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蝶的手指有節奏地敲著講臺，她的臉上露出一絲奇異的笑容，“這個地方很有趣，我們默認稱這裏為‘學院’。它會為你們安排課程，會有考試，四年重大考試十七場，每一場都九死一生。考試內容可以參考你看過的驚悚小說或影視劇。我現在給你們放一個小片段，透過這個短片，你們可以想象一下你們將要面對的。”

她彎下腰打開投影儀，白色幕布緩緩降下來，教室的窗戶上升起遮擋用的黑色擋板，將白天的光亮擋得紋絲不透。屋子裏漆黑一片，投影儀的光幽幽地亮了起來，夏蝶把視頻的進度條拉到最開始，點擊播放。

視頻開頭是一片黑暗，一個男人低沈微啞的聲音傳出來：“別動，這裏有東西。”

輕輕的“哢噠”一聲，鏡頭背後的男人打開了手電筒，一束燈光直直照向前方。

教室裏響起抽氣聲。

燈光照亮的是一張巨大的網，上面滴著黑色的油狀液體，巨網中間趴著一只醜陋的半章魚半蜘蛛的東西。光照亮了它畸形腦袋上八只圓鼓鼓的單眼，網顫動了一下。

“退後！”那人一聲冷喝，視頻劇烈晃動，畫面模糊，尖叫聲幾乎要從視頻裏沖出來。片刻後，一切重新穩定下來，那束燈光重新照在怪物身上。那怪物挪動著，在食用一具屍體——不，那人還是活著的，她在抽搐，顫抖，哭泣和尖叫。

淩修發現那束光沒有絲毫顫動，說明背後那個人的手很穩。他或許很勇敢，也可能是很麻木冷酷。

畫面抖了一下，像是攝像機被從什麽地方拆下來了，換成了手持。

有人在背後調整了焦距。

“蕭老師。”有個男生的嗓音在顫抖，帶著無法掩飾的哭腔。

鏡頭對準了怪物，它針管形的口器刺進女孩的腹部，腥紅的血肉被吸食進它醜陋的身軀。

“噓。”男人說，“慢慢往後退，我們原路返回，我為你們殿後。”

女孩在劇烈的抽動後，身體慢慢癱軟，失去生機。血和網上的油液混在一起，令人作嘔。

視頻到此結束，黑色擋板緩緩降下去，光明重新進入教室，卻恍然已換了個人間。

夏蝶把幕布收起來，投影儀關掉，姿態閑適的仿佛剛剛放的不是恐怖片。

“三年前大二的期中考第一次出現章魚蛛這種生物，那次考試死傷慘重。”

教室裏安靜得落針可聞。

“她今天給你們講什麽了？”

時間跳到十二點，立刻就打了下課鈴。夏蝶一秒鐘都沒耽擱，當即宣布了下課。

姜珞嘉的短信掐著點進來，淩修回她：“章魚蛛。”

對方回給他一個翻白眼的默認圓臉表情：“她花了兩小時講這個？”

“不是，還講了學校布局、積分使用和黑卡的一些用法，重點介紹了今晚的奪卡活動。都是你昨天跟我們說過的。”

“嗯哼。”

淩修的回答似乎取悅了她。

“出來吃午飯嗎修修，我在美食街的老戴鴨血粉絲湯。給你講講下午訓練課的註意事項啊。”

“好。”

今天美食街上的人比昨天多，淩修好奇地問了，姜珞嘉笑瞇瞇地說：“今天是返校最後期限，大家都回來了。”

鴨血粉絲上了，金夢也到了。

姜珞嘉的鴨血粉絲只有粉絲和一些素菜，淩修和金夢的倒是堆滿了鴨血鴨肝鴨腸等。

三人邊吃邊聊。

“學校只有頭一個月會給你們安排固定課程，也因此我們一般把這個月的訓練課叫‘軍訓’。主教官比我大兩屆，跟我們老大一屆的，很帥，實力很強，退伍特種兵。他脾氣其實不錯，但前三天會非常非常嚴格。一是為了解壓，二是為你們好——他的原話。”姜珞嘉聳了聳肩，“當教官確實很解壓，可惜我今年沒搶上。除了主教官還會有十三名輔助教官，到時候會分班訓練，按你們上課的班級分。”

金夢下意識看了眼外面的天氣，烈日炎炎，空氣都是滾燙的。

“大概嚴格到什麽程度？”她問。

“第一天的流程是基本固定的，會先讓你們在操場站兩個小時軍姿，每年光這個中暑就會暈個二三十人吧。剩下一小時帶你們去三區熟悉訓練器材。”

淩修“哇”了一聲。

姜珞嘉說：“訓練課上吃點苦挺好的，比進了考試被人弄死好。體力很重要啊學弟學妹，好好努力吧。”

姜珞嘉最後喝了兩口湯，去隔壁店買了三瓶汽水，分給他們一人一瓶。金夢擡頭看了她一眼，小聲說：“謝謝學姐。”

“學姐破費啦。”淩修說。

姜珞嘉一擺手，“等你們大三，這對你們來說估計也就是一點小錢了。”

淩修開玩笑：“不知道能不能活到大三呢，不是說考試都是九死一生麽。”

姜珞嘉眨眼笑道：“有現成的大腿給你們抱哦。”

學院發展到今天，不同的學生有不同的個性和觀念，因而也發展出了不同的派系和團體。比較普遍的學生終極目標是考完四年裏的十七場考試，活著走出這裏，回歸正常生活；而姜珞嘉所加入的組織，人數不多，但關聯緊密，被很多人認為是享受這裏生活的瘋子。

