滿歉意地說著,眼睛裏帶著哀求,她這樣的狀態反而讓對方的行為愈演愈烈,他倒也沒做什麽,就是非要讓她喝酒,葛楊在那邊輕輕笑了一下,盛潮汐一怔,遮住酒杯的手就拿開了。

她欠葛楊很多很多錢,她不像別的模特,是按套收費的,拍一套多少錢,然後和公司分成,四六或者七三,再不濟也是五五。

她沒錢可拿,不管拍了多少照片,錢都是直接進公司的賬,公司會每個月給她勉強足夠維持生計的薪水,所以即便她每個月趕了多少場,拍了多少套照片,拿到的錢都是那麽一點。

她和公司簽的是賣身契,真正的賣身契,從二十歲開始,十年的時間,她只能按照這樣的標準來工作,如果她想擺脫,除了需要賠付高額的違約金,那筆葛楊替家裏還清的債務,也將落在她頭上。

模特這一行,吃得就是青春飯,葛楊花了一筆錢買下了她十年的青春,等她三十歲後脫離這行,也許身上的肉已經不再緊致,面容也開始出現皺紋,到時候她要學歷沒學歷,年紀又那麽大,更沒攢下什麽錢,又該怎麽活呢?

無論未來該怎麽樣活,現在都必須這樣堅持著。

她已經堅持了七年,還有三年,她就可以徹底脫離這些了。

這樣想著,盛潮汐又喝了一杯酒,身邊那人好像心情好了一些,掏出幾百塊錢扔給她,她看著紅色的鈔票,即便已經醉了,卻還是本能地說著:“謝謝老板。”

酒過三巡,她實在忍不住,拿起包捂著嘴離開了包間,她要吐了。

進屋之前,她就已經問過服務員洗手間的方向了,因為她早就料到了會這樣。其實,很久以前她是滴酒不沾的,那時候這些東西離她很遠,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了。

酒店的洗手間設計是中間一個男女共用的洗漱室,兩邊分別是男廁和女廁。

跑到洗漱室,盛潮汐已經忍不住了,直接趴在流理臺的洗手池裏開始吐,她擰開水龍頭,嘩啦啦的水不斷流出來,她一邊吐一邊咳,難聞的酒味嗆得她眼淚都出來了,臉上頭發上都是水,盡管如此,那些難聞的味道還是彌漫在她身上,怎麽都洗不掉。

吐得差不多了,她才慢慢關了水龍頭,直起身,透過鏡子看著自己狼狽的樣子。

濃妝掉了一半,依稀可以看見真實的臉部輪廓,她用手背抹掉眼睛和臉上的水漬,蹲下去撿起掉在地上的背包,從裏面拿出化妝品,開始補妝。

身後不斷有人來來往往,她看都不看一樣,因為她很清楚別人會用什麽樣的眼神看她,她習慣了,與其自添煩惱,還不如眼不見為凈。

補完妝,她回頭準備離開,在洗手間門口卻看見了一個人。

他站在那,正在抽煙,煙只剩下一半,應該站在這有一會了。

盛潮汐擡眼朝上看,他身後的墻上面貼著幾個字,吸煙區。

他穿著件黑風衣,單手抄兜,背影高挑修長,側臉很熟悉。

她朝前走了幾步,他回過頭,她已經恢覆了整潔的樣子,他修長的丹鳳眼將她上下淡淡地一掃,掐了煙丟到一旁的垃圾桶裏,擡腳離開。

她知道這個男人。

早上才在電視裏看過他的比賽。

是寧箴。

大名鼎鼎的斯諾克世界冠軍,中國臺球隊明星職業球手。

她收回視線,往包間的方向回去。

雖然她沒什麽錢,買不起名牌,可混這個圈子七年了,還是能看出不少大牌。

寧箴的風衣是TomFord,手表是寶格麗,對於一個曾一戰便進賬近五萬英鎊的世界冠軍,這些算不了什麽。

她回到包間的時候,氣氛有點僵硬,朱雨捂著臉在哭,她好像惹了老板的客人不高興,葛楊臉上依然帶著笑,可那巴掌卻是實實在在地打下去,朱雨的臉都腫起來了。

見盛潮汐進來,朱雨立刻好像見到了救星,葛楊也看向了門口,招招手,讓盛潮汐去陪朱雨剛才陪的人。

那人看著她,眼神挑剔,但也沒拒絕,好像還勉為其難似的。

盛潮汐看著他那腦滿腸肥的模樣,剛剛好一點的胃又開始翻騰,恨不得馬上再回去吐一遍。

“別磨蹭,快過來。”葛楊語調和善地說。

盛潮汐知道自己不能遲疑,如果再遲疑,她的結果只會比朱雨更慘,朱雨比她價位高,在公司裏還算有點地位,她都被那樣打,她就更不用說了。

她走過去,在那男人身邊坐下,剛坐下就被攬住了肩膀,逼著繼續喝酒。

一杯又一杯進肚,胃裏燒灼著、翻滾著,她實在沒忍住,直接吐在了那人身上,她瞬間怔住,那人也楞住了,反應過來咒罵了一句便拎起身邊的酒瓶子朝盛潮汐頭上砸去。

她堪堪躲開,但還是被砸到了一些,血從頭上流下來,花了她的眼妝。

葛楊瞇瞇眼,像強壓著怒氣,他絕對不是為她抱不平,而是因為她怠慢了客人而不滿。

“你先走吧。”

他不陰不陽地說了一句,盛潮汐捂著額頭,腦子昏昏沈沈地離開了包間。

她一路朝門口走,想著自己得去一趟醫院,穿過自動門,身子晃了一下,她穩住靠了一會,直起身想去叫輛車,可剛走到臺階附近,還沒下去,就眼一花踩了空,直接朝地面上摔去。

她心道慘了,砸壞了頭還有頭發擋著,這要是摔傷了身子,沒辦法拍片,老板還不知道得多生氣。他一生氣,她的日子就更辛苦了。

她勾起嘴角自嘲地笑了笑,想象中的疼痛卻沒有來臨,有人在她即將倒下的一瞬間拉住了她,由於慣性,她撞進了一個微冷的懷抱,這人應該在外面站了一會,身上才會這麽冷。

她倒吸一口氣,聞到他身上幹凈好聞的木質清香,眼睛模糊地看著那黑色風衣的面料,忽然想到了什麽,擡頭去看那人的臉,果然是他。

真巧,方才在吸煙區看見他,如今又在門口碰上他,他還幫了她,這算緣分嗎?

就算是,於對方來說,恐怕也只是孽緣。

畢竟她是這樣卑賤的女人。

“謝謝。”

盛潮汐道了謝,頭上傷口疼得她很快失去意識,她就那樣直接靠在了他懷裏。

寧箴低頭看看襯衣上的血跡,擡手將她推開,放在冬日裏冰冷的地面上,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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