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出租車後座上、罕見化了淡妝的精致金發姑娘就像是要和父親一起去奔赴一場她頗為看重的相親儀式——但出租車最後在醫院門口停了下來，史蒂夫先一步下車為她拉開車門，向她伸出了手。

“洛芙，你今天真漂亮，像是忽然長大了一樣。”史蒂夫說。

洛芙沒有回答，她只是虛握著史蒂夫的手，每一步都像是走在刀尖上——她現在非常虛弱。

史蒂夫也沒在意，他甚至有些許心不在焉。

這有點不像他。

兩個人坐著電梯上樓，沿著走廊一路向裏走，在走廊盡頭，巴基正面對窗戶站著，背影看起來沈澱著歲月的滄桑。這還是洛芙第一次覺得他是個百歲老人，而不是如他外表一樣的青壯年。

“……是佩姬怎麽樣了嗎？”她輕聲問。

史蒂夫腳步一頓，對面不遠處的巴基已經轉過身來看向他們，史蒂夫低頭跟她說話的時候，臉上浮現了淡淡笑容：“她的狀況不太好……她想見你。”

“她知道我是誰？”

“佩姬主動對我提起了你，她很喜歡聽和你有關的故事，這卻是她第一次說想要見你。”史蒂夫擡手揉了揉她的頭，“她大概……已經不剩下多少時間了。”

走廊的盡頭，巴基向他們打了個招呼，面對洛芙的時候他還是有點心虛的，但這一次，洛芙完全沒有欺負他的心情，只是不那麽有禮貌地向他揮了揮手，獨自進入了一旁的病房裏，並輕輕關上了門。病床上女人正沐浴在陽光中，一旁記錄心跳強度和頻率的儀器正有規律地發出聲音，屏幕上的波形圖穩定卻緩慢，洛芙的腦中突然又閃現了那些昏黃燈光映照下的屏幕畫面——一段劇烈的波動之後，變成了永久的橫線。

那是死亡。

意味著永久的沈寂。

也意味著不知何時就將被世界永遠的遺忘。

而房間裏、病床上的年邁女人還活著。

她可是佩姬啊，是二戰時期的英雄，是神盾局的英雄，是真真正正經歷了那命途多舛的一個世紀的歷史記錄者，她才是和史蒂夫和巴基同一時代的人。她已經活了快一百歲，漫長的一生都在為反法|西斯和對抗九頭蛇做貢獻。

她曾經那麽英勇、又那麽美。

洛芙無聲地走到她的床前的椅子上坐下，扯動嘴角露出一個笑容：“抱歉，史蒂夫沒告訴我是來看你，不然我一定會帶一大束玫瑰花。”

佩姬緩緩把頭轉向她，也露出笑容來：“洛芙，很高興見到你。”

“我也很高興見到你。”

“我聽說過有關你的很多事，活在有你保護的世界裏，我感到由衷的幸福。”她說，眉眼間是擔憂的神色，“你看起來不太好，發生什麽事情了嗎？”

洛芙搖頭：“只是昨晚沒睡好而已。”

“你要知道，洛芙，史蒂夫是你的父親，他會永遠在你身邊守護你的，無論發生什麽事。”

“我知道。”

她一直都知道，所以才會在此刻還把他當成救命的稻草。

佩姬忽然咳嗽起來，屏幕上顯示的波動線條隨即變得劇烈，下一秒盾舜六花的橙色光暈就籠罩了佩姬全身，她的狀況也在一瞬間穩定下來。

洛芙雙手揪緊了自己的衣角，她使用能力並不費力，但以她現在身體的狀況，想要控制能力精準發揮作用、將佩姬本人而不是周圍的被褥和醫療器材變回新的非常困難。所以只一會兒，她就放松下來收回了六花，呼吸有些急促。

“謝謝你。”佩姬慈愛地看著洛芙，忽然撐起一邊手臂收了收手腕，向她做了個讓她湊近過來的動作，“洛芙，湊近些，我想仔細看看你。”

