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離開後，操場上搭起了舞臺和一頂頂小帳篷。帳篷上噴繪著塗鴉，張牙舞爪的俏皮或是血淋淋的恐怖，每一個都很有創意。

“嘉姐，東西放這了。”男生把裝滿了便當和飲料的塑料袋放在姜珞嘉腳邊。

姜珞嘉看時間差不多，就給淩修和金夢發了消息。

男生踟躕了一下，腆著臉上前跟她搭話：“嘉姐，今年你負責夢魘選中的人呀？”

“嗯。”

“他們好相處嗎？”

姜珞嘉說：“還不錯。”

“今年怎麽一下子選了兩個？”

姜珞嘉聳聳肩：“咱們這種小嘍啰怎麽搞得懂指示者的想法。”

黃昏下她的面龐熠熠生輝，削弱了她的美艷淩厲，多了幾分溫柔。男生悄悄看著她的側臉，有些入神。

姜珞嘉眼睛亮了一下，忽然舉手示意：“老大！這裏。”

男生黯然。

淩修和金夢在路上遇到了。

他們跟彼此打了個招呼，沒有開口說話，兩人臉色都不太好。

三號服務區也被叫做訓練基地，積分夠的人會自己包一個單間訓練，積分不夠的在公共大廳練。三區不會為新生專門辟開幹凈的場所供他們學習，甚至老生還會嫌棄這些新來的。五百多人看起來烏泱泱的，一進訓練基地就像被狼群包圍的羊。這時候教官們發揮了他們的另一層職能：安撫和保護他們。

淩修一直在觀察，他看到了很多人身上的傷痕。

現在酷夏餘威猶在，好多人都只穿了運動背心，有些人的傷疤猙獰到難以想象，淩修就看到一個，像是身體被斜劈成了兩半又強行合起來愈合，兩指粗的疤痕從肩一直蔓延到大腿上。

幾乎沒有人身上是幹幹凈凈沒有瑕疵的。

這令人恐懼。

兩個人的信息提示音幾乎同時響了起來。姜珞嘉給他們發了一張圖，是一頂帳篷，帳篷上的圖案是米開朗琪羅《創世紀》中最有名的那一幕，《創造亞當》。她說她在這頂帳篷前等他們。

找到那頂帳篷時時間剛剛過六點。天色還很亮，操場上除了一頂頂帳篷，沒有太多的人。

姜珞嘉看到淩修和金夢，先給他們遞了精致的盒飯和冰鎮汽水，“休息一會兒吧。先吃飯，吃完給你們做一點緊急培訓。”

她今天背了一只帆布袋，淩修和金夢拆開盒飯蓋子時，姜珞嘉從帆布袋裏拿了兩只電子表、兩只小號電擊棒、兩瓶防狼噴霧、兩小盒薄荷糖……

站了兩小時軍姿，熟悉訓練基地時還受了點驚嚇，教官帶他們做了點基礎訓練就到了下課的時間。這會兒往帳篷前一坐，淩修就感覺到腿上的肌肉發酸。他揉了兩把，熱得沒什麽胃口，漫不經心地劃拉兩口飯，看姜珞嘉像掏哆啦A夢的百寶袋一樣拿出一件又一件東西。

他喝了一口汽水，消去些許疲乏。

金夢胃口比他好得多，把一整盒飯吃得見了底。

兩人吃飽喝足，姜珞嘉把東西給他們分了分，“天黑的時候，中間最大的兩個帳篷就是競爭金卡的隊伍。按照以往的套路來說，一般是以密室逃脫和迷宮為基礎形式，在這兩個形式上面會疊加答題、收集解鎖物品等一些玩法。時間很重要，所以給你們配了兩只表。今天限制致命暴力行為，也限制武器，電擊棒和防狼噴霧是在允許範圍內也比較合適的。薄荷糖是用來提神醒腦的，特制的，可以當藥用。因為限制暴力，所以很多人會選擇用迷藥，尤其是金夢，小心點，但凡覺得不對隨時吃一顆，學院裏畜生不少。除此之外還有止血粉、繃帶和止疼藥以及一些你們可能用得著的藥品，都在這個小箱子裏。還有一瓶礦泉水。稍微註意一點，裏面沒廁所。”

