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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十年舊夢有尋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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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十年舊夢有尋處(下)

最後一天的會,開得很順利。

筆記本雖然在早上經歷了一次初速度驚人的拋物運動,但是沒有白花的高價錢,那臺兩萬的頂配筆記本,在厚電腦包的緩沖之下,挺住了突發碰撞的檢驗,沒讓他在會上掉鏈子。

可是這條左臂,已經是一片淤青了。好在只是皮肉傷,筋骨都沒事,除了有些疼,消了青紫應該就沒事了。

晚上,他本打算在賓館養養胳膊,但一想到明天就要回北京了,而那女孩跟他推薦的小操場,他都還沒去看過。況且,他是胳膊被撞,又不是腿壞了,走路並不耽誤。他還是出了賓館,按照女孩所指的方向,沿途問了幾個學生,順利找到了那個小操場。

A 大的校園巨大,比他的大學能大出幾倍。所以雖說名字是叫“小操場”,但看起來,可是一點都不小。

別說,還真挺熱鬧。

操場一側有個臺子,就著臺上的燈光看,應該是學生樂隊在搞演出。有現場樂隊伴奏,搞得有聲有色,而且主唱的嗓音高亢有力,很有搖滾範兒,調動氣氛的能力可圈可點。

現場很多學生,越靠近臺子的地方,人越多,氣氛也越熱烈。這些人,可能是這校園人氣樂隊的忠實擁躉,要湊近了捧場。

稍遠點的地方也有人,有在臺階上坐著的,有三三兩兩站著聊天的,這些人可能只是喜歡這氛圍,至於臺上是何人在唱,於他們而言,無甚所謂。

戴守崢是純工科思維,對於這種乍一聽頗有幾分吵嚷的藝術形式,他能在腦中拆解出其中的樂理,卻很難融入臺下的狂熱和躁動。他撿了個人少的地方站著,稍稍活動了一下左胳膊。

不管怎麽說,也算來過一趟。對早上那女孩的隆重推薦,他畢竟答應了的,看了一回,可以算是踐諾了。

不過臺上很快切換到了下一首歌,比起上一首的無端狂野,聽起來要理性得多。主唱的唱功並不比專業的差,隨後的一連幾首,都挺不錯。他還真就給聽了下來。

這個南方城市的五月,已經堪比北方的盛夏了。晚上雖沒了烈日,但悶熱依然,稍一走動,後背的衣服就透了。尤其一旦人身上帶了汗,就格外愛招蚊子。黑白花的毒蚊子嗡嗡直叫,咬一口夠人癢上好幾天。他正晃著身體跺著腳,旁邊冷不防地傳來了一陣幽幽的花露水香。

他扶了下眼鏡,朝四周看去。

側後方不遠處,一個穿著寬大 T 恤,坐在小板凳上的女生,正向四周噴著花露水,一見他看她,還不忘探出手臂,給他這個方向也多來了兩下。之後,她又從膝蓋上拿起一把小扇子,一邊望著遠處的臺子,一邊揮動扇子身前身後地趕起了蚊子。

他剛來的時候,那位置還沒人,應該,是剛過來的一個女生。

女生不光手裏趕著蚊子,腳底下也不停地動彈著,憨態可掬的忙碌樣子,讓他有些想笑。他轉回頭,又看著舞臺。

主唱唱完了一段,便手扶著麥擺起造型。

間奏適時響起,吉他手的掃弦很幹凈,幾串清脆的音符響過,又是一聲利落的刮弦,戴守崢的腦中突然隨之閃過了什麽,他猛地回頭——

舞臺外的光線很暗,只能借著操場邊的昏黃燈光去辨認。

雖然的確是紮了個小辮子,但臉上還多了副大圓片的眼鏡,模模糊糊的,看不清五官。他默默搖了頭,幾十個學院、幾萬人的大學,怎麽可能一天連遇兩次,還是在不同的地方?

可是,他總感覺有些像,莫名地像。

他也拿不準,之後,就時不時地扭頭看她幾眼。隨後便驚訝地發現,這家夥不光帶了小扇子,好像還帶了袋瓜子,偶爾會拿出一個嗑一下,扒開把肉放嘴裏,之後再規矩地把瓜子皮放到腿上的塑料袋裏。

聽著歌,趕著蚊子,偶爾剝瓜子,慢悠悠地不著急,時不時隨大家一起歡呼兩聲。如果真是她,這和早上那伶牙利嘴不饒人的架勢,真是判若兩人了。

許是被他揮著手趕蚊子的動作幅度吸引,女孩偶爾會偏臉看他一下,然後就會對上他的目光,一連幾次之後,可能以為他在看她嗑瓜子,於是慷慨地把瓜子口袋遞給他,“你吃麽?我這裏還挺多的。”

他終於笑了起來,一聽這清亮的好嗓音,是她,無疑了。

這世界,也真是夠小的了。

他很有些開心和驚喜,正想跟她說句話,女孩的電話響了。

她拿出應該是上午的那部小靈通,迅速接通,片刻後,便低呼一聲,“天啊,你在屋裏麽?快幫我的給藏起來!千萬別被收走了!”

