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時候，我嬉笑怒罵，我飛揚跋扈，我毫無心肺，我……

不過就是因為我自卑。

——節選自章瑜日記]

陸朝顏看著卓銘川的反應，順著他的視線，目光落到他手中的地理課本上。只見被他翻開的那一頁，黃的是山，藍的是海，不過是一張中國地形圖。

卓銘川把書舉到陸朝顏跟前，手機燈光照向地圖，他的臉背光在暗處，更顯得五官立體，溫潤出塵而又淡漠的神情更為神秘莫測。

他若有所指地問：“看出什麽了？”

“不就是一張中國地形圖嗎……”陸朝顏話剛落地，沈靜如水的秋瞳在點點燈光的點綴下熠熠生輝，瞳孔放大，驚喜地說：“這個位置，也就是我們A市，用圓珠筆做了三角形標記。而另一個做標記的地方……”說著用食指指向地圖的另一端，“這是W省，王坤的老家？”

卓銘川點點頭，眼角的餘光愈加柔和。

陸朝顏像是終於順了一口氣，一直緊皺的眉頭似乎也舒緩下來，她略作沈思，擔憂道：“可這也許只是她想著男朋友和自己家的距離，隨手而畫的呢？”

這話也不錯，哪能隨便一個動作一個蛛絲馬跡，都能引來有用的推敲呢。

卓銘川似乎也不想反駁，繼續耐著性子向後查閱。他接著翻開新的一頁，剛巧有張演草紙從書中飄落到陸朝顏腳邊。等她彎腰撿起，才發現紙上不過是列舉著一串阿拉伯在數字和英文字母。什麽K：288，D：436，還有一些阿拉伯數字的相加計算。

K、D？陸朝顏快速思索著，這是什麽，火車和動車的簡稱嗎？

卓銘川瞥了一眼她手裏的東西，笑得不易覺察，道：“應該是在計算花費。”

“車費？”

身旁的男人不語算是默認。

陸朝顏趕忙拿出自己的手機，上網搜索出A市到王坤家所屬V市的列車，果不其然，從A市到V市的普通列車臥鋪價格剛好是288元，而動車二等座的價格剛好是436元！

翻開演草紙的後面則是一串雜列無章的漢字，蘇悅寫字眉飛色舞，陸朝顏費了好大力氣才能辨認出寫的是什麽字兒。分別是：身份證、兩套換洗的衣服、化妝品、2B鉛筆、素描紙……

據說蘇悅的爸爸是位大夫，看來她寫字除了擁有美術生的天馬行空，還擁有來自家長職業特征的有力熏陶。不過，如果適才發現的地圖標志和列車價格還算是巧合，那麽加上現在滿滿當當的“物品備忘錄”，王坤帶著蘇悅會W省老家的推斷絕對屬實了。

陸朝顏把演草紙按照原來的位置，重新放回書裏，等她合上書本看向身邊的男人，卓銘川已是滿目的了然與篤定。

卓銘川把手機向上擡高，光照的範圍便大了許多，陸朝顏會意，加快手裏動作，兩三下就把書桌上被他們翻的亂糟糟的書，重新整理整齊。看吧，或許這就是他們之間的默契，用不著太多的話語，僅僅一個眼神便能讀懂對方千言萬語的表意。

人們之所以向往默契的關系，大概就是它不僅可以讓你更方便的與人交流，節省許多精力和心力，更重要的是，你能確信，這個世界上是有一個人懂你的，不管是你的一個眼神，還是一句暗示，他都明白。這是一種無法言說的溫暖，更是一種無與倫比的自豪。

陸朝顏眼神一黯，止不住內心的悵然。

因為沒聽到外面有主任們的巡視聲音，這二人便一直沒有關掉手電，等到大搖大擺地走到走廊上，卓銘川關掉手裏的光，陸朝顏看著流動在眼前的夜色，不禁感嘆，真的是星河燦爛，庭內如積水空明。

就借著天上的這點星光，也足夠讓二人走到天亮。

其實從他們走進教室到現在完成任務，不過也就是過了區區十分鐘。

“關於下一步，我想聽聽你的意見。”星光落在陸朝顏額前的碎發上，她眼眉微斂，看不出心情。

“找。”卓銘川簡單的一個字。

陸朝顏輕笑，“打到王坤W省老家裏去？”

“不追根究底，又怎麽能水落石出。”卓銘川的聲音極輕，似乎被風輕輕一吹就沒了蹤影，餘光落到身邊人身上，淡淡地問：“你笑什麽？”

陸朝顏卻也是搖搖頭，語氣中不只是讚賞還是冷嘲熱諷，道：“看來卓總這次真的是要踏破鐵鞋了。”

“調查到現在這個地步，踏破鐵鞋和不踏破鐵鞋除了量上的細微變化，還有什麽區別嗎？”卓銘川挑眉，目光坦蕩地落到並肩的人身上，“怎麽，怕了？”

