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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 空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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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直的山巖拔地而起直刺蒼穹,如刀削斧劈般銳利。

風從林立的山體間的狹窄空隙掠過,發出陣陣嗚咽,似做無可奈何的嘆息。天又高又藍,幾縷白雲懸在半空靜止不動,潔白如練,一只雄鷹在遠處翺翔盤旋,無意間傳來幾聲驚空遏雲的長鳴。

一哲盡量將整個身體都貼在崖壁上,用指尖緊扣著巖縫和石壁上的凸起,遠遠看去像只大個壁虎,緩慢笨拙的向上移動。

指尖早就磨出了血,雙臂變得又酸又麻,後背的箭傷處更是不時傳來陣陣的鉆心疼痛,一哲全然不做理會,兩眼緊盯著上方的目標,好幾次腳下打滑差點掉下去,滑落的碎石好久才掉在谷底。

他知道自己沒有退路,唯有全力以赴向上攀登。

在靠近崖壁上端一塊不大的凸起上,有一個海東青的巢穴,這是他幾天來搜尋的第四個,一哲心裏想象著巢穴中的光景,以此來轉移手臂的疼痛。

今早天剛蒙蒙亮他就開始了攀爬,直到半個時辰前,眼看著一只白色的大鳥從巢穴中飛走,他必須用最快的速度攀到巢穴那裏,查看其中的鳥卵,然後在大鳥歸巢前離開,這幾天他一直就是這麽幹的。

北單山是北疆唯一的戈壁荒灘,周圍的山全都樹木茂密一片蔥蘢,只有北單山巖石裸露,到處是白花花的砂石荒灘,在石縫中盡是青灰色的荊棘和刺槐,但這裏卻是小型哺乳動物的樂園,同時也是海東青的獵場。

險峻的地勢為海東青提供了安全的築巢場所,荒灘上的小型動物則成為它們的理想獵物,而且這裏沒有樹木遮擋視線,北單山也是肅慎人傳統捕捉海東青的地方。

十萬只雄鷹才能出一只海東青,雖然有些誇張,但足以說明海東青的珍貴程度,現在這個季節還有些早,如今幼鳥剛剛孵化,再等半個月幼鳥睜開眼,長出絨毛,肅慎捕鷹人才會行動,但一哲可不是奔那些幼鳥來的。

雖然千丈崖上海東青的巢穴較為集中,但由於其陡峭異常,因此讓許多人望而卻步,那就是一堵直上直下的巨型石墻,肅慎人稱千丈崖為天神的屏風,基本沒有人敢輕易打石壁上海東青巢穴的主意,曾經打過主意的人,如今多數都化為千丈崖底下的一具具白骨,早上在一哲攀爬千丈崖的時候,曾親眼見過。

一哲不能退卻,他也無路可退,這堵冰冷的石墻此刻承載著他的全部希望,這是他能正大光明娶塔娜的最後機會,只要找到傳說中的空青。

山風帶著春天特有的氣息,吹亂了一哲的頭發,不停擾亂他的視線,為這段驚險的路途增添著無盡的變數。指尖石壁上留下隱隱的血跡,一哲卻十分開心,離那個巢穴已經越來越近了,這短短的幾百米崖壁,耗去了他一整個上午。

海東青極為警惕,一般會在固定的時間出外覓食,並且很快回來,拿到鳥蛋的時間只有短短的兩個時辰,母鳥回來前,必須盡快離開巢穴一段安全距離,如果被海東青發現靠近巢穴幾乎必死無疑,懸崖上是它的天下。

幾天前一位肅慎獵人告訴他,巢裏有幼鳥的海東青會不停往窩裏叼食物餵幼鷹,而不往回叼食物的則是還沒有孵化,所以一哲會先仔細觀察一番,然後再鎖定目標。經驗雖然這麽說,但和實際仍有出入,讓一哲接連撲空。

之前他曾成功攀上三個海東青巢穴,可惜都是無功而返。有一個巢穴裏已經孵出了雛鳥,還有兩個巢穴中雖然有鳥蛋,但當他對著光照時,能夠清晰看到裏面已經成形的小鳥,而且在查看第三個巢穴時母鷹提前歸巢,那時一哲剛剛下降到離巢穴不到十米的地方,結果害得他將臉緊緊貼在石壁上,一動不敢動的懸在半空好久才最終脫身。

