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長河月下，他溫柔地執起我的手，好像在說：雖千萬人，吾往矣。

多少愛恨癡纏，雖千萬人，吾往矣。

——節選自陸朝顏日記]

“陸小姐，”楊律師不解地看著眼前眉目年輕的女子，笑問道：“您這話是什麽意思？”

“就是字面的意思。”陸朝顏也笑，冬日暖洋洋的陽光透過玻璃窗灑落在她的臉上，襯得她凜冽的五官中多添幾分明媚。

“這……”楊律師從隨身攜帶的公文包裏拿出一份牛皮紙密封的文件，疑惑地說回答道：“這是您的父親生前特意寫遺囑為您留下的，陸小姐不想知道是什麽嗎？”

“不想知道。”陸朝顏回答得幹脆利落。

這下，楊律師臉上疑惑不解的表情已轉變為震驚，在這些名門望族之中，多少人為權力與財富爭得頭破血流，你死我活，而今天，對面坐在木椅之上的年輕女子，如此不屑地說出“不想知道”四個字，簡直是對欲|望爭奪之人的侮辱。

“可是……可是……”司法界一向有“鐵嘴”之稱的楊大律師此刻卻語無倫次起來，“不管您想不想知道，那些東西是你的，始終是你的。”

“其實，我知道他留給我的是什麽。”陸朝顏笑著說道，她若再不說些什麽，恐怕這楊律師臉上的表情會更精彩，“不就是他生前手持創世股份的二分之一不是。”

她的本意是緩解楊律師此刻的震驚與尷尬，沒想到此話一出，楊教授臉上的表情更加五彩紛呈了。

不就是他生前手持創世股份的二分之一不是……語氣是這般的輕描淡寫，她可曾知道，陸振遠手持創世將近百分之八的股份，百分之八的二分之一就是百分之四，創世百分之四的股份意味著多大的權力與多少的財富？

但是，看這位陸小姐，眼神澈亮，肯定是那通透聰慧的人，肯定是知道其中的曲折與利害的。可她仍舊是一副不屑一顧不為所動的樣子。此刻，正有一股油然而生的欽佩至楊律師這位年過半百的楊律師胸膛升起。

“是的。”了解到陸朝顏秉性為人以後，楊律師一切都變得淡定從容起來，他一邊打開密封袋，一邊說道：“陸總生前交待，所有不動產交由陸夫人姚曼女士，也就是您的母親，而股份，您和喬夕小姐一人一份。”

“不麻煩了。”陸朝顏伸手按住就要啟開的牛皮紙封面，“我說我知道遺產是什麽，卻也沒說我一定就收下。他有給我的權利，我也有拒收的權利對吧。”

“這……”楊律師明顯為難起來。

“楊律師，陸總生前聘用您為法律顧費用是不是挺高的？”

“您問這個是……”

“從現在開始，我也聘用你好不好？我只要楊律師做一件事，把我的股份全都轉移給喬夕，自願，無償。”

這一次，楊律師沒有表現出適才的強烈震驚，只是又扶了一下金屬框眼鏡，問道：“您確定嗎？”

陸朝顏眼神堅定，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浮上眉梢，“確定。”

——

這是陸振遠去世後的第四天，也是卓銘川罷職的第六天。

六天以來他除了每天寫一副字，餘下的時間都是用來研究廚藝，尤其是他學會制作甜品之後，更是變著花樣的給陸朝顏帶來驚喜。每天夜幕降臨時分，他早早地煲好了湯，接著下樓，開車去畫室接陸朝顏下班。

陸朝顏歸家之後，看著滿桌的菜品與甜點，由衷地感嘆道：“銘川，你還真把我當豬養了。”

卓銘川自廚房內端來新鮮出爐的高湯，笑道：“若你是豬，那我豈不是屠戶？”

“就算我真是那……什麽，你也不是屠戶啊。”

“養你，餵你，再吃你，”陸朝顏不知卓銘川什麽時候走到的她身後，並彎腰附在她耳處，他溫熱的氣息噴灑在自己脖頸裏，癢癢的。卓銘川垂眸盯著她漸漸紅潤的臉龐，接著道：“不就是屠戶麽？”

養你，餵你，再吃你……陸朝顏還未從他適才的話中回味過來，只覺得耳垂一陣濕濡溫熱，原來竟是被他含住。

一頓飯，總是吃得狀況百出……小鹿亂撞。

陸朝顏記得適才比喻屠戶之時的屈辱，心裏想著報覆，嘴上就已說出口：“銘川，你有沒有覺得我們兩人陷在的狀態有點像……像那什麽……”

卓銘川擡眸淡淡地掃了她一眼，“哪什麽？”

“就是某項包養與被包養之間的關系……”陸朝顏目光狡黠而愜意，柳葉眼眨一下再眨一下。

卓銘川一本正經地放下碗筷，正色道：“朝顏，我們是正兒八經的男女朋友，你竟然把自己當成……哎，真的太妄自菲薄了……”

