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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迢迢千裏起牽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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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水明山秀,餘在此間心閑意舒,嘗三商而眠,日高而起。常州邸府亭園精巧獨絕,有興則羅列圖史琴樽於靜軒明窗下。會逢三五,與二三小友泛舟湖上,簪花鬥草,品釀飲茗,其樂無窮也。”

夜燈高照的承明殿中,四下俱靜,蟠龍紅燭燃燒的“嗶啵”聲響落入耳中,咋然驚回看信人。

趙禎倚靠著床頭,玉色脖頸下的雪白裏衣將解未解,白皙精瘦的肌膚在金黃燈燭下籠罩著淡淡暖色。他凝眉掃眼帳外,見無人在側,方眸色溫柔,面隱淺笑地看向掌心。一方灑金信箋被他緩緩摩挲,修長的手指撫過寸寸字跡,珍愛小意就如描畫書寫人的眉目。

這是舒窈離開後,他手上接的第一封書信。

江南水鄉,杏花春雨,她用她端秀的筆觸,讓他仿似能看到了千裏之外,清波浩渺的太水湖畔,她乘興而歸,撫琴踏歌的款款身影。

不需閉上眼睛,他思緒中已能浮現她在常州的朝朝暮暮。數日離別,她在字裏行間,以愜意告訴他:一切安好,望君勿憂。

“你倒是懂得享樂。這般閑暇自娛,讓朕都嫉妒得心慌。”

趙禎垂下眸,手指抵在薄淡雙唇間,輕笑著低喃“抱怨”。

相比阿瑤,他可是忙碌許多,庶務纏身,應對臣來卿往。文字武課,他得做上進君王。白日裏,鮮少有空的天子也唯有在月上柳梢時,才能屏退宮人,倚坐龍榻,安安適適地看遠來的書信。

萬籟俱靜,大殿裏只有寂寂燭火燃燒。燈影飄忽,搖曳不定地倒映在朱紅帷幔上。趙禎合上眼睛,一手撐榻,另一手將信箋緊緊攥在掌心。

豐月樓的離別之會,就在他猝不及防間浮現在腦海心上,讓他神思一震。

“君無戲言。小哥哥,你可知阿瑤是多小心眼兒的人?”

彼時,他剛對她鄭重剖白,她便黛眉舒展,淺笑妍妍地望定他,眼底的瀲灩若三江的春水,一層層蕩然漾開,成為驅散他深秋咋寒的一脈溫柔。

趙禎看著她扶手擡袖,用指尖點著他的心窩,像個戍邊的衛士一樣,正義凜然宣告:“這裏即住了阿瑤,便不準再住下旁人。不然的話……”

“不然如何?”

舒窈只俏生生笑了笑,側首凝眸的樣子就像一頭蓄勢待發的小母豹,而趙禎則是她要看中守護的獵物。

趙禎失笑地抓握住她柔嫩的手掌,將掌心扣在胸膺,對她低聲回道:“其實朕也小心眼兒,這裏只夠容下一個。若這一個在常州通判三年任滿後,卻不曾隨父返京回程,到時可不許怪朕睚眥必報。”

“咦~,小哥哥好是沒羞,居然要威脅阿瑤?”舒窈手腕轉動,身姿靈巧地逃離他的牽制,跳到距他一步遠的地方,微偏腦袋,狡黠如狐地望著他,噙笑道:“陛下是九五至尊,當心若虛谷,胸懷天下。怎麽能學阿瑤呢?”

