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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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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蜀相當於逆水行舟, 總要慢上許多。若不是水路易走,謝笙又只一主一仆,走陸路未必太平, 也不會選擇水路。

別人入蜀都是秋風蕭瑟猿哀鳴,唯有謝笙歸心似箭, 恨不得這船行的快一些,再快一些。

如今十二歲的謝笙除了面容青澀些, 衣著打扮已是大人模樣。按著他習慣的算法,現在身高一米七二,算是營養比較好, 長得比較快那類。不過當初謝麒在這個年紀時也同他差不多,所以應是遺傳因素居多。

“秀才公,甲板上風浪大, 還是請回船艙裏去吧!”

船夫生得黑瘦,被生活壓彎了腰,瞧著比謝笙還要矮半個頭。

他看見謝笙一直站在外頭,饒有興致的模樣, 問謝笙:“秀才公是第一次來蜀州耍嗎?”

“我已經來過蜀州好多回了, 這回是來走親戚的,”謝笙笑笑, 對那船夫道,“我看你們回蜀州,都歡喜的很呢。”

“可不是嗎,”那船夫高興的和謝笙道, “我們謝刺史是個大大的好官,在蜀州一呆就是十二年,把蜀州一路從下州變成了如今可以和上州媲美的中州了。這些年來蜀州的商人多了,我們這些小老百姓的日子也好過咯。”

那船夫緊接著又道:“看我,秀才公你是來走親戚的,肯定知道謝刺史。不過你這麽年輕就考中了秀才,以後肯定前途無量。”

“承您吉言,”謝笙又和船夫寒暄了幾句,依舊沒有回到船艙,而是直直的看向遠方。

天色越來越亮,周圍的景色越來越熟悉,謝笙才算真的高興起來:“快到了。”

見謝笙竟然這麽快就認出來了,那船夫這才信了謝笙說的,他來過蜀州好多次的話。

“少爺,東西我都收拾好了,咱們走吧,”小六子此時已完全成人,在林管家的教導下越發沈穩,頗有林管家第二的架勢。

不過小六子雖然機靈,到底學不會林管家那一肚子的謀略,反倒是捧墨也認了林管家做幹爹,得了林管家真傳。兩人如今也有了學名,一個叫林書,一個叫林墨,簡單好記,可小六子還是小六子,用到學名的地方反而少得可憐。

這一次謝笙出來,需要有人打點生活,小六子就自告奮勇的跟了出來,把捧墨留在了家裏和林管家學習。

“許久沒來蜀州,只聽著他們說話,都覺得親切,”謝笙眼眸中滿是暖意。

雖然謝笙的祖籍並不是蜀州,可他幼年時候記憶最深的地方就是蜀州,記憶裏最快活的日子也在蜀州。即便是把蜀州說成是他的第二家鄉,也是能夠的。

下了船之後,小六子很快就找到了兩匹馬,他和謝笙一人一騎,快馬加鞭的往蜀州城趕。

當初謝笙他們坐著馬車從蜀州城到碼頭,用了整整兩日工夫。

不過馬車走的到底不如騎馬快,路上顛簸、住宿的時間再算一算。如今謝笙若是快馬加鞭,或許一日便能得了。

若回去得晚,蜀州城已經關了,是可以直接住在城外,只等明兒早晨開城門的。

十二年時間,足夠將一個人的青春完全耗在一片地方,也讓李氏和大姐兒對蜀州有了極深的感情。

“娘,咱們真的再也不回來了?”大姐兒眼見著母親忙裏忙外的收拾東西,神色有些傷感。

十二年時間,她除了京城常用的官話之外,也習慣了說蜀州的土話,更習慣了和南寨的朋友們一起騎馬打獵。雖然和李氏貞靜嫻雅的教育有些違背,到底謝侯站在她這邊,時間久了之後,李氏對她管得也沒這麽嚴格了,甚至自己也不時會出來活動活動筋骨。

可惜這裏到底不是真的是她家,她到底是要回京城去的。

如今她已經十六歲了,卻還沒有定下人家,這在貴女之中已經算是少見。

“這也不一定,若是日後你爹辭官,咱們再回蜀州來居住也沒什麽不好。何況你爹總要回京任職,咱們已經出來十二年了,”李氏拉著大姐兒的手坐了下來,“你不也念著小滿嗎。先前說好了最多三年就回去,如今已經是三年又三年,也不知道小滿最近又長沒長。”

