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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柳修元得意忘形地喊出姐姐來，柳緹縈抹了一把汗，幸好此時季木賢正和呂秀才談著事情，註意力不在這邊。
她手指放在嘴邊，“小聲點，小聲點！小心那古怪先生又說你！”
柳修元忙噤了聲，吐吐舌頭，嘿嘿笑起來。
順利拜完師，柳緹縈將柳修元送回家，讓他好好準備明日上學堂要用的東西。因為陸純被革職，煤窯那邊的活自然也停了，安伯和安嬸待在家裏，安伯依舊每天上山砍點藥草到集市上賣，安嬸正準備午飯，見柳緹縈兩姐弟有說有笑地回來，知道事情是談成了，也開心道：“可拜見到先生？”
柳修元點點頭，“先生讓我明日就開始講學，安嬸，我明天不能在家幫您了。”
“傻孩子，安嬸巴不得呢。”安嬸笑瞇瞇道，“小姐，可留在家吃午飯？”
“不了，我還要趕回去呢。”柳緹縈轉頭對柳修元道，“我去集市給你買幾支筆，轉頭讓安嬸幫忙縫個布袋給你裝書本那些。以後可不能貪玩，要好好把課業補上。”
“必須的。”柳緹縈揚起下巴，“我還要考狀元呢！”
“就你這水平，被先生問多兩句就兩腳發顫。”柳緹縈取笑道。
柳修元臉一紅，“才沒有！”
柳緹縈拿了兩個饅頭在路上啃，一邊啃一邊把柳修元要用的筆墨都買齊了。
她將筆墨裝進自己的布袋裏，還未擡起頭來，就跟人撞了個滿懷。
“對不住……咦，馬大壯？”
那人可不就是馬大壯，新婚過後已經許久未見他，他好像瘦了一些，也黑了很多。此時的他正驚慌失措的模樣，看清是柳緹縈，先是一楞，而後身後傳來的腳步聲讓他顧不上其他，撇開柳緹縈繼續往前跑。
柳緹縈疑惑地往他後面看去，只見三四個彪形大漢正兇神惡煞地朝他撲來。
這個場景好眼熟……
她驚詫地瞪著馬大壯道：“你不是又去賭了吧？”
馬大壯卻沒理會她，而是一頭鉆進旁邊的小巷子去，柳緹縈忙叫住他：“餵餵餵，那裏是死胡同！”
馬大壯一聽，急急撤回腳，一時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跑。
柳緹縈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將布袋斜跨到肩膀上：“走，我知道往哪裏躲。”
九十、印章
馬大壯自從娶了媳婦小杏後，就沒再見柳緹縈，他娘為了斷了他的念想，每天在家盯著他，時間久而久之，他也慢慢忘了柳緹縈的影子，全心全意將註意力投入到家庭瑣事中。
小杏倒也是個溫柔賢惠的，馬大壯跟她兩人小日子過得也算甜美。
可惜，好日子總是不持久，就在前些日子，小杏被診斷出懷了身孕，可把馬大壯高興壞了，他和他娘每天把小杏捧在手裏護著，偏偏這樣還出了問題，小杏前兩日出門時不小心摔了一跤，落了紅，把一家子嚇得氣都快沒了一半。
幸虧經過大夫診斷後，胎兒無虞，只是這畢竟動了胎氣，需要安胎一段時間，大夫讓馬大壯買一些上等魚白燉給小杏吃，這可把馬大壯難住了。
上等魚白，價格不菲，他家哪有錢買？
馬大娘心疼花錢，沒出聲。馬大壯悶了一晚上後，第二天就揣上幾兩銀子跑到千金門，沒想到才賭了一把就把錢輸個精光。
他不甘心，又賭第二把，還是輸，這下可好，連錢都拿不出來，才發生了被人追趕的事。
此時，柳緹縈帶著馬大壯橫沖直撞，躲到一家寺廟的佛像後面，那幾個大漢停在寺廟門口，東張西望沒看到人，又往另外一個方向追去。
柳緹縈和馬大壯兩人松口氣，從佛像後走出來。
“你怎麽還賭？沒聽過賭一家破一家這句話嗎？”
馬大壯耷拉著肩膀，想到那輸掉的幾兩銀子，心情極度不好，他沒好氣道：“如果不是急需錢用，誰想去賭？”
“嘿，你說說，如今的普通百姓有誰會不缺錢用？可他們也沒像你這樣，動不動就去賭啊。”
“你不懂。”馬大壯這才看到柳緹縈的一身裝扮，皺起眉頭，“你怎麽又是一副男兒裝扮？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老這樣不正經，小心嫁不出去。”
“這娃還沒出生呢，就辦起當爹的樣了。”
柳緹縈和馬大壯走出寺廟，兩人四周瞅瞅，確定那幾個人不在才安心地站到大街上。
“嫂子還懷著身孕，你歇了玩的心，乖乖在家陪嫂子。”柳緹縈好心勸道。
一說到小杏，馬大壯就欲哭無淚，他不得已將事情的前因後果說出來，“這下可好，連三兩銀子都賠進去了。”
柳緹縈恨鐵不成鋼地用布袋砸了下他的腦袋，“你這傻子，白長這麽大的腦子，以為賭坊有那麽好賺錢啊？”
“那我能怎麽辦？你告訴我能怎麽賺錢？”
“去去去，管我屁事。這樣吧，你那個魚白的事，我幫你搞定，你那三兩銀子就當買你個教訓！”
“你怎麽幫我搞定？”馬大壯很懷疑她。
“別問那麽多，反正我能搞定，以後生了娃，記得叫我一聲幹娘。”
馬大壯呸她一聲，“哪有管一個未婚女子叫幹娘的。”
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好像是印章的東西，塞到柳緹縈手裏，“這個給你，你要的話可以拿去典當。”
“這是什麽？”
他含糊道：“一個人掉地上撿的，”
柳緹縈拿起那物，來回觀看，只見這個印章內容覆雜，形狀怪異，壓根看不出是什麽東西。
“這有何稀奇？”
馬大壯氣極，問這麽多問題，他哪知道？看那人將這東西藏在身上，想必是很貴重的東西。見柳緹縈這般盡心盡力為他著想，他才想用這個東西交換她的魚白。
“你愛要不要，不要我收回來。”
“別別別，送出手的東西哪有收回去的道理？這東西我收著哈。”柳緹縈心安理得地把那個色澤斑駁的印章隨意塞進布袋裏。
在他們不遠處，兩個人影站在一家店鋪面前，其中的女子偶然往柳緹縈那邊看去，怔住，輕輕道：“季公子，那個不是小六嗎？”
季木賢順著石姑娘說的方向看去，見到柳緹縈跟一名男孩兩個人頭碰頭低頭耳語。
“他怎麽在這裏？那男的是誰？”石姑娘好奇問道。
季木賢面無表情轉回頭，繼續往街道另外一個方向而去。
“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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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門。
二樓雅間。
幾名大漢跪在一名男子面前。
“還是沒找到人？”男子拉著臉，沈聲問道。
“主子，那小子逃得快，一下子就沒了人影。”答話那人戰戰巍巍道。
男子突然手一揚，啪一聲打在答話那人臉上，“畜生！幾個人居然連個小子都逮不住，我養你們有何用！”
另外一個人忙跪著上前道：“主、主子，我看中途有個少年攔截住他，拉著他一塊逃了，不然肯定能抓住人的！”
男子眼睛一瞪，“還有個同夥？”
“是的，是個少年，拉上那小子就不見了。想必印章就在他手上。”
男子不說話，陰著臉，神色陰晴不定地想著什麽。
“繼續搜找那小子，要是找到務必帶到我面前。”
男子突然轉身沖著角落裏一直跪著的人，“還有你。”
那個人擡起頭，是個禿頂男子，他身形一抖，嚇得忙張臂求饒：“主子，都怪小的不長眼，被那小子偷了，絕無下次，絕無下次！！”
“哼，你還想有下次？現在開始，你去馬房吧！”
禿頂男臉色一白，“主、主子，不要啊，小的上有老下有下……”
