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輕聲一問。

勾起顧葉無限悵惘。

情不自禁的擡手，那柔軟的指尖，在發簪上慢慢撫過。

像是難以割舍，那份留戀，讓傅雲鶴不明所以。

明明簪子就在顧葉手中，只要她一用力就能緊握，為什麽還會有這不舍？

如同即將分別，再也不見。

“這就是陛下當時送給臣妾的玉簪。”

“那時候，朕好像剛回唐家村，也沒什麽貴重的東西可以送你。就給了你這根簪子，沒想到你還留到現在。”

傅雲鶴一番感慨。

嘴角不經浮現一抹苦笑。

卻少了如今的躁動，更顯沈靜。

“只要是陛下送的東西，臣妾就一直留在身邊，不管是什麽。”

顧葉說時，神色不由暗淡幾分。

但沒讓傅雲鶴察覺她的失落，毅然放下了手中石墨。

在他面前輕輕轉了一圈，那大開的裙擺，如同綻放的木蘭花，芳香四溢。

“陛下看，臣妾當初是不是這樣，出現在陛下面前的？”

“朕就說看你今日有些不一樣，原來你是想讓朕，記起當初的你啊！”

傅雲鶴佯做恍然大悟一般。

忽而起身。

伸手攬過顧葉的腰，拉她倒進懷中，隨後俯視而去。

“還是跟當初漂亮，怎麽這麽多年，你一點都沒有變？倒是朕變老了不少。”

那話帶著調笑，又有傅雲鶴難掩的淒涼。

時間如白駒過隙，從那翩翩少年，到如今徒生華發。

他也不再像當年英姿勃發。

“陛下這是哪裏的話，明明是陛下一點都沒有變，臣妾才是已經芳華不再。”

“好了，我們二人誰都不相上下，都沒老！都沒老！”

傅雲鶴笑道。

一切仿佛回到了最初。

他們還在唐家村裏，沒有那麽多的爾虞我詐。

村裏人人坦誠相待。

只可惜那樣的日子，已經一去不返，現在他們身在皇宮，雖說日日錦衣玉食。

卻沒有了從前的幸福單純。

“找個時間，我們回一趟唐家村吧，也有多年沒有回去看過了。不知道現在變成怎麽樣了。”

這話由傅雲鶴開口，倒比顧葉顯得更為慎重。

還有時間嗎？

顧葉楞了楞，眼角劃過一抹黯然，但她還是強顏歡笑。

“什麽時候呢？”

“等這件事完結之後吧。”

這件事完結之後。

可能顧葉等不到了。

“擇日不如撞日，陛下看明日怎麽樣？”

她竭力讓語氣聽去隨意自然。

不想被傅雲鶴看出刻意，但心中其實迫切的想聽到他的應允。

這也許是最後一次結伴同游了，回到他們第一次相見的地方。

“明日？”

傅雲鶴微微詫異。

忍不住回頭，視線從那堆積如山的奏折上，淡淡瞥過。

一股無奈油然而生。

不是他不願答應，而是壓在肩頭的負荷，實在過於沈重，不能輕易推卸。

“是臣妾任性了，陛下還有這麽多奏折要審閱，明日怎麽可能有時間呢？再者，來來回回最快也要兩日吧？”

快馬兩日折返。

若真去了，正好趕上祭天大典。

時間有些倉促，顧葉卻不在乎，她只想再走之前。

好好看看曾經生活過的地方，那裏是一切的開端。

“兩日啊？那不正是在祭天大典前嗎？”

傅雲鶴幽幽皺眉。

瞬間陷入沈思，不知在原地想些什麽。

只是用下顎抵在顧葉發頂，怔怔出神間，顧葉感覺到了他的動搖。

難道傅雲鶴要答應她這無理的要求？

不可能吧。

身為一國之君的傅雲鶴，已不能再像當初那麽肆意妄為了。

“或許也是個不錯的選擇，反正朕最近，實在有些厭倦如今的生活了，倒不如趁機回去看看。”

一句厭倦，隱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艱辛。

可是現在的他們，不再與人抱怨，也不再找人傾訴。

默默承擔，默默解決。

“陛下——是說真的嗎？真的要回唐家村嗎？真的可以嗎？”

顧葉欣喜若狂的樣子，已經是他多年未見。

不過只是回到那個破舊的村落，竟能讓顧葉如此興奮，傅雲鶴始料未及。

看著笑成孩子的她，嘴角也情不自禁的上揚。

“當然是真的，君無戲言。”

“好！那臣妾現在就回去準備！”

顧葉連忙從傅雲鶴懷中掙脫。

不待他出手阻攔，身影已奔向了殿前。那襲如水的裙裳，從傅雲鶴的掌心滑出。

就像潺潺溪水，無法抓緊，只能任其流失。

“你…當心點，可別摔著！”

傅雲鶴一聲嘆息，無可奈何的搖搖頭。

對顧葉有些無計可施。

“李泉。”

在那水藍長裙離去很久，傅雲鶴才重回桌前，對李泉略一招手。

“是，陛下。”

“準備準備，明日朕要與泠妃出宮。”

“出宮？祭典在即，陛下這是要去何處？”

難道是要帶著泠妃逃跑？或者是悄悄送泠妃去一個安全的地方，避避風頭。

待事情完結後再將她接回來。

萬千猜測，從李泉心中一晃而過。

傅雲鶴卻頭也不擡的道：“朕要帶泠妃回一趟唐家村。”

“啊？那陛下準備何時回來？”

若有歸期，那就不是逃跑。

“兩日即可。”

“若是兩日，會不會太急了些？舟車勞頓，奴才怕皇上身體不適。”

“無妨，你去安排即可。”

“是。”

至於他的身體。

在李泉走後，傅雲鶴慢慢折回內殿，將窗邊一個空置的青花瓷瓶拿了起來。

輕輕往下傾倒。

一張白色的信箋，從瓶子裏悠然而落。

那似乎是李煥走前寫的藥方。

傅雲鶴什麽都沒有說，只是將藥方再次展開。

視線越過那些覆雜的配藥，徑直落在最後的警醒事項上。

“不可勞累，不可不眠，不可嗜酒，不……”

念到最後，傅雲鶴劍眉久蹙不下。

頗為不耐的將信紙仍於桌面，隨之拂袖而坐，兀自嘲諷道：“那麽多不可不可，那這人生還有什麽意思？”

“若皇上不多註意，只怕華佗在世，也救不了皇上。”

耳邊不經回蕩起李煥的聲音。

一字一句。

宛如咒語，不斷回旋著，讓傅雲鶴頭疼難耐。

忍不住伸手拿出藥瓶，將裏面的藥丸倒出幾顆，放於手心。

仰頭而盡時，傅雲鶴蒼白的臉色，才重回幾分紅暈。

也不知這藥還能支撐多久？不可能一直有效，當它失去作用的時候，一切是不是就該結束了？

原來傅雲鶴與顧葉。

都有自己的難言之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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