“可不是嗎,”說起小滿這個弟弟,大姐兒忘了擔憂,臉上只剩下高興,“聽說小滿已經考中了秀才,等明年再下場考舉人。”

“是啊,”李氏也笑了起來,小滿那孩子的心思她一向是知道的,早兩年就想去考功名了,只是被長輩們壓著,大哥當時也說他還差些火候。如今倒是正好,直接拿了個頭名。若覆習得好,明年鄉試,必能得中舉人。到時候大姐兒說親,有個上進的弟弟,也能加分不少。

李氏想著,心裏有有些擔憂,她女兒這樣好,偏生因著在蜀州的緣故,沒能出現在京城的交際圈裏。便是吾家有女初長成,也沒多少人知道。反倒是家中庶女二姐兒,聽說在京中頗有些才氣,很是得了一些夫人的青眼。不過礙於身份,說的都是庶子。

李氏早三年就已經給老夫人送信,請她為二姐兒相看人家,沒料想如今三年過去,挑挑揀揀,竟還沒有一樁成的,也不知道是什麽緣故。

李氏看著眼前如花似玉的女兒,便把要離開蜀州的遺憾去了大半,只一心盼望著能夠早些回到京城,帶女兒出席一些社交場合,再為她選一位如意郎君。

謝笙兩人快馬加鞭來到了蜀州城外,正趕上今日關城門的時候,小六子趕忙上前請求通融。

“不行不行,今兒因為刺史大人在城外練兵的緣故,已經推遲了關城門的時辰,你們若要進城,還是等明兒早晨吧。”

小六子機靈,塞了幾個銅板給那兩個關門的小兵:“煩請兩位通融通融,我們是從外地回來走親戚的,早晨才到的碼頭,一路快馬加鞭的趕回來,您瞧瞧,這馬都累得不行了。”

那兩個小兵手裏捏著銅板,有些意動,反正城門也還沒關上呢,放他們進去也無妨,也就是移個柵欄的事兒。

“進來是可以,不過……”其中一個小兵動了動手指。

小六子立刻會意,不過這一次他給的就不是銅板了,而是兩塊碎銀子,雖然不大,卻也能值不少了,關鍵是輕便好藏。

那兩人對視一眼,稍稍側開了身子:“快些,若是叫人發現了就不好了。”

小六子和謝笙趕忙牽著馬從狹小的門縫裏擠了進去。

“多謝二位,”謝笙進了城門,才算是松了口氣,拱手謝了這二人一回。

那兩人這才看見謝笙身上穿的是儒衫,顯然是個學子,也有些不好意思起來,讀書人給他們說謝謝呢。雖然他們對一些酸腐老生沒什麽好感,可這樣禮貌的人是誰都喜歡的。

“你們幹嘛呢,叫你們關個門,還放了人進來,不想幹了是不是!”一個人從墻根底下走了出來,因為天已經黑了,有些看不清他的臉。

“糟了,”一個小兵趕忙堆起笑容向那邊喊了一聲,“頭兒,這不是我們才剛剛要關城門,就來了兩個人嗎。他們又是走親戚來的,早晨才從碼頭趕過來,我們也就心軟了一回,頭兒……”

“哼,”那個頭兒身上顯然帶著煞氣,和這些普通的守城兵完全不同,是真真正正上過戰場開過鋒的。

“身份文牒拿來,”那人也沒理會兩個小兵,只盤問謝笙兩人的身份。

小六子趕忙將他和謝笙的身份文書遞上。

“林書,”那人念了一聲小六子認了林管家做幹爹之後改的名字,而後才打開了謝笙的身份文書,“喲,還是個十二歲的秀才公,失敬失敬。”

嘴裏說著失敬,這人臉上的神色卻沒有半點改變,倒是之前開門的兩個小兵驚訝的看了謝笙一眼,顯然沒想到謝笙這麽年輕,就已經是秀才了。

等那個拿著文書的人看著父謝寧的時候,心裏還琢磨著這個名字怎麽和他們刺史大人的怎麽這麽像呢,便在把文書還給小六子的時候隨口問了一句:“你們說是探親,探的是誰家啊。我可告訴你們,雖然今兒晚了,給你們通融了一回,但是他們倆也是要因著你們受罰的。趁早把走親戚的地方說了,明兒我自會派人去查,若是說了謊,你們也別想出城了,這個我還是做得到的。”

小六子他們說進城走親戚,也不是說的假話,便直接報了謝侯買的那所宅子的地址。

那人在心裏默默品了品,不對啊,這父親的名字對得上也就算了,他記得刺史大人的宅子好像也在那邊啊。

心裏有了猜測,姿態就低了幾分,至少對於謝笙也尊重了不少:“敢問秀才公的母親可是姓李?從京城而來?”