他問得輕快，聽到陸朝顏耳裏，她卻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下巴微揚，表情落寞無奈，卻又神采奕奕，對著卓銘川說道：“我怕什麽，這本來就是我的事。”

“你的事？”

“對，”陸朝顏回答得幹凈利索，“我學生的事不就是我的事嗎？”

“哦？”卓銘川一幅饒有好事的樣子，輕聲問：“據我所知，女學生去畫室鬧的時候，陸老師可沒這麽說。”

陸朝顏笑得十分爛漫，恰到好處的表情中看不出一丁點破綻，“那卓總您知道的可真多，不僅知道我住在那兒，連我學生家長去畫室的情況都了如指掌，做什麽書法家和CEO，簡直是大材小用。依我說，國家情報局更適合您。”

卓銘川對於她的鞭笞與冷嘲熱諷毫不所動，臉上若有似無的笑意依舊是清風明月般的清潤，輕咳過後道：“作為合作方，了解隊友的具體情況，也是我的職責所在。”

“那麽，”陸朝顏你來我往，“作為隊友的卓總也應該明白，戰術是一回事，事實又是另一回事。”

他的眼睛是似乎裝滿了一整片天空的星辰，瀚如煙海，無邊無際，“戰術是怎樣，事實又怎樣？”

“戰術和事實就是，即使我擔心我的學生，但是在她的家長來我畫室鬧的時候，我也不能任人宰割。若是我對他們好言相勸，踐踏的不僅僅是我自己的權利與尊嚴，還是對我其他學生利益受到侵的縱容與無視。我關心學生和對家長冷言相向這是兩碼事，所以，戰術和事實也是兩碼事。”雖說陸朝顏語氣不友善，可她講話向來都是條理清晰，吐字認真。

卓銘川有心想要窺探她的內心，問題也是尖酸刻薄，“你這是對你冷漠無情的辯解？”

陸朝顏卻是笑起來，滿臉的毫不在意，她一字一頓地說道：“我本就是冷漠無情，又何須辯解？我又何屑於辯解？”

從她出生到現在，若是細數起來，不知受到過多少非議與侮辱，她又何曾有過辯解？

六歲之前，有無數人向她投來異樣的眼光：這孩子沒有爸爸，這孩子的媽媽是個苦命的女人，不知道是誰的野種……

而在她六歲至二十歲的人生中，看似安逸，實則每一天都在提心吊膽中度過。“你看她好寒酸啊，到底是不是陸家的小姐，一點名門閨秀的風範都沒有！”其實她想吼過去，問問那些人，真正的富貴人家的孩子到底該是什麽樣的。是趾高氣揚的優越感，還是得過且過的鼠目寸光？但是她沒有，辛辣的話聽得多了，心也就變得麻木不堪，毫無知覺。

在她二十歲那年，喬夕與陸家相認，沒人考慮過她的處境將會如何，反正本來就是一個掩人耳目的替代品。也仿佛是一夜之間全A市的人都知道她陸朝顏是個假千金，白白坐了人家十四年的位置。一時之間，連以前對她百般討好的朋友，也會陰陽怪氣地問一句：“朝顏吶，聽說你不是陸家的孩子，而真正的陸家小姐已經認祖歸親了是嗎？”

她們問得客氣，其實就是想看陸朝顏聽到問題後的窘迫與慌亂，從而獲得內心報覆的快感。但是陸朝顏是什麽人，她眼中不曾出現一絲茫然，風輕雲淡地說：“對啊，你們也知道了呢。”她的反應如此若無其事，反倒讓那些看熱鬧的人失去了興致。

若是你堵不住悠悠之口，不妨就活得我行我素吧。你心中有萬丈高樓，有湖河山川，又與我何幹？我冷漠無情，尖酸刻薄，圓滑世故，又與卿何幹？

卓銘川算是明白了，這陸朝顏經過幾年現實的磨礪，雖說表面上看上去被磨得收其鋒芒，實際她只是換了一種方式與這個世界抗衡，其實她活得更加自我了。

兩人俱沈默下來，為防止樓道裏的聲控燈點亮，始終走得小心翼翼。屏氣凝神之間，只有腳下輕微的腳步聲，與適才低聲對話的回音，更襯得現場緊張詭異。

等到二人走到二樓樓梯拐角的時候，一道來自樓下的光亮猛然從二人身上閃過，卓銘川被照射得猝不及防，趕忙一把拉過陸朝顏的胳膊躲到一邊的墻角處。

這兩人上學時都是遵守紀律的好學生，沒想到畢業後竟又和老師玩一次躲貓貓。漆黑的樓道裏，只有黯淡的星光透過半露天的墻壁，落到兩人身上。狹小的空間內，陸朝顏稍微一動作，便能大規模地碰觸到對方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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