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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十年舊夢有尋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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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十年舊夢有尋處(上)

2006年,初夏。

正在讀研二的戴守崢,隨導師一起,到 A 大參加一次學術會議。

A 大依山而建,校園裏地勢起伏,有不少坡路。

會議的最後一天,清早,他像前兩天一樣,拎著手提電腦包,步行前往會場。正走在湖邊一條長長的斜坡之時,兜裏手機定的鬧鐘響了,提醒著他不要在路上耽擱太久。

他掏出手機按下鈴聲,剛把手機揣回兜裏,想要加快腳步,就覺得身旁一個黑影倏地閃過,不等他反應,整條左臂後側便狠狠地挨了一計猛力!他低吼一聲,整個人都被往前帶了兩步,左手拎著的手提電腦包,因為瞬間的碰撞被甩到前面的路上。

電腦裏都是會上發言要用的東西,戴守崢來不及顧及手臂,兩步上前撿起了電腦。

再一擡頭才發現,撞了自己的,原來是一輛疾馳的自行車,那後座上正橫綁著一個長木櫃,探出的部分,已經遠超出了自行車的寬度。

那騎車男子,剛才以為只要車頭能躲過人,整輛車子就都躲過了人,下坡既沒按車鈴,也沒喊行人避讓,就那麽趁路面上一時人少,直沖下了斜坡。

騎車男子撞人的同時便剎了剎閘,一回頭,就看到剛被他撞的男生正捂著胳膊去撿地上的包,頓時知道惹了禍。可他非但沒停車,反倒加快了速度,一邊狂按車鈴,一邊加速向前騎去。

戴守崢左臂挨的這下不輕,碰撞瞬間造成的一片麻木,已經迅速轉變成了清晰的痛覺,他顧不上追車,幾步躲到路邊的大梧桐樹旁,剛想打開電腦看看還能不能用,忽地又從他身後閃出了一個身影——

一個女孩,飛一樣地從他身旁沖過,百米沖刺般的速度,步幅又大又快,矯健的身姿帶起了風,明黃色的外套向身後張了起來,整個人如同架著一副滑翔翼,順著大斜坡俯沖了下去。身後的小書包被帶得左右狂甩,仿佛在拼盡全力地扯著她,防止她真地會飛起來。

戴守崢正納悶這女孩是怎麽了,片刻後,竟然看見她是在追剛才那輛自行車!就在將要追上之時,她毫不猶豫地向前伸手,一把抓住捆在櫃子上的繩子,猛地往旁邊一拽,那自行車一下便失去平衡,徑直向右邊倒去。後座上的木櫃板子先著地,因為車速太快,木頭蹭著地面連連發出嗚嗚的摩擦聲,在斜坡上拖了足有幾步遠。

騎車人本能地踏出右腳支在路面上,隨著慣性往前連竄了好幾下,才和車一起停下。他手扶著自行車把,右腿和櫃子在同一側,把自行車和地面撐成了一個三角形。

他惱怒地回頭看向女孩,“我操你——”

沒等他罵出來,女孩便劈頭蓋臉地吼道,“撞了人,還想跑!”

“我他媽撞你了嗎?”那男子本就慌張,這連摔帶嚇的,心裏瞬間窩滿了火,“狗拿耗子,關你毛的事?”

女孩往後背抖了抖已經被甩歪了的小背包,抓著繩子的手絲毫沒松,“你撞人了,跑就是不行!”隨後,迅速地朝戴守崢的方向望去。

戴守崢扶著手臂拎著電腦包,也大步跑了過來。

女孩瞇著眼睛看了眼戴守崢的胳膊,轉頭繼續怒斥著騎車男子,“剛才你在坡上騎車的時候,你往路邊躲汽車,差一點就刮到我,把我嚇了一大跳!卻連一聲歉都沒道,就騎走了。然後剛一下坡,你就把這男生的手臂給撞了。你還——”

“撞人?”男子目光又往戴守崢的手臂上掃了掃,“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撞人了?”

“呵?耍賴是吧?”女孩冷笑一聲,“你不光撞了他,你還把他包給撞飛了。”隨後她又朝戴守崢手裏的包揚了揚下巴,“是不是裝的電腦?”

戴守崢點頭,“是電腦。”

一聽“是電腦”,騎車男子臉上更是變了色,立即要去扶正車子。

“你幹嘛?想跑?”女孩手裏抓著繩子又狠狠晃了兩下,剛離地的櫃子再次砸到路面上,“你還想賴是吧。綁東西這麽不長腦子,校園裏下坡還不剎車,你當這是什麽地方?你今天撞了一個不承認,是不是還想明天再撞兩個?”