“正是,”謝笙直接肯定了他的話。

這下子,那人就敢直接問了:“敢問可是謝刺史的二公子?”

“您怎麽知道?”小六子先問了一句,又一想,都看過了身份文書了,還猜不出來,那就白在城門這兒當個頭兒了。

此時那兩個給謝笙開門的城門小兵已經驚訝得話都不會說了,謝刺史的二公子,可不就是謝刺史的兒子嗎。

那個頭兒趕忙重新鄭重的給謝笙重新行了個禮,又賞了那兩個小兵一人一個巴掌:“還楞著幹什麽,你們還不快點關城門,你,關完了趕緊去報信兒啊!”

“不必不必,”謝笙趕忙道,“我們自己過去也要不了多少時候,還耽擱你們的正事兒。”

見謝笙再三推辭,那個頭兒才遺憾的讓那兩個小兵繼續巡邏,不過知道了謝笙的身份之後,他也沒心思為難那兩個小兵了。

等謝笙走了,那兩個小兵才如大夢初醒:“頭兒,那真是咱們刺史大人的公子?這麽年輕就考上秀才不說,還這麽知禮,方才他還謝我們呢。”

“那是你們運氣好,”那個頭兒道,“謝侯爺一家都是好人,二公子自然也是。得了今天就饒了你們,下不為例。”

“那頭兒,下回要是再見著謝二公子,我們還開不開?”那兩人憋著笑問。

“開啊,怎麽不開,一個個的都是瓜娃子喲,”那個頭兒氣得瞪了他們一眼,這才走了。

這會兒街道上已經沒什麽人,謝笙兩人就騎著馬,一路飛奔回去。

“誰呀,這都什麽時辰了,還來,”一個小廝嘴裏嘟囔著,還是把門開了一個縫兒,等瞧見了小六子,還以為自己看花了眼,“哎喲餵小六子,是你嗎!”

“怎麽就不是我了,”小六子顯然和那人很熟悉,上去就錘了一下他的肩膀,“快點開門讓人來牽馬,小滿少爺回來了。”

“小滿少爺?”那個小廝楞了一下,越過小六子往後偷看,果真看到了謝笙的身影,心裏一高興,哪裏還記得小六子的囑咐,門也不管了,直接轉身就往裏頭沖,“小滿少爺回來啦,小滿少爺回來啦!”

小六子看著面前這情形,有些尷尬的不知道怎麽和謝笙說。

謝笙笑著搖了搖頭:“走吧,咱們進去,你先把們鎖了,過會兒再叫人過來守著就是。”

兩人這才進門,小六子熟門熟路的鎖好了們,正要往裏,卻見整個院子都亮了起來。

謝侯大步跨了過來,衣袖上還染著墨汁,顯然方才正在書房寫字,聽見下人的呼喊聲,直接什麽都顧不上了。

謝侯看見謝笙,眼前一亮,大笑著過來在謝笙肩膀上拍了兩下:“好好好,你要過來,怎麽也不提前說上一聲,還趕上這麽晚才回來。”

謝侯拉著謝笙,仔細的看了一陣,眼眶都有些濕潤,距離上一回父子見面,也是三年了。

“小滿在哪兒呢?”李氏先前在大姐兒的小樓,聽見聲音晚,何況先前還有些不信,直到後來那個小廝直接跑到了小樓外頭稟報,李氏才知道,果真是謝笙來了。

李氏顧不得整理自己的衣裳,大姐兒也穿著家常衣裳跟在李氏後頭,匆匆忙忙的,生怕遲了。

兩人看見謝侯正在和謝笙說話,一時停住,都不由落了淚。

六年了,六年來李氏一直想兒子得很,可兒子給六皇子當伴讀,也不能離開京城太久。李氏為著大姐兒,也一直沒肯回去,到如今竟然六年沒見。好在謝笙每次送信過來的時候,都會額外讓捧墨給自己畫上一幅畫,附在信裏。

