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你有法子讓災情減輕？”皇帝聲音沈沈，看著地下跪著的沈玉兮問道：“你可知君威難測，若是你說錯一句話，道錯一條策略，便會是死路一條？”

“知道。”沈玉兮伏低了身子，鏗鏘道：“臣女明白。”

“之前你大姐出的策略已經讓災情加重，朝中無人能扭轉局面，朕倒是好奇，你能有什麽解決的辦法？”

皇帝看著沈玉兮微微側了目：“說得對，自然有賞，若是錯了，數罪並罰，便是你父親再清正，再是朕的肱骨之臣，朕也不能不給天下人一個交代。”

這就是威壓了，沈玉兮低低的伏著身子：“臣女明白。”

老夫人的脊背一下子便冷汗涔涔，下意識的看了她一眼，一顆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好，那你說說看。”

“太後前些日子上報國寺祈福，恰巧臣女也在，後來大姐獻出了計策，當時臣女心中便已經隱隱覺得不對。可那時臣女沒能想明白這其中的不對是什麽，臣女也從經歷過這樣的事情，自然無法警醒的告訴自己，後面會出現什麽後果。”

“你是說，你一早便知道這策略會出事？”皇帝的聲音陡然沈怒起來，看著沈玉兮眸光冷厲：“隱瞞不報，害的災情加重，沈玉兮，你好大的膽子，可是知罪？！”

皇帝這一聲冷斥，嚇得老夫人的身子跟著抖了抖，面色也跟著發白，差點就要伏地認罪。

然而沈玉兮卻神色如常。

“陛下錯了，臣女並不知會出事，只是隱約覺得這裏面有什麽不對。”

她緩緩的擡起身子，面容平視，神情恭敬，身子卻挺得扳直：“臣女不會未蔔先知，無法得知大姐的策略會不會出事。”

皇帝聞言，神情這才好過一些。

看著沈玉兮稍顯瘦弱的身板，見她不卑不亢，神色如常，絲毫沒有因為他的動怒而驚慌，這才沈沈道：“那你是如何覺得不對的？又為何沒有提出異議，要等到事後才說？”

“臣女之前曾看過這方面的農書，對這些也只是一知半解。當時聽聞了也覺得很好，並不曾料到後面會發生這麽多的事情。”

沈玉兮緩緩的擡起頭來，目光清正，道：“當時大姐十分高興，我即便是提出來也會被認為是嫉妒，是以不敢出聲。”

皇帝看著她，神色再一次的緩和。

高門大戶裏道那些嫡庶之間的齷齪他自然是十分清楚的，雖然沒有聽說過什麽，可沈玉兮不是當今的二夫人所生，他也是知道的。

親子之間尚且存在猜疑互別苗頭的事情，更何況她一個同父不同母，從小就被送出去的小姐。

想到這裏，他的面色稍微和緩了些：“這麽說，你是真的不知道？”

“是，臣女當時並不曾預料到後面的事情，只是覺得這些策略不夠完善。”沈玉兮低眉順眼道。

她說著頓了頓：“果真後面出了事，又見父親整日愁眉苦臉，臣女心中不忍，便結合著自己在書裏看到的，將大姐的安歇策略想了一遍，又將災情做了對比，試著想出了一些對策。”

皇帝沒想到沈玉兮面對他的震怒不但沈穩有度，且還能條理清晰的說出自己的見解，不由得下意識的多看了她一眼。

“聽說你自幼是在寺廟裏長大？”

“是，臣女自幼在廟裏長大，也曾侍農，時不時總也有些逃荒而來的人，私下裏也請教些農事上的，略知一二，因而也才能覺出異常。”

她這是略知一二嗎？

皇帝凝神看著她，抿唇看著下跪的女孩子。

她哪裏柔弱了？

沈玉兮跪直了身子，接著道：“大姐的策略的確好，可這當中只要任何一個環節出了錯，或者是落實不到位，那麽都有可能引起災情的加重。”

“這些策略的執行都很好，如何就出錯了？”皇帝皺眉道：“你莫不是信口開河？”

來報的官員都是他自己信得過的心腹之臣，下放的糧食也都是這些人經手。

那些良策也全是他親自敦促著辦的，幾乎沒眼任何遺漏的地方，如今沈玉兮卻來告訴他，這其中有錯？

“那麽陛下可是親眼所見？”沈玉兮輕輕的笑了起來：“陛下也想不到吧？這麽好的策略真到了執行的時候卻出了問題。”

皇帝的面色不虞，顯然是不相信沈玉兮說的：“你可知毀謗朝廷官員，是何罪名？”

“知道。”沈玉兮擡了眼，直視他的眼睛：“可是陛下有沒有想過，那些派去搶收的人就真的會如實下去收割？”

“陛下也能保證，不會出現欺壓或者是渾水摸魚卻將功勞搶在自身的情況？又或者是一層層攤派下去，到最後卻成了抓壯丁的情況？”

皇帝啞然，這一點，他的確曾懷疑過，可是他派去的人每一個都親口保證過，說都有派人看著。

沈玉兮卻緊接著道：“至於賑災救濟，設立粥廠……陛下又能保證，那些賑災物資真真切切到了災民的手中，而不會被人侵吞侵占，甚至被人打砸搶奪的情況，那些災民又能切切實實喝到了救命的米粥？”

皇帝的神情凝重，看著她：“照你這麽說，朕的官員都有問題了？”

沈玉兮謙恭如初：“陛下是想要聽奉承話還是真話？”

皇帝冷然的看著她：“奉承話又是什麽？真話又怎麽說？”

沈玉兮笑得柔和：“奉承話就是，陛下英明神武，慧眼識珠，所有官員都是兢兢業業，沒眼克扣沒有欺壓沒有侵占，災區百姓都能樂安天命，對陛下頂禮膜拜。”

“大膽！”皇帝的面色很難看，似在極力壓抑著什麽。

沈玉兮眨了眨眼睛沒說話。

片刻後，皇帝這才道：“真話呢？”

“真話就是，陛下下發的糧食有可能會被侵吞侵占，中飽私囊。底下的官員也可能會以權謀私，利用天災發國難財，層層克扣，隱瞞謊報瞞報，只為自己手中的權利能得到最大化的利益。”

“放肆！”皇帝冷聲呵斥：“沈玉兮，你好大的膽！”

老夫人一下子攤在地上，後背已然濕透，顫顫巍巍的低著頭。

若說沈婉茹是禍害，那麽沈玉兮卻是愚蠢，明明知道上位者最不喜聽什麽，她偏偏說了出來。

沈玉兮卻只是淡淡看著他，不卑不亢，也絲毫不膽怯：“陛下，是您讓臣女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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