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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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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值深秋,寒霜欺人。

如今農閑時節,農夫無事可做,無銀錢入賬,心中俱焦急萬分。

乍聽聞容宅雇人勞作,工錢日結,紛紛前來打聽。

容奚將此事交於張志,並吩咐其挑選身強體壯之人。

張志成為容氏佃戶,眾人皆有耳聞。此前見其賣田救父,眾人還唏噓哀嘆世事無常。

如今張志精神爽利,面帶笑容,據說容郎君厚道,予其厚利,真是羨煞人等。

張志盡心盡力,挑選出二十位農夫,俱為幹活好手。

“張大郎,容郎君要做啥子?”有人好奇問道。

其餘人紛紛附和。

這個季節,田地裏哪還有事可做?

張志亦不清楚,他只是奉命行事,遂道:“到時候自然知曉,反正都得聽郎君吩咐。”

他話音剛落,就見劉和行至,連忙見禮,問:“劉翁,郎君有什麽吩咐?”

劉和自己也有些懵然,卻將容奚之言,一字不落地覆述出來。

“什麽?將莊稼稭稈埋在地裏?”

“我沒聽錯吧?容郎君真是這麽吩咐的?”

眾人只覺莫名其妙,還有種荒誕之感。

張志再次問清之後,只好說道:“既然是郎君的吩咐,我們一定努力完成。”

他語畢,眾人便也頷首。反正有錢賺就行,又不是殺人放火,管那麽多作甚?

張家的幾塊地,因父親患病之事,稭稈一直未曾處理,如今恰好可用。

一般人家,稭稈都會拖回家燒火,或就地燃燒成灰。

劉子實一身勁沒處使,也參與進去。

有相熟之人調侃他,“我瞧你成天往縣城跑,做啥?”

有容奚吩咐,劉子實口風很緊,“我去學手藝。”

“呦,容郎君還給你學手藝哪,”男人湊近他,小聲問道,“他待你好不好?有沒有經常打你?那些流言可不怎麽好聽哩。”

劉子實狠狠瞪他一眼,揮起拳頭示意,“你莫要說郎君壞話!郎君仁善,那些惡言不過是他們心木眼瞎!”

在他心中,郎君是除阿翁之外,待他最好之人,他容不得旁人惡言評判。

“哈哈,莫惱,我跟你開玩笑哩。”男人見狀,不再言語。

臨溪鎮民眾並不蠢笨,自容郎君落水被救後,容宅似乎過上了好日子。

劉氏祖孫換上新衣,經常去集市采買糧食,若擱在以前,哪有這些錢帛可使?

不過思及容奚身份,眾人便都釋然。

雖說容尚書一怒之下,遣容大郎至祖籍,可容大郎畢竟為其嫡長子,怎會真的忍心讓他清貧度日?

容宅。

晚膳畢,劉子實消食後,於院中揮拳踢腿,容奚見他認真努力,心中欣慰,問:“子實日後有何打算?”

劉子實想也不想,“自然是隨侍郎君左右。”

“除此以外呢?”容奚並非要將少年拘在身邊,若他有志向,自己必定支持。

劉子實思慮片刻,忽面色發紅,小聲道:“仆想成為秦郡王那樣的大英雄。”

秦郡王。

容奚略有耳聞。

傳言其為大魏戰神,在大魏鄰邦中,素有“閻羅”之稱。一是因他驍勇善戰,在戰場殺人無數;二是因他喜以猙獰面具覆面,狀似閻羅。

故知其真實容貌者,極少。

然,不論其容貌是醜是美,在大魏百姓心中,他都是當之無愧的保護神。

在與胡玉林等人閑聊時,他曾聽聞關於秦郡王的事跡,皆被刻畫得猶如天神降臨。

容奚面露微笑,撫少年發髻,“英雄難當。”

尤其是在皇權時代,被百姓奉若天神的秦郡王,定如履薄冰。

劉子實不知其意,憨然笑答:“仆只是想想。”

“嗯,上陣殺敵,保衛家國,亦為英雄。”容奚鼓勵道。

劉子實卻搖首:“仆要是上戰場,郎君就無人侍奉,仆還是留在郎君身邊。”

他話語真摯,目光澄澈,容奚聽聞,心中如暖流湧動。

孤身至異世,面上再從容淡定,也掩蓋不了心中寂寥。但所遇之人,皆良善熱忱,令他逐漸心生歸屬。

“早些歇息。”容奚淡笑囑咐,後轉身回屋。

數日後,田地之事盡數完畢,農夫又無事可做。

聽聞容郎君又雇人修造石磨,不由蠢蠢欲動。劉和挑選經驗豐富之人,不過幾日,石磨便在院中新鮮出爐。

容奚已在此前收購不少黃豆,儲於倉室之中。

正欲動手磨豆,卻聽宅門被人敲響。

劉子實迅速跑去開門,見門外一老翁,面容嚴厲,美髯飄搖,驚詫問道:“高夫子?您怎會來此?”

老翁姓高名柏,是鎮上學堂的教書先生,劉子實在學堂外偷聽過,認得他。

高柏輕哼一聲,架子頗足,“容奚何在?”

被他氣勢所震,且劉子實對夫子心存敬畏,不由失語,幾息過後,方恍然回神。

“高夫子何事尋郎君?”他雖敬畏,卻懂本分。

高柏睨他一眼,顯然有些不悅,然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自己無力拒絕,只好親自前來。

惟願容氏子,並非傳言那般頑劣。

“將此信交於容奚之手,他觀後便知。”他於袖取信,遞與劉子實。

劉子實接信返回院中,交於容奚。

容奚展信觀之,後無奈搖首,起身至宅門前,躬身長揖,不卑不亢道:“晚輩見過高夫子,方才怠慢高夫子,萬望海涵。”

言畢,將高柏迎入宅內。

見其禮數周全,高柏心中稍稍松口氣,至正堂入座後,撫須道:“令尊親筆書信,你已看清。不知你作何打算?”