捧墨的畫是謝笙特意給教的炭筆素描,畫的總是十分寫實和立體,篇幅又大,基本上是謝笙有多高,就按照一比一的比例來做多高。

其實這樣的工程還真不算小,一開始只有捧墨一人,後頭添了小六子和大丫鬟也一道忙碌,每回給李氏的信剛剛送走,幾人就開始準備著下一次要給李氏送去的畫,一年每個月至少一封,十二個月就是十二封,到如今已經有快六十幅畫了,都被李氏鎖在自己的嫁妝箱子裏,好好珍藏著。

“爹,娘,姐姐,”謝笙直接向著父母跪了下去,“不孝子謝笙,來接你們,我們一起回家。”

“好,一起回家,一起回家,”李氏幾步上前,把謝笙摟在懷裏,“我的兒,長大了,也長高了。”

謝笙可以感覺到李氏的眼淚落在自己的臉上,即便是男兒有淚不輕彈,謝笙也有些止不住了。

他可以摔倒受傷之後不哭,爬起來自己給自己擦藥。可以在遇到學習上的苦難之後徹夜苦思,一定要攻克。他可以在太子給二郎和他們這幾個伴讀難堪的時候,巧言相辯,把太子給堵回去。

可是他唯獨在見到自己的家人,見到久別重逢的父母姐姐之時,無法忍住眼中淚水。

“好了,哭什麽,”謝侯的聲音裏也帶上了幾分喑啞,可他卻裝作什麽事情都沒有的樣子,“走,咱們進屋去,小滿才回來,這一路風塵重的,小滿你什麽時候到的碼頭?”

“今兒早晨,”謝笙擼起袖子直接毫不介意的擦了擦自己的眼淚,臉上笑著對李氏道,“娘,我好餓啊,我和小六子為了趕路,就在船上用了早飯,中飯和晚飯可都沒吃呢。”

聽見弟弟喊餓,李氏都還沒反應過來呢,大姐兒就趕忙火急火燎的吩咐:“我記得今兒叫人蒸了饅頭,快去熱上,還有燉的雞湯,直接下兩碗面來,對了,還有我早晨做的綠豆糕,小滿,你和小六子先吃點。”

“對,聽大姐兒的,快去做,”李氏也恢覆了以往的風範,甚至因為在蜀州日久,染上了些蜀州女子特有的俠氣,說話做事間都是神采飛揚底氣十足。也足見她這些年在蜀州過得順風順水,沒什麽太大的煩惱了。

一旁看著這一幕,正感動得也落了淚的下人們顧不得擦幹眼淚,一個個的都忙了起來,臉上帶起了笑。

尤其是當初小滿在家時就在謝家做事的廚娘趕忙叫人燒火:“當初少爺在家時就愛吃我做的飯,快,快給我燒水!給我抓點泡姜出來!”

謝笙和大姐兒一左一右的扶著李氏往屋裏走,謝侯落在後頭沒人理會,卻也笑著看前面那母子三人,心裏十分高興,有多久,沒見著這樣的情形了?

小六子直接搬個凳子去了廚房,守著等飯出鍋,李氏和大姐兒就不住的問謝笙這一路上的事情。

“不是說你明年八月才考鄉試嗎,這會兒正該回京,怎麽往蜀州來了?”李氏一面高興能看到兒子,一面又擔心兒子從祖籍趕過來,一路累著。畢竟從祖籍到京城,可比來蜀州近。

“這不是半道上聽說爹終於要調回京了嗎,我就直接先斬後奏,給皇上和六殿下寫了信回去,”謝笙要考慮的事情肯定比這個還要多得多,可是他卻半點不提,只輕飄飄兩句話帶過。

“胡鬧,你是六皇子的伴讀,就該好好的做好分內之事,你……”李氏說了這麽一句,又舍不得責罵兒子,不由得看向謝侯。

謝侯此時見著兒子,心裏高興呢,反正只是個伴讀的事情,要是六皇子不高興了,直接不做就是,反正現在兒子基本的事情已經學得差不多了,明年考舉人,過兩年考進士,正好在家休息休息。即便是有不會的,也多得是人能解答。

“定然沒事的,小滿和六皇子從小一起長大,小滿還喊著朱王妃一聲姑姑呢。紅玉和麒兒今年都十八了,就等著咱們回去,看他們拜堂成親,皇上和六殿下不會為這點子小事說小滿的。”

