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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不識月(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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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不識月(四)

◎出征◎

四時最好是三月,綠地草長鶯飛,萬物漸欣漸榮。

毒影閣掩映於京郊萬頃蔥蘢林海之中,或堆石為垣,或編花為牖。清溪瀉玉,宛若人間仙境。

然,潛藏其中者,卻無片刻世外安寧可享。

黔成王引著淩月步入毒影閣,眸光微擡,便見幾名幼童傀儡佇立於門前。

雖見來人,卻恍若無覺,目光空洞,神情木然。身形如雕,模樣與當日淩州大營所見之傀儡無甚差別。

“國師,那些受損的傀儡,現皆置於禁地。孤已命人嚴守其外,若無口諭,無人可擅入。”

二人方一進門,黔成王便將毒影閣內景況悉數告知於淩月。

淩月略微頷首,沈吟思索片刻,“大王,可是傀儡受損的數量甚多?”

“可說呢,二十年間煉制成型的傀儡本就數量寥寥,因常年征戰,損耗不減。國師離開這段時日,傀儡損毀頗多,卻無人可修覆。前幾日孤令細查,能正常操控者不足百人。孤心焦如焚,盼國師早日歸來。”

黔成王言及於此,面上原本噙著的失落倏爾轉為期許。

淩月見狀,不禁暗自捏了一把汗。若黔成王得知她壓根兒無力修覆傀儡,恐頃刻間,那滿臉的期許或化作失望與憤怒,更甚將她押入大牢,擇日問斬。內心雖隱隱生惡,然事已至此,唯有輕言寬慰。

“大王不必憂慮,待微臣先行查看傀儡損壞的程度,若當真無力修覆,再請大王備些新鮮幼童,臣等再行煉制。”

黔成王聞言,俱是驚喜交集。朝中早有官員諫言煉蠱一事有違天命,恐將危及黔朝國運。

而今國師提及可再次煉制傀,儡黔成王雖極願著手推行,宜於戰場上以多制勝。然一旦此事引起朝臣聯名諫諍,恐朝綱動蕩。

二人行至毒影閣禁地,但見門口凜然而立兩名傀儡,形容如出一轍。

自淩月逃離西山監牢後,遇到的傀儡神色形貌頗為相似。

她時常想起雲飛翼曾提及的另一個傀儡,雖形貌盡毀,卻意識猶存,似她一般與常人無異。

雲飛翼口中所言之人,必然亦藏身於此。

然時機不對,不宜細查。她唯恐露出破綻,只悄然打量四周景況,再伺機查探。

“大王,早先可有指揮使前來探查受損的傀儡?”淩月試探著問道,遂與黔成王一同步入禁地。

黔成王一面在前引路,側頭道:“確有指揮使前來,但皆無所獲。一名深得國師所傳之人早已命喪淩州,其餘眾人術法平庸,亦無計可施。孤心中遺憾,唯有國師或能將受損的傀儡悉數覆原。”

淩月聞言,心虛得很,如實回道:“大王勿要將微臣推崇至此,能否悉數覆原受損的傀儡,微臣亦無十足把握。”

“無妨,若當真無力覆原,便依國師之言,再尋新鮮幼子前來便是。”

淩月方才提及重新煉制傀儡,不過是用言語敷衍,以蒙混修覆傀儡一事。

若黔成王聽信此言,果真命人至百姓家中搶奪小兒,她當真是為虎作倀,步其父王後塵。

在言談間,二人已來到一間關押受損傀儡的監牢門前。為避免生出事端,這些傀儡身負鎖鏈,單獨關押在監牢中。

監牢裏陰氣森然,墻體濕滑,可聞水滴落地之聲接連傳來。此情此景,猶如再度置身西山監牢。

淩月忽覺刺骨涼意自後心竄起,額間冷汗淋漓,手心黏膩。她勉力鎮定心神,方免於黔成王面前流露異樣神色。

她繞過黔成王,走到一具癱軟在地的傀儡身旁。伸手探向其頸側,脈息尚存,然緩慢無力,似命不久矣。

雲飛翎曾言,傀儡屬死物。既是死物,因何呼吸脈搏尚存?若能尋雲鶴祥老先生前來診治,或有覆醒之日。

思及雲鶴祥,淩月心中難免愧疚,當日雲老先生待她不薄,她卻行事無狀,未曾解釋便匆匆逃走。

雲飛翼自焚固然不假,然此事皆因她起。竟殃及驚雲山莊,百年仙境,一朝毀於一旦。

“國師,如何?”黔成王立於淩月身後,見她半晌未動,遂出聲問詢。

淩月起身,回首朝黔成王望去,“稟大王,方才微臣探得這傀儡脈搏與氣息如常,只稍顯虛弱。若能花些時日加以修覆與調養,定可覆原,還望大王寬心。”

黔成王聽得這話,倏地松一口氣,不禁感慨,“唯有國師可托,國師還需多加調教山莊內眾人,以免諸事皆求國師一人之力,累及身心。”

淩月眉眼噙笑,恭敬應是,“大王所言極是,此番歸來,微臣正有此意。”

黔成王微微頷首,頗為滿意,“孤先行回宮,便不擾國師了。”

淩月將黔成王送出毒影閣,眼見他內侍扶他上車遠去,遂轉身返回禁地。

她站在監牢前,細致打量那兩名傀儡,並未察覺異樣。正當她轉身邁入監牢之際,其中一個傀儡動了。

“莊主,別來無恙。”那傀儡面向淩月行來,神色、動作與常人無異,哪裏還有半分受控傀儡的模樣。

淩月心下大驚,猛地跳開幾步距離,冷聲問道:“你不是傀儡?”