容奚親自替他斟茶,微笑道:“夫子學識淵博,德高望重,教授我這般頑劣之徒,著實大材小用。然家父囑咐,晚輩不敢不從。只是晚輩天資笨拙,恐累及夫子。”

“無妨。”高柏一臉無畏,“只要你願學習,老夫便盡心教授。”

他觀容奚不似蠢笨之人,方才所言,應是自謙。

“奚明日便去鎮上,向夫子請教學業。”容奚笑答。

高柏一楞。

他原以為,自己需每日親來教授,與達官貴人家中的西席先生相仿,未料,容奚竟做此決定。

如此觀之,倒是一尊師重道之佳兒。

他捋須滿意離去。

宅門一關,劉子實問道:“郎君,您當真要去?”

“無礙,不過數日,高夫子定會失望放棄。”

再有耐心之人,也無法忍受毫無天資的學徒。

翌日,容奚如約至高柏家中討教。

高柏細問:“啟蒙如何?”

“讀過幾年書。”容奚誠實應答。

高柏欲試其深淺,卻發現容奚竟毫無學識。一些極為淺薄之理,連總角稚兒皆能熟背,他卻懵懂無知。

資質果真愚鈍不堪!

高柏痛惜不已,卻不願放棄。聖人言,因材施教,他不該以天資論人。

然,理想與現實,終究天差地別。

一連數日,容奚連啟蒙教材的第一句都理解不了,每日教授百遍,翌日皆會忘卻。

他時而怒不可遏,可觸及容奚委屈難過的眼神,便又強自鎮定下來。

若繼續教授下去,他定會減壽!

容奚觀其神色,知其已到極限。今日他定會推辭此事,還己自由。

未料,盞茶之後,高柏忽堅定神色,肅然開口。

“你雖天資匱乏,然性情雅靜,若無學識傍身,實在可惜。老夫雖無能,卻也不可棄你不顧。”

容奚暗道不妙,心中微凜。

“從明日起,你便去鎮上學堂,日日接受熏陶,終歸有所益處。”

容奚:“……”

不,他不想!

本欲故作蠢笨,令高柏自行放棄。

未料,高柏竟如此堅定,定要將他培養成有才青年。

若每日去學堂聆聽,他哪還能享受閑趣時光?且他有雜事纏身,學堂之行,定不可能。

見他沈默不語,高柏瞪目道:“你不願?”

莫非他看錯了人?

容奚忽低嘆一聲,起身道:“夫子,請借紙筆一用。”

待高柏頷首同意,他行至案後,沈心靜氣,蘸墨提筆便寫。

高柏好奇湊近瞧之,驀然瞪大雙目,美髯微顫,口舌似被扼住般,半點聲音未能發出。

筆走龍蛇,寫華章美賦;鐵畫銀鉤,抒經綸典史。

少年郎君,下筆如有神助,神色端肅嚴整,沈浸其中,於淺黃紙上,落風流意氣,談古今博綸。

這與先前笨拙之人,簡直天差地別,迥異非常。

書寫畢,容奚長舒一氣,擱筆擡首,見高柏滿目震驚之色,歉然一笑,“夫子莫怪。奚先前怠於讀書,故欺瞞夫子。”

高柏回神,連忙捧紙察看,紙上字跡自成一派,獨具風骨,雖論調借先人之言,然僅憑字跡與孤本文章,便知其才華學識,已然高出旁人多矣!

“如此天賦,為何藏掖?”

高柏非蠢人,有如此才識,說怠於讀書,誰人肯信?

思及其家世,他腦筋一轉,頓生憐惜之情,不待容奚作答,便道:“天賦不可浪費,你若願盡心讀書,老夫可為你遮掩一二。”

容奚聞言,曉其誤解,只好笑言:“多謝夫子厚愛。奚所言為真,不為藏拙。讀書寫字,為陶冶情操。奚不欲科舉入仕,學堂之論,於己無益。”

“為丈夫者,不想建功立業?”高柏捋須問道。

容奚見其不再堅持,神色怡然些許,“奚獨愛田園之景,不喜朝堂風雲。且建功立業,不惟高官厚爵。於寧靜山水處,亦可造福百姓。”

此為誠心所言,然高柏並不全信。

他慨然一嘆,“可惜,實在可惜!”

如此天賦者,淒然於盛京,安享於臨溪,定是因心灰意冷,暫時不願面對。

身為師長前輩,高柏痛惜之際,隱生維護之意,他惱怒容尚書不識嫡子才學,被汙言遮眼,妄下定論。

“你先歸去,以你之學識,學堂不用再去。”他轉身於書架取幾本經論,遞與容奚,和藹笑道,“這幾本你先拿回去讀,若有疑惑處,可詢問老夫。”

面前老者拳拳愛護之心,令容奚深深動容。他躬身長揖及地,笑容燦爛,“多謝夫子授學維護之恩!”

高柏正煩心著,揮揮袖讓他走。

待容奚離去,他思慮良久,方提筆寫信。

數日後,信至盛京容府。

容尚書展信一看,頓時氣如河豚,拍信於案,怒道:“逆子!逆子!”

容連恰在此處,於是攬信一觀,只見其上唯一句嘆言。

“可惜!可嘆!恕老夫無力教之!”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字數多,不誇一下勤勞的作者嗎?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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