隨後女孩猛地站起身,卻突然“哎呦”地哀嚎了一聲,之後就僵住不動彈,但她電話沒離耳朵,繼續著通話,“我沒事,起猛了抻著了,你咋在外面啊?”

然後她轉頭看著一旁的他,可能是疼得嘴裏嘶了嘶,竟然伸手把扇子和瓜子袋都遞向他,晃了晃示意他接著。見他沒動彈,她把小靈通往遠處移了移,面朝他低聲道,“扇子給你趕蚊子,瓜子皮不要到處扔。”

戴守崢一楞,並沒伸手。

“快點兒的,正著急呢!”她語速快起來,“院裏正突擊查寢,沒收電器呢!”

戴守崢還沒來得及說話,便聽女生著惱道,“哎呀,怎麽這麽磨嘰!”

隨後,女生瘸著跳了兩步,把扇子外加瓜子袋子一並塞進他懷裏,電話那邊不知又說了什麽,只見她把電話拿到面前,嘴對著電話低吼道,“誰還在寢室?那電火鍋花了我好多錢,都還沒用過呢!”

說完,她又趕緊回走兩步拎起小凳子,顧不上腿抻了沒緩過勁兒,轉身就朝操場一邊的出口跑去。腦袋後面的小辮子,隨著一瘸一拐的腳步不停地晃著,就像也在急著回去拯救那可憐的電火鍋。

這,算重逢麽?

可他連一句話,都沒來得及跟她說呢。而且看她的樣子,也沒認出他。

他一直看著她跑出了視線,卻猛然想起,應該提醒她註意早上的那個疤面人啊!

自己反應怎麽能這麽慢,怎麽就把這最關鍵的事給忘了!

他一時惱恨,趕緊追著女孩方向跑過去,一出了操場,卻發現又是幾個岔路,人,也已經沒了影。

他嘆了口氣,這 A 大校園,怎麽能這麽多的岔路口。

他拿起她剛塞過來的那把塑料扇子,湊近了仔細一瞧,上面還有“M-zone 動感地帶”幾個字,看來是充話費送的。那袋瓜子,還有不少,手伸進袋子一抓,竟然還摸到了其他的小包裝,像是小餅幹和小果脯。

臺上的歌手還在唱著,可他已經沒了再聽下去的心情。隨後原路回了酒店,把剩下的瓜子還有小零嘴,全都吃光了。

回到北京後,他收拾行李時,又翻到了這把塑料扇子。這才發現,上面竟然還有一串字符:serendipity099zyyq,前面還寫著“密碼防忘”幾個字。

密碼,還防忘?

那她到底是記住了,還是沒記住?

郵箱的,還是什麽的?忘了打不開怎麽辦?

可現在,這把“防忘”的扇子,已經在他手裏了,被帶回了遙遠的北京。

為此,他還去校內網人人網的前身,故事設定的 2006 年時叫校內網,2009 年改名人人網。找過她,他想把密碼告訴她。他搜了 A 大的女生,但凡是真人頭像的,他都看了一遍,卻沒一個是她。

這就變成了橫在他心頭的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後來,這把扇子,就一直插在他的書架上。

一去書架找書,他就會想起那個女孩,繼而,就會想起撞他的那個人。

他去開會,只是那所學校的過客,可能今生都不會再去第二次。可那女孩,卻一直要在校園裏上課、生活。一個學生在學校裏,宿舍、食堂、教學樓,最常去的也就這麽幾處,生活半徑太容易被鎖定。

如果那個人起了邪心,想要對女孩不利,只要記住了那處斜坡,那個路口,守在那,遲早,就會再次遇見。

接著偷偷跟蹤,再摸著宿舍位置……

之後,他就會回想起那人當時的言行和形貌,那滿口的臟話,那咬牙切齒的表情,那恨不得吞掉女孩的眼神,那站在樹下遠望女孩的不想善罷甘休……越想,就越覺得那就是個典型的犯罪型人格。性格扭曲、睚眥必報、手段殘忍……

那些社會新聞、法制頻道裏常看到的案件,就是這種人幹出來的事。

人的心裏如果有了擔憂,每多重溫一遍,就會多加一次劇情,直到那最糟糕最惡劣的情形都疊加在上面。

這個“無名學院”的“無名氏”姑娘啊,在小操場那次,他怎麽就沒及時提醒她一下呢?

