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芙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早上了，那是個相當簡潔的房間，但她一眼就看出了這裏的主人是誰——因為墻上的掛鉤上還掛著美國隊長的緊身衣，顯而易見這裏是克拉克·美國隊長扮演者·超人·肯特的家。

“……克拉克？”聲音微微的啞。

超級聽力的超人克拉克從她心跳速度的變化中就聽出她已經醒來，此刻聽到自己的名字，下一秒就推開房間門，藍眼睛溫柔地像平靜的海。

“洛芙你醒了，有哪裏不舒服嗎？”

金發姑娘搖了搖頭，接過克拉克遞給她的溫水，抿了一口：“昨晚……宴會怎麽樣？”

“你離開沒多久，神盾局的局長就過來了，恰好就是說你去解決的那件事，所以我們正義聯盟的很快就離開了。”克拉克說，“史蒂夫他們還沒有找到冬日戰士的蹤跡。”他們也永遠都找不到了。

不過最後這句話，他沒有說出來，他想面前的女孩比他更清楚。

“……你聽見了啊。”她像是想要求得確認，又像只是單純的感慨。

“抱歉，我那時只是聽見你那裏的聲音有點擔心，畢竟你喝醉了……我發誓我會保密的，和你有關的所有事我都會保密。”

洛芙垂下眼眸：“嗯，我相信你。”

房間裏猛然陷入寂靜之中。

克拉克有些尷尬地抓了一把自己的小卷毛，有點猶豫為了轉換話題現在是不是應該邀請她去吃早飯，但現在的氣氛又好像不太合適……

結果忽然聽見女孩問道：“克拉克，你殺過人嗎？”

小卷毛的大個子楞了楞，搖了搖頭：“沒有。”

“可是我殺過，”洛芙擡起頭，臉上沒有表情，“還殺了很多個。”

甚至是那個時候最愛她的人。

克拉克楞楞地看著她，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昨天是他從那間正不斷往下坍塌的工廠裏將已經徹底失去意識的她救出來的，他可以確定那整間工廠裏沒有任何活人的氣息，也沒有屍體——就只有多的過分的石頭和濃郁的血腥味。

沒有人死去是不可能的，他輕易就能推斷出是毒液大開殺戒，洛芙又用能力將屍體以及所有的一切都變成石頭，他不太清楚為什麽洛芙要毀掉一切證據，但他想那些屍體對她的刺激一定特別大，不然她不可能就那樣站在最下面等著石頭砸下來而不是用她的隨便哪個能力躲開。

他感到非常心疼，但他能說出口的，也只有一句：“那不是你的錯。”

“我不是在說昨晚那些人……他們死有餘辜。”她咬住了下唇，沒說出自己最後也沒親手送冬日戰士們下地獄而是借助了自己的特殊能力，“……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不怎麽美妙的事。”

說到這裏她就抿住了嘴，一副話題到此為止的樣子，克拉克又抓了抓自己的小卷毛，擔憂又猶豫地看著她，對她忽然急促起來的心跳聲，想要為她解開心結卻又不知道應該怎麽說。

她所介意的並不只是腦中揮之不去的鮮血和屍體，她逐漸回憶起的東西比那些還要糟糕一百倍——

黃色營養液裏漂浮的男孩，總能傳進耳中後來都變成幻聽的痛苦呻|吟，一盞忽明忽暗的破舊頂燈，燈下的影子總是忽閃的，而後某一天炸裂開來，淡黃色融進了鮮紅，生命檢測儀器數值歸零——

那似乎永遠都不會結束的數據記錄和數值調整，仿佛永遠暗無天日的未來。

和她約定過絕對會帶她去感受陽光的男孩們，她的至親，一個接著一個在她面前失去氣息，被酸溶解後連一點哪怕是屍骸的紀念品都沒有遺留下來的短暫人生，伴隨著清洗容器的水流被永遠的埋葬在了骯臟的下水道，沒有墓碑，甚至沒有人記得他們。

洛芙閉上眼，腦海裏忽然閃現出一個相當極端的想法。

——如果一開始大家都沒有出生就好了。

她張了張嘴，沒有把那刺激得她神經生疼的想法說出，而是自然而然地轉換了話題，心跳也趨於平靜：“忘記說了，謝謝你救了我。”