“留你小命已經是恩惠，你還想求其他？”男子大腳踹過去，禿頂男被踢到在地，立馬咳出一口血來。
等眾人退下，留下男子一人在雅間時，一名女子從屏風後踱步走出，香氣頓時彌漫開來。
“陳叔，要是找不回印章，被人發現，那就麻煩了。”
那名男子轉過臉來，一張白皙清秀的容顏卻縈繞一股殺氣。
他悶哼一聲，拂起衣角坐下，又恢覆一臉平靜。
一抹笑從他嘴角揚起，“所以才必須把老張剁了餵馬，決不能被人發現東西是從千金門流出去的。”
莫娘子心裏升起冷意，她有些畏懼地看陳叔一眼，抿抿嘴，“陳叔，陸純出了事，雖說我們的事沒被查出來，但是如今又被偷，我總覺得事情沒那麽簡單，也許我們該停停手了。”
陳叔眼角一瞟，“你害怕了？”
莫娘子咬住下唇，想點頭，又怕惹到陳叔，只好定住不說話。
陳叔忽然伸出手來，輕輕撫摸莫娘子的青絲，柔聲道：“莫娘，如今我們都走到這一步，再收手也晚了。”
九十一、不值錢
“不過讓你買個筆墨，怎麽去那麽久？”
季木賢安坐塌上，面前難得溫著一壺酒，他很少喝酒，除非天冷，偶爾才會熱上一壺小酒暖暖身子。
此時見柳緹縈才回到酒樓，他悠悠問了一句。
“路上遇到個熟人，聊了兩句。”柳緹縈想起之前在廚房見過魚白，於是問道，“東家，小的能借一兩魚白嗎？”
季木賢擡眼看她，“你要魚白做甚？”
“我一個熟人朋友的妻子懷孕了，最近動了胎氣，想燉點魚白湯給她補補身子。”柳緹縈坦然道。
原來是這樣，所以今日在街上撞見的那個男孩就是她口中的熟人嗎？
季木賢點點頭，“自然可以。”
柳緹縈本還想繼續問那魚白的錢是否在她月錢裏扣，但轉頭一想，也許東家忘了這茬呢，自己幹嘛沒事找事做要提醒他？
於是閉嘴沒問，就準備去廚房拎點魚白回家。
“在你月錢裏扣。”季木賢淡淡補了一句。
柳緹縈腳步一滯，擠個笑：“小的當然知道，像小的這麽自覺的人還需要東家提醒嗎？”
柳緹縈走在回綠水村的路上，一邊摸著懷裏的魚白一邊罵罵咧咧，“無良商家，剝削老百姓的資本家！小心生的兒子沒屁眼！”
待她回到家，準備親自將魚白送上門時，轉而想了想，還是喚了柳修元幫忙跑了個腿。
她將今日買的筆墨那個柳修元，順便將魚白給了他，“這個拿去給馬大壯。”
柳修元訝異地看著手裏用一塊黑色布巾包著的東西，“這是什麽？”
“魚白，給他媳婦安胎的。”
柳修元嘀咕道：“幹嘛對他這麽好？他以前可壞了。”
“他以前是壞，但心眼兒不壞，而且我向來宰相肚裏能撐船，不跟他計較以前的事。”柳緹縈拍拍柳修元的肩膀嗎，“快去吧，還要趕回來吃晚飯呢。”
柳修元只好拿著魚白一路小跑出去。
據說馬大壯接到魚白，表情相當覆雜，既是疑惑又是感動，既是慚愧又是悔恨，估計是在心疼自己的三兩銀子。
柳緹縈這才想起馬大壯給她的印章，她掏出來，仔仔細細查看一遍，並未發現特別之處。
她指著上面的紋路問柳修元：“看得出這是什麽嗎？”
柳修元湊進來看了半晌，皺起粗粗的眉毛：“這好像是文字。”
“什麽字？”
“一……貫……背……合……同？一貫背合同？”柳修元連續念了兩次，依舊很疑惑，眼睛看向柳緹縈，“姐姐，這是什麽意思啊？”
柳緹縈更是一頭霧水，“我也不知道。”
柳修元摸摸那印章，粗糙，一點都不顯得精致，像是用了很多次一般，紋路的痕跡已經不怎麽明顯，邊角處還有一處缺損。
“奇怪，如果是私人用的，刻的應該是名字或者自己的字號，如果是商戶用的，也應該刻商戶的名字。這一貫背合同還真是沒聽說過。”
柳緹縈有些失望，還以為會是什麽值錢的東西，拿來押押寶也好。
她突然笑自己傻，這不過是馬大壯在路邊撿的，能有多值錢？如果值錢，別人也不會丟到路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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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安家全體起了個大早，安嬸幫柳修元梳了個光潔幹凈的發髻，給他換上一身嶄新的新衣裳，讓柳修元整個人看起來精神百倍，乍一看去，雖然穿的是廉價的麻料布衫加上馬甲棉襖，但舉手投足之間還真有一些貴族子弟的氣質。
安嬸笑著點頭，“真好，少爺好像又回到了從前。”
柳修元有些靦腆地低下頭，“不知道先生會不會笑我太隆重了。”
柳緹縈彈他個腦袋崩兒，“你一沒丫鬟小廝在身邊，二沒金銀珠寶掛身上，這有什麽隆重？今日是你第一天上學堂，好好表現，大方自信，別怕，知道沒？”
柳修元點點頭，挎上安嬸縫制的新布袋，儼然就是一副好學生的模樣。
柳緹縈一路上對柳修元耳提面命，讓他不要頂撞先生，要認真聽講學，又不懂就要發問，如果呂秀才欺負他就去和豐酒樓找她雲雲，嘮嘮叨叨了一大堆，柳修元終於聽煩了，好不容易熬到呂秀才家，他好像解放一樣，看到呂秀才就遠遠奔上前，恨不得把柳緹縈甩得越遠越好。
“呂秀才，早上好呀。”
呂秀才先是看到柳修元幹凈利索的裝扮，滿意地點點頭，而後再看到隨性打扮的柳緹縈，明顯就板起臉，“早上好是什麽東西？還有，這天氣雖冷，但你看到我雙手卻插在袖子裏，此乃不敬！”
因為呂秀才事後並沒有收取柳修元的束侑，讓柳緹縈對他印象有了改觀，所以此時她並不計較他的找茬，反而點點頭，乖乖地拿出自己的手，畢恭畢敬對他鞠躬：“呂秀才，小元弟弟今日就拜托您了。”
從未見過如此乖從的柳緹縈，呂秀才一楞一楞的，待他反應過來應該回禮時，柳緹縈早已跑得老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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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家，今日的點心叫牛奶燉蛋。這步驟簡單，我就免費送給您啦。”
自從季木賢跟柳緹縈商議好每張點心單十兩銀子後，柳緹縈至今已經提供了十張單子，賺了一百兩銀子。季木賢也不是什麽點心都收，而是他先品嘗後，覺得味道奇特，有價值，他才答應買了柳緹縈的單子。
所以柳緹縈盡管已經做出過十餘二十種糕點，但經過季木賢挑剔的舌頭後，被砍成了十種。
季木賢嘗了一口，覺得甜膩，放下勺子。
“小六，其實你可以自己嘗試開一家店，專門供應點心。”季木賢提議道。
柳緹縈何嘗沒考慮過這點，她愁著臉，“小的也想過這條路子，但街上的租鋪太貴，我的月錢太少，小的算過，按如今每個月二兩銀子，得攢個十幾年。要不，您給小的漲漲錢？”
季木賢狀似無聞，過了半晌，反問道：“你剛才說什麽？”
柳緹縈：“……”
上司裝聾作傻的姿態真是自古至今都一模一樣。
九十二、偽造
祝掌櫃走了進來，手裏拿著一疊紙一樣的東西，“東家，這是萬福酒坊退回來的會子，上個月我們本來預定了他家的酒，後來因為貨源關系，少了十樽，這是退回來的定金。”
季木賢點頭，柳緹縈上前接過那疊會子，放到季木賢桌上。
她從未見過會子，她就見過銅錢和銀子，像會子這種紙幣還是第一次接觸，所以她很好奇地看這古代的紙鈔是長什麽樣。
只見那是一張比現代鈔票大一倍的紙，上面寫滿密密麻麻的字，中間蓋了個很大的紅章，上面的字……
柳緹縈以為自己看錯，她全身一震，猛地沖上前拿起一張會子，放到眼前看個清楚。
這回真的是一清二楚，絕對沒看錯。