他覺得,是自己把她卷進了未知的兇險,卻錯過了最後一次提醒她的機會。

這種擔心,與日俱增。

最開始那幾年,甚至一看到那城市出現了刑案,他的心都要跟著抖一抖,要趕緊看受害者,是不是年輕女孩。

直到近幾年,那牽腸掛肚,才算淡了些。因為據他估算,如果一直在校園裏,博士,應該都讀完了。

可心還是沒有徹底放下,一收拾書,看到那把塑料扇子,就會又懸一下心,幾乎成了習慣。

所以相親,其實,是他第三次見她。

而這份懸著心,直到他再次看到她的那一刻,才得以徹底落下來。

戴守崢回憶完十年前的這個故事,便微笑看著林芳照。

“原來,那都是你啊。” 林芳照半張起嘴,有幾分難消化,當然更多的,還是意想不到。她的表情不由地越來越明亮,“所以……你一開始就認出了我?”

戴守崢擡起手,伸向林芳照那瓷白的臉,見她並沒躲,便用拇指輕輕刮了下她左眉頭的那顆痣,然後點了點頭,“嗯,咖啡廳,你一朝我走來,我就認出來了。”

“那你說……我們倆,”林芳照忍不住壓低了眉頭,但眼裏卻全是笑,“我們倆這一路,這麽奇特的走向,算是,什麽類型呢?”

“你不早都寫在扇子上了麽?serendipity 啊……”此時,就像斷掉的紅線終於再次系到一起,他看著這張可人的小臉兒,真想好好親親她。可憑他對她的了解,現在親她,還是有點唐突,還不到時候,於是他只是笑著答道,“緣分,天註定吧。”

“我還以為,你才兩個月就對我這麽熱心,是因為你急著……”她本就不信什麽一見鐘情,而如果這份感情,始於十年前的兩次奇遇,則讓她有了可以耕種信任的土壤,“原來,你已經惦記了我這麽久。”

“可不?”戴守崢做出個事態嚴重的表情,“十年的牽腸掛肚啊,生怕你有個三長兩短。”

“十年,還真是挺長的……哎?”林芳照猛地回過神,“那上次你在車裏說,說你對一個女孩有些動心……”

“現在,小傻子,終於反應過來了吧。”

林芳照終於舒展開眉頭,整張臉上都洋溢起了笑容,她略一抿唇,彎著眼睛朝山下看了片刻,然後又轉臉看著戴守崢,“其實,也不是我把你忘光了,而是,我壓根就沒看清你是什麽樣。攔車的那次,我忘了戴眼鏡,等戴上了眼鏡,又是在晚上。兩件事我都有印象的,只是人,對不上了。”

戴守崢握住她的手,“幸好我戴了鏡子,還沒忘記你。”

“不過,我也是第一次知道那人的面相,竟然有像你說的那麽兇惡……後怕啊。如果我戴了眼鏡,看到那人臉上還帶了疤,我可能……就不會那麽猛了。”她有點劫後餘生般地翹起了眉頭,“會從雄鷹般的女壯士,變成雛鷹般的……乖寶寶。”

戴守崢仰頭大笑,隨後又笑看著她,“serendipity099zyyq,不知你記沒記住,也不知有沒有耽誤什麽事?”

“沒耽誤呀,”林芳照爽朗安慰,“我現在的很多密碼,都是這個,很好記。”

“099,是什麽?”

“我的學號後三位。”

“那 zyyq 呢?”

“這個……”林芳照突然擡起手背遮了一下嘴,忍笑道,“是……‘炸魷魚圈’的縮寫啊!”

啊……可真是個吃貨呀!

戴守崢眉頭一皺,隨即被逗得又大笑了起來。

這幾個字母,這些年,他不知猜了多少版本其中可能的含義,最終,竟然是個這……他看著林芳照,這家夥正看著他的反應,好像小小的惡趣味得了逞,笑得更加開懷。

她在他身邊,從來也沒有笑得這麽自在。

他卻不覺慢慢收了笑,直到她也收斂了笑容。他看了她片刻,隨後認真道,“阿照,你對我,是動了心的。”

林芳照眉頭不自覺地顫了一下,卻並未言語。

“你可以不回答我,但是你剛才的反應,已經說明了一切。”

林芳照偏了偏腦袋,眼裏有笑,“怎麽講?”

“其實也簡單,如果你不喜歡我,一聽到被我惦記了這麽久,那就是恐怖片了。你哪能像剛才,笑得這麽好看?”

林芳照慢慢眨了眨眼睛,默默低了低頭。

“我們再次見面的時候,我懷疑你是我的 probability,是我的那個概率。而現在,我可以確定,你就是我的 serendipity,是我命定的良緣。”他把手指穿過她的指縫,十指交握,“所以,阿照,後天我們的婚禮上,你不光是個一心為母盡孝的女兒,還會是我戴守崢惦記了十年,才終於娶到手的最美新娘。”

佳偶,天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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