空青就是海東青孵不出小鳥的那種實蛋,這是根緩後來從那個中土人嘴裏得來的消息,中土人先是說這條消息算白送的,隨後又嬉皮笑臉地問根緩還有沒有虎鞭酒了,結果幾天後,那個中土人溺死在黑水河,連同這個秘密也隨著他一同沈入河底。

第二年舒祿慶因為身體原因沒能在出去尋藥,明嘎又找了另一個同伴,那人一路不停地捉弄根緩,讓根緩十分惱火,三個人剛出去兩天,根緩就提前自己回了家,並且再沒同明嘎出去過,慶幸的是,那次根緩罕見的耍了個小心眼兒,沒有將這個消息告訴明嘎。

在當時,關於空青傳說的真偽尚且無法確定,直到前幾年得到老薩滿的證實後,根緩才發覺自己無意中得了個極為珍貴的線索,因為歲數大了,老根緩早就放棄了自己找尋的念頭。

當他得知一哲下定決心要找空青的時候,便毫無保留的將這個線索告訴了他。

海東青在北疆絕對是百鳥之王,並且是純白的,想起那幾句順口溜,一哲感覺線索吻合,因為順口溜中有一句“一只白鳥鷹也怕!”但讓一哲迷惑的是順口溜中提到的千丈崖,因為海東青生活在北單山的峭壁上,而雞冠山中的千丈崖並沒有海東青,這是北疆人眾所周知的事。

後來赫青山告訴他,其實北單山中也有一個叫千丈崖的地方,介於肅慎人和狼堡中間,只是因為地勢過於兇險,因而去的人不多,知道的人就更少了,肅慎人也正是憑借這一天然屏障,才能在緊臨狼堡的地方獨善其身。

春天是海東青的孵化期,找尋空青必須要在這段時間進行,趁母鷹離開巢穴,攀上鳥巢,將海東青卵對著陽光看即知是不是空青。正常的鳥蛋裏面有蛋黃,或者是已經開始孵化的小鳥,而空青裏面則清冽通透,透明感特別強,那就是治療眼疾的靈丹妙藥。

能獲得傳說中的空青,時間必須掌握的剛剛好,因為正常的孵化期過後,如果母鳥發現一直沒有幼鳥破殼,便會將空青推出巢穴,墜落山崖。

要說這春天還真就是孕育著各種希望呢!

得知一哲要去找尋空青後,額娘並沒有阻攔,因為那段時間一哲一直悶悶不樂,老太太覺得兒子出去走走是好事,畢竟她不知道旅途竟然如此兇險。

赫青山也沒說什麽,只是默默地連夜幫一哲搓了幾根加粗的登山繩,並給一哲找出了當年自己攀巖用的的鐵釬。知子莫若父,赫青山猜準了一哲絕不是為了那五千金貝去的,如此堅決地去尋找空青,肯定同那個黑水的丫頭有關。

這點確實讓阿瑪猜著了,一哲去找海東青就是為了塔娜。

那次在情侶樹下的約會可謂是大起大落,絕對是一哲永生難忘的一天,剛剛經歷初過嘗禁果的刺激和甜蜜,下一刻便猛然跌入痛苦的深淵,而且一直下墜,始終沒有終點,連一點希望的光亮都看不到,一哲感覺整個世界都在崩塌,世上所有的不幸與無奈都化作一塊塊巨石,毫不留情的壓在他胸口,將所有的僥幸都碾壓得粉碎。

回想著剛剛過去的幾個月所發生的事,一哲感覺一切好像是在夢中。

那次偷襲,算上那個被射殺的哨兵,一哲總共就殺死兩名黑水人,但沒成想其中就有塔娜的阿瑪,這聽起來簡直有些不可思議,到如今一哲還有些不敢相信,但塔娜的激烈反應卻明白無誤地告訴他這一切都是事實。

一哲無法想象以後如何面對塔娜,這真是天神的惡意捉弄,他想起塔娜常常和他說的話,現在看來自己真是塔娜的一劫,他不知道塔娜此生能不能忘掉這件事,自己又該如何撫平此事在她心中留下的傷疤。