謝笙趕忙在一旁點頭,反正不管他敬不敬業,都是那個樣子,那兩位伴讀做得可比他盡心多了。不過人家和他追求不同,也沒什麽好說的。

他這幾年打眼瞧著,二郎身上氣勢越來越盛,對朱王妃的心理也有了一定的把握。二郎和太子之間遲早有一番爭鬥,朱王妃肯定不會輸。他如今也得好好考慮考慮和二郎的相處方式了。

李氏還盼著謝侯好好教一教謝笙呢,沒成想聽到這樣一句話,不由氣得都不想理會謝侯。

謝侯趕忙摟著李氏好一番安慰,又道:“你瞧岳父之前是什麽樣子?小滿這幾年兢兢業業的,和你都多久沒見了。成天想兒子想兒子的,如今兒子來了,你又要罵他不成?”

“呸,誰罵孩子了,我不就是說了一句嗎,”李氏不高興了,又跑去圍著謝笙打轉。

謝侯看著自己空空如也的懷抱,還真不知道該說什麽。一邊是妻子,一邊是幾年沒見的兒子,得,他去催催面怎麽還沒好。

謝侯正想著呢,就有人端上來了。

雞湯銀絲面。

面和頭發絲一樣細,偏生又煮的不黏糊,被撇了油的雞湯襯著,看著十分有食欲。碗用的是平時盛湯用的大海碗,足足有謝笙的臉盤子大,旁邊還放著一碟子切得細細的泡姜絲和泡豇豆,本來那廚娘還想著放點辣子,被小六子勸住了。

那人進來之後,身後又有人端了些用小碗裝的面,還有一盤子饅頭。

“嬸子本來還想放點辣子,但小六子哥哥想著小滿少爺兩頓沒吃了,得好好養養胃。廚房的身子就說少爺若是想吃好的,她明兒午飯再給您做,”至於那些小碗的面,自然是給李氏他們的。

李氏見狀點了點頭,誇小六子和那廚娘想的周到。

面一端進門,謝笙就聞到香味兒了,他這樣的年紀,正是半大小子吃窮老子的時候,別說是這一海碗了,就算是再來一些他也覺得自己能吃得下去,所以拿廚娘還是按著吩咐把饅頭給裝上來了。

原本李氏和謝侯他們也不想吃,但見謝笙吃得香甜,就也覺著有些餓了。

因怕夜裏積食,李氏和大姐兒就選了最小的那兩碗。謝侯不介意,就選了正常裝的。

謝笙吃了兩口面,感覺自己的饑餓感覆蘇了,才覺得好些,趕忙又夾了姜絲和著一口面吃了下去,熟悉的味道讓他不自覺的瞇起了眼睛。

“就是這個味兒,我和小六子在京城鼓搗了好久都沒做出來,果然還是得在家裏才能吃上。”

一句話險些把李氏的眼淚又勾出來:“既然喜歡就多吃點,這酸水是廚娘家的老壇子泡出來的,味道自然大不一樣,你新做的怎麽比得上。”

謝笙點了點頭,也不回話,幾下解決完了面條,又拿了一個饅頭就著,把剩下的泡菜和雞湯一掃而空,才覺得自己吃飽了。他摸了摸肚子,打了個響亮的飽嗝。

大姐兒看著這樣的謝笙,情不自禁的笑了出來:“你呀,過會兒可要歇一會兒才能去沐浴了。頭發沒弄幹之前,可不許睡覺,仔細明兒起來頭疼,左右已經到家了,即便是明日睡到正午才起,也沒人管你。”

“那正好,我都好久沒睡過懶覺了,”謝笙只是隨口一說,卻聽進了家人們的心裏。

李氏讓人趕忙去把小熏籠找出來,再尋些沒什麽煙氣的銀霜炭點上,到時候用長手柄的鉤子拿著,等謝笙用巾帕把頭發擦幹之後,再用來熏一熏。要是幾個人一齊動作,很快就能熏幹了。

這樣的法子李氏很少會用,因為覺得有些違背自然,也讓頭發不如之前鮮亮,不是保養之道,還不如叫頭發自然幹透的好。可兒子走了這麽久的路,肯定是要洗頭的,用上這麽一次,也沒什麽。

