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無垠的大海，潮濕的帶著鹹味的風，沙灘上滿是人。淩修和蕭至疏簡單穿了T恤和短褲，一人捧著一只椰子，用吸管吸椰汁喝。椰汁味道很淡，又有點兒澀，淩修咂咂嘴，覺得不太好喝。

太陽很好，完全不像一月份。

蕭至疏說的朋友要到傍晚的時候才能過來，淩修以前沒看過海，蕭至疏就說帶他過來看看。

海邊就有賣泳褲、游泳圈和潛水鏡的。淩修假裝不在意地繞著那攤位轉了兩圈，蕭至疏就問他：“想下水玩玩？”

淩修過了一會兒才說：“嗯。”

片刻後，兩人換了衣服，一起去海裏撲騰了。

在學院裏，蕭至疏雖然算不上年紀最大的，但從心態上來說，已經算是飽經滄桑。

而在這陽光與海灘上，他看著七八歲的小孩，七八十歲的老頭老太太，不由自主地露出微笑。他以前性格高傲，也輕狂，喜靜，從來不覺得吵鬧有什麽好，但現在他喜歡熱鬧。這種鮮活的、可愛的、生氣勃勃的熱鬧。

淩修掬了一捧水潑在蕭至疏臉上，在蕭至疏猛然轉頭看過來的時候哈哈笑著劃遠了——帶著和那些七八歲小朋友同款的小黃鴨游泳圈。

蕭至疏緊繃的身體緩緩放松，若無其事地伸手抹去臉上的水。

他其實感覺很不安定。

這是他長久以來保持的習慣，因為無時無刻需要面對不同的危險，所以他也無時無刻保持敏感和警惕。

淩修和他不一樣，他快活得很，脫離了學院，他可以當做那些事情從沒發生過，而且很快就和人群融為一體。

蕭至疏看著淩修玩夠了水，上岸湊到一對來出游的老頭老太太那兒，不知道說了什麽甜言蜜語，逗得老人笑個不停，還分他水果吃。淩修似乎很招老人喜歡。不過蕭至疏想，他這樣的性格，很不招自己爸媽喜歡。他們喜歡一本正經的，乖巧聽話的。淩修過於跳脫了。後來蕭至疏把淩修帶回家的時候，才發現淩修這個人，裝一本正經乖巧聽話是信手拈來。

太陽漸漸落下，在海平面上留下深橘色的波光。

氣溫慢慢降低，淩修打了個噴嚏，擼了擼膀子，開始覺得無聊了：“你朋友什麽時候來啊。”

“等一下我問問……說馬上到了，我們去酒店大廳等他。走，他說他請我們去吃飯。”

蕭至疏站起來，大步向前走，淩修抱著小黃鴨游泳圈，企鵝一樣笨拙地跟在他身後小跑。

“你有什麽想吃——”蕭至疏回頭，看見的就是淩修這幅樣子。

淩修擡起頭，“啊，什麽？”

“你有什麽想吃的嗎？我可以跟他說。”蕭至疏收回目光，放慢了腳步。

淩修咧嘴一笑，說：“沒有，我不挑食。”

兩人很快到了酒店。小羅還沒有到，蕭至疏想了想，幹脆帶著淩修上樓洗了個澡換了身衣服。

時間預估地差不多，他們下樓時，樓下站了個年輕的男生，見到蕭至疏，眼睛亮了一下。他沖過來，跟蕭至疏打招呼：“蕭老師，好久不見。”

蕭至疏微笑道：“好久不見。”

他們輕輕地擁抱了一下。

接著，男生把目光轉向淩修，伸手和他握手，笑瞇瞇地說：“淩修你好，我叫羅秀川。”

淩修也笑瞇瞇的，“你好。”

“走吧，你們想吃點什麽？牛排還是火鍋？”

蕭至疏看向淩修。

淩修沒有說話。蕭至疏於是對羅秀川說：“你做決定吧。”

羅秀川帶他們上了車，蕭至疏坐在了副駕駛，淩修一個人坐在後排。二十分鐘後，他們在一家火鍋店樓下停了車。

“以前我就是每次放假出來都要吃火鍋，吃火鍋讓我感覺自己還活著。”羅秀川把車鑰匙揣進兜，三兩步跨上臺階，拉開玻璃門。他站在邊上，微笑地微一鞠躬，對蕭至疏和淩修說：“請進。”那姿態仿佛他是這家店的主人，弄得一邊的服務員有點兒不知所措。

羅秀川大笑，笑完以後他問服務員：“我們三個人，還有位置嗎？”

“有的。”服務員領著他們往裏去。

坐下來以後他們一邊聊天一邊點菜，大多是蕭至疏和羅秀川在聊，淩修低頭玩手機。

他登了早八百年沒用的微信，發現消息也沒幾條，僅有的幾條還是什麽“請幫忙點讚朋友圈第一條”之類的。他微信加的人不多，朋友圈也刷不出什麽來。

淩修把微信放到一邊，開始上貼吧沖浪。

菜點完了，很快就上了鴛鴦鍋。服務員給他們每人倒了一杯檸檬水。

淩修擡起頭，吸了吸鼻子，說：“好香。”

蕭至疏和羅秀川都笑了。

服務員開始一道道上菜，淩修很自覺地吃什麽涮什麽。

他們聊著天，羅秀川忽然說：“我現在在市中心一家甜品店上班，老板你應該認識，叫吳融。對了，謝芷也在。”

蕭至疏筷子一頓，看著他。

羅秀川微微笑了，“你想去看看嗎？”

淩修吹了吹剛從鍋裏撈出來的蝦滑，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問：“誒？你說的這些人也是從學院出來的嗎？”

羅秀川點了點頭。

他喝了一口檸檬水，與蕭至疏對視。

半個小時後，三人結賬離開。

回酒店又洗了把澡。淩修覺得自己身上這層皮都要被搓掉了。

他們兩個人訂的標間，現在才八點多，淩修毫無睡意，想跟蕭至疏聊天，結果蕭至疏換了身衣服又出去了。

淩修只能自己在床上翻來滾去。那個小黃鴨游泳圈還靠在窗戶邊上，上面還有未清理幹凈的沙子。淩修蹲在它邊上戳了戳它充氣的臉，然後四處找能放氣的地方。怎麽找也找不到，他只能從自己的行李箱裏翻出一把小刀，把它戳破了。

蕭至疏回來的時候已經很晚了，房裏燈都關了。

淩修已經睡著了，被子一直蒙到嘴巴，整個人側身蜷著。

衛生間的垃圾桶裏是被剪得稀碎的黃色。

他往窗邊一看，果然那個淩修下午還寶貝得很的游泳圈已經不見了。

剪刀和小刀就扔在地毯上，蕭至疏把它們撿起來，放到淩修那邊的床頭櫃上。

他洗漱後也上了床，動作很輕。關掉床頭燈以後，蕭至疏久久沒有入眠。

晚上羅秀川約他去喝了點酒，有意無意地提了兩件事。

一，畢業跟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樣。

二，去年畢業的一個女孩，叫甄欣，死了。

中途羅秀川說要去一下洗手間，他的手機就放在桌上，亮著。

蕭至疏有點奇怪，他沒有傾身去看，只隨意瞄了一眼，就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圖標——

躍淵。

那一瞬間，蕭至疏整個人從頭涼到腳，被生生凍在了原地，全身僵硬。

羅秀川回來以後，自然地把手機收了起來，好像什麽事都沒發生。

他對蕭至疏說：“時間不早了。”

在晦暗夜色中，城市的霓虹令一切顯得光怪陸離。

他們在彼此的眼中看到巨大的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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