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個人張口向你借錢，要麽就是你太好騙了，要麽就是這個人信任你——如果可以，誰也不願意開口求人。

——節選自陸朝顏日記]

“卓。”陸朝顏搶在卓銘川之前，笑著說道。

蘇悅看陸老師雖然嘴上強勢，但是眼睛中閃爍著小心翼翼又狡黠的光，心中難免沈思，眼前的男人長相俊朗，絕不輸李老師沈默寡言的陰郁美，且眉宇之間渾然天成的冷峻與霸氣顯現著他不同於常人的風範。

是勁敵啊，蘇悅感嘆道，李老師這次的對手可不簡單。

“卓老師，你去不去？”蘇悅禮貌性地問。

“卓老師的茶還沒有喝完，應該不……”

“好啊。”卓銘川嘴角牽起一抹冷笑，直接打斷陸朝顏未說完的話，“在醫院呆了那麽久，剛好出去呼吸新鮮空氣。”

喔~陸老師的臉色好像不太好看。

遠處的山峰如同被人掛起的黛色屏障，遼闊而悠遠，如詩如畫，美得並不真切。有稀薄的煙霧纏繞在山頭，青白相映之間連腳下的土地都變得潮濕蒼翠起來。高山如同在眼前，卻又遠在天邊，成巒疊嶂，只讓人覺得仿佛是到了九重宮闕。

“老師，這山看似離我們很近，其實遠著呢！我剛隨王坤來這兒的時候也覺得很不可思議，以前一直認為古人的山水畫都是後天的寫意，現在才知道，原來是在真實的基礎上做了簡單的藝術升華，原來世間真的有這麽美的地方。”

“這倒是，”陸朝顏莞爾一笑，腳踏在土地上發出擲地有聲的拍打聲，“這世間，有很多地方，很多人，很多事兒，你沒遇見過，不代表它不存在。”

蘇悅走在前方引路，遠離升學壓力的她如同一個如自然融為一體的孩子，純粹自由，無拘無束。

“老師！”因為蘇悅距離其他二人較遠，所以用力扯開嗓子，大聲地說：“我覺得見過世上最好風景、最好的人、最好的事的人也很可憐誒。因為從此以後，他們的眼裏再也容不下其他。”

卓銘川就在陸朝顏的身後，兩人屏住呼吸，久久都沒有說話。

“老師？”

“嗯？”陸朝顏回過神來。

蘇悅一路笑一路娓娓道來，“前些天剛下過雨，雖然現在太陽出來了，但是畢竟一場秋雨一場寒，所以天氣涼爽了許多。”

陸朝顏不知怎麽就想到一句詩：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

原來古人的心情是這樣的。而這首詩的最後一句是：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只是，春天確實已逝，可不知王孫留不留？

走了許久之後，三人穿過一座木橋，橋下有湍湍流水，水並不是很深，卻也足以阻斷路人通行，所以好心的村民在小河之上架起一架木橋。

“陸老師，你和卓老師小心一點兒，這裏的木橋是村民隨意搭建的，很不牢固。”蘇悅身輕如燕肢體靈活，兩步輕跳便已是到了小河的另一端。陸朝顏心口放下墜入一記鐵錘，一陣砰砰砰的亂捶，當她剛伸出一只腳，正小心翼翼不知所措之時，只覺得身後有一只手穩穩拖住了她的腰。

兩米寬的河，雖說陸朝顏走得艱難，但是放在她腰部的那只手好像擁有魔法一般，讓她整個人擁有穩定的支撐，那些岌岌可危的恐懼感，居然一點點土崩瓦解。

“多謝卓總一如既往的紳士。”陸朝顏雙腳剛一落地，長舒一口氣後，趕忙恢覆巧舌如簧，不願在時機上輸對方一分一毫。

卓銘川嘴角抽搐，目光依舊是冷如冰霜，漫不經心地說：“客氣了。”

哪裏哪裏。

“我只不過是怕陸老師不小心掉河裏。”

陸朝顏也笑，眼中是奉陪到底的精光，“卓總有所不知，我可是會游泳的。”

這都哪跟哪呀……

“陸老師多慮了，”卓銘川依舊是板著一張臉，清冷的外衣下隱藏著不易覺察的笑意，“我是擔心你掉到河裏水濺到我的身上。”

什麽叫話不投機半句多，什麽叫伶牙俐齒，什麽叫棋逢對手……

陸朝顏誓死捍衛的涵養讓她面部依舊保持著如初的笑，嘴角輕挑，眼角的穿透出的寒意似是一把把利刀，明顯是怒極反笑的表現。只是，卓大師好像完全不為所動，站立於天地山川之間，陽光穿透他的發梢，給人以清風霽月般的美好。

直到陸朝顏面部僵硬，卓大師似是於心不忍，正色說：“陸老師外債本來就已不少，若是再打濕我的外衣，豈不是雪上加霜？”

“哦。”陸朝顏撫平襯衫左肩部位的皺褶，揚聲道：“那我還要謝謝卓總的善良與善解人意啊。”