那紅章上面的字就是一貫背合同，跟她昨日拿到的印章上的字一模一樣！
柳緹縈心裏閃過各種念頭，一時臉色難看得很。
季木賢不明所以，祝掌櫃也奇怪地看著柳緹縈，心裏有些鄙視，不就是會子，何至於饑渴如此，抓在手中不肯放下？
等祝掌櫃退下後，季木賢喚道：“小六？”
柳緹縈還沈醉在自己的思緒裏，並未聽到。
“小六？”
柳緹縈這才回過神，發現自己手裏還拿著會子，忙放下，想了想，問道：“東家，這會子上的印是咱們私人印的嗎？”
季木賢沒想到她會突然有此一問，還是個非常沒水平的問題。
但他依舊很認真地答道：“這怎麽可能？大桑國所有的會子，都需要加蓋這種國家印章才能生效，這麽重要的印章，怎麽可能私印？這些都是由朝廷的戶部統一印發。”
柳緹縈馬上覺得事情的嚴重性可能遠遠超乎她的想象，她哪還敢有所隱瞞，忙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季木賢。
“東家，您說掉印章那人有沒有可能偽造印章？”
季木賢聽完，臉色變得極為肅穆，雖然他平時也很少笑，但也一直保持不喜不怒的神情。而此時的他臉上卻像掛滿烏雲，隨時都可能雷鳴電閃。
“你有沒有跟其他人說起過這件事？”
柳緹縈忙搖頭，“我哪敢？”
“嗯。”季木賢不說話了，手指開始一下一下敲擊在厚實的案臺上，發出沈悶的扣扣聲。
突然，聲音戛然而止。
他擡起頭，對柳緹縈說道：“你立馬回家將那印章拿給我看看。”
柳緹縈知道事關重大，馬上哦了聲，往門口跑去。
季木賢忽地叫住她，“你順便問問你那位熟人，到底是在哪裏拾得那印章，丟失的人長什麽模樣？可有人看到是他撿到的？”
柳緹縈點頭，遂地跑回家中，將印章牢牢藏在懷裏，而後奔到馬家，正巧馬大壯和小杏都在家，她也不避嫌，直接找到馬大壯問道：“你昨日撿到的印章是在哪裏撿的？可看到是誰丟失的？”
馬大壯神色躲閃，“我、我哪知道，我就在路上看到有這麽一個東西，你問這個幹嘛？”
柳緹縈緊緊盯著他的反應，“你要實話告訴我，這件事事關重大，千萬不能說謊！”
馬大壯不自然了，他揮揮手，“我好心給你個東西，你還扯這扯那的，早知道我就不給你了！”
柳緹縈見他不肯說實話，只好道：“今日我去了當鋪，那老板說我這東西是偷的，所以我覺得這東西來歷古怪，你快給我說說這東西到底怎麽來的！”
馬大壯一聽到偷的，整個人一抖，他擺起手晃道：“怎麽可能是偷的？我怎麽可能偷……”
柳緹縈瞇起眼，“馬大壯，就是你偷的，對不對？”
“我、我……”
“當時你狗急跳墻，會去偷，我可以理解，但這，這，我準備幫你物歸原主啊，你怎麽能做出這種傻事？”
馬大壯一想到那天那個禿頂的發現自己偷了他東西，立馬喚上幾個人追趕自己，忙道：“你千萬別物歸原主，那東西也不知道是什麽東西，原主也不是個好相與的！”
“那你到底說說是誰的啊！”柳緹縈急道。
馬大壯只好實話實說，“我也不認識他，是個禿頂的，在千金門門口撞見他，應該是裏頭做事的，我看他懷裏好像有寶貝，一副鬼鬼祟祟護著的模樣，我剛好又被千金門坑了錢，氣急敗壞加上神使鬼差之下，我就故意去撞他，然後，然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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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緹縈將馬大壯的話轉達給季木賢，季木賢一邊認真聽著，一邊看手中的印章。
所以這印章是來自千金門。
千金門是當地的老牌賭坊，近年來口碑不太好，聽說經常出老千，坑賭徒的錢。那千金門的老板幕後是誰他自然知道，陳叔一向信奉聰明人就應該賺傻子的錢，所以偶爾耍耍手段對他來說再正常不過。只是最近陳叔的動作頻頻，手段愈發令人不齒。
到底是權勢使然。
但這偽造印章可是大罪，陳叔怎麽就那麽大膽，居然敢犯這種險？
季木賢頭痛地扶額，他跟陳叔也算有過過命的交情，他初來順平，曾經遇到盜賊搶劫，他身上的錢銀被搶光，盜賊生怕他去告官，想殺人滅口，就把他擄到山寨，打算將他跟幾個一起綁到寨上的大商戶一起燒死。他就在賊人山寨看到了陳叔，後來兩人一合計，互相配合下一起逃出賊寨，路上險遭聞聲趕來的盜賊的劫殺，幸好陳叔不顧性命返回來救他，他才能茍活至今。
“東家？”柳緹縈見季木賢看著印章發起呆來，以為他在想辦法，“可想到什麽好法子？我們要不要去報官？”
“報官？你沒憑沒據，拿這個去報官，只會引來殺身之禍。”還有更重要的一點，季木賢沒說出來，他懷疑這裏面也許也有官府的份，畢竟偽造印章這麽大的事，如果沒有過硬的後臺，陳叔一個人怎麽敢拿大？
“那，我們要不把它丟回千金門去？反正對我們來說也沒用。”柳緹縈想當然道，這個燙手山芋丟了不就沒事了。
季木賢不由被她的直腦筋逗笑了，“你可知偽造印章，制造假會子會有什麽後果？”
九十三、上門
柳緹縈眨巴著眼，“後果很嚴重嗎？”
“物價騰湧、饑民遍野、民不聊生。”季木賢緩緩說道，“在大桑國，私制貨幣可是死罪。”
“既然是死罪，還有人敢以身犯險？”
季木賢笑道：“你沒聽過險中求富貴這話麽？有時候權勢的利益可以讓很多人做很多事。”
曾幾何時，一直只做正經生意的陳叔也踏上這條路。
當初他不是沒想過跟陳叔合作做生意，但相處久了，就會發現陳叔這種重利得很，許多事情為了追求利益甚至有些不擇手段。
但往往都是風險大的來錢快，利益促使之下，良心永遠只會躲在最深處。
柳緹縈失聲啊了一聲，雙手顫抖，指著印章，“快把這東西燒了。”
“人家既然有了賊心，你把這個燒了也能再做出一個來。”季木賢放下印章，陷入沈思中。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還能怎麽辦？”柳緹縈洩氣地一屁股坐下來。
如果知道是這麽棘手的東西，她就不應該接下來，但就算她不接，馬大壯留著也是禍端。
她回想昨日那幾名大漢追趕馬大壯，心裏咯噔一下，立馬站起身叫道：“壞了！”
季木賢擡眼，“怎麽？”
“我那個朋友會不會有危險？”那幾人可是認得馬大壯的臉，如果有心追查，很快就能查出馬大壯的下落。
“你跟你朋友說一聲，讓他出去躲幾日吧。”
季木賢拿不準陳叔會不會下決心徹查這件事，如果是的話，別說馬大壯，就連跟他碰過面的柳緹縈也相當危險。
季木賢抿起嘴，眸光深沈地一閃，霍地站起身。
“不用了，你跟我出去一趟。”
“去哪裏？”柳緹縈脫口問道。
“千金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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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那小子是綠水村的人。”一個奴仆跪在地上，“名叫馬大壯，家中務農，上有老母，還有一個新婚妻子，據說懷了身孕。這馬大壯曾經在我們賭坊露過幾次面，每次都輸，半年前差點被打成瘸子，後來就少見他出現。”
陳叔坐在廳堂中央，安逸地靠坐在太師椅上，白皙的臉上透著不健康的色澤，他輕輕放下杯蓋，發出叮的一聲。
“還杵在這裏做什麽？還要我一步一步告訴你怎麽做嗎？”
那奴仆瑟縮一下，忙應了聲，起身退下。
過一會，一個丫鬟走進來通稟，“一位自稱是和豐酒樓的季老板求見。”