“等等，”淩修站起來確認了一下，忍不住張手比劃，“最大的帳篷也才這麽大，這能設計出什麽迷宮或者密室？”

姜珞嘉的指尖點了點地面，“真正的戰場在地下。”

日薄西山，天色漸暗。

暮色籠罩整座學院，有個男生過來給他們送了兩個背包，他們把東西裝進了包裏。

包是黑色的，正中間別著一枚殷紅色圓形徽章，白色線條勾勒出蘋果的形狀。

姜珞嘉戳了戳金屬徽章，說：“進去以後，有牌子的都是自己人。”

金夢把拉鏈拉上，擡眼道：“可卡只有一張，大家都是要競爭的。”

“是，”姜珞嘉說，“不過有緊急情況時可以互相幫一把。而且那樣的環境裏，知道有人跟你一夥的，不會主動傷害你，會安定很多。”

金夢低聲道：“嗯。”

淩修瞥了她一眼，覺得金夢一直很恍惚。聽完姜珞嘉的回答，她垂著眼不再說話，手指摳著背包的帶子，忽然擡頭問：“九點鐘開始，我們現在要做什麽？”

電子表顯示19：11分，距離活動正式開始還有不到兩個小時。

來操場的人越來越多了。

淩修喃喃道：“起霧了。”

太陽只剩一絲餘暉，操場上的帳篷間隙彌漫開薄薄的霧氣。

不遠處傳來了鳥嘶啞難聽的叫聲。

姜珞嘉擡頭看了一眼，說：“我們抓緊時間進行下一個環節，手機都帶了嗎，學校發的那部。”

登錄躍淵，點開“活動”那一欄。

“需要你們登記一下，”姜珞嘉拿出自己的手機演示，“你們的活動裏現在應該只有一個，對，叫‘奪卡時刻’，點進去選擇數字，兩張金卡對應的數字是201、202，其他都是隨機的黑卡，你們兩個不能選一樣的。”

淩修說：“那我選201吧。”

“ok，金夢202。”

金夢猶豫了一下，還是選中了202。

確認數字以後需要掃自己的黑卡，掃完就是登記上了。

淩修再一次看到了黑卡上閃爍的金色線條。他舔了下唇，問道：“這個金色的花紋是什麽？為什麽只有掃卡的時候能看到？”

姜珞嘉說：“你可以把花紋理解成二維碼，每個人卡的花紋都不一樣。我們也不知道為什麽只有掃卡的時候能看到……有個說法是，花紋是用了特殊的材料畫在上面的，掃卡時手機會釋放出一種射線，讓它顯形。不過沒人證實過，只是很多猜測中我認為比較靠譜的一個。不要管這個啦這個不重要。等下衣服到了你們換上，就可以進帳篷了。”

衣服還是那個男生送過來的，純黑色的長褲和外套。

等一切準備就緒，姜珞嘉整理襯衫，單手叉腰，滿意地上下打量兩人這一身，“知道你們全身上下這一套裝備加起來多少錢嗎？”

淩修動作一頓，他還以為這是免費發放的，就像黑卡手機一樣。

姜珞嘉說：“一套一千多積分。最貴的是藥，老大挑好的給你們準備的。”

聽著這話，金夢渾身上下抗拒的氣息都要溢出來了，她低聲問：“要我們還麽？”

她好像隨時準備著如果姜珞嘉說要還就把衣服背包全脫了，然後放棄參加活動。

他們基礎積分只有一百，目前而言，一千是個難以夠到數字。

但淩修並不擔心。

姜珞嘉背後有一個組織，聽她話裏話外所說，這個組織抱負頗大，不至於盯著新生放高利貸。這一身裝備最後一定不會是簡單粗暴的讓他們還回去積分，而是讓他們付出點別的什麽。

果然，姜珞嘉說：“不用。放心吧。不用擔心，不用勉強，盡力就好。”