這一夜謝笙躺在床上有些興奮,輾轉反側了好久才睡著。或許真的是因為回家了的原因,他的生物鐘竟然都沒能夠把他給叫起來,而是如大姐兒所說,一覺睡到了大天亮。

第二天早晨起來,李氏還覺得有些不太真實,像是以前一樣悄悄去了謝笙的屋子裏看了一眼,發現謝笙還好生的睡著呢,才放下心。

“不覺著是自己在做夢了?”謝侯難得沒有出門,而是告了假,留在家裏,左右他任期差不多滿了,現在去也只是處理一些以前的事情,然後等著新刺史來了好交接罷了。

李氏可不是這會兒才有了一點真實感嗎:“我現在還覺得自己是在做夢呢,前幾日才聽見小滿中了秀才,怎麽現在就到了呢。”

李氏說著又去翻自己準備好了要叫送到京城裏去的箱籠。

因為謝笙送來的畫比例很真,李氏就能比著畫像給謝笙做些衣裳,好在這一箱子還沒送走,不然謝笙回來了,還得先給他趕制衣裳。

謝侯見李氏整個人都帶著一股子興奮勁兒,忙忙碌碌個沒完,搖了搖頭,卻瞧見外頭大姐兒也捧著匣子進來,裏面都是她給謝笙打的絡子,還有些其他小物件小玩意兒。什麽汗巾子、荷包、鞋襪的,林林總總,準備了好多。

大姐兒心思巧,總能夠把一些寓意好的花紋和適合男子用的顏色結合起來。而且這母女兩個做東西的時候都是有商有量的,一樣配一身,謝笙能穿到他們離開蜀州都不帶重樣的。

謝侯捂著自己的腮幫子,覺得自己酸的厲害。

等謝笙總算是起來,時間已經到了做午飯的時候。

三年前周老爺子因為遇到了大赦,已經不必一直呆在蜀州,兩年前就已經被接回京城,很快就被起覆。先是在李翰林管著的翰林院轉了一圈,緊接著做了國子監祭酒。品級雖然沒有當初做尚書的時候高,卻是誰都不敢惹,還得客客氣氣的官職。就連著當初把他弄下去的高家,現在也之恩能捏著鼻子給他送禮道歉。

周家人一走,李氏和大姐兒也就從黑山谷搬回了蜀州城裏的宅子。家裏人越來越少,她們娘倆還不如住在小房子裏,擠擠挨挨的顯得親近。

趁著吃飯前的時間,謝笙被李氏和大姐兒看著換了一身又一身的衣裳,等兩人滿意了才得以解脫,跟著謝侯去了書房。

“你難得回來一次,叫你娘和姐姐多開心開心,”謝侯輕咳一聲,果斷的站在了妻子和女兒這邊。

“爹,”謝笙的神色十分哀怨,他都做到現在這個地步了,難道還不算開心?

謝侯特意轉開話題:“你怎麽也沒提前送個信兒來,昨兒若不是我晚歸,只怕你也要被攔在外頭咯。”

“我那也得能送信才行啊,信還不如我走的快呢,”謝笙想了想道,“爹,您覺得朱王妃是個什麽樣的人?”

“怎麽說?”謝侯知道謝笙不會平白無故的說起這樣的話。

“爹,您就先說說您是怎麽想的,我再和您說我的。”

“朱王妃是個有謀略的女人,”謝侯道,“單看她如今能讓六殿下獨得聖寵,甚至把太子壓得不得不避其鋒芒就能知道了,可惜當年那件事,到底影響太大。”

“那爹您可錯了,”謝笙道,“我瞧著,朱王妃可不是讓二郎獨得皇上寵愛,而是她自己已經入了皇上的心,讓皇上心甘情願的寵著她。”

謝笙頓了頓對謝侯道:“爹您或許不知道,在我來之前,朱王妃和高貴妃之間爆發了一場沖突。外人都傳是高貴妃仗勢欺人,可我瞧得清清楚楚,分明是朱王妃一步步攛掇著高貴妃失去理智的。”

“在那件事後,朱王妃得到了皇上如真親臨的信物,並且特許朱王妃可以見君不跪,”謝笙低聲道,“如今即便是高貴妃見到朱王妃,也必須得請安了,您猜,朱王妃成為皇後,還要再等多久?”