他來做什麽？他不是一向都不屑踏足賭坊嗎？
對於季木賢，陳叔自然是有惜才之心，但是兩人的志向不同，誰也不肯為誰退一步，永遠都不可能走到一塊去。
陳叔眉頭微動，臉色變幻幾瞬，而後展眉道：“讓他進來。”
陳叔拂拂自己的羅衣，露出一個得體的笑容，等季木賢他們一走進來，他立馬迎上去，“季公子，貴客啊貴客，有失遠迎。”
柳緹縈在千金門有過不好的回憶，一踏入千金門心裏就一上一下的很不安，她老覺得那群兇神惡煞的打手正瞪著自己，說不好很快就能想起自己就是昔日揭穿他們玩老千的少年了。
季木賢察覺到她的不安，腳步放慢，讓她跟上自己。
柳緹縈忙躲在季木賢身後，心裏才慢慢有了安全感。
她跟著他來到二樓一處雅間，一路走來，季木賢一副風輕雲淡的閑適模樣，就像來拜訪自己多年老友。
門一推開，看到裏面坐著的人，柳緹縈睜大眼睛。
可不是他多年的老友！
陳叔笑容可掬地走到他們面前，“今日可吹的什麽風，把季老板也吹來了。怎麽？季老板也想來玩一把？”
季木賢搖頭，“季某可不敢碰這東西。今日登門是有件事想找陳叔商議。”
陳叔眉尾一挑，“不妨直言。”
季木賢臉色突然沈下，他沈聲道：“實不相瞞，此事事關重要，能否找間隱蔽的房間一議？”
陳叔見季木賢煞有介事的模樣，心裏疑惑，但也沒表露出來，將季木賢帶到內室，瞅一眼柳緹縈，“這小廝……”
“他必須跟來。”
陳叔更加奇怪了，他忍不住問道：“到底是什麽事？”
季木賢從寬袖裏掏出一物，放到桌面上，忽然對柳緹縈厲聲道：“還不跪下請罪！”
柳緹縈嚇一跳，沒想明白季木賢玩什麽花樣，只被他一嚇，還真就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膝蓋火辣火辣的疼。
陳叔詫異，急急上前想阻止柳緹縈，“這、這是怎麽了？”
“陳叔，你打開這個看看。”季木賢嘆口氣，用扇子指指那物。
陳叔一頭霧水地打開層層包裹的布，等看到裏面包的東西時，臉色為之一變，他猛地看著季木賢，眼神覆雜。
季木賢面露羞愧，“陳叔，這件事是我小廝的錯，這才負荊請罪來了。”
陳叔陰沈著臉，看著那枚再眼熟不過的印章，好似自己的隱私被赤裸裸展示在眾人前，他臉色一會青一會紅，許久他瞅向跪著的柳緹縈，瞇起眼。
千想萬想都沒想到，偷這枚印章的是季木賢的小廝！
季木賢的聲音緩緩響起，“說來這事也是巧合，我這個小廝一位朋友前兩日來千金門賭博，出門的時候無意間拾到這枚印章，而小六好巧不巧，那日撞見了他，他念及小六對他有幫助之恩，所以將這枚印章交給小六。小六跟我說起這事，我就覺得蹊蹺，等看到這印章，才知是闖了禍。所以立馬跑到陳叔這裏賠禮道歉來了。”
柳緹縈聽得心驚肉跳的，沒想通為何季木賢要主動送上門捅破這層紙，這下可好，什麽都曝光了。
關鍵是，怎麽把她也扯進去，明明這件事完全可以跟她無關的啊！
她如何曉得，因為她，季木賢才走了這麽一步險棋。
一盤暗波洶湧的對弈即將上演。
陳叔突然露出個溫和的笑來，他敲敲那枚印章，道：“季老板，念在我們多年交情份上，這事我就不隱瞞了，這印章是做什麽的，想必你心裏有數。實話說吧，誰會跟錢銀過不去，是不是？怎樣？要不要也參與一份？”
九十四、轉移
季木賢撫扇，淡淡道：“當日你我從賊寨逃出，決議一起在順平做生意，你主張跟官府打好交道，定期給官府送錢，建立起官辦模式，我是個自命清高的人，只喜歡關起門來做生意，不喜官場交際，我們分道揚鑣。如今一樣，我之所以將這枚印章放置於此，是因為陳叔你在季某心中依舊是兄弟是朋友。”
陳叔沈默半晌，“你不懂，在這世道上，做什麽最賺錢。只要是賺錢的生意多多少少有違道德，但是道德是什麽？還不是人自己搞出來的？今天是一套明天是一套，我算是看出來了，道德是掌握在統治者的手裏，只要聖上殺了人，他說是德就是德，他說是罪就是罪。我何必拘泥於此，我只是想賺錢而已，錢多了我可以做很多事，我可以做很多生意，招攬更多人來做事，大家都有錢賺，何樂而不為？”
“錢是要賺，但也有各種方法，陳叔，你何必只走這一條路？一旦你偽造紙幣的事情曝光出去，別說死罪難逃，就算是活罪也會毀了你下半輩子！更何況，你如此也會導致民不聊生，禍害百姓！”
陳叔臉色一沈，“我說了那麽多，你還拿那一套仁義道德來說我，告訴你，我陳叔這輩子最不信的就是仁義二字！”
“陳叔！”季木賢也動了怒。
陳叔冷哼一聲，“你說來說去，不就是為了保住這個小子。”他手指向跪著的柳緹縈，“不就是個小廝，瞧你那點出息！婦人之仁，做不了大事！”
“沒錯，我是為他求情而來。”季木賢索性道，“如果不是他，我恐怕還不知道陳叔這事，但也多虧了他，我還來得及阻止這件事。”
陳叔仰頭大笑，“你想阻止我？你覺得你能如何阻止我？”
季木賢突然沈默不語。
陳叔得意地笑起來，他緩步踱到窗前，千金門牌坊大喇喇地橫亙在街市最旺的位置，這是他一手打造出來的得意之作，他追求權勢，追求金錢，這有何不對？他不自己爭取追求，難不成還會有人親自送上門拱手給他嗎？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季木賢沈沈的聲音從他身後響起，一字一句猶如鳴鼓聲，聲聲敲打在他耳膜上，刺耳得很，“順平煤窯牽扯出來的案子，涉及到當朝朝廷命官蔣子元，蔣子元被官府圈禁其中，挖煤數年，救出來後不能言語，神志不清，至今還在太醫院裏休養。我卻得知另外一個真相，那煤窯挖的難道就只是煤炭這麽簡單嗎？如果僅僅是煤炭，陸純何至於圈禁那麽一批人在裏頭？”
“這些話誰跟你說的？”陳叔猛地轉回頭，聲嘶力竭嘶吼道，他的失態讓柳緹縈一怔，她不由往後退兩步。
季木賢卻走上前將她扶起，她跪久了膝蓋有些發軟，差點摔倒，忙牢牢抓住他的衣袖，將他平整的衣料抓出幾層皺褶。
柳緹縈穩住身子後，季木賢坐回椅子上，泰然地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飲而盡。
“你不用知道是誰說的，你有眼線，我也有。陳叔，順平煤窯那樁事，你是將自己摘出來了，但是背後那些盤根錯節的利益關系你永遠都逃不出來。”
陳叔又是怒又是氣又是恨，幾種情緒糾葛在他臉上，他忽地猙獰笑起來，“你是在威脅我？為什麽？為什麽？”
“陳叔，我說過，做生意要憑良心，這些事，就算我不說，遲早有一天也會被人查出。”
陳叔鐵青著臉，死死盯著季木賢，季木賢絲毫不畏懼他全身騰發出來的殺氣，雙手把玩著那盞翠玉酒杯。
“你啊你。”陳叔發出格格的笑聲，笑聲在他喉結間轉了兩轉，聽起來好像在痛苦的呻吟，“你就是看太多聖賢書，每天把自己當聖人了。不就是一個小廝，至於嗎？至於這樣子對陳叔嗎？我們三年的交情，還比不上這一年的小廝？還是，他不僅僅是個小廝？”
陳叔的眼神變得怪異猥瑣，落在柳緹縈身上，柳緹縈只覺得胃裏的食物翻了幾番，差點嘔吐出來。
“你想多了。”季木賢語氣瞬時變冷，他冷著臉道，“我本是好意，既然你扭曲至此我也無話可說。再這樣談下去也沒什麽好說的了，就此別過。”
說著，季木賢站起身，往門口走去。
柳緹縈跟在他身後，再也不敢多看陳叔一眼。
“慢著！”身後陳叔喚道，他一掌砸到印章上，跟拳頭一般大小的印章立馬變成灰燼，在桌面上形成小小的塵堆。