“不客氣。”

陸朝顏：“……”

“老師，你和卓老師說什麽呢，這麽開心。”蘇悅轉身嬉笑地著看向二人，沒等他們回覆，小姑娘突然驚喜地叫道：“到了，到了，這就到了！”

陸朝顏舉目望去，果然看到一條清澈碧綠的河流如絲緞般滾滾展開，氣勢恢宏地橫在天地之間。晴空如洗，絢爛的陽光爭先恐後地落入水中，河面泛起五彩斑斕的漣漪。乍看之下，如五顏六色的燈光至河底噴薄而出，奇哉妙哉，盛世景觀甚是稀奇。

“老師，是不是很美？如果能天天在這裏寫生，一天有再多的畫稿也不怕呀！”蘇悅杏眼笑成兩彎月牙兒，一邊由衷讚嘆，一邊對身後的女子問道。

被美景所吸引的某人整個身心都身陷大自然當中，對學生的問話自然是置若罔聞。

“老師？”蘇悅輕輕推了她一下。

“嗯？”陸朝顏回過神來，“你說什麽？”

蘇悅忍俊不禁，話鋒一轉卻是神秘兮兮地問：“老師，你剛才和卓老師說什麽呢？連魂都丟了。”

卓老師從二人身旁走過，不著痕跡的從某人後腦勺瞥過。

“我和你卓老師說，”哎，不對，陸老師微微皺眉，拿出幾分做老師的威嚴來，“蘇悅，你怎麽想著套路老師呢。”

“我沒有！”蘇悅委屈，不過愁眉苦臉還沒來得及展開，立即又是喜笑顏開，“老師你怎麽變得那麽暴躁啊，沒說就沒說嘛，還跟我著急啦。”

嗯，真的是她平時太和藹可親了，竟然讓這些學生一個都不怕她。回去一定要重振師風，陸朝顏在心裏默默盤算著。

“你們陸老師在和我說，”從他們身邊經過的男人忽然轉過身來，他的眼睛就像水波瀲灩的湖面，輕咳道：“這樣的美景用什麽表現手法比較好。”

蘇悅的眼睛立即像是註入了光，閃爍無比晶瑩透亮，“卓老師也是美術老師？”

“老師談不上，略懂一些皮毛。”卓老師“謙虛”地說。

陸朝顏：“呵呵。”

“依我看用印象主義,強調表現直觀感受和總體印象，捕捉不斷變化的光和色，采用直接畫法，構圖上追求自然萬物之間偶然和率真效果。老師，你說呢？”蘇悅講得滔滔不絕。什麽叫書生意氣，揮斥方遒。

卓銘川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輕輕點頭，“說得挺好。只是我覺得，用青藤白陽花鳥畫的潑墨大寫意更好。筆簡意賅，氣勢縱橫奔放，落筆潑墨，不用著色，水墨淋漓，生動無比。畫我合一，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

大師這一番話說得漫不經心輕松隨心，可是蘇悅聽得卻是津津有味震驚不已。

“卓老師，你真的好厲害，和我們李老師一樣厲害！”

陸朝顏全身一顫，險些沒站穩腳，向身邊某人投去小心翼翼的目光，果然，正要築起的笑臉驟然垮了下去。

“和你們李老師一樣厲害嗎？”卓銘川對著蘇悅問道，餘光卻是落到陸朝顏身上。

不知其中恩怨原委的吃瓜群眾蘇悅，一臉天真，”對啊，對啊，真的和我們李老師一樣厲害呢！”

乖學生為表示毫無諂媚之意而是內心的肺腑之言，還鄭重其事地點了幾下頭。

拜托……陸朝顏扶額，這個表態腔調的是“一樣”二字，而不是“厲害”二字，悅悅你還是太單純了啊……

“和李老師一樣厲害。”卓銘川在心裏默念這一句話，眉頭微皺，臉部的線條也變得鋒利生硬起來。

“我怎麽可能和你們李老師一樣厲害？”男人默念道，不知是在問蘇悅，還是問自己。

蘇悅青澀的臉上升起的崇拜之情，如滔滔江海連綿不斷，“卓老師，你不用這麽謙虛的……”

“不是，”陸朝顏打斷身陷誤解之中而不自知的小姑娘，“那個，蘇悅啊，你要不要去看看王坤把飯做好了沒？”

他的意思是不是自以為不如人，而是在表達和李曄風一樣厲害的不滿好嗎……

“啊，哦，好的，我這就去看看！”蘇悅心裏一片明朗，這是在嫌棄我這個電燈泡，要趕我跑呢……朝著兩個老師擠眉弄眼，“老師，你們慢慢聊哦~”

陸老師再次一臉黑線，蘇悅你是不是誤會什麽了？

待蘇悅身影從二人視線中消失不見，卓老師目光投向身前垂頭的女子，星眸深邃，聲音沈沈地問：“真的和他一樣厲害？”

“卓銘川，”陸朝顏的聲音在只有潺潺水聲的山中顯得格外清脆，“你能不能別那麽幼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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