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彈擦過淩修的手臂，嵌進他身後的墻上。

解鎖的盒子已經自動彈開了，一只小小的蝙蝠竄了出來，蕭至疏擡槍把它打死，它墜在地上，掙紮了兩下，不再動彈。

淩修痛得直抽氣，他盯著左手臂的傷口，黑卡上方五公分的地方，有一整塊皮肉都被剮掉了，隱約能看到白森森的骨頭。淩修的整條手臂都因疼痛而發抖，血水汩汩往外冒，他手足無措，下意識想止血，但不敢上手捂。

他擡頭看蕭至疏，眼裏冒出了淚花，抽抽噎噎地說話，不知道是因為疼的還是要哭了：“我明明看你的視頻，你的威脅基本都沒有付諸實際行動的。”

蕭至疏看著那只蝙蝠的屍體，他知道打死它只是無用功，開盒子更像一個訊號，蝙蝠只是一個象征物，飛不飛出去沒有任何影響。他心情很差，說話語氣冰冷：“我經歷過數不勝數的考試和活動，在我手下死過很多人傷過的更多，我沒把那些片那段放出來，你就以為不存在？你知不知道你這個舉動意味著什麽？”

“我當然知道，”淩修說，“可游戲規則就是這樣的啊。”

“這不是游戲！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做會有多少活生生的人因此而死……”

“所以呢？我不這麽做你能保證其他人不做類似的事嗎？你能保證所有人都活下來嗎？我只知道我完成任務，拿到屬於我的獎勵，我就多一分活下去的希望。新生為期一個月的課程不就是為了教我們這個嗎？在這個殘酷的世界，活下去就是要不擇手段。這裏不是一所學院嗎？我只是個學得還不錯的學生。”

他嘴裏說著最直白冷酷的話，那張小臉看起來卻委屈巴巴。蕭至疏看著淩修因為失血和疼痛而面色蒼白，眼眶通紅，眼裏含了一包淚，眨巴眨巴著就掉了下來。

他一陣氣悶，轉過身推開眾人出去了。

站在門口冷靜了片刻，蕭至疏示意唐俊格：“幫他處理傷口，包紮一下。”

唐俊格小心翼翼地說：“嗯，好。”

湯韞誠帶著其他兩個新生去隔壁包間了。

給傷口消毒時淩修叫得很慘，眼珠子卻骨碌碌轉，悄悄瞄屋外蕭至疏的背影。見自己怎麽叫蕭至疏都沒反應，淩修嘴一撇，忍住了疼，不再作秀。

唐俊格幫他止血、上藥，然後纏上繃帶。

淩修看著手臂上凹進去的那一塊傷口，茫然了一瞬間，然後想，不知道蕭至疏答應給他消疤的藥對這種傷管不管用。以後傷口長好一定會很醜……他想，他得保護好自己這張臉，不然萬一毀容了，還怎麽跟人賣萌賣可憐。

眼眶裏生理性的眼淚終於掉了下來，淩修擡起完好的那只手抹掉淚水，憂郁地嘆了一口氣。

“還疼麽？要不要吃糖？”唐俊格從他背包側面的小口袋掏出一個金屬小盒，推開能看到綠色圓潤的糖果。他說：“這個，很甜，能寧神靜氣，適當止痛。”

淩修擡手想拿一顆嘗嘗，門外蕭至疏忽然開口：“把這玩意兒收起來，別禍害人。給他吃正經藥。”

唐俊格手忙腳亂把盒子一合，揣回兜裏，小聲咕噥：“這個成癮性不大啊，就跟嗎啡杜冷丁一樣，適當劑量的也能當藥用啊。”

蕭至疏聽力極好，聞言立刻冷冷道：“成癮性不大？你捫心自問你是怎麽上癮的。”

唐俊格閉嘴了，找了止痛藥給淩修吃。

外面天已經完全黑了。湯韞誠說：“咱們在這裏待一晚上，現在出去太不安全了。大家找找有沒有什麽可用的，把門窗封好。”

崔柳蘇今天累極了，心身俱疲，做好簡單的封鎖措施，她第一個蜷在包間的沙發上惶惶不安地睡著了。

葉昭和唐俊格從別的包間挪了兩張沙發過來，三個人擠在一間房裏，萬一出事也好彼此照應。

淩修獨自在一個房間，對著空蕩蕩的盒子，沒受傷的那只手一直在摩挲著那枚銘牌。

走廊盡頭，蕭至疏嘆了口氣。

湯韞誠拍了拍他的肩，說：“我一直覺得你該找個心理醫生看看。”

蕭至疏苦笑道：“我們這種情況怎麽跟心理醫生說？再說了，哪有時間，說不定我下場考試就死了，也可能我根本活不到下場考試。”

湯韞誠開玩笑道：“你要是死了，學院裏可就沒有蕭老師，只剩下湯老師了。”

“你真的願意做‘湯老師’嗎？”

湯韞誠察覺出這句話的分量，他嚴肅起來，沈吟片刻，他說：“我只想做你做的一半，我對拍視頻做考試分析感興趣，但對這以外無休止的救人不感興趣。老蕭，你我都不是聖人，也不是超人，擔不起那麽多人的命。就像今天那個小孩說的，雖然聽起來很混蛋很自私，但他有句話是對的，你沒辦法拯救所有人。”