“我答應你，你的小廝我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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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手指放在嘴邊，“小聲點，小聲點！小心那古怪先生又說你！”
柳修元忙噤了聲，吐吐舌頭，嘿嘿笑起來。
順利拜完師，柳緹縈將柳修元送回家，讓他好好準備明日上學堂要用的東西。因為陸純被革職，煤窯那邊的活自然也停了，安伯和安嬸待在家裏，安伯依舊每天上山砍點藥草到集市上賣，安嬸正準備午飯，見柳緹縈兩姐弟有說有笑地回來，知道事情是談成了，也開心道：“可拜見到先生？”
柳修元點點頭，“先生讓我明日就開始講學，安嬸，我明天不能在家幫您了。”
“傻孩子，安嬸巴不得呢。”安嬸笑瞇瞇道，“小姐，可留在家吃午飯？”
“不了，我還要趕回去呢。”柳緹縈轉頭對柳修元道，“我去集市給你買幾支筆，轉頭讓安嬸幫忙縫個布袋給你裝書本那些。以後可不能貪玩，要好好把課業補上。”
“必須的。”柳緹縈揚起下巴，“我還要考狀元呢！”
“就你這水平，被先生問多兩句就兩腳發顫。”柳緹縈取笑道。
柳修元臉一紅，“才沒有！”
柳緹縈拿了兩個饅頭在路上啃，一邊啃一邊把柳修元要用的筆墨都買齊了。
她將筆墨裝進自己的布袋裏，還未擡起頭來，就跟人撞了個滿懷。
“對不住……咦，馬大壯？”
那人可不就是馬大壯，新婚過後已經許久未見他，他好像瘦了一些，也黑了很多。此時的他正驚慌失措的模樣，看清是柳緹縈，先是一楞，而後身後傳來的腳步聲讓他顧不上其他，撇開柳緹縈繼續往前跑。
柳緹縈疑惑地往他後面看去，只見三四個彪形大漢正兇神惡煞地朝他撲來。
這個場景好眼熟……
她驚詫地瞪著馬大壯道：“你不是又去賭了吧？”
馬大壯卻沒理會她，而是一頭鉆進旁邊的小巷子去，柳緹縈忙叫住他：“餵餵餵，那裏是死胡同！”
馬大壯一聽，急急撤回腳，一時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跑。
柳緹縈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將布袋斜跨到肩膀上：“走，我知道往哪裏躲。”
九十、印章
馬大壯自從娶了媳婦小杏後，就沒再見柳緹縈，他娘為了斷了他的念想，每天在家盯著他，時間久而久之，他也慢慢忘了柳緹縈的影子，全心全意將註意力投入到家庭瑣事中。
小杏倒也是個溫柔賢惠的，馬大壯跟她兩人小日子過得也算甜美。
可惜，好日子總是不持久，就在前些日子，小杏被診斷出懷了身孕，可把馬大壯高興壞了，他和他娘每天把小杏捧在手裏護著，偏偏這樣還出了問題，小杏前兩日出門時不小心摔了一跤，落了紅，把一家子嚇得氣都快沒了一半。
幸虧經過大夫診斷後，胎兒無虞，只是這畢竟動了胎氣，需要安胎一段時間，大夫讓馬大壯買一些上等魚白燉給小杏吃，這可把馬大壯難住了。
上等魚白，價格不菲，他家哪有錢買？
馬大娘心疼花錢，沒出聲。馬大壯悶了一晚上後，第二天就揣上幾兩銀子跑到千金門，沒想到才賭了一把就把錢輸個精光。
他不甘心，又賭第二把，還是輸，這下可好，連錢都拿不出來，才發生了被人追趕的事。
此時，柳緹縈帶著馬大壯橫沖直撞，躲到一家寺廟的佛像後面，那幾個大漢停在寺廟門口，東張西望沒看到人，又往另外一個方向追去。
柳緹縈和馬大壯兩人松口氣，從佛像後走出來。
“你怎麽還賭？沒聽過賭一家破一家這句話嗎？”
馬大壯耷拉著肩膀，想到那輸掉的幾兩銀子，心情極度不好，他沒好氣道：“如果不是急需錢用，誰想去賭？”
“嘿，你說說，如今的普通百姓有誰會不缺錢用？可他們也沒像你這樣，動不動就去賭啊。”
“你不懂。”馬大壯這才看到柳緹縈的一身裝扮，皺起眉頭，“你怎麽又是一副男兒裝扮？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老這樣不正經，小心嫁不出去。”
“這娃還沒出生呢，就辦起當爹的樣了。”
柳緹縈和馬大壯走出寺廟，兩人四周瞅瞅，確定那幾個人不在才安心地站到大街上。
“嫂子還懷著身孕，你歇了玩的心，乖乖在家陪嫂子。”柳緹縈好心勸道。
一說到小杏，馬大壯就欲哭無淚，他不得已將事情的前因後果說出來，“這下可好，連三兩銀子都賠進去了。”
柳緹縈恨鐵不成鋼地用布袋砸了下他的腦袋，“你這傻子，白長這麽大的腦子，以為賭坊有那麽好賺錢啊？”
“那我能怎麽辦？你告訴我能怎麽賺錢？”
“去去去，管我屁事。這樣吧，你那個魚白的事，我幫你搞定，你那三兩銀子就當買你個教訓！”
“你怎麽幫我搞定？”馬大壯很懷疑她。
“別問那麽多，反正我能搞定，以後生了娃，記得叫我一聲幹娘。”
馬大壯呸她一聲，“哪有管一個未婚女子叫幹娘的。”
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好像是印章的東西，塞到柳緹縈手裏，“這個給你，你要的話可以拿去典當。”
“這是什麽？”
他含糊道：“一個人掉地上撿的，”
柳緹縈拿起那物，來回觀看，只見這個印章內容覆雜，形狀怪異，壓根看不出是什麽東西。
“這有何稀奇？”
馬大壯氣極，問這麽多問題，他哪知道？看那人將這東西藏在身上，想必是很貴重的東西。見柳緹縈這般盡心盡力為他著想，他才想用這個東西交換她的魚白。
“你愛要不要，不要我收回來。”
“別別別，送出手的東西哪有收回去的道理？這東西我收著哈。”柳緹縈心安理得地把那個色澤斑駁的印章隨意塞進布袋裏。
在他們不遠處，兩個人影站在一家店鋪面前，其中的女子偶然往柳緹縈那邊看去，怔住，輕輕道：“季公子，那個不是小六嗎？”
季木賢順著石姑娘說的方向看去，見到柳緹縈跟一名男孩兩個人頭碰頭低頭耳語。
“他怎麽在這裏？那男的是誰？”石姑娘好奇問道。
季木賢面無表情轉回頭，繼續往街道另外一個方向而去。
“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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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門。
二樓雅間。
幾名大漢跪在一名男子面前。
“還是沒找到人？”男子拉著臉，沈聲問道。
“主子，那小子逃得快，一下子就沒了人影。”答話那人戰戰巍巍道。
男子突然手一揚，啪一聲打在答話那人臉上，“畜生！幾個人居然連個小子都逮不住，我養你們有何用！”
另外一個人忙跪著上前道：“主、主子，我看中途有個少年攔截住他，拉著他一塊逃了，不然肯定能抓住人的！”
男子眼睛一瞪，“還有個同夥？”
“是的，是個少年，拉上那小子就不見了。想必印章就在他手上。”
男子不說話，陰著臉，神色陰晴不定地想著什麽。
“繼續搜找那小子，要是找到務必帶到我面前。”
男子突然轉身沖著角落裏一直跪著的人，“還有你。”
那個人擡起頭，是個禿頂男子，他身形一抖，嚇得忙張臂求饒：“主子，都怪小的不長眼，被那小子偷了，絕無下次，絕無下次！！”
“哼，你還想有下次？現在開始，你去馬房吧！”
禿頂男臉色一白，“主、主子，不要啊，小的上有老下有下……”
“留你小命已經是恩惠，你還想求其他？”男子大腳踹過去，禿頂男被踢到在地，立馬咳出一口血來。