“是毒液呼喚了我。”克拉克立即如釋重負地接上了話，“但他沒有在碎石下面保護你，我很疑惑為什麽。”

“……它做不到。”

洛芙搖了搖頭，沒有進一步解釋什麽。

那一刻的她，幾乎已經站在另一個高階次元裏，別說是毒液，就算是滅霸拿著六顆無限寶石來和她一對一，也只有被她輕松抹殺的結局。

並非只是附身，有那麽幾秒，她就是宇宙的意識本身。

那不是什麽好現象，反倒是意味著有可能在未來的某個時間，她會徹底失去自身意志，淪為宇宙意識的容器，再或者某個時間，她的口袋將變成黑洞，輕輕松松幾秒就毀掉整個地球。

“對了，克拉克，那個時候……除了我以外，還有人活著嗎？”

克拉克楞了楞：“我想沒有，除了你以外，那裏只有石頭。”

當著克拉克的面，得到確認的洛芙憑空變出手機，撥了個號碼出去，從未見過洛芙這樣操作的克拉克當即驚訝地睜大了眼，正想要問問情況，洛芙這邊卻是接通了電話已經開始說話。

“沃德，是我，雖然我想你已經在這樣做了，但我還是要提醒你一下，處理掉盧瑟手裏的所有資料，無論電子還是實體文件，不留任何痕跡地全部處理掉，記住，我說的是全部。”

頓了頓，她接著說：“還有，去找找看瑪莎·奈特可能留下的實驗資料，不需確認，全都銷毀掉。”

說到自己母親名字的時候，她的聲音裏沒有絲毫溫度。

克拉克顯然也註意到了這一點：“瑪莎·奈特，是你的母親吧？”

“是呀，遇見史蒂夫之前，我是個偽裝極好的反社會精神病患者，你想知道我是怎麽在單親媽媽充滿愛意的撫養下變成一個反社會的嗎？”她歪了歪頭，面無表情，“可我不會告訴你的。”

克拉克又一次楞住了。

“可能……以前是我想的太簡單了。”他輕聲說。

擁有那樣溫暖的心和明媚笑容的姑娘，一定有著非常幸福的童年生活——他一直是這樣以為的，甚至刻意忽略掉了她的年紀要如何身為美國隊長的女兒這一事實。出身於九頭蛇某個實驗室的孩子，又怎麽會有著多麽美好的童年呢？

“沒關系，不是什麽大問題，”總是笑容溫柔燦爛的金發女孩忽然露出偽裝極好的笑容，揉了揉脖子從床上慢慢爬了下去，“我聞見早飯的香味了，像是煎培根？”

克拉克非常配合地點頭：“還有薯餅和炒蛋。”

她很快就坐在餐桌旁大口吃東西以及和克拉克日常吐槽蝙蝠俠，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毒液也從她的衣領處冒了出來，向克拉克討要巧克力，被洛芙吐槽了一句“你昨天沒吃飽嗎”，毒液哼唧了一聲反問“你昨天沒吃飽嗎現在不也還在吃”，結果逗笑了她。

這讓克拉克一度以為她真的瞬間忘記了她剛才陰沈地像是想要報覆世界或是自我了斷的心情，重新回到了一切發生之前的狀態，直到她準備離開之前，啜著牛奶，一伸手戳了戳毒液滑膩膩的臉。

“餵，我的身體狀態最近不太好，你要不要先去克拉克身上呆幾天？”

片刻，她又擡頭看向他：“克拉克，你介意幫我養幾天寵物嗎？”

“嘿我才不是你的寵物，快給我道歉！”雖然非常傲嬌地示威了兩句，毒液還是乖巧地表示只要有地方住，不管是洛芙的身體還是克拉克的身體都行。

而她的請求，克拉克從來都不會拒絕。

於是金發姑娘放下杯子站起身，第一次主動擁抱了鋼鐵之軀的氪星之子，輕聲開口：“抱我起來。”

身體僵硬的克拉克小心翼翼地托住女孩纖細的腰，將她抱了起來，下一刻，女孩的呼吸湊近了他的唇角。

她已經十六歲了，作為美國的年輕女孩，這個年紀還沒有男朋友或是還沒有過男朋友是非常不可思議的事，克拉克有一瞬間的走神，臉頰感到相當柔軟的觸感，直到毒液從他的肩頭延伸出來打招呼，克拉克才意識到剛剛吻過他的臉的女孩已經在藍光閃過之後消失不見了，頗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某種意義上確實如此。