哎？

“不是。”陸朝顏趕忙解釋道：“不是我把我當成那什麽，而是把你當成什麽。你想，白天我在外面上班賺錢，你在家裏貌美如花。是不是很像富婆包養小鮮肉？”

她也就是過過嘴癮，別說卓銘川這些年學習金融賺了多少錢，就連他每天隨意寫的字稿，都能換她幾年的工資了……

卓大師不怒反笑，他解開襯衫衣袖上的紐扣，露出手腕和一小節的胳膊，從陸朝顏這個角度看去，更加襯得他五指修長而漂亮。他伸展五指，目光從手上移到陸朝顏的臉上，笑問：“你見過又會賺錢又疼金主又會寫字的小白臉嗎？”

陸朝顏完全被他的手和聲音蠱惑了，誠實地點點頭，等大腦清醒之時發現那人已站在自己身後。

“幹什麽？”女子驚呼，此刻已被人打橫抱起。

卓銘川俊逸清雋的臉上綻出爽朗又邪魅的笑，“履行小白臉應盡的義務。”

“啊……你放我下來，剛吃完飯呀……”

兩人歡聲笑語，好像那些不開心的事情早已離他們遠去。

門鈴就是這個時候響起的，客廳的大屏幕上站著喬夕與姚曼兩人。他們就在門外，是小區的大門外。

卓銘川買的這個高檔小區，戒備森嚴，安全系數極高，每位來串門的來客都需要相關業主的許可才能進入。

陸朝顏從卓銘川懷中掙脫出來，嘴角又浮起了她與生人相處時的疏清笑意，“看來是為了讓你繼任創世總裁而來。”

小小的遙控器在卓銘川手中不停地把玩著，上下翻動，就像是大門外佇立在風中的兩人七上八下的心。轉動著的遙控器陡然而止，他遞到陸朝顏面前，說道：“選擇權在你手裏。”

“銘川，”陸朝顏像往常一樣喚他，“你心裏沒有答案麽？喬夕她，畢竟是你的妹妹，看著她無助、不知所措，你會難過嗎？”

“她也是你的妹妹。”卓銘川的聲音不鹹不淡，把控制開關的遙控器放在她的掌心，“喬夕是我妹妹，沒有錯，我疼她，不忍心看到她受到一丁點的委屈。只要她一句話，去幫她渡過難關都是理所應當。但是你要去區分我幫助她打理創世，和為你了去打理創世的區別。前者是我對妹妹的情分，後者，我對你就像對待我自己。”

陸朝顏明白他話裏的意思，只要喬夕開口，他會毫無怨言的去打理創世，但是哪怕幫她一輩子，哪怕業績節節高升，在他心裏他仍舊是在幫忙而已；但如果是為了她去創世，哪怕只有一天，哪怕業務一落千丈，他也會把創世當成自己的公司。

因為他說了，對待喬夕是情分，對待陸朝顏就像對待自己。

陸朝顏怔怔地望著眼前人，用了很大的力氣才能把這一段消化吸收幹凈，於一陣動容之中手忙腳亂地點到遙控器上。

屏幕上顯示大門自動打開，喬夕攙扶著姚曼緩緩走來。

不多久，門外傳來陣陣敲門聲，卓銘川過去開門，陸朝顏依舊坐在沙發上，無聲無息。

那日清晨，在醫院病房外的走廊上，姚曼伸手給了陸朝顏一個響亮的耳光，在場的四人，誰都沒忘。

姚曼是幾百年世家大族養出來的小姐，氣質是崩於泰山而從容不迫，更何況對她來說，只是打晚輩的一記耳光而已。她的態度不卑不亢，並沒有因為是客人而顯現出促狹和羞愧來。

喬夕擔心氣氛太過於僵硬尷尬，看到卓銘川後便強顏一笑，剛張嘴，淚就落了下來，“哥……”

“進來說吧。”

“我想和朝顏單獨說幾句話。”姚曼看到坐在沙發之上陸朝顏後，開門見上地說道，目光卻是落到剛關好房門走過來的男人身上，她的目光坦蕩，毫無閃爍。

“恐怕不能如您所願了。”卓銘川毫不遲疑，冷厲的目光中帶著斬釘截鐵的寵溺與防備，“誰能保證陸夫人不會像在醫院那天一樣，做出有失風度的事情來。”

“怎麽，”姚曼精巧的眉眼對上卓銘川眼裏的深幽莫測，“卓先生要是不放心，可以拿出一條繩子將我綁起來。”

“媽媽，您說什麽呢！”喬夕扯了扯母親的衣角，等到頭擡起來時，餘光卻是落到陸朝顏身上。兩人目光相遇的那一刻，有一種只有女生能理解體會的奇妙氛圍在她們之間彌散開來。

“銘川，”陸朝顏的聲音不急不緩，帶著愉悅的清脆，嘴角有掛起她那令人熟悉的、若有似無的笑意，目光遞送到所喚之人的身上，“陸夫人這個主意倒是不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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