等眾人退下，留下男子一人在雅間時，一名女子從屏風後踱步走出，香氣頓時彌漫開來。
“陳叔，要是找不回印章，被人發現，那就麻煩了。”
那名男子轉過臉來，一張白皙清秀的容顏卻縈繞一股殺氣。
他悶哼一聲，拂起衣角坐下，又恢覆一臉平靜。
一抹笑從他嘴角揚起，“所以才必須把老張剁了餵馬，決不能被人發現東西是從千金門流出去的。”
莫娘子心裏升起冷意，她有些畏懼地看陳叔一眼，抿抿嘴，“陳叔，陸純出了事，雖說我們的事沒被查出來，但是如今又被偷，我總覺得事情沒那麽簡單，也許我們該停停手了。”
陳叔眼角一瞟，“你害怕了？”
莫娘子咬住下唇，想點頭，又怕惹到陳叔，只好定住不說話。
陳叔忽然伸出手來，輕輕撫摸莫娘子的青絲，柔聲道：“莫娘，如今我們都走到這一步，再收手也晚了。”
九十一、不值錢
“不過讓你買個筆墨，怎麽去那麽久？”
季木賢安坐塌上，面前難得溫著一壺酒，他很少喝酒，除非天冷，偶爾才會熱上一壺小酒暖暖身子。
此時見柳緹縈才回到酒樓，他悠悠問了一句。
“路上遇到個熟人，聊了兩句。”柳緹縈想起之前在廚房見過魚白，於是問道，“東家，小的能借一兩魚白嗎？”
季木賢擡眼看她，“你要魚白做甚？”
“我一個熟人朋友的妻子懷孕了，最近動了胎氣，想燉點魚白湯給她補補身子。”柳緹縈坦然道。
原來是這樣，所以今日在街上撞見的那個男孩就是她口中的熟人嗎？
季木賢點點頭，“自然可以。”
柳緹縈本還想繼續問那魚白的錢是否在她月錢裏扣，但轉頭一想，也許東家忘了這茬呢，自己幹嘛沒事找事做要提醒他？
於是閉嘴沒問，就準備去廚房拎點魚白回家。
“在你月錢裏扣。”季木賢淡淡補了一句。
柳緹縈腳步一滯，擠個笑：“小的當然知道，像小的這麽自覺的人還需要東家提醒嗎？”
柳緹縈走在回綠水村的路上，一邊摸著懷裏的魚白一邊罵罵咧咧，“無良商家，剝削老百姓的資本家！小心生的兒子沒屁眼！”
待她回到家，準備親自將魚白送上門時，轉而想了想，還是喚了柳修元幫忙跑了個腿。
她將今日買的筆墨那個柳修元，順便將魚白給了他，“這個拿去給馬大壯。”
柳修元訝異地看著手裏用一塊黑色布巾包著的東西，“這是什麽？”
“魚白，給他媳婦安胎的。”
柳修元嘀咕道：“幹嘛對他這麽好？他以前可壞了。”
“他以前是壞，但心眼兒不壞，而且我向來宰相肚裏能撐船，不跟他計較以前的事。”柳緹縈拍拍柳修元的肩膀嗎，“快去吧，還要趕回來吃晚飯呢。”
柳修元只好拿著魚白一路小跑出去。
據說馬大壯接到魚白，表情相當覆雜，既是疑惑又是感動，既是慚愧又是悔恨，估計是在心疼自己的三兩銀子。
柳緹縈這才想起馬大壯給她的印章，她掏出來，仔仔細細查看一遍，並未發現特別之處。
她指著上面的紋路問柳修元：“看得出這是什麽嗎？”
柳修元湊進來看了半晌，皺起粗粗的眉毛：“這好像是文字。”
“什麽字？”
“一……貫……背……合……同？一貫背合同？”柳修元連續念了兩次，依舊很疑惑，眼睛看向柳緹縈，“姐姐，這是什麽意思啊？”
柳緹縈更是一頭霧水，“我也不知道。”
柳修元摸摸那印章，粗糙，一點都不顯得精致，像是用了很多次一般，紋路的痕跡已經不怎麽明顯，邊角處還有一處缺損。
“奇怪，如果是私人用的，刻的應該是名字或者自己的字號，如果是商戶用的，也應該刻商戶的名字。這一貫背合同還真是沒聽說過。”
柳緹縈有些失望，還以為會是什麽值錢的東西，拿來押押寶也好。
她突然笑自己傻，這不過是馬大壯在路邊撿的，能有多值錢？如果值錢，別人也不會丟到路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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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安家全體起了個大早，安嬸幫柳修元梳了個光潔幹凈的發髻，給他換上一身嶄新的新衣裳，讓柳修元整個人看起來精神百倍，乍一看去，雖然穿的是廉價的麻料布衫加上馬甲棉襖，但舉手投足之間還真有一些貴族子弟的氣質。
安嬸笑著點頭，“真好，少爺好像又回到了從前。”
柳修元有些靦腆地低下頭，“不知道先生會不會笑我太隆重了。”
柳緹縈彈他個腦袋崩兒，“你一沒丫鬟小廝在身邊，二沒金銀珠寶掛身上，這有什麽隆重？今日是你第一天上學堂，好好表現，大方自信，別怕，知道沒？”
柳修元點點頭，挎上安嬸縫制的新布袋，儼然就是一副好學生的模樣。
柳緹縈一路上對柳修元耳提面命，讓他不要頂撞先生，要認真聽講學，又不懂就要發問，如果呂秀才欺負他就去和豐酒樓找她雲雲，嘮嘮叨叨了一大堆，柳修元終於聽煩了，好不容易熬到呂秀才家，他好像解放一樣，看到呂秀才就遠遠奔上前，恨不得把柳緹縈甩得越遠越好。
“呂秀才，早上好呀。”
呂秀才先是看到柳修元幹凈利索的裝扮，滿意地點點頭，而後再看到隨性打扮的柳緹縈，明顯就板起臉，“早上好是什麽東西？還有，這天氣雖冷，但你看到我雙手卻插在袖子裏，此乃不敬！”
因為呂秀才事後並沒有收取柳修元的束侑，讓柳緹縈對他印象有了改觀，所以此時她並不計較他的找茬，反而點點頭，乖乖地拿出自己的手，畢恭畢敬對他鞠躬：“呂秀才，小元弟弟今日就拜托您了。”
從未見過如此乖從的柳緹縈，呂秀才一楞一楞的，待他反應過來應該回禮時，柳緹縈早已跑得老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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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家，今日的點心叫牛奶燉蛋。這步驟簡單，我就免費送給您啦。”
自從季木賢跟柳緹縈商議好每張點心單十兩銀子後，柳緹縈至今已經提供了十張單子，賺了一百兩銀子。季木賢也不是什麽點心都收，而是他先品嘗後，覺得味道奇特，有價值，他才答應買了柳緹縈的單子。
所以柳緹縈盡管已經做出過十餘二十種糕點，但經過季木賢挑剔的舌頭後，被砍成了十種。
季木賢嘗了一口，覺得甜膩，放下勺子。
“小六，其實你可以自己嘗試開一家店，專門供應點心。”季木賢提議道。
柳緹縈何嘗沒考慮過這點，她愁著臉，“小的也想過這條路子，但街上的租鋪太貴，我的月錢太少，小的算過，按如今每個月二兩銀子，得攢個十幾年。要不，您給小的漲漲錢？”
季木賢狀似無聞，過了半晌，反問道：“你剛才說什麽？”
柳緹縈：“……”
上司裝聾作傻的姿態真是自古至今都一模一樣。
九十二、偽造
祝掌櫃走了進來，手裏拿著一疊紙一樣的東西，“東家，這是萬福酒坊退回來的會子，上個月我們本來預定了他家的酒，後來因為貨源關系，少了十樽，這是退回來的定金。”
季木賢點頭，柳緹縈上前接過那疊會子，放到季木賢桌上。
她從未見過會子，她就見過銅錢和銀子，像會子這種紙幣還是第一次接觸，所以她很好奇地看這古代的紙鈔是長什麽樣。
只見那是一張比現代鈔票大一倍的紙，上面寫滿密密麻麻的字，中間蓋了個很大的紅章，上面的字……
柳緹縈以為自己看錯，她全身一震，猛地沖上前拿起一張會子，放到眼前看個清楚。
這回真的是一清二楚，絕對沒看錯。
那紅章上面的字就是一貫背合同，跟她昨日拿到的印章上的字一模一樣！
柳緹縈心裏閃過各種念頭，一時臉色難看得很。