男子明白這車是騎不走了,低聲咒罵了一句,然後左腿猛地跨過車前杠,手也離了車把手,沒好氣地將車丟到地上,繞過櫃子,伸手就朝女孩指了過來,“我說你個小丫頭片子,你是皮癢了欠收拾麽?他剛才擋我道了!”

戴守崢一下便把女孩扯到自己的身後,“你想找打——”

“他擋你道了?”沒等戴守崢說完,女孩的聲音就高了起來,“他都快走到大樹根底下了,怎麽……嘖,”女孩嫌戴守崢擋住了她發揮,擡手一使勁,就把他扒拉到一邊,“怎麽能擋著你的道?你可真會倒打一耙呀!明明是你這櫃伸出來這麽老長,才把人家給撞了!”

騎車男子有些氣急敗壞,“你哪只眼看到的?”

“哪只眼?兩只眼!”女孩說得有些不耐煩,一只手卻仍在緊攥著繩子,“去保衛處吧,我作證,你怎麽撞的人,我剛在後頭全看見了!”

男子又想朝前邁一步,但一看戴守崢的身形和護著女孩的起手式,又默默把腳收住,繼續對女孩大聲道,“你多管閑事,對你有什麽好?”

女孩聲音擡得更高,“別跟我說那些沒用的,你是不是我們學校的吧?”

“我不是你們學校的,怎麽了?”

“不是我們學校的,就更不能在我們學校撒野!今天你撞了這個同學沒後果,明天就會有那個同學白白被你撞,後天,你就能綁更長的桿子板子、一下子掃倒更多人。你犯了錯撞了人,就應該承擔責任。”女孩一邊說著,一邊擡起另一只手朝路的一頭指去,“什麽都別說了,走,去保衛處!”

女孩這張嘴可太厲害了,說話不用打草稿,半個字都不帶卡殼的。而且話一說完,竟要沖上去抓那人的衣服。

戴守崢見狀,連忙伸出手臂攔住女孩。

這騎車男子,五大三粗,滿臉橫肉,甚至左側鬢角處,還有道隱隱的疤,一直蔓延到脖子上。要是真跟這種人動起手來,這小女孩哪是他的對手。

戴守崢忍著胳膊上的疼,也冷冷地質問起男子,“這麽大個斜坡你不減速,而且這麽綁東西,校園裏人來人往的,你就沒想想,會有多大的安全隱患?”

一見被撞的人都這麽說了,那男子自知理虧,喘氣聲粗重了幾分,卻楞是不開口道歉,也不說去醫院。

女孩扭頭問戴守崢,“剛才那下,我看撞挺嚴重的,你要不要去醫院?”

戴守崢搖了搖頭,“我馬上要去開個會,來不及了,應該,不要緊。”

“你確定沒事麽?他一跑,你再找誰說理?”女孩言語幹脆,“還有,你電腦能不能用?是不是也被摔壞了?”

戴守崢一被提醒,連忙從電腦包裏取出電腦。他的筆記本,是一款頂級的超薄商務本,比一般的筆記本要皮實不少。一看外觀還好,也能開機,打開 PPT,也可以順利播放,他看向女孩,“沒壞。”

一聽沒壞,女孩又瞅了眼戴守崢的胳膊,仍然憤怒地朝騎車男子道,“你把你電話留下來。”

那男子咬緊牙關,臉上閃過一瞬猙獰,片刻後道,“我沒電話。”

女孩冷哼一聲,想了想,又對戴守崢道,“我的是小靈通,照不了相。你有沒有手機,能不能照相?”

戴守崢手機是剛買不久的新款諾基亞,像素有 320 萬,於是點頭,“能。”

“你要給他拍張照,一旦後面發現有什麽問題,起碼你能找到人。”

聽了女孩出完這主意,那男子已經氣到變了臉色,“我說小丫頭,他是你兄弟呀,還是你男人,得饒人處且饒人吧!你這不依不饒的,你能拿到什麽好處?”

“我是在主持公道,也是在幫你長記性。”女孩聽得氣不打一處來,“你都應該去廟裏拜一拜,你今天撞的是高個子的胳膊,如果換成一個小孩兒,就正好掃到腦袋上了!那會出人命的你知道嗎!”