謝侯聽著謝笙的話,還覺得有些難以相信。他雖然看出了朱王妃的謀略,可心裏到底還是當初那位王妃娘娘印象更深。

“爹,您說她是想做王政君還是武則天?”謝笙淡淡道,“我可不信她會樂意做長孫皇後。”

這不是明擺著的事兒嗎,朱王妃的野心,可不只是在後宮。尤其是在和高貴妃的爭鬥中勝利之後,拿到了如真親臨牌子的朱王妃,此時就等同於後宮之主。只差了一個皇後的名分而已。

“朱王妃對你說了什麽?”謝侯非常敏銳。

“她想和您聯手,”謝笙並沒說聯手什麽,只是又道,“紅玉姐是朱王妃的親侄女,咱們家又和朱家有太多的聯系。”

謝笙的意思已經很明白了,朱王妃其實也就是借著謝笙來和謝侯問上一聲,可事實上,謝家和朱家早已經無法分割。而如今朝堂上,基本也是非此即彼。

不是太子,就是二郎。

不是高家,就是朱家。

皇帝還在粉飾太平,底下已經鬥得如火如荼。現在朱王妃這邊最大的問題就是,朱王妃無法從當年惡劣的殺人案中解脫出來,除非是皇帝能夠狠下心,徹底對付高家。

若說皇帝忌憚高家,也不是一年兩年。從謝笙小的時候開始,到現在都過去多少年了?甚至在謝笙六歲那年的宮宴上,皇帝還親自給了高家難堪。可皇帝還是任由高家一直存活到了現在,只是扶持了一些人起來和高家分庭抗禮。

皇帝的意思很明白,高家真正能夠依仗的,只有一個高太尉。可皇帝多少歲了,高太尉又多少歲了?皇帝是想熬死高太尉。

可惜,皇帝這樣的做法太慢了,朱王妃等不得,

謝侯……

“容我想想,”謝侯心裏現在有兩個人在做爭鬥,一個想要趁此機會和朱王妃聯手,一個又有些猶豫,有高太尉在的高家可不是什麽簡單的角色,若是不能一擊即中。

“你是怎麽想的,”謝侯問了謝笙。

“爹你是保皇黨,還要什麽想法,”謝笙喝了一杯茶,滿臉天真無辜,“所謂保皇黨,可不就是跟著皇上的腳步走嗎。”

謝侯看著謝笙為自己續了水,突然茅塞頓開。

是了,他理解錯了剛才謝笙提起朱紅玉的意思。

朱紅玉馬上就要嫁過來了,她就是謝家和朱家天然的聯系。何況謝笙和朱弦關系也好,更是六皇子的伴讀。謝家和朱家無法分割。

也正是因為無法分割,謝侯才更加沒有這個必要去回應朱王妃。

因為謝笙和朱家親近,謝麒卻被太子所倚重,兩個兒子的選擇幾乎是完全對立,這時候要是謝侯再出來表態,看在外人的眼中就有些太過偏袒。雖然謝侯和謝笙都知道,謝麒根本不會站在太子那邊。

在這樣的情況下,謝侯不偏不倚,保持中立,一心以皇帝的意志為重,才是最能夠討得皇帝歡心,也最能夠讓群臣放心的做法。

“說得對,你爹我可是保皇黨,龍椅上坐著的是誰,我就聽誰的,”謝侯也品了一口茶,覺得自己兒子成長得真是太快了,當初還是說自己笨,沒能理解話中深意的小孩兒,現在就已經成了能夠獨當一面,心有溝壑的男子。

是的,雖然謝笙才十二歲,謝侯卻更樂意把他放在一個和自己平等的位置上去。

“既然這事兒都說開了,你還有什麽煩心事兒?”謝侯見謝笙依舊存著心事,便不由問了一句。

“只是在考慮我要怎麽和二郎相處罷了,”謝笙想了想才問,“爹你當初是怎麽想到要那樣和皇上相處的?”

“不過是因為舊年如此罷了,”謝侯對謝笙和二郎之間的相處,也只知道皮毛,便道,“不管你有再多聰明,也都收斂著,別叫六殿下知道的太多。這世上,聰明人總會長活不長。尤其你還不知道你遇到的君主是個什麽脾氣的時候。”

“您說得對,”謝笙也不得不點頭承認謝侯的話。

原本父子兩個還想繼續說下去,李氏挽著大姐兒一道過來了。

兩人瞧見謝侯和謝笙兩個還好端端坐在這裏,甚至還在吃茶,全然沒有吃飯了的自覺,對視一眼。

“都這個時候了,你們還能有多少話說不完,還不快些來用飯,”李氏板著臉對謝侯說完,又溫聲對謝笙道,“廚娘做了你最愛的尖椒雞,快趁熱吃。”

謝侯……謝侯有些委屈,這差別待遇也太明顯了,以前怎麽沒見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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