天已經黑了。

有白色的鳥撲棱著落在一頂頂帳篷上。

“白鴉到了，”姜珞嘉拍了下淩修的背，“跟我走。”

時間還不到八點。

姜珞嘉帶他們去了舞臺前的觀眾席，找了個位置坐下。身邊陸陸續續坐滿了人，電子表跳到八點，禮花準時在夜空綻放。燈光照亮舞臺，穿西裝的男人拿著話筒上了臺。

淩修震驚。原來說的聯歡會是真的有聯歡會。

主持人說了寥寥兩句開場白，就迎來了第一個節目，唱歌。

唱的不好，但堅持唱完了。

姜珞嘉看出了他們的懵圈，笑得前仰後合，跟他們說：“這就是活躍氣氛的，上去表演都有積分賺。先看看吧，我們八點四十走。”

臺下一直有人在笑。

表演多種多樣，唱歌跳舞說相聲，但都很拙劣，所有人都一臉“完成任務就好”的表情，臺下笑聲一陣陣的，淩修不知道他們笑點在哪，只覺得無聊，但好在時間很快就到了八點四十，觀眾席間陸續有人起來離開，姜珞嘉也帶他們走。

主持人在旁邊說了一句：“祝今天奪卡的各位好運。”

臺下有人吹口哨歡呼鼓掌。

氛圍很輕松。

走下觀眾席臺階時，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在歡快氛圍裏，淩修聽到有人在哭，很多人在哭。啜泣、細碎、壓抑。這時候的淩修只皺了皺眉，有點莫名其妙。

這是學院難得的輕松時刻，是一場有獎勵的游戲之旅，新生需要鄭重以待，但對經歷過更殘酷的生死爭鬥的人來說，今晚的奪卡活動是用來放松的。

只是去年和你一起參與游戲、表演節目、在臺下哈哈大笑的人，今年不一定在了。

淩修進的那頂帳篷門口豎了兩盞燈，讓他清楚看到帳篷是紅色的，用蠟筆質感的線條畫了個被吊起來的人影。一只白色的鳥單腳立在帳篷頂上，頭左右轉著，滴溜溜的眼珠眨也不眨，這應該就是姜珞嘉口中說的白鴉。

出乎意料的是，帳篷裏空無一人，只有最中間有一座透明的圓柱，堪堪能容納一人身形。圓柱上有一處銀色金屬卡槽，淩修把自己的黑卡從手腕上取下來，插進卡槽裏。

門向他打開，他站進柱體中，圓柱緩緩下降。

淩修從圓柱體中出來時，大廳裏的人都或隱晦或大膽地把目光投向他。

這間大廳很大很空曠，整個空間是圓形的，有十四扇門。大廳正中間是一張圓桌，圓桌上放置的是超市常見的抽獎用轉盤。淩修看了一會兒，發現它的正確使用方式和平日所見的轉盤一般無二，轉盤上將近一半的格子都標著感謝參與，轉到感謝參與的人訕訕離開，轉到另外的格子，則會彈出一個小盒子。

刷卡之後轉盤，意味著每個人只有一次參與機會。

電子表顯示此時是八點五十四分，淩修在眾人的目光中走過去，轉動了轉盤。

他擁有了一個小盒子。

在等待的時候，淩修發現大部分人看的不是他本人，而是他的背包——更細節一點，就是他背包上的那個蘋果徽章。

地下比地上冷，絕大多數人似乎都有經驗，穿了長褲外套，背了包。

鑒於之前淩修看到拿了盒子的人都沒有立馬打開，他也先把它收進了包裏。

淩修攏了攏外套，突然意識到這裏二十多人，每個人都很沈默。

沒有竊竊私語，沒有鬥志昂揚。

那些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也只是看著，沒有任何其他舉動。

九點一到，十四扇門“吱呀”一聲齊齊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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