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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節欲借東風(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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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霞趕到已經是五點四十了。

胡海把大家引進一間叫聞風的包廂裏。這個包間有個很大的落地窗,幾乎占了一面墻,透明的玻璃擦得很幹凈。透過玻璃,正好看到園中的竹枝和蘭花草,仿佛一幅渾然天成的國畫花草,非常養眼。幾個人也因為多了一位女士,增加了不少兩性話題,輕松融洽,只等方行長的到來。

說起來,方定邦和胡海的交集與利益沒有絲毫瓜葛。兩人純粹因為喜好字畫,在星城的一次拍賣會上結識的,都是慧眼識珠之人,大有惺惺相惜、相見恨晚之感。打那以後,方定邦常來聽風軒喝茶,與胡海談天說地,也算忘年交了。前一陣子,胡海還把珍藏多年的一幅當代大家的筆墨山水贈與他,關系就更緊密了。無論如何,胡海的面子他都會給,更何況還有像關河這樣頗具分量的座上賓呢。

“當當當”當古董鐘在櫥窗裏敲響的時候,方定邦正好跨步進來。六點整,應該是胡海跟他商定的時間。大家都朝著門的方向站了起來,只有胡海緩緩地轉過身去。

“海哥。”方定邦快走兩步,緊握住胡海的手。

“定邦老弟,”胡海自是應付自如。“來,我介紹一下。”先是指了指關河。“關河,月塘區書記兼區長。”

“關書記,父母官,幸會幸會。”方定邦主動伸出手來,其實他們兩人的行政級別相同,都是正處級,但方是省管幹部,自然覺得優越一點。

“方行長,財神爺,久仰久仰。”關河也不失禮節地伸出手來,兩人成功地握了握手,算是相識了。

“王強,王爺檳榔的掌門人。”胡海又介紹道。

這次,方定邦沒有主動伸手,甚至都沒有伸手的意思,王強只得禮貌性地點了點頭,氣氛馬上尷尬起來。胡海看在眼裏,並不吭聲。

“衛霞小姐,王老板的管家。”胡海繼續介紹。

倒是這下,方定邦又伸出了手,仿佛能察覺到那雙瞳孔在鏡片後變大了許多。“你好。”方定邦目光集中在衛霞的臉上,緊緊握住了她伸出的手,神情卻有點呆滯。

“行長好。”衛霞禮節性地應了一聲,手卻被方握住,拽不出來。

胡海見狀,趕緊提高了嗓門。“定邦老弟。”

方定邦這才撤回手來,同時也察覺到了自己的失態,忙解釋道:“常在城市的鋼筋混凝土之間,不得見如此清新脫俗的梅蘭雅氣,今日在蘭風軒得見二者,甚幸甚幸。衛小姐面若幽蘭,使我不禁想起家鄉的一位異性朋友,失禮了。”

“行長謬讚了,可見小女子樣貌平凡,太過大眾化了。”衛霞很知趣,善意地給了個臺階。

“那就好,來,我們上座。衛小姐就客串一回故人,陪方行長敘敘舊吧。”胡海有意疏導一下凝滯的氣氛,帶了大家入座。自己居中,左邊依次是關河、王強,右邊是方定邦、衛霞。菜陸陸續續端了上來,胡海叫了瓶赤霞珠的紅酒,招呼服務員給各位斟上,然後用左手端起了酒杯,說道:“今天是我攢的小局,在座都是自家弟兄。”又側身轉向方定邦,繼續說:“關系如同你我,既是君子之交,也有金蘭結義之情,他倆可跟我相識更久啊。”言時,右手輕輕拍了拍方定邦的肩膀。

這個細微的動作倒是起到了一定效果。方定邦連忙端起酒杯,應聲道:“海哥,你我一直也是相見恨晚啊。”同時站起身來,向著關河、王強這邊舉杯道,“來,兩位仁兄,不敬之處,還望海涵。”氣氛一下融洽了許多。