“瘋子和天才也就是一線之隔，”姜珞嘉下巴微微一揚，臉上是自豪的笑容：“這裏的世界有很多奇妙的地方，我們的理念是，我們可以利用它，創造一個更有意思的世界。很多人把學院視為洪水猛獸，但是大家都應該知道治水這事，堵不如疏。”

姜珞嘉擰開汽水喝了一口，接著說：“今天晚上的奪卡會我們的老大會在，我也會去，你們可以參與其中，也算是一次小小的考驗。好好表現，考驗通過，就有機會加入。而且老大上學期末辦了延期畢業，今年跟你們一起考大一的試，一旦加入，就有金大腿給你們抱。對了，今天上課應該跟你們講了績點、延期畢業和金卡這方面的常識吧？”

兩人都點了頭。

學院學制四年，大四最後一場考試也被稱之為畢業典禮，如果能通過，則可以就此離開這個地方。但畢業典禮很難通過，從早年幾乎次次全軍覆沒到如今最多兩三個人的通過率，都會讓人忍不住望而卻步。如果你這一年不想參加畢業典禮，那麽可以花費前幾年考試和活動積攢的績點辦延期畢業，確認延期畢業後，就可以不參加那年的畢業典禮，轉而在大一至大四中選擇一年繼續上學，但不論選哪一個年級，都要參加最後七月一日的畢業典禮，除非你繼續延期。

“但攢績點不太容易，每年想辦延期的多如過江之鯽，但能辦延期的寥寥無幾，能辦的都是有實力有運氣的人。而我們老大，這是第二次延期了！”

此外，普通學生的卡是黑色的，延期畢業者會更換成金卡。這就是為什麽之前姜珞嘉說奪卡日被釋出的金卡都曾屬於大佬，盡管他們還是在某一場考試中死了。

“今晚有兩張金卡？”淩修的眼睛發亮。

每個人的卡綁定了他們的積分績點武器藥品等等，金卡對任何人來說都是一筆巨大的財富。

“野心不小啊小子。”姜珞嘉看出了他的意圖。

淩修仍然賣乖：“試試嘛。”

“你呢？”她看向金夢。

女孩轉著手中的汽水瓶，用手指抹掉瓶身水珠，眼神有些飄：“看看再說吧。”

“行！那晚上不見不散！”

而在夜晚降臨前，還有三小時的訓練課等著這群新生們。

下午的溫度沒有絲毫降低，集合時光是松散站著，大家就出了不少汗。很多人其實都有怨言，覺得這個地方莫名其妙，裝神弄鬼，憑什麽任由他們折磨。但所有的憤怒和不滿都被穿著統一黑色制服的教官及他們腰上的刀槍鎮住了。大部分人都是聰明人，沒有人想當出頭鳥去試試那槍的真假。

口哨聲一響，男人站在最前面的高臺上，手裏拿著大喇叭，沈聲說：“請各位同學按照地面貼的教室號站隊。立正站好，不要說話，隊伍面前的教官會幫你們一個個糾正站姿。”

“立正！稍息！”

前後左右轉。蹲下起立。立正稍息。原地踏步走。

頂著烈日重覆這些枯燥的動作，一旦開小差在隊伍間巡視的教官還會猛地踢一腳。教官有男有女，長相有美有醜，唯一相同的是勁都特別大。有好幾個同學是真的一腳被蹬飛出去了。

淩修喘著氣，汗水流到了眼睛裏。

他的腿已經開始細微發抖了，呼吸粗重。

他不敢動。之前有人提出抗議，有教官朝他開了擦過耳際的一槍以示震懾。

陸陸續續開始有人中暑暈倒。

淩修的頭微微歪了歪，他看著最前面坐在高臺欄桿上的主教官，對他悠閑自在的狀態生出幾分艷羨。

這不是他想象的在這裏會遭遇的生活。

像個傻兮兮的初中生一樣接受軍訓。

他以為這種別人口中“奇妙”“奇異”，以游戲作比喻的地方，應該有基因強化液之類的東西，或者積分直接兌換身體升級之類的。如果這不是單純的下馬威和折磨，而是為日後痛苦而真切的增強訓練做鋪墊，那麽……

酷熱和勞累令他對這裏的新奇減去了一大半。

之前他其實一直有一種猜測：這個世界或許是虛假的。他可能在開那扇門的瞬間意識墜入了某種高端的虛擬游戲。他並不覺得恐懼，只覺得有趣。他安分守己，相信像任何游戲一樣，有主線劇情，有攻略跡象可循。他還在心裏琢磨他遇到的那些人是玩家，還是NPC。

但這種猜測止於此刻。

淩修舔了舔幹燥的唇。

他貼著褲縫的手握成了拳，他感受著掌心的滾燙和濕漉漉。

真實。真實令他更加興奮。

恐懼與期待交疊，他深吸一口氣，目光清明了很多。

這是來到這裏以後最漫長的兩個小時。

哨聲再次響起時，所有人都松了口氣，有幾個人因為緊繃的心弦驟然一松而癱軟在地。

淩修擡手抹掉臉上的汗。

“原地休息十分鐘，然後我們去三號服務區。那裏將會是你們以後長期訓練的地方。”主教官從翻過高臺欄桿跳下來。

高臺側面有一排樹和草坡，十分陰涼，中暑的同學都被擡到那邊去了。那裏還準備了藥和水，輔助教官正一瓶瓶發放給在操場原地休息的同學們。

不少中暑的同學已經恢覆了，主教官往他們面前一站，沒什麽表情地說：“休息夠了，回到自己的隊伍裏去，等會兒一起去三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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