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訓練課淩修只站了一會兒就開始發暈，他撐不住，跟教官請了假。主教官上下掃了他一眼，什麽也沒說，只點頭準了。坐在樹蔭下時，淩修忍不住想那一眼的意味——也許有一些人已經知道了，今年的非暴力奪卡日其中的一張金卡被一位新生拿走了，那位新生就是他，淩修。

淩修下來休息以後不到半小時，主教官就宣布停止站軍姿。

休息時他覺得有些無所事事，所以掏出了手機在玩。等意識到眼前有一小片陰影時，他耳邊響起主教官意味深長的話語：“看來還是很有精神的嘛。”

淩修迅速把手機揣回兜裏，擡頭訕笑。是他慣常的笑容，唇微微抿著，有點小心翼翼的乖巧和討好。

有輔助教官小步跑來，沖他說：“誠哥，東西都準備好了。”

湯韞誠“嗯”了一聲，也掛上一副笑瞇瞇的良善面孔，“既然有精神，那還是起來參與訓練吧，給你一點小小的優待，今天就不要你背包了。”

殺戮學院依山而建，山上有一條堪稱“九曲十八彎”的路，今天的訓練項目是負重越野，每隔五百米插一面旗，共五公裏，也就是十面旗子，拿到旗子的人最後可以兌換獎品。

教官們給每個人準備了一個“負重”的包，包裏是兩瓶礦泉水。

淩修站在隊伍裏，假模假樣地活動著手腳，其實內心苦不堪言。

湯韞誠拿著大喇叭，懶洋洋地說：“本次越野限定四十分鐘，教官們會監督你們每一個人跑完全程，不要停下你們的腳步，否則會遭到教官們的小小教訓。我準備了獎品，我會在終點等你們。”

淩修始終對競爭充滿熱情，他掂量了一下自己的身體狀況，覺得唯一可一爭的是第一面旗。然而哨聲一響，他沖出去兩步，立刻覺得腰側的傷口一陣絞痛，緊跟上的是天旋地轉的頭暈。他跌坐在地上。

身邊的人全都跑了出去，淩修緩緩站起來，搓了搓臉頰，覺得自己很丟臉。

踩著時間線半跑半走地挪完五公裏，一群人又浩浩蕩蕩地走著下了山，回到操場上。湯韞誠告訴他們，那兩瓶裝在包裏的水可以拿出來喝了，淩修沒有包，他的眼睛微微瞇了一下，身體緊繃，垂下了頭，在一群暢快喝水的人裏顯得格格不入。

直到一位女教官遞了一瓶水給他。淩修楞了兩秒，接過的同時臉上綻開笑容，他說：“謝謝。”

最初的新奇與興奮過後，上課的日常很快變得無聊起來。

前期偶爾還會發生一些插曲，比如有人上課試圖挑釁夏蝶，結果夏蝶把一米八的男人吊起來打，於是這些插曲就像湖面的漣漪，很快就消散了。

訓練課的進度穩步推進，第三天就開始了正常的訓練，從最基礎力量訓練到格鬥技巧，從冷兵器的使用到熱武器的介紹。

而理論課在基本講完學院的常識後，開始涉及雜七雜八的東西，夏蝶不是專業講課的，有時候講起來會有些混亂，大家也很容易聽得心不在焉。

9月29日，月考前的最後一節課，夏蝶沒有再講專業性的知識，而是拉起了家常。

她似乎是難得的真情流露，盡管很克制，提及的人都只是“我曾認識”，但淩修猜其中應該有幾個是不錯的朋友。

“……所以我希望大家盡全力，好好活下去。”她最後說。

但並非每個人都有信心，也仍然有人對這個世界抱有懷疑，一個女孩舉起手，聲音猶疑：“如果……如果我們死了，會怎麽樣？我是說，外面的世界會怎麽樣？我爸媽會徹底忘掉我嗎？”

夏蝶說：“不會，他們不會忘記。所以努力，要非常努力活下去，然後等假期來臨時，回家看他們。”

淩修不喜歡這種溫馨時刻，他垂眼劃開手機，看到還有兩分鐘下課。

“對了，”夏蝶忽然說，“有一個人，現在應該都在你們的通訊錄裏了，他的名字是蕭至疏，尊敬一點兒的話你們可以叫他蕭老師。他的動態裏大部分是視頻，少部分是長篇圖文，幾乎全部都配有詳細的講解，置頂是檢索關鍵詞的目錄。如果你們可以通過月考，那麽看他的視頻，學習和總結方法，在以後的考試存活幾率會大大增加。不過今天不用看，月考和其他考試並不一樣，我之前的課說得很清楚了，今天看了除了徒增恐懼以外別無它用。”

下課鈴聲打響了，淩修握著手機，嘟囔著“靠”了一聲。

他早在通過蕭至疏的好友請求後就翻閱了他的動態，本以為是自己被什麽大人物註意到了，或者是什麽神秘的金手指，沒想到原來大家都有。淩修想到自己還傻乎乎發過去兩條打招呼的消息，他把下巴往桌上一擱，嘆了口氣。

“那麽，我們所有的課就到此為止了。祝大家月考好運。”