蕭至疏沈默片刻，然後轉移了話題：“你說，這個地方為什麽會存在呢？”

半夜，崔柳蘇被一陣風聲驚醒了。

風很大，吹得門窗顫栗作響。

下雨了？她弄不太清楚狀況，似乎睡覺時有水滴到了自己臉上，濕乎乎的，一股腥氣。

因為白天哭喊得太厲害，崔柳蘇的嗓子腫了，她覺得喉嚨幹澀發疼，她想找點水喝。

包間的燈是關著的，崔柳蘇覺得自己的腳被什麽東西拽著，左手也是，她從自己的口袋裏拿了手機，開了手電筒。

整個房間很不對勁，到處都是蜘蛛網，不知道什麽時候這裏成了盤絲洞。

崔柳蘇的手微微顫抖，她幾乎要哭出來，她張嘴想要喊別人醒醒——

光晃到天花板，她恐懼地尖叫起來。

兩秒後，那嘶啞、崩潰、害怕到極點的尖叫聲戛然而止。

“操操操！”唐俊格猝然驚醒，他從沙發上翻身下來，拂開蜘蛛絲，拖著葉昭就跑。門上也結滿了蛛網，他從褲子口袋摸出一把匕首，手一邊發抖一邊用力劃開一道道蛛絲，他不斷碎碎念著：“保佑我保佑我，神佛玉帝、觀音菩薩、基督耶穌、牛頓蘋果、馬克思列寧……”

葉昭在極端的恐懼和倉皇中覺得自己脖子都僵了，他很害怕，但控制不住自己回頭去看。

血和粘稠腥臭的口水流了一地，手電筒的燈光照亮崔柳蘇蒼白的臉和驚恐凸出的眼球，她的衣服上血跡斑斑，四肢無力地垂著，一只觸手貫穿了她的腹部，把她提到那怪物醜陋怪異嘴邊，尖銳的口器插進她的脖子裏。

天花板上那只章魚蛛正在享用崔柳蘇，給了他們逃生的機會。

“蕭哥！誠哥！救命啊！！！”唐俊格拉開門，狂奔大喊。

葉昭被他拽得一個踉蹌，恐懼到達頂點後他生出了一絲惱怒：為什麽要管我？讓我在睡夢中死去不好嗎？這個世界總是跟他作對，他想好好生活時遇到的全是畜生，他想死了，遇到的卻都是好人。

蕭至疏和湯韞誠早在崔柳蘇尖叫的一瞬間就醒了。

他們也就在隔壁，唐俊格跑出來時他們已經在門口了。唐俊格止不住自己的腳步，差點把兩人撲倒。他一陣嗚嗚嗚嗚嗚，語無倫次地喊著蕭哥誠哥蕭老師。

“崔柳蘇呢？”蕭至疏拍了拍他的背，一邊安撫他一邊問。

唐俊格大口喘著氣，擺擺手，搖搖頭，沒有說話。

蕭至疏默然。

湯韞誠拍了一把蕭至疏的背：“想開點。”

他邊安慰蕭至疏邊擰開手裏的酒精瓶，往房間裏澆了澆，點了根煙扔進去。

火很快就起來了，蕭至疏說：“淩修是不是在隔壁？”

“對對對，我去叫他。”

淩修是被唐俊格抱出來的，他臉色蒼白如紙，呼吸微弱。

“哥，他那邊靠外面的墻整面被融掉了，估計章魚蛛就是這麽進來的，房間裏也結了好多網。然後我們兩個包間中間那面墻也被融掉了，章魚蛛就是這麽進的我們包間。我們包間裏結滿了網啊啊啊啊我差點就沒把葉昭拽出來，我們兩個人差點就都沒出來！我靠太嚇人了，不過不知道為什麽章魚蛛沒對淩修下手反而多此一舉多融了一面墻到我們包間，太慘了那個小崔姑娘……”唐俊格的聲音小了下去。

“他這是暈過去了？”

“是的吧，怎麽拍也叫不醒。”

湯韞誠一笑，“膽子也不大嘛，嘴上很能說，一套一套的，見真章了就還是一小孩。”

“這裏不能待了。”蕭至疏說。

房裏的章魚蛛被燒得吱哇亂叫。

章魚蛛是所有怪物裏最難對付的，想要完全殺死它，只能用火把它燒得一幹二凈。它也是目前為止最魔幻的一個物種，可以無數次斷肢再生，即使砍掉它的頭，也不影響它繼續攻擊人。如非必要，大家不會選擇主動攻擊它。好在它數量稀少，遇到它的概率遠不如吸血鬼之流。

因為火，這座房子一時間不會有怪物太靠近，但火總會滅的，而在火把整棟房子燒起來之前，他們得離開這裏，找一個新的歇腳之處。

他們下了樓。

“我去開車。”湯韞誠推開大門，閃身出去。

葉昭滿頭冷汗，聲音幹澀：“我跟你一起去。”

唐俊格連忙攔住他，“別添亂。”

屋外夜色茫茫，群魔亂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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