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1章 逼嫁

關燈
快過年了,在這漫天飛雪的夜,呼嘯的北風乎哧哧地吹打在紗窗,仿佛要將屋裏那盞昏暗的小油燈吞沒。屋子裏倒暖得很,地上擺著個正燃著的碳盆,從澡盆裏一股股一陣陣飄散出來的氤氳水氣和蘭花香味,足以讓人心神蕩漾。

沈晚冬掬起捧水,打在臉上,她低頭,癡楞楞地看著自己沈浸在水中年輕而又誘人的酮體,纖長雙腿,楊柳蠻腰,緊實豐滿的柔軟上有好些齒痕和嘬印,而左胸那抹紅被咬的有些破皮,疼,卻讓人酥麻麻的。

真是個屬狗的。

沈晚冬笑著啐了句,臉上登時泛起團好看的紅暈。隨後,她用指尖劃過依舊平坦的小腹,爾後手掌附了上去,輕輕地摩挲。月信有兩個多月沒來,又添了些惡心幹嘔癥狀,身子越發困乏憊懶,應該是有了吧。

一個守寡三年的女人忽然有了身孕,而且孩子還是那個年輕俊美小叔子的,呵,怕是要沈塘浸豬籠的吧。

她姓沈,叫晚冬,名字是父親取的。父親生前是個小有名氣的經師,因太過孤傲,時常抨擊本朝空疏學風,崇尚樸實漢學,因此得罪了好些了不得的人物,以至於後半生潦倒,一貧如洗,甚至快入殮時,家裏人都買不起一口薄棺。

直到她嫁人時,家中的光景似乎才好了些。

這門親事,是堂哥給她訂的。聽堂哥說:這吳老爺是戊戌年的舉人,以前做過官,如今是咱們寒水縣一數二的鄉紳。他家大爺除了身子骨稍差點,模樣品行哪兒都好,也是個會讀書的,況且吳家家底頗厚,你瞧瞧人家送來的那兩箱子聘禮就曉得了。小妹你嫁過去就等著享福吧,總好過跟我和嬸娘在地裏受苦。

真是這樣麽?

輕描柳眉,慢點朱唇,一身紅嫁衣,兩支金步搖,在喧囂的鑼鼓和嗩吶聲中,她坐上了花轎。沿途有很多人在瞧熱鬧,也有很多人在小聲議論:

“沈家那個漂亮丫頭終於出嫁了,總算斷了這十村八鄉裏男人們的邪念。哼,天天偷摸著去瞧,有甚可看的。”

“照我說,女人就不能太美,放在家裏遲早要出事。”

“張嫂子你不知道吧,我昨兒進縣城,略打聽了下,原來沈姑娘的男人是……”

轎子顛簸,後面的話,她再也聽不見了,她的丈夫是什麽?

在黃昏的時候,她終於被擡到了吳家大門口。她緊張極了,將荷包上的穗兒都拽斷了,彎腰去撿,誰知蓋頭卻掉到了腳邊。正在此時,有人將花轎的簾子掀起,她下意識擡頭,印入眼簾的是一個相當英俊的男子,他很高,劍眉入鬢,眼窩極深,薄唇隨便一勾就讓人心動不已。

他,就是吳家大爺?

她登時就羞紅了臉,急匆匆地將蓋頭撿起。她心裏百轉千回,老天爺待她不薄,夫君,夫君竟這般才貌出眾。她低頭,唇角含笑,耳朵火熱非常,正要重新將蓋頭蓋在頭上時,她的“夫君”輕聲說:“大嫂,我是遠山,吳家的老二,特意替大哥來迎你進門。”

他,他竟不是吳家大爺。

她的笑登時冷住,可是,她還沒來得及收拾那零碎的情緒,從宅子深處忽然傳出聲淒厲地尖叫,緊接著就是絕望地哭號聲。二爺吳遠山眉頭緊皺,急忙擰身奔了回去。

周遭看熱鬧的人們搓著手,踮著腳尖往裏瞧,不住發出無奈地揣測:

“哎,聽著聲兒,怕是大爺沒了。”

“這沖喜也沒來得及啊,是個短命的鬼。”

“那這新婦又該如何?連門都沒進呢,總不能一輩子守著個死鬼吧。”

“……”

死鬼,沖喜,這四個字如同一條長滿倒刺的鎖鏈,狠狠地纏繞住她的脖子,讓她無法呼吸。

她不會真如此薄命吧。

那天夜裏,她和母親、堂哥被吳家人安置在客棧,母親一邊給她拆頭上的釵繯,一邊哭天抹淚:“我的兒,你的命咋就這麽苦,還沒拜堂呢,夫君就沒了,你以後可怎麽辦呦。”

蹲在地上、抽旱煙的哥哥聽了這話,將煙鍋子在鞋幫上磕了幾下,揉了揉發酸的眼睛,恨恨道:“先前聽做媒的說這吳家著實殷實,兩位爺都是會讀書的本事人,能配的上妹妹,我這才同意的,誰成想他們竟是讓妹妹來沖喜!反正沒成親,大不了咱們將聘禮給吳家退了,總不能讓小妹嫁給個死人!”