觥籌交錯間,幾人相互奉迎了幾杯,才開始慢慢品味起桌上的菜肴來。蘭風軒的菜可是很有講究的,胡海本就是個民間美食家,這裏的廚子經過他的悉心調教,一般手裏都有幾個絕活。今天這幾道菜就很不一般,食材算不上昂貴,在本地卻不多見,菜式也是本地少見的幾個樣式。不細說,外行還真看不出來。一道蔥爆刀魚,在本地就幾乎找不到。初春時節,正是刀魚洄游上市的季節,其肉肥鮮美,只是產自長江出海口一帶,一般游不過鄱陽湖,更別說到江南地界了。這份刀魚的選材均勻,都是手掌大小;配料考究,應該用黃酒腌制過,再輔以姜蔥;火候鹹淡也很是到位,在座的真是一飽口福。一道東坡肉,口味地道,頗有江淮地區的特色。很多人不知道,這道菜究竟是先煮後燜呢,還是先煮後蒸。其實正宗的浙菜做法就是燜煮收汁,關鍵還是把握煮制的時間。桌上八道菜,代表湖湘特色的辣椒卻並不常見,僅一道水煮辣椒,味道還不是很重,也不屬湘菜譜系。王強頗為費解,關河倒是早就發現了,他自然明白胡海的用意。

王強正在納悶,胡海發話了:“今天,主要還是宴請定邦老弟,能夠撥冗,光臨敝軒,蓬蓽生輝啊。”

“海哥,真是折煞我也。如此說來,關書記、王老板、衛小姐該作何感想啊?”方定邦不知其就,連忙拱手。

“河子、強子都是本土人士,又是兄弟相稱,自當與我一道禮遇貴客。定邦老弟,遠道餘杭而來,又是天堂福地,我等有朋自遠方來,豈不悅乎?來來來,同敬同敬!”胡海又端起了酒杯。

“海哥,哪裏話兒。我都嫁到蓮城五年了,也算半個家鄉了,以後當然要仰仗各位多多關照啊。”方定邦自是不敢怠慢。

王強這才明白胡海的深意,自覺愚鈍,忙舉杯起身道:“方行長乃是貴客,先幹為敬。”一口喝罷,落座時順便朝衛霞遞了個眼色。

方定邦自覺剛才的幾番失意,陪著一飲而盡,奉迎道:“幸會王老板,鄙人孤陋。聽聞王老板檳榔世家,因不喜食檳榔,故不知其中滋味,亦不知曉行業究竟,還望見諒。”王強只得陪笑。

“方行長過謙了,是檳榔產業太小,難入您的法眼吧。”衛霞知道該啟動了,繼續說道:“之前的檳榔門店確實是家庭作坊,現在王總開公司辦廠,就是準備將檳榔當成休閑食品推向市場。很快,您就可以在市面上見到、品嘗到我們王爺的產品啦。”

“哦,美女推介,當然願意嘗試。”方定邦反應很快。“可不知檳榔有何神奇之處呢?”

一旁靜坐良久的關河也端起了酒杯,說道:“檳榔,其實是一種熱帶經濟作物,蓮城本土並不出產,市面上的原果基本產自海北和越南。它本是一種中藥材,《本草綱目》裏就有記載,說是有降氣化濕、殺蟲行滯的功用。而蓮城一帶盛行吃檳榔,應該始於明末清初。當時本地暴發了一場瘟疫,疫情嚴重,一位江湖郎中開出一劑良方,就是以檳榔入藥,果然防治住了疫情的蔓延。後來生吃檳榔就流傳了下來,這個距今也有四百年歷史了,無典可考,權作談資吧。”

“不想關書記如此博聞強記、曉古通今,前途不可限量啊。”方定邦阿諛奉承之辭,溢於言表。

“不僅如此,我市目前大大小小的檳榔作坊不下百家,僅老城碼頭沿街就不少於二十家,市民也是逢閑必食,這個不像產業的產業經過歷代孵化,已經衍生出了幾個億的產值。但是眼下,加工水平良莠不齊,生產工藝和標準大相徑庭,衛生狀況也是亂象環生。這種局面只有把產業整肅起來,把資源整合好,把規模做大,同時把行業標準建立健全起來,才能說是地方百姓的福祉啊。”關河補充道。

“正當如此。”胡海插言道,覆又端起了酒杯,再次轉向方定邦。“今天的主題即此,還請定邦老弟幫扶一把,既是為強子兄弟的夢想助力,也是為蓮城人民造福!”

醉翁之意不在酒啊,方定邦幡然醒悟。喝到這個份上,頓覺難咽,於是說道:“海哥容稟,老弟這裏,只要不違反原則,一路綠燈。但要符合政策規定,才上得了臺面。王老板,哦,王總,回頭你來我辦公室,介紹下情況,我再研究,好吧。”

“研究個鳥!”胡海故作酒態地打斷了方定邦的話,他其實最不喜歡這種官樣文章,回頭道:“強子,什麽情況,給介紹介紹?”