一語方落,那傀儡已行至淩月面前,面容平和,眉眼間甚至帶著清淺笑意。

“莊主,一年不見,你便不記得我是人是鬼了?”

淩月心叫不好,定是方才她的所言所行露出了馬腳,眼前這人才敢冒險自曝身份。

此人孤身囿於人間煉獄,如今在她面前主動表明身份,內情無需細想。或與她一樣,為尋得契機,靜待雲散月明之時。

昔日雲飛翼雲飛翼告知,另有一傀儡同她一般心神清明。不禁生疑:雲飛翼因何不曾揭發此人,讓黔成王蒙在鼓裏。

後來得知,雲飛翼並非真心與黔成王合謀,他所求之事不過是煉制蠱毒,恰好黔成王甘願提供活人以供其煉蠱。

故而,雖知曉此人是假作失智,蒙混其中,亦無意挑破。若非危及雲飛翼本人或沁蘭山莊,便由著他裝模作樣,亦或抱著一份看戲的心態。

“一個傀儡,言辭竟如此犀利,實屬罕見。”

淩月不禁唏噓,若黔成王得知雲飛翼將他蒙在鼓裏,不知會作何反應。

那傀儡半分不懼,“莊主說笑了,方才見莊主言辭糊弄黔成王,不禁猜測莊主內裏——早已非昔日那助紂為虐、手染蒼生鮮血之人。莊主此次前來黔朝王庭所求何事,還請莊主吩咐,我或可相助。”

淩月見他言辭利索,邏輯清晰,甚目標明確,便知此人並非碌碌之輩。

方才她查探那受損傀儡,分明早已無力修覆,恐黔成王再度命人擄城中稚子供她煉制,遂作偽以言語敷衍。卻被眼前之人察覺,此人必然對閣中景況了如指掌。

“你究竟有何來歷?”

“回莊主,吾名許李,不過是一個被黔成王命人帶入宮作禦林軍敢死隊操練的螻蟻罷了。父母乃月城內一商戶,我被帶走後,父母四處求人無果,恐早已家破人亡。幸而命硬,未曾淪為無知傀儡,任人操控。”

許李言及於此,已是目眥欲裂。

淩月心中不禁生出疑慮,“倒是奇了,據我所知,身中蠱毒而神智猶存者屈指可數。至今我僅聽聞過兩例,而你便是其中之一。”

“莊主英明,我原本以為莊主對此事並不知情。不過,仔細想來,莊主何等狡猾一人,更是蠱毒高手,怎會看不出我失智一事是真是假呢?幸而莊主與黔成王並非一條心,讓我有命茍活至今。”

淩月有意試探,“你可知,另一名神志尚存者為何人?”

許李倏地輕笑出聲,微微頷首,恭敬地回道:“莊主玩笑了,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淩月不禁捏了一把冷汗,這人竟將她的底細摸索得如此清楚,不由得懷疑自己身邊藏著一雙他的眼睛。

許李似洞穿了淩月心中所慮,遂出聲言明立場,“莊主不必憂心,我與莊主心中所求一致,願助莊主一臂之力。我在此蟄伏多年,或許等候的便是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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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榮被動蟄伏多年,如今連阿越國這般彈丸之地也敢心生覬覦。請陛下恩準,微臣願領軍西征,鏟除阿越國賊寇,替大榮清理邊境禍害,爾後一心對付黔朝,不愁沒有安寧之日。”

江淩安俯身跪於建安皇帝寢殿之內,朗聲稟道。

建安皇帝斜靠在榻上,他頭疾未愈,氣息略顯微弱。

“淩安,而今你有此心思,朕心中甚感欣慰。奈何朕身體欠佳,實在不放心吶!你此時西征討伐阿越國賊子,恐朝中生亂……”

“請陛下寬心,微臣已妥善安排。淩州有顧檸領軍抵禦黔朝軍,黔朝軍與我軍交戰數次,屢遭敗績,軍中傀儡悉數損毀,所剩無幾。覆原或再造傀儡須得時日,近日尚無力再行來犯。”

“京中尚有禦林軍守衛,禦林軍統領韓哲自幼為陛下陪讀,陛下可還憂心於此?”江淩安眼神清明,凝視建安皇帝,

建安皇帝聞得此言,沈吟思慮半晌,遂頷首應允,“淩安,此番西征,務必謹慎從事,周密安排。大榮需要你,太子也頗依賴於你。”

江淩安領命,遂向建安皇帝辭行,返回公主府,命親衛傳信與淩州大營。

“速給顧檸去信,淩州百姓交予他,若淩州失守,讓他提頭去見諸葛老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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