夏蝶站在講臺上，緩緩看過教室裏的每一張面孔。她知道其中有一些人，這會是她和他們的最後一面。

有些人困惑，有些人惶恐，有些人緊張又恍惚，也有人是不同的，比如坐在第三排的那個年紀小得過分、臉上的嬰兒肥還未完全褪去、完全稱得上漂亮的男孩，他打了個呵欠，懶散地站了起來，像往常一樣離開了教室。

下午的訓練課也沒什麽實質性的內容。

倒是姜珞嘉又把兩人約出來吃了晚飯，告知他們，如果他們能夠成功通過月考，那麽就具有了加入組織的資格。

淩修對月考又多了一份期待。

回宿舍的路上，淩修擡頭看了一眼天空。

今夜月色很美。

經過這一個月的觀察，淩修已經發現了，宿舍男女混住，而且並不分年級。他這一層除他以外的五人，都不是新生，不僅如此，他們對淩修也沒有什麽興趣，有兩個早出晚歸，淩修在三區見過他們，剩下三個淩修至今還沒見到過人。

他回了自己的房間，躺在床上，無意識地刷著手機。

對手機的過度依賴不是什麽好習慣。

他嘗試給奶奶打電話，打不出去。夏蝶說過，沒有特殊情況，這裏對外的信號是屏蔽的，大家只能通過躍淵和學院內的人交流，如果有必要聯系的人，需要去二區花費績點辦理手續，把那人的號碼拉入通訊錄。

早在夏蝶說明這一情況時，淩修就想過，他沒必要浪費績點。

奶奶的老年癡呆越來越嚴重，親孫子都不認得了，怎麽還會記得他呢。

他把手機充上電，翻身對著墻，閉上眼睛。

第二天，淩修前往官方分配給他的月考教室，在教學樓五樓，教室號是536-A，考試時間是下午三點。

他到了以後才發現教室的編號之所以如此，是因為五樓的教室不是三樓的大教室，而是一個比電梯間還小的小房間，完全稱不上“教室”。

五樓擠滿了人，大家尋找著對應的編號。

下午兩點五十五分，房間門上的指示燈從紅色跳成綠色，顯示可以刷卡進入。

淩修進去，發現裏面空蕩蕩的，門合上後整個空間變得安靜、漆黑。

他打開手機，看著時間慢慢跳動。

兩點五十九分，地面忽然顫動了一下，緊接著，淩修聽到了一陣極其刺耳的噪音。尖銳的聲音幾乎要刺穿他的頭顱，淩修痛苦地捂住耳朵，他的大腦無法思考，無法感受周身環境的變化，滿腦子只剩一個念頭：讓這該死的聲音停下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那噪音漸漸消去。

淩修舒了口氣，慢慢擡起頭。

他的神情凝固了。

他的腳腕和手腕上扣著鎖鏈，置身於一個玻璃箱中，而這個玻璃箱置於水底。

淩修奮力掙紮了一下，鐵鏈聲嘩啦啦的，除此之外紋絲不動。

水裏游躥著奇形怪狀的魚，每條魚都尖牙利齒，彼此廝殺，紅色的血液在清水裏彌散開，恐怖與壓力頓生。

他面前的玻璃上有一個倒計時，還有一行字，這行字告訴他，倒計時歸零時，玻璃箱會解體，任他們暴露在充滿食人魚的水裏。

“你們”？

淩修艱難回過身，發現這個玻璃箱裏還有另外一個人，背對著他，和他一樣，被困住了手腳。那個人是男性，比他高，看起來不是特別強壯。他面對的那塊玻璃上有跟淩修一樣的倒計時，和另外兩行字。

【解決方案1：殺死對方，使用對方的黑卡可刷動升降機，考試通過後績點額外加5，積分加1000。】

【解決方案2：倒計時10分鐘時，有一次開玻璃箱的機會，岸上可操縱升降機裝置。】

淩修眼睜睜看著男人從外套口袋裏掏出一把多功能軍刀，彈出刀刃。

男人回過身。

淩修看到他的臉，腦子空白了一瞬。

接著是巨大的驚喜。

他微微抿唇，笑得人畜無害：“蕭老師，你好啊。”

蕭至疏臉上沒有絲毫意外，點點頭，“你好。”

淩修伸出舌尖舔了舔唇，眼睛睜得大了一些，看著玻璃箱外的食人魚，小聲說：“我們要怎麽辦呀，太可怕了。”

蕭至疏從軍刀的配件中找出一把鑰匙，他輕柔溫和地說：“沒事，我會解決的。”

他低下頭開鎖。

淩修打量著眼前的男人，他出乎意料的英俊，是鋒利和堅韌的英俊。

挺拔、溫柔、氣定神閑。

他看過蕭至疏的很多視頻，在少數視頻中蕭至疏出鏡了，但隔著屏幕和見到真人感受到的完全不一樣。他也看過可怖的考試場景，但隔著屏幕，那些場景和恐怖片一樣，對他沒有太大的威懾力。而在那些視頻中，他更多的註意到了那個叫蕭至疏的男人細致的講解，怪物的習性、應對的方法，他的聲音有時候很沙啞，大部分時候清澈溫柔，就像剛剛對他說的那句話一樣。

淩修盯著蕭至疏專註的動作，回憶起看的那些視頻裏，蕭至疏幾乎給予了隊友或者僅僅跟在他身邊的人最大程度的保護，他美滋滋地想：自己運氣真不錯，第一場就有大佬帶躺。

倒計時18分21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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