趙禎攤開手,故作無奈地嘆口氣:“人在其處,身不由己啊。”

舒窈狀似認真地思索片刻,重新欺近趙禎,小心翼翼湊到他面前。

趙禎靜靜看著她舉動,在她猝不及防時驟然出手,拿捏著力道將手掌探上她的肩頭。舒窈低呼一聲,掙了幾下後像個乖巧的貓兒一般,收斂了爪牙,安安靜靜由他帶她入懷。

他們之前曾試探,曾和解,曾牽手,曾笑鬧,卻從不曾像現在這樣,隔衣相擁,呼吸相聞。

少年天子的懷抱並不寬厚,舉動間還帶著初擁心上人時獨有的青澀與僵硬。然而舒窈卻閉合了雙目,溫馴無比地靠上他的胸口。他身上尚含淡淡的杜若冷香,縈繞鼻間,讓人無端心寧。

這樣相偎相依,她放任自己對他毫不設防,放任自己對他信任倚靠。

他清俊的下頜柔緩地放在她的鬢發間,暖意掌心摩挲著她的後腦,輕輕喚她小字。

那把低沈清悅的聲音在叫出她乳名時如含甘酪,如飲佳釀,聽在耳中甜絲絲,醺染染,直沁心脾。

“我在。”舒窈柔聲回應,明眸秀目一脈溫軟,毫無半分心機謀算。

百煉鋼作繞指柔。

此時此刻的她,與在太後面前的晚輩,與在王嬛面前的郭氏二女,完全判若兩人。

“明日想要什麽做生辰禮?”趙禎臂彎牢固,擁她的動作絲毫未變,只在她耳畔低笑詢問。

舒窈睜開眼簾,睨了趙禎一下,故作不滿:“哪有你這樣的?送人東西,還先問問人想要什麽?”

趙禎眉梢上挑,笑如溫煦暖陽:“你不說,那我可就自己看著送了。”

“我眼界高著呢。你若是送了不合心意的東西,我就不理你了。”舒窈掙紮一下,曼聲佯嗔。

“這般苛刻?就不能寬宥幾許?”趙禎假意為難,煞有介事與她討價還價。

“那可不行。”舒窈手撐在趙禎胸口,似要與他好好分說。

趙禎驀地將她纖指扣握,十指糾纏,緩緩放在唇邊,他說話時吐出的溫意洋洋灑在她的手背肌膚,讓那處白皙透出淡淡紅暈。

“阿瑤,別動。”輕聲呢喃出口,趙禎似壓抑心扉間楚楚離情,“讓我再這樣多留一刻,只一刻便好。”

舒窈乖巧地靠回去,放軟身體,與他脈脈無聲相依。

一別三年,異地千裏,兩懷掛念。

她所有謀劃也不過是將自己變為彼此的依托,與他相助相信,相扶相持。如今,她傾盡全力豪賭一場,而關乎賭運成敗的人此時此刻就在她眼前,雙臂伸展攬她在懷,肌膚慰暖,仿似風雨不透。

“小哥哥。”她軟聲綿綿,吐出口的是獨屬於她的稱謂,“你要記得你曾答應我的話。”

趙禎收緊雙臂,氣息拂落在她耳鬢發間,未出聲,只重重點了點頭。

他曾答應她戒急用忍,他曾答應她韜光養晦,他曾答應她做一個至孝皇兒。

朝堂多變,邊塞多患。對當今天子來說,先皇逝去後,他們孤兒寡母間任何的嫌隙摩擦都有可能被外人利用作攻訐彼此的利刃。他懷中的丫頭用一種近乎殘忍的方式警示他:一個連心上人都留不住的君王,貿然輕舉妄動,只會適得其反。

那日,趙禎待到很久才依依不舍與舒窈作別。

隔天,郭氏眾人南下啟程。趙禎派隨侍手捧錦盒,在新宋門城樓下靜候郭府車駕。

晴陽當照,朝霞迢迢。

郭氏出京的馬車自雨後的青石官道轔轔行來,趙禎所遣宮女儀態端方地走到車駕前,秉明身份,將手中錦盒交予郭氏二女。

錦盒中安安靜靜躺著一段桂花枝條,切口處齊整幹脆,椏上骨朵尚顏色鮮明,含苞待放。

他送她的生辰禮,沒有金珠寶玉,沒有書法字畫,只有這小小一節宮中桂枝。

舒窈一下恍惚,眼波盈盈望向盒中物,將心中驚訝、太息統統掩在唇齒間。

去歲此時,她曾陪趙禎心血來潮,到桂樹林賞花。

先帝所栽植的桂樹林,正是應季時節。

一朵朵簡麗秀氣的桂花團簇在枝頭,金丹之色繽紛如畫,落英颯颯,花光滿路。一樹樹的生機盎然,一椏椏的馥郁香濃,觀者無需欺近,只要閑散散往旁邊隨意一站,即能聞到攜風而來的甜絲絲桂香之氣。