終於進入實質階段了。

王強定了定神,說道:“是這樣的,方行長。我的資金幾乎全部投到廠房設備上了,可產品上市還需要投入大筆廣告費用,年內就需要五百萬資金周轉。您看,是不是可以用廠房和設備作抵押,向貴行申請貸款?”

“原則上可以,可你的廠房設備投入了多少?土地是自己的嗎?”方定邦追問道。

“廠房設備投入了三百萬,土地是國營廠的,我們租了二十年,財務是由我負責的。”衛霞忙出來圓場。

“可銀行有硬性規定,資產抵押只能批核評估標的估值的百分之六十,這是上限。你們投了三百萬,土地沒有所有權,充其量也就能批兩百萬,肯定做不到五百萬。”方定邦礙著胡海的面子,耐心解釋道。理確實是這麽個理。

“如果政府出面作信用擔保呢?”關河插話道。

“可能會增加些額度,政府還可以以扶持項目進行財政貼息,但到不了五百萬。況且五百萬的貸款項目,程序上要走省行審批,我說了也不算。”看得出來,方定邦並不想承擔責任。

“這樣吧,海哥。今天的事,我知道了,也應下了。可額度這事兒得按政策規定來,否則是要犯錯誤的。我這邊也想想看還有什麽補充的辦法。另外,衛經理,請你也抓緊把資產報表整理出來,我先召集內部人員議一下。”方定邦準備撤了。

“我帶來了。”衛霞從挎包中抽出一摞紙,遞給了方定邦。“有什麽需要補充的,我再送給您。”

果然有備而來,方定邦暗想,又看了看胡海,說:“海哥,今天就先到這裏?”

“嗯,好。”話說到這份上,胡海和在場的人都知道,再糾纏就沒意義了。於是乘著興致,互道晚安。

方定邦的司機一直在外面候著,直接回市裏了。關王衛三人謝別了胡海,一同散步出來。

初春的夜晚還是涼颼颼的,酒力散發,身子有些發顫。王強解下西裝給衛霞披上,她也沒有推辭。雖然有些月光,但亮得很幽暗,不足以照亮前路。三人都沈默著,只是並行著朝市區方向走。

“我想,還是把門店一起抵押,再按河子的思路走,應該能做到。”王強率先打破了沈默。

“你可想清楚,那可是你全家吃飯的營生。”關河表示不同意。

“是啊,嫂子和小燕子怎麽辦?嫂子每天坐店,小燕子可還在念書呢!”聽得出,衛霞也不讚同。

“親愛的兄弟姐妹,我只是抵押,又不是變賣,生意不還是照做不誤。”王強倒顯得很平靜,他應該已經說服了自己。

“你再想想吧。”

三人又走了一段,便分道揚鑣了。關河自己攔了個車,王強順道先送衛霞。

王強到家時,已經十一點了。

王燕早睡了。她剛升高中,每天六點半就得起床。

黃靜留了客廳的臺燈,自己獨坐在床上看書。等丈夫,這是她的習慣。這麽多年,王強很少晚歸,除非有事。她很信任自己的丈夫,也很理解,但擔心是免不了的。

王強躡手躡腳地洗漱了一陣,便進了臥室,發現老婆還沒休息。

“喝了酒?”黃靜看著王強仍然泛紅的臉。

“嗯。”王強張開臂膀抱過黃靜,輕聲說:“跟你商量個事兒?”

黃靜理了理睡衣,問:“什麽?”

“我想把老店作抵押,上工行貸款。”

“吃飯的家當都不要了?”黃靜急道。

“只抵押,不變賣。我難道舍得把你賣掉?”王強平靜地說著,一臉溫柔,一邊撫摸著她柔順的長發。他知道,自己的決定,妻子總是一百個支持,一千個理解,一萬個讚同的。

“你都決定了,還跟我商量。”黃靜還是有些嗔怒,一邊假意捶打著王強的胸膛。

“主要是賣不了幾個錢,呵呵。”

她捶得更兇了。

“你就是我的半邊天。”王強將她緊緊地摟在懷中,使她動彈不得,俯身吻了一下她的額頭,順勢將床頭的臺燈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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