過了很長時間，直接控制空間寶石跑路的洛芙才反應過來，她正在家裏浴室的地板上有氣無力地呆坐著，剛剛拼命塞進去的早餐已經全數吐了出來。

“啊啊，總覺得快要死了……”金發姑娘自嘲地勾了勾嘴角，打開水龍頭開始清理自己然後清洗浴室。

很難受。

比上一次在英國見過殺人現場之後對肉莫名惡心的感覺更加難受。

她也不知道剛才自己是怎樣自然地把那些東西吃下去的，明明她完全嘗不出味道來。

史蒂夫不在家，可能還在忙著尋找冬日戰士的行蹤，洛芙一步一晃地挪回房間，癱在自己的床上閉上眼睛，下一秒就因腦海中揮之不去的畫面而睜開——她總能回想起工廠裏滿地碎屍的場景，和玻璃容器中淡黃色液體和逐漸蔓延開的紅色場景交替著，無論哪個場景都讓她極度的不舒服。

“真糟糕……”

她不敢再閉上眼。

金發姑娘咬住下唇，晶瑩的淚水無聲地流過側臉。

……

史蒂夫中午時發了幾條短信過來告訴洛芙說自己暫時回不去，如果她回家了就自己點外賣，前一晚克拉克幫她打了掩護說她是去處理正義聯盟的事情，憂心冬日戰士的史蒂夫沒有絲毫懷疑。她簡單地回覆過短信之後就繼續在床上癱著，右手舉在眼前，不斷將一枚硬幣變出又變不見，忽然產生質變的能力並沒有讓她感到絲毫開心——她不是追求力量的人，查爾斯說過，以口袋為途徑以及五米的限制是她潛意識裏抗拒過於巨大的力量，現在失去了這個限制的她，會不會做出什麽無法挽回的事情呢？

有什麽被她封存在記憶深處的東西就在封條破裂的邊緣試探著，她隱約知道那是什麽，也預感到了想起那些事意味著她的世界觀會就此改變，她所在的世界在她眼中也許會變個樣子，“她”甚至會不再是“她”。

她現在迫切地需要史蒂夫回到她的身邊來，安靜地聽她說完一切——關於她從出生起所記得的一切，甚至是她快要想起來地、出生以前、大概是上輩子那些事，還有她此刻的無奈和絕望——然後告訴她沒關系，告訴她即便如此她也是他最珍貴的寶物，告訴她他會永遠在她身邊，就像他一直以來做的那樣。

可她等了又等，直等到太陽落下又升起，又落下又升起，中途接了一個克拉克打來的電話問她的情況，史蒂夫卻自始至終都沒有回來。

全身都沒有力氣且感覺自己再不吃東西真的就要死了的金發姑娘強撐著胃裏翻湧的酸意給自己灌下了兩瓶葡萄糖，然後跌跌撞撞地進浴室洗澡，擦著頭發從浴室出來的時候，她終於等到了門口傳來的響動，那一刻她終於露出笑容，扔下毛巾就向門口跑去，腳步卻在看見史蒂夫疲憊臉色的時候戛然停止。

……不是因為冬日戰士。

她非常清楚，如果只是因為幾個敵人隱患，體力是常人四倍的超級士兵不可能在短短三天就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他在悲傷著什麽，因為失去了某個人，又或者，即將失去某個人。

金發姑娘猛地咬住了下唇。

她濕漉漉的頭發擋住了她過分慘淡的臉色，太久不進食也不睡覺讓她的眼前總有些虛影，如果是平常的史蒂夫一定會在第一時間發現，可這一次，他只是輕輕嘆了口氣，擡起手輕輕放在了她的發頂。

“洛芙，你已經把冬日戰士都解決了嗎？”

是很普通的語氣，很普通的詢問。

洛芙輕輕點了點頭：“嗯。”

本以為他會繼續追問詳情，卻沒想到史蒂夫話題一轉，語調開始變得和他的臉色一樣疲憊：“這樣的話，我想帶你去見一個人。”

想要解釋清楚一切的話在嘴邊轉了一圈，又被她咽了下去。

“好。”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改了時間線……反正時間線本來就很亂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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