季木賢不明所以，祝掌櫃也奇怪地看著柳緹縈，心裏有些鄙視，不就是會子，何至於饑渴如此，抓在手中不肯放下？
等祝掌櫃退下後，季木賢喚道：“小六？”
柳緹縈還沈醉在自己的思緒裏，並未聽到。
“小六？”
柳緹縈這才回過神，發現自己手裏還拿著會子，忙放下，想了想，問道：“東家，這會子上的印是咱們私人印的嗎？”
季木賢沒想到她會突然有此一問，還是個非常沒水平的問題。
但他依舊很認真地答道：“這怎麽可能？大桑國所有的會子，都需要加蓋這種國家印章才能生效，這麽重要的印章，怎麽可能私印？這些都是由朝廷的戶部統一印發。”
柳緹縈馬上覺得事情的嚴重性可能遠遠超乎她的想象，她哪還敢有所隱瞞，忙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季木賢。
“東家，您說掉印章那人有沒有可能偽造印章？”
季木賢聽完，臉色變得極為肅穆，雖然他平時也很少笑，但也一直保持不喜不怒的神情。而此時的他臉上卻像掛滿烏雲，隨時都可能雷鳴電閃。
“你有沒有跟其他人說起過這件事？”
柳緹縈忙搖頭，“我哪敢？”
“嗯。”季木賢不說話了，手指開始一下一下敲擊在厚實的案臺上，發出沈悶的扣扣聲。
突然，聲音戛然而止。
他擡起頭，對柳緹縈說道：“你立馬回家將那印章拿給我看看。”
柳緹縈知道事關重大，馬上哦了聲，往門口跑去。
季木賢忽地叫住她，“你順便問問你那位熟人，到底是在哪裏拾得那印章，丟失的人長什麽模樣？可有人看到是他撿到的？”
柳緹縈點頭，遂地跑回家中，將印章牢牢藏在懷裏，而後奔到馬家，正巧馬大壯和小杏都在家，她也不避嫌，直接找到馬大壯問道：“你昨日撿到的印章是在哪裏撿的？可看到是誰丟失的？”
馬大壯神色躲閃，“我、我哪知道，我就在路上看到有這麽一個東西，你問這個幹嘛？”
柳緹縈緊緊盯著他的反應，“你要實話告訴我，這件事事關重大，千萬不能說謊！”
馬大壯不自然了，他揮揮手，“我好心給你個東西，你還扯這扯那的，早知道我就不給你了！”
柳緹縈見他不肯說實話，只好道：“今日我去了當鋪，那老板說我這東西是偷的，所以我覺得這東西來歷古怪，你快給我說說這東西到底怎麽來的！”
馬大壯一聽到偷的，整個人一抖，他擺起手晃道：“怎麽可能是偷的？我怎麽可能偷……”
柳緹縈瞇起眼，“馬大壯，就是你偷的，對不對？”
“我、我……”
“當時你狗急跳墻，會去偷，我可以理解，但這，這，我準備幫你物歸原主啊，你怎麽能做出這種傻事？”
馬大壯一想到那天那個禿頂的發現自己偷了他東西，立馬喚上幾個人追趕自己，忙道：“你千萬別物歸原主，那東西也不知道是什麽東西，原主也不是個好相與的！”
“那你到底說說是誰的啊！”柳緹縈急道。
馬大壯只好實話實說，“我也不認識他，是個禿頂的，在千金門門口撞見他，應該是裏頭做事的，我看他懷裏好像有寶貝，一副鬼鬼祟祟護著的模樣，我剛好又被千金門坑了錢，氣急敗壞加上神使鬼差之下，我就故意去撞他，然後，然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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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緹縈將馬大壯的話轉達給季木賢，季木賢一邊認真聽著，一邊看手中的印章。
所以這印章是來自千金門。
千金門是當地的老牌賭坊，近年來口碑不太好，聽說經常出老千，坑賭徒的錢。那千金門的老板幕後是誰他自然知道，陳叔一向信奉聰明人就應該賺傻子的錢，所以偶爾耍耍手段對他來說再正常不過。只是最近陳叔的動作頻頻，手段愈發令人不齒。
到底是權勢使然。
但這偽造印章可是大罪，陳叔怎麽就那麽大膽，居然敢犯這種險？
季木賢頭痛地扶額，他跟陳叔也算有過過命的交情，他初來順平，曾經遇到盜賊搶劫，他身上的錢銀被搶光，盜賊生怕他去告官，想殺人滅口，就把他擄到山寨，打算將他跟幾個一起綁到寨上的大商戶一起燒死。他就在賊人山寨看到了陳叔，後來兩人一合計，互相配合下一起逃出賊寨，路上險遭聞聲趕來的盜賊的劫殺，幸好陳叔不顧性命返回來救他，他才能茍活至今。
“東家？”柳緹縈見季木賢看著印章發起呆來，以為他在想辦法，“可想到什麽好法子？我們要不要去報官？”
“報官？你沒憑沒據，拿這個去報官，只會引來殺身之禍。”還有更重要的一點，季木賢沒說出來，他懷疑這裏面也許也有官府的份，畢竟偽造印章這麽大的事，如果沒有過硬的後臺，陳叔一個人怎麽敢拿大？
“那，我們要不把它丟回千金門去？反正對我們來說也沒用。”柳緹縈想當然道，這個燙手山芋丟了不就沒事了。
季木賢不由被她的直腦筋逗笑了，“你可知偽造印章，制造假會子會有什麽後果？”
九十三、上門
柳緹縈眨巴著眼，“後果很嚴重嗎？”
“物價騰湧、饑民遍野、民不聊生。”季木賢緩緩說道，“在大桑國，私制貨幣可是死罪。”
“既然是死罪，還有人敢以身犯險？”
季木賢笑道：“你沒聽過險中求富貴這話麽？有時候權勢的利益可以讓很多人做很多事。”
曾幾何時，一直只做正經生意的陳叔也踏上這條路。
當初他不是沒想過跟陳叔合作做生意，但相處久了，就會發現陳叔這種重利得很，許多事情為了追求利益甚至有些不擇手段。
但往往都是風險大的來錢快，利益促使之下，良心永遠只會躲在最深處。
柳緹縈失聲啊了一聲，雙手顫抖，指著印章，“快把這東西燒了。”
“人家既然有了賊心，你把這個燒了也能再做出一個來。”季木賢放下印章，陷入沈思中。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還能怎麽辦？”柳緹縈洩氣地一屁股坐下來。
如果知道是這麽棘手的東西，她就不應該接下來，但就算她不接，馬大壯留著也是禍端。
她回想昨日那幾名大漢追趕馬大壯，心裏咯噔一下，立馬站起身叫道：“壞了！”
季木賢擡眼，“怎麽？”
“我那個朋友會不會有危險？”那幾人可是認得馬大壯的臉，如果有心追查，很快就能查出馬大壯的下落。
“你跟你朋友說一聲，讓他出去躲幾日吧。”
季木賢拿不準陳叔會不會下決心徹查這件事，如果是的話，別說馬大壯，就連跟他碰過面的柳緹縈也相當危險。
季木賢抿起嘴，眸光深沈地一閃，霍地站起身。
“不用了，你跟我出去一趟。”
“去哪裏？”柳緹縈脫口問道。
“千金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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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那小子是綠水村的人。”一個奴仆跪在地上，“名叫馬大壯，家中務農，上有老母，還有一個新婚妻子，據說懷了身孕。這馬大壯曾經在我們賭坊露過幾次面，每次都輸，半年前差點被打成瘸子，後來就少見他出現。”
陳叔坐在廳堂中央，安逸地靠坐在太師椅上，白皙的臉上透著不健康的色澤，他輕輕放下杯蓋，發出叮的一聲。
“還杵在這裏做什麽？還要我一步一步告訴你怎麽做嗎？”
那奴仆瑟縮一下，忙應了聲，起身退下。
過一會，一個丫鬟走進來通稟，“一位自稱是和豐酒樓的季老板求見。”
他來做什麽？他不是一向都不屑踏足賭坊嗎？