她眼中含淚,伏在母親身上哽咽。事到如今,她一個十五歲的女子能有什麽主意?長兄為父,爹爹死後,她和母親便投奔去了堂哥家。哥哥嫂子以租種桑田為生,再老實本分不過了,待她和母親極好,所以此番總會幫她做主的。

門被人從外頭用力推開,寒風帶著打著旋兒的雪花沖進屋裏,她下意識擡頭,看見從外面一前一後進來兩個男人。走前面的那個上了年歲,兩只手縮進袖筒裏,雙眼通紅,憔悴異常,老態十足,正是吳老爺。而跟在他後面那個年輕男子,她認識,是吳家二爺,遠山。

吳老爺將大氅脫下,冷眼斜掃了下她,便開口說道:“我們吳家不會虧待沈姑娘,你還是長房長媳。”

堂哥不敢得罪縣裏有錢有勢的老爺,他心裏雖急,卻哈著腰,站在吳老爺身邊,用哀求的口吻說道:“老爺,可是我妹妹連花轎都沒下呢,這門親事,”

“這門親事當然作數了!”吳老爺直接打斷大哥的話,冷漠地說:“這事沒得商量,沈姑娘今夜就得進我家門。”

她一楞,沒抑制住情緒,哭出了聲。

“爹,要不算了吧,何苦委屈人家姑娘一輩子呢。”

這個聲音,是那麽的好聽動人,以至於在日後無數個寒夜,每每想起了,都會暖熱她早已冰冷的心。當時,她癡癡地擡頭,看著五步之外站著的二爺,把這抹高大俊逸的身影,刻在了心裏。

“放肆,這裏哪有你說話的份兒!”

吳老爺登時大怒,起身反手打了兒子一巴掌,他似乎受了很大的打擊,身形有些晃動,待穩住後,斜眼覷向她們母子三人,冷笑:“若不是看著沈晚冬是出了名的品貌俱佳,像你們這樣的低賤之人,也高攀得起我們吳家,別做夢了。且不說我們吳家在這縣裏是大戶,單論我家和知縣大人的交情,都不是你們這等人能攀扯到的。當初你收了我家的聘禮和四十畝地,就相當於把姑娘賣給了吳家。打官司?哼,十倍還來,否則我們有人陪著你死。”

民不與官鬥,要為她做主的哥哥聽了這話,登時萎了,手使勁兒地錘腦袋,頭低了好久,喪氣道:“老爺別生氣,我們立刻給妹妹妝扮,今夜,今夜就送進吳家。”

她哭,她恨,她發脾氣,她恨這張臉給她帶來的噩運,可是能有什麽辦法。

在走之前,哥哥偷摸對她說:“好妹妹,先委屈你去吳家,哥哥家去後想辦法,總要把你從吳家贖出來。這姓吳的老頭子看著已然打定了主意,若咱們今夜再爭辯下去,怕是我和嬸子都不能囫圇個兒的走出這客棧。”

她楞住,百善孝為先,更何況,她只是一個女子,在這男人主宰的天下,又能怎樣?她欠堂哥一家的情,太多了。

淚將紅妝一遍遍沖掉,頭上簪的金鳳冷漠異常,耳上的明月珰隨著風雪輕輕搖曳。喜堂上的龍鳳紅燭換成了白蠟燭,兩個仆人將那具已經冰冷的屍體,擡進喜房。

那個夜好長,她的“夫君”安靜地躺在繡床上,她蜷縮在墻角,連頭都不敢擡。吳家人將婚房反鎖了,不讓她逃,叫她守著屍體,洞房花燭。她害怕那具顏色青白又毫無生氣的死屍,她哭,一直哭。

後來,門外傳來陣腳步聲。

“沈姑娘,是我,遠山。”

她心裏劃過陣暖流。

“你別怕,今晚我在門外守著。”

她感覺,眼中流出的淚,好像變熱了。

後來,她成了吳家的長媳,住進了狗尾巴巷子的最角落那個單獨的小院裏,而隔壁就是婆家吳宅。

老爺從鄉下給她買了個丫頭,名喚春杏,他說:“我們吳家不會虧待你,你以後要恪守婦道,不要做出有辱家門的事。”

她知道春杏其實就是用來監視她的,好麽,這跟坐牢有什麽兩樣。心裏雖有千般委屈,卻只能小聲說:“知道了,老爺。”

她的朱顏玉色,也只有自己和貼身伺候的小丫頭春杏欣賞,再就是街頭巷尾的男人們痞笑著嘆氣罷了。嘆什麽,一個貌美如花的黃花大閨女被強迫守寡一輩子。

庭院雖深,可她卻不寂寞,因為有他。

二爺時常過來給她送些吃的用的,隔著門和她說會子話;每回他到外地跑公差,回來時都還會給她帶些時興的小玩意兒,裝在扣子裏的胭脂、雕成玉蘭花樣的發簪、檀木小香扇……

這些東西,她從來都舍不得用,全都藏在箱子裏,只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拿出來貼在胸口,感受他的關切。伺候她的小丫頭將這事告訴了老爺,老爺狠狠地將二爺打了一頓,後來,二爺再也沒敢進來過。她見不到他,只能在深夜坐在大門口,隔著門板,聽巷子裏他熟悉的腳步聲,知道他回家了,那也安心。

在她嫁進吳家的不久後,二爺要成親了,新婦是老爺的舊友之女。自從大爺走後,老爺就沒笑過,如今小兒子成親,他那張如死灰般的臉上,多少有了些春風。

全家都在忙,擦銀器、準備龍鳳燭、腌制牛羊肉……她也要忙,給小叔縫補喜服。不用量,她也知道他的尺寸。她心裏好酸,因為他穿上這衣裳,不是給她看。一個沒留神,針刺破了她的指尖,血登時冒出來。

疼?真的好疼。

她眼淚一顆顆掉下來,咬著唇,無聲抽泣,她將指尖的血,寫在衣裳的裏面: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渺萬裏層雲,千山暮雪,只影向誰去。

或許,那本就是個她不配想的夢。

誰知在成親前夜,他翻墻進來,在她的窗前站了良久。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