她一本正經地告訴他,相比與大多數女兒家青眼的牡丹芍藥,蘭草幽菊,她對能入口做糕點的桂花反而更加情有獨鐘。老話都說,民以食為天。那些牡丹芍藥縱然華貴,蘭草幽菊縱然高潔,可是它們到底也沒有桂花的糕餅嘗起來更香醇,更美味,更得她心意。

趙禎彼時只是哂笑看她,奚落她是俗人一個,不懂賞花情趣。

她反唇相譏:臣女生來本就是這凡塵世間最俗不可耐的一介平庸小女子。人生在桂月,喜歡的花草自然也脫不開桂月的圈子。陛下眼中的臣女難道不是如此?而是品性高潔,言行脫俗地去欣賞寒山雪蓮?

趙禎被她駁得啞口無言。最終悻悻轉身,離開賞花所。

然而料想不到,相隔一年,她與他在尚未和解時說的無心之言,竟也被他記在了腦海,今日離別重新翻出。

送禮的宮女轉述:“此乃官家親自所折,送予娘子。望娘子內明其意。”

怎能不內名其意呢?

舒窈視線轉回皇宮方向,垂著眸,微不可聞低嗔句:“傻瓜。”

何為折桂?何為送桂?

他用那麽明顯的方式來安她的心,讓她還怎忍在江南陌上尋覓個風流少年,擬嫁托付?

“官家這些時日在忙些什麽?”

明燭淚落,夜色沈沈,劉太後緩鬢低鬟坐在床榻上,似隨口而說,“哀家看他這陣子甚是用功。先帝若知,九泉之下,也應心中安慰了。”

姚映為她整理著紗櫥帷幔,見她提及先帝時面有怔忪,便傾身回話:“以奴婢看,經過郭氏二女之事,官家確實成長不少。”

劉太後擡起眸,深深看眼姚映,含笑淡淡道:“怎麽?連你也以為郭氏離開是哀家心意?”

姚映微微詫異地睜大眼睛,繼而想到什麽般,低聲匯報:“昨日王家三娘子離宮時,路遇官家。隨侍宮人言道她將什麽東西交予了官家。”

劉娥聽罷嘆口氣,搖搖頭並無多少意外:“小丫頭們心都大了。瞧這一個兩個的,盡是自己的小算盤。”

“娘娘,可需奴婢查明個中詳裏?”

“不用。”

劉娥擡手摁了摁眉心,聲音帶有無盡疲乏,“左右不過是跟阿瑤那丫頭有關。既然他想瞞著哀家,那就隨他去吧。哀家權作不知便是。”

作者有話要說: 今兒來說說宋代的養老制度。

宋代養老還是很豐厚,很公益的。宋代律法規定,凡過了六十以上,犯了充軍、流放等罪行的老人,可以免罪。七十以上呢,只要不造反,不管咋折騰都沒罪。九十以上,所有罪行一律赦免。

而且,宋代過了七十的老人會從政府處領到一根拐杖,這拐杖呢長越兩米,上頭帶雕刻鳩首。憑著這個,老人們可以自由出入官衙,並且還能領到朝廷每年發放的生活福利。若是活了九十,不光有這特權,朝廷會發六百擔俸祿給這高壽老人兒(相當於正縣級待遇)。

宋代官方社保做的很好,不光醫療上,養老也一樣。他們有專門的福田院,作用類似於今天的養老院,用以收容五十以上孤寡老人、殘障人士等。

PS:那個建議說離別在即,趙禎童鞋趕緊把人撲倒的,你給我奏凱!又不是小黃文,啥就動不動撲倒啊?看人家是皇帝,又不是流氓(雖然有人說皇帝是最大的合法流氓但素!我家男神絕對不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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