洛芙深吸一口氣，盡可能穩地支撐住身體，湊到了佩姬的床邊。

“我可以救你，”她握起佩姬的手，竭力讓自己的聲音不因呼吸急促而發抖，她不喜歡看見史蒂夫現在的樣子，於是她這樣說，“我可以讓你好起來，甚至讓你年輕起來，你可以擁有一個新身份，一段新人生，你甚至可以成為我的新母親——”

而佩姬卻艱難而堅定地對她搖頭，拒絕了她的建議：“我已經活得夠久了，到了該離開的時候。我很抱歉給他留下遺憾，但對我來說，能夠再見到他和你已經足夠了。”

洛芙狠狠地咬住了下唇。

“你和他長得真像。”枯槁細長的手指觸及她嬌嫩的臉，年邁的女英雄扯動嘴角，聲音有些嘶啞，“從今往後，他就拜托你了。”

洛芙忽然想，史蒂夫也許是希望自己能救她的。

他卻什麽都不說，只讓她自己做決定，把這樣大的難題擺在了她面前。

“他還有你，洛芙，”佩姬再一次安撫她，“有巴恩斯和你在，他會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她會讓史蒂夫感到幸福嗎？

這樣的她，這樣親手殺死了十幾個哥哥，又若無其事地活了十幾年，如果他知道她曾經做過這樣的事，還會像一直以來那樣揉著她的腦袋將她攬入懷中嗎？

洛芙斂起眼眸，不再說話。

佩姬也不再說話，她偏著頭看向垂眸的女孩，眼中是寵溺的笑意。

……

洛芙再次出發去醫院已經是下一周的事情了，她整天癱在床上昏昏沈沈似睡非睡，克拉克來看過她幾次，試著給她做了各種各樣好吃的餐點，但無論是什麽，她都只會在他離開後，控制不住地吐出去。

有時候她甚至想，如果史蒂夫再不註意到她的異狀，那很可能他某一天回來的時候，等著他的會是一具屍體——那他該有多絕望呢？

她不想讓他那麽絕望，所以拼命地活著，盡可能地打起精神來，甚至沒有讓他發現異狀。

而她荒謬的想法也並未成為現實，原因只在於，先離去的人是佩姬。

是巴基給她打來了電話告訴她佩姬的情況不太妙，洛芙從床上跳起來，腿一軟直接磕在了地上，好在地上鋪著地毯她沒有受傷，但還是疼得她差點流出眼淚。等她打車到醫院的時候，巴基正等在醫院門口，眉頭緊鎖著。

“你沒事吧？”他看著女孩擔憂地問，“你看起來像是很久都沒有睡過覺了。”雖然他很擔心史蒂夫，但也很擔心她。

洛芙搖搖頭沒有回答，心說她不僅很久沒有睡過覺還很久沒有吃過飯呢，但她依舊這樣茍延殘喘地活著，甚至沒有向任何人尋求幫助——明明除去史蒂夫以外，她還可以去拜托查爾斯，或者和心靈寶石或靈魂寶石對話，讓自己好受一些。但她什麽都沒有做，甚至沒有拜托史蒂夫分一點註意給自己。

心結是她自己系上的，能夠拯救她的人只有史蒂夫，其他人任誰都不行。

而她到達病房門口的時候，那條曾經有規律跳動的線，早就已經永遠的歸零了。

佩姬離開了。

她站在門外，房間裏地史蒂夫低著頭站在佩姬的床前，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她只覺得自己的眼前一陣陣地發黑。

“……爸爸，你還好嗎？”她輕聲問。

“抱歉，洛芙，”金發男人看向她，扯動嘴角向她露出一個不那麽好看的笑容，“我想一個人待一會。”

關上門的那刻，她聽見史蒂夫低聲不知是對誰說了一句“抱歉”。

洛芙的身體隨即控制不住地靠墻滑了下來，她雙手捂著臉，泣不成聲。

如果那個時候她沒有聽從佩姬的拒絕，如果她堅持，如果她什麽都不說就直接去“拒絕”佩姬的身體，現在一定不會是這樣的。

如果她堅持了下來，不因為那一點身體不適和控制力不夠就放棄，史蒂夫不會是現在這個表情，他明明應該一直保有美國隊長式的笑容的。

似乎讀到了她的心似的，一直以來被她欺負壓迫的巴基走到她身邊，溫柔地安撫她：“那是佩姬自己的決定，你沒有任何過錯，她的時間應該在此時停止。”