對於季木賢，陳叔自然是有惜才之心，但是兩人的志向不同，誰也不肯為誰退一步，永遠都不可能走到一塊去。
陳叔眉頭微動，臉色變幻幾瞬，而後展眉道：“讓他進來。”
陳叔拂拂自己的羅衣，露出一個得體的笑容，等季木賢他們一走進來，他立馬迎上去，“季公子，貴客啊貴客，有失遠迎。”
柳緹縈在千金門有過不好的回憶，一踏入千金門心裏就一上一下的很不安，她老覺得那群兇神惡煞的打手正瞪著自己，說不好很快就能想起自己就是昔日揭穿他們玩老千的少年了。
季木賢察覺到她的不安，腳步放慢，讓她跟上自己。
柳緹縈忙躲在季木賢身後，心裏才慢慢有了安全感。
她跟著他來到二樓一處雅間，一路走來，季木賢一副風輕雲淡的閑適模樣，就像來拜訪自己多年老友。
門一推開，看到裏面坐著的人，柳緹縈睜大眼睛。
可不是他多年的老友！
陳叔笑容可掬地走到他們面前，“今日可吹的什麽風，把季老板也吹來了。怎麽？季老板也想來玩一把？”
季木賢搖頭，“季某可不敢碰這東西。今日登門是有件事想找陳叔商議。”
陳叔眉尾一挑，“不妨直言。”
季木賢臉色突然沈下，他沈聲道：“實不相瞞，此事事關重要，能否找間隱蔽的房間一議？”
陳叔見季木賢煞有介事的模樣，心裏疑惑，但也沒表露出來，將季木賢帶到內室，瞅一眼柳緹縈，“這小廝……”
“他必須跟來。”
陳叔更加奇怪了，他忍不住問道：“到底是什麽事？”
季木賢從寬袖裏掏出一物，放到桌面上，忽然對柳緹縈厲聲道：“還不跪下請罪！”
柳緹縈嚇一跳，沒想明白季木賢玩什麽花樣，只被他一嚇，還真就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膝蓋火辣火辣的疼。
陳叔詫異，急急上前想阻止柳緹縈，“這、這是怎麽了？”
“陳叔，你打開這個看看。”季木賢嘆口氣，用扇子指指那物。
陳叔一頭霧水地打開層層包裹的布，等看到裏面包的東西時，臉色為之一變，他猛地看著季木賢，眼神覆雜。
季木賢面露羞愧，“陳叔，這件事是我小廝的錯，這才負荊請罪來了。”
陳叔陰沈著臉，看著那枚再眼熟不過的印章，好似自己的隱私被赤裸裸展示在眾人前，他臉色一會青一會紅，許久他瞅向跪著的柳緹縈，瞇起眼。
千想萬想都沒想到，偷這枚印章的是季木賢的小廝！
季木賢的聲音緩緩響起，“說來這事也是巧合，我這個小廝一位朋友前兩日來千金門賭博，出門的時候無意間拾到這枚印章，而小六好巧不巧，那日撞見了他，他念及小六對他有幫助之恩，所以將這枚印章交給小六。小六跟我說起這事，我就覺得蹊蹺，等看到這印章，才知是闖了禍。所以立馬跑到陳叔這裏賠禮道歉來了。”
柳緹縈聽得心驚肉跳的，沒想通為何季木賢要主動送上門捅破這層紙，這下可好，什麽都曝光了。
關鍵是，怎麽把她也扯進去，明明這件事完全可以跟她無關的啊！
她如何曉得，因為她，季木賢才走了這麽一步險棋。
一盤暗波洶湧的對弈即將上演。
陳叔突然露出個溫和的笑來，他敲敲那枚印章，道：“季老板，念在我們多年交情份上，這事我就不隱瞞了，這印章是做什麽的，想必你心裏有數。實話說吧，誰會跟錢銀過不去，是不是？怎樣？要不要也參與一份？”
九十四、轉移
季木賢撫扇，淡淡道：“當日你我從賊寨逃出，決議一起在順平做生意，你主張跟官府打好交道，定期給官府送錢，建立起官辦模式，我是個自命清高的人，只喜歡關起門來做生意，不喜官場交際，我們分道揚鑣。如今一樣，我之所以將這枚印章放置於此，是因為陳叔你在季某心中依舊是兄弟是朋友。”
陳叔沈默半晌，“你不懂，在這世道上，做什麽最賺錢。只要是賺錢的生意多多少少有違道德，但是道德是什麽？還不是人自己搞出來的？今天是一套明天是一套，我算是看出來了，道德是掌握在統治者的手裏，只要聖上殺了人，他說是德就是德，他說是罪就是罪。我何必拘泥於此，我只是想賺錢而已，錢多了我可以做很多事，我可以做很多生意，招攬更多人來做事，大家都有錢賺，何樂而不為？”
“錢是要賺，但也有各種方法，陳叔，你何必只走這一條路？一旦你偽造紙幣的事情曝光出去，別說死罪難逃，就算是活罪也會毀了你下半輩子！更何況，你如此也會導致民不聊生，禍害百姓！”
陳叔臉色一沈，“我說了那麽多，你還拿那一套仁義道德來說我，告訴你，我陳叔這輩子最不信的就是仁義二字！”
“陳叔！”季木賢也動了怒。
陳叔冷哼一聲，“你說來說去，不就是為了保住這個小子。”他手指向跪著的柳緹縈，“不就是個小廝，瞧你那點出息！婦人之仁，做不了大事！”
“沒錯，我是為他求情而來。”季木賢索性道，“如果不是他，我恐怕還不知道陳叔這事，但也多虧了他，我還來得及阻止這件事。”
陳叔仰頭大笑，“你想阻止我？你覺得你能如何阻止我？”
季木賢突然沈默不語。
陳叔得意地笑起來，他緩步踱到窗前，千金門牌坊大喇喇地橫亙在街市最旺的位置，這是他一手打造出來的得意之作，他追求權勢，追求金錢，這有何不對？他不自己爭取追求，難不成還會有人親自送上門拱手給他嗎？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季木賢沈沈的聲音從他身後響起，一字一句猶如鳴鼓聲，聲聲敲打在他耳膜上，刺耳得很，“順平煤窯牽扯出來的案子，涉及到當朝朝廷命官蔣子元，蔣子元被官府圈禁其中，挖煤數年，救出來後不能言語，神志不清，至今還在太醫院裏休養。我卻得知另外一個真相，那煤窯挖的難道就只是煤炭這麽簡單嗎？如果僅僅是煤炭，陸純何至於圈禁那麽一批人在裏頭？”
“這些話誰跟你說的？”陳叔猛地轉回頭，聲嘶力竭嘶吼道，他的失態讓柳緹縈一怔，她不由往後退兩步。
季木賢卻走上前將她扶起，她跪久了膝蓋有些發軟，差點摔倒，忙牢牢抓住他的衣袖，將他平整的衣料抓出幾層皺褶。
柳緹縈穩住身子後，季木賢坐回椅子上，泰然地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飲而盡。
“你不用知道是誰說的，你有眼線，我也有。陳叔，順平煤窯那樁事，你是將自己摘出來了，但是背後那些盤根錯節的利益關系你永遠都逃不出來。”
陳叔又是怒又是氣又是恨，幾種情緒糾葛在他臉上，他忽地猙獰笑起來，“你是在威脅我？為什麽？為什麽？”
“陳叔，我說過，做生意要憑良心，這些事，就算我不說，遲早有一天也會被人查出。”
陳叔鐵青著臉，死死盯著季木賢，季木賢絲毫不畏懼他全身騰發出來的殺氣，雙手把玩著那盞翠玉酒杯。
“你啊你。”陳叔發出格格的笑聲，笑聲在他喉結間轉了兩轉，聽起來好像在痛苦的呻吟，“你就是看太多聖賢書，每天把自己當聖人了。不就是一個小廝，至於嗎？至於這樣子對陳叔嗎？我們三年的交情，還比不上這一年的小廝？還是，他不僅僅是個小廝？”
陳叔的眼神變得怪異猥瑣，落在柳緹縈身上，柳緹縈只覺得胃裏的食物翻了幾番，差點嘔吐出來。
“你想多了。”季木賢語氣瞬時變冷，他冷著臉道，“我本是好意，既然你扭曲至此我也無話可說。再這樣談下去也沒什麽好說的了，就此別過。”
說著，季木賢站起身，往門口走去。
柳緹縈跟在他身後，再也不敢多看陳叔一眼。
“慢著！”身後陳叔喚道，他一掌砸到印章上，跟拳頭一般大小的印章立馬變成灰燼，在桌面上形成小小的塵堆。
“我答應你，你的小廝我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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