“算了,不拍了,”戴守崢把筆記本收進電腦包,對那騎車男子道,“你走吧,以後你要註意。不會總有這樣的好運氣,遇到我這麽好說話的。”

一聽沒事了,那人連連點頭,趁這兩人沒再要求什麽,大力扶起櫃子,擡腳蹬上自行車,就趕緊飛快地騎走了。

“你可真好說話,就這樣放他走了。”女孩沒去理那輛騎走的車,大步走到路邊的大梧桐樹下,“我真怕你的胳膊被撞出來個骨折脫臼的,剛才那下,很重的。”

“沒事,就是磕碰了皮肉。”戴守崢也跟著女孩來到樹下。

如果是在自己北京的校園,他應該也不會讓這事輕易揭過去。但現在是在別人的校園,而且這學術會議,都是領域內的著名學者,導師器重他,讓他做發言,如果耽誤了,會給自己導師添不必要的麻煩,他要分清主次輕重。

他笑著對女孩道:“我不是你們學校的,我只是來開會的。明天,就要回北京了。”

女孩一楞,隨即嘆了口氣,“真是抱歉,在我們學校,讓你遇到這樣的事情。”

戴守崢扶了扶眼鏡,“那人又不是你們學校的,你道什麽歉?”

女孩心有不甘地微微努了一下嘴,“畢竟,你是在我們校園裏被撞了。”

正是早晨八點多鐘,南方的城市,陽光已經曬了起來。戴守崢這才仔細打量了一下這女孩。小圓臉,五官非常漂亮,大眼睛長睫毛,看人偶爾會瞇一下眼睛,眉頭上有顆痣。他大姨眉頭上也有一顆,只不過大姨的是在右邊,而這女孩的,是在左邊。

真是個明眸皓齒又伶牙利嘴的小姑娘,而且身手,還這麽厲害。

他笑著謝道:“多謝你的見義勇為。請問,你叫什麽名字?”

女孩的大眼睛亮了亮,“你要給我寫表揚信嗎?”

戴守崢一笑,“嗯,你應該被表彰。”

女孩笑著擺了擺手,“見義不為,無勇也。你不用知道我是誰。”

戴守崢又問:“那你是哪個學院的?”

“我叫無名氏,就讀於無名學院。”女孩彎起眼睛,“不過我們校園很美的,你開完會,可以到處逛一逛。”

戴守崢還想繼續問,卻聽女孩身上有鈴聲響起,她連忙從兜裏掏出一部電話,電話一角還探出個天線,是部老款的小靈通。女孩把屏幕湊近了眼睛,隨後驚呼,“天!來不及了,我要遲到了。你沒事就好,我要上課去了!”

說罷,她就朝坡下的大拐彎跑去,沖出幾步後,又剎住腳轉回頭,一邊退著跑,一邊指著不遠的方向朝戴守崢喊道,“那邊有個小操場,晚上經常有活動,我們學校樂隊很厲害,你可以去看看。”

戴守崢笑著高聲答道:“好,我去看。”

見他笑著答應了,那女孩就轉過身,飛快地跑走了。

戴守崢這才註意到,女孩腦袋後頭紮了一個小辮子,隨著她飛奔的腳步,那小辮子一翹一翹的,有點像小兔子的尾巴,歡蹦亂跳,充滿活力。

他看著那女孩跑到好遠,直到又轉了個彎脫離了他的視線,他笑著拿起手機,想看看時間。

可就在一晃眼間,他卻發現遠處的樹下,有半個異樣的人影。他定睛一瞧,竟然是剛才撞他的那個人,正半掩在一棵大樹旁,扶著自行車,一直望著那女孩的方向!

戴守崢心下一凜,忽又回想起剛才那男子的面容,兇神惡煞的,臉上有道疤,一直蔓延到脖子。

他突然覺得脊背發涼,趕緊掏出手機,快速按鍵翻到相機功能,然後擡起手機。

而幾乎在同時,那男子就發現了戴守崢要拍他,他隨即跨上自行車,逃也似地,騎走了。

戴守崢按下快門的時候,那男子正巧剛轉過了身,所以,只拍了那人的背影。

戴守崢突然很後悔,剛才女孩讓他拍照的時候,如果拍一張正臉,就好了。

他又趕緊往女孩跑走的方向追了過去,卻發現是個三岔路口,路人裏,再也看不到剛才那件明黃的衣服。

手機上最遲的一個鬧鐘響了起來,他真的要快些趕去會場了。

他又看了眼剛才那男子站著的位置,一邊走著一邊在想,畢竟是大學校園,也許,是自己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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