應該在此刻停止？

那史蒂夫怎麽辦？史蒂夫欠她的那支舞怎麽辦？！

是她因為佩姬的話而猶豫了，是她的錯，她必須改變這一切才行。

即使……這是逆天改命的事，她也非做不可。

金發姑娘再次握緊了衣角，暗暗下定了決心。

大概是意識到她做了個不那麽明智的決定，巴基的手在她頭頂懸停了片刻，最終輕輕落在了她的肩上。他對這個女孩的感情大多是歉意和感謝，他無法對她坐視不理。

“雖然以前對你做過很多糟糕的事情，但我想你已經因為史蒂夫而原諒了我，你為史蒂夫做了很多事。我知道史蒂夫對你有多重要，你也該知道自己對他有多重要——所以絕對不要做傷害自己的事情，明白嗎？”

他清楚的知道她會哭絕不是因為佩姬的過世，而是心疼此刻史蒂夫的心情。

“嗯。”洛芙幹巴巴地應聲。

巴基輕輕嘆了口氣，還是將女孩攬進了懷裏。

“你可以再哭一會兒。”

女孩沈默了一會兒，幾分鐘後，他又聽見了她小聲的抽噎聲。

……

牧師念禱告詞的時候，洛芙靠在巴基身側半醒半睡著，雖然這幾天巴基暫時到她家來照顧她，她卻已經很久沒有好好睡過覺了，整個人都是飄忽的。這種需要出門的正式場合，她只能用更加厚重的妝容來掩蓋住眼底的黛青色。好在她還堅持著每天喝一點葡萄糖，身體總算沒有糟到風一吹就倒的程度。

但那些在腦中重現過一次的絕望顏色，卻沒有絲毫鮮艷起來。

這是佩姬的葬禮。

她聽不清牧師在說什麽，也看不清任何人的表情，就只覺得非常、非常難過。

原來參加別人的葬禮是這樣的心情啊，原來人們是這樣和離開的人告別啊——那她的哥哥們，她那些已經沒有絲毫存在痕跡的哥哥們，又該有誰來紀念呢？

別說墓碑，根本連知道他們存在的人都只剩下她一個，還不是多麽美好的記憶。

“哥哥……”她低聲呢喃著，盡力打起精神來，走向史蒂夫。

葬禮在幾分鐘前就已經結束了，來了很多人，也有很多人沒來，洛芙有些慶幸娜塔莎沒有來，不然一定會一眼看穿她的糟糕狀態。葬禮結束後，人群也就散去了，即使是巴基也在拍了拍她的腦袋之後離開，眼神擔憂而意味深長。

他知道她要做什麽。

史蒂夫坐在教堂一角的座位上，像是在想事情，又像是只是在發呆。

“爸爸，你還好嗎？”她在他身側坐下，幹枯的長發擋住了她的側臉。

“時間還真是一轉眼就過去了。”史蒂夫說，“太快了，我陪在她身邊的時間太短暫了。”

洛芙應了一聲，沒說什麽。

“我欠她一支舞，”史蒂夫半仰起頭，微微瞇起眼，繼續說道，“但是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洛芙咬住下唇，忽然擡手扯住了男人的衣角。

她輕聲問，聲音帶顫：“你……想去和她跳那支舞嗎？”

她掌控著一切——時間空間乃至整個宇宙，只是送他回去跳那支舞，在那之後將佩姬的記憶抹掉，那根本不會對現在的世界有任何影響。

——即使有影響，她也可以改變。

金發甜心海藍色的漂亮眼睛猛然瞪大。

“洛芙，你……你可以？”他的語氣滿是驚喜。

金發女孩點了點頭，眼睛又有些發酸。

“但是改變過去——”

洛芙輕輕打斷了他的話，她仰起頭，臉上帶著一如既往的明媚笑容：“我會解決一切，爸爸，你只要做你想做的事就好。”

作者有話要說：  咕咕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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