一面是愛得死去活來的戀人,另一面卻又是不共戴天的殺父仇人!愛與恨之間該如何選擇?無論換了誰這個決定都不好做,深深的愛與徹骨的恨疊加在一起,分明就是無盡的糾纏和痛苦。

奔赴北單山前,一哲又去了西山,結果這一次直接就見到塔娜。

其實那次將一哲罵走後,塔娜第二天就開始後悔,她每天都會到情侶樹下守候,結果總是失望,有幾天,塔娜甚至覺得一哲再也不會來了,看著婆娑的情侶樹塔娜淚如雨下。

她沒敢將一哲的事告訴額娘,無論苦痛和甜蜜,塔娜只能一個人默默承擔。

有一種苦藏在心底說不出來叫欲哭無淚,有一種愛雖然刻骨銘心,卻能讓人寸斷肝腸。塔娜感覺全天下的苦水都灌進了他的心中,她憤恨地詛咒命運,為什麽給她開這麽殘酷的玩笑,他愛一哲愛得奮不顧身,但阿瑪的死卻像刀子一樣將她傷得體無完膚,這不是愛情,這是孽債,這是一種折磨,更是一場劫難。

四目相對的那一刻還沒說話,兩人的眼淚一下子都流了出來,然後相擁而泣,塔娜不停地用拳頭使勁捶一哲的背,一邊痛哭流涕地說恨一哲,並狠狠在一哲肩膀咬了一口。

一哲默不作聲,只是使勁的抱著塔娜,後來塔娜哭累了,只剩下趴在他肩頭不停抽咽,一哲捧起她的臉狠狠地吻了下去,這是世上最具威力的武器,足以稀釋一切仇恨,消滅任何隔閡,亦能融化所有冷漠,更重要的是能麻痹眼前的痛苦。

開始塔娜只是被動的承受,後來就變成瘋狂的回應,直到她瘋狂的扯開一哲的衣帶。

完事後,兩人並排躺在情侶樹下,透過樹枝的縫隙仰望破碎的天空。

“如果這次找到空青,我就堵上了他們所有人的嘴!”一哲將自己的計劃告訴了塔娜。

對於烏拉人的尋藥人塔娜感到十分奇怪,為什麽烏拉人要千方百計的為那只三足烏治眼睛呢?

反正天神也不用眼睛看這個世界,天上的神仙不都是如此嗎?要麽就是眼瞎了,或者是故意危害人間,否則為什麽人間總是惡人活得如魚得水,而善良的人卻總有種種不幸呢!其實塔娜更想說她和一哲的愛情。

“這是烏拉人的傳統,讓聖鴉覆明是幾代烏拉人的願望,覆明的聖鴉神能夠變得更加強大,也能更好的保護烏拉人。”對於聖鴉神一哲還是比較虔誠的。

但他沒告訴塔娜,得到空青就可以成為烏拉大族長的事,也沒說他其實根本不稀罕那個族長,只要蘇勒族長允許自己娶塔娜,那個族長誰愛坐誰坐。

塔娜聽著一哲的講述,陷入了沈思,他想起了額娘,也想起了黑水,雖然他很討厭回到那個寨子。

“然後,咱倆就遠走高飛,去中土,”一哲繼續憧憬著未來的生活,“買個小院子,種種菜,養些雞,再養條狗,過著與世無爭的田園生活!”

塔娜聽得再次流了淚,這種平凡的生活,她又何嘗不向往,什麽是幸福的生活?還不就是能夠和喜歡的人朝夕相伴嗎!如果不能同心愛的人生活在一起,那樣的日子該是多麽的絕望和恐怖啊!

但她卻又覺得這種生活離自己無限遙遠,仿佛一座美麗的空中樓閣,一場華麗的海市蜃樓,永遠是可望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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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一哲艱難地攀上那個凸起後,看見平整的鷹巢底部躺著兩枚小小的鳥蛋,淡藍色的外殼泛著柔和的光,鳥蛋帶著母鷹的體溫,脆弱又神聖,一哲小心翼翼地拿起它,心提到了嗓子眼,對他來說這不是普通的鳥蛋,分明是自己的未來。

他迅速拿出一塊兒厚羊皮,卷成一個小喇叭狀,將鳥蛋放在小的那頭,然後對準陽光,下一刻一哲的心涼到了底,蛋殼中一只幼小的黑影清晰可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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