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憶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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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憶往昔
果真有風平地而起, 眨眼風急狂湧，直迷人眼。
江楓只覺腳下一輕，身形騰空而起，失重感刺激著血液沸騰, 下意識將那只手握的更緊, 掌心沁出薄薄冷汗, 將那幹燥的大掌一並濡濕。
於風中看向地面, 竟已高出百米，下意識閉上雙眼, 另一只空蕩蕩的手被溫涼大掌握住，低磁溫柔的嗓音隨風飄入她耳畔。
“別怕, 睜開眼。”
握著她雙手的大掌有略微薄繭, 掌心溫度並不高，有種常年佩帶在身上的溫熱玉石之感, 但卻傳來陣陣安心。
“怕？”
江楓眼眉輕挑, 忽地睜開，明眸中有雀躍亮光忽閃而過。
“我全然不怕。”
她眸光灼灼凝著敖風, 看他衣袍發絲被風吹起，手腕足底依稀有風纏繞, “公子不是凡人。”
“來見你的時候, 是。”
哪兒有什麽敖風尊主，在心悅之人面前, 也不過是個普通人。
也會擔憂穿著是否合適, 鬢發是否齊整, 甚至腦海中演練了千百次與她初次相見的場面, 如何才能算不唐突，又如何能恰到好處的給她留下好印象。
“沒成想仙人也有如此油腔滑調的, ”江楓眼底笑意不減，“與凡人倒確實無甚不同。”
“也並非全然不同。”
單論七情六欲，他要比凡人更重一些。
愛的烈，恨的也烈。
見她適應，敖風松開她一只手，單牽著她，如在虛空漫步。
“你許久不出門，逛逛南城，如何？”
江楓自然點頭，牽著他一只手，在虛空漫步，看著地面街景，人流往來，甚是新奇。
迎面吹來的風溫柔微涼，如同身處水中般將她托起。
她張開手臂去擁抱那風，仿佛有實質感在胸前手臂穿拂而過，好想松開緊握著的那只手，乘風而去。
說不出的奇妙熟悉感，好似現在想的這種事，她曾經確實做過，而且做了千百次。
“仙人為何來我府上提親？”她問。
在她踏入花廳看到他之前，二人應當是沒有見過的。
“難不成是仙人有什麽千裏目之類的法器，早就窺見了我，所以動了心思？亦或者，其實我不是普通人，肩上承載著什麽天道之類的重擔，所以仙人以求親之名特意前來？”
旁邊男人高牽著她的手，像是扶著公主在臺階漫步的貼身侍衛，聞言笑的溫柔似清風。
“你覺得是哪種？”
“要我說的話，”江楓拉長語調，一番琢磨繡眉輕挑，“定然是後一種，天降大任，由我拔劍橫掃天下之惡！”
旁邊人喉中逸出一聲輕笑，眼底溫柔寵溺，停下腳步，也拉住繼續往前走的她。
“都不是。”
他黑眸凝著她的眼，看風撩起她長發粘在唇角，想伸手幫她拂去，又克制著忍住，維持著君子風度。
“是約定，”他凝著她唇角，嗓音磁軟“是命運。”
江楓笑，“仙君像是風月場裏的高手，這些發酸的話張口就來。”
敖風面色微變，想刻意壓著熟悉感慢慢靠近她，終究還是吐露出來些許，太過熱絡叫她起了戒心。
想說些什麽解釋，但對上她慧黠靈動雙眸，仿佛看穿一切，等著他掙紮狡辯的模樣，心頭忽然洩氣。
“我……”
“興許，”江楓接過話頭，依舊笑凝著他，“仙君活了許久，在很久之前我們有過交集？”
他舔了舔發幹的唇，緊張的心頭砰砰狂跳。
想說是，但又怕這是她故意設下的圈套，嘲諷他的借口蹩腳。
他也知道，她素來如此。
“仙君怎麽不說話？”
她眼底笑意瑩瑩，瞧著人畜無害，輕松閑適，實則心底清明一片，照的人無所遁形。
敖風不想騙她，也無論她會如何嘲笑他，點頭，“是，很久之前，我們有交集，上輩子、上輩子，甚至結為夫妻……”
坦言以對，等著面前人檀口中傳出輕笑。
她卻只是定定看著他，而後啟唇，“前世定的姻緣，值得仙君今生也來追？”
“自是值得。”
“若發覺我與前世不同，仙君當如何？”
“相同，你魂魄的氣息，我嗅的出來。”
他眸光微暗。
即便不同也無妨，左右他認定了的，變成什麽樣他都要跟著。
凡人頭一次見到仙君，又聽到前世今生的話題，難免好奇。
江楓跟著敖風坐在雲端，吹著風，一手撐著下巴聽他講前世的事，心頭沒有多大波瀾，只覺新奇有趣。
直至日落黃昏，方才回神。
敖風將她送回府門，她提著裙擺跨過高高門檻，回頭沖他笑。
“故事很有趣，還未聽完，明日可以繼續嗎？”
她果然只是當故事聽，也並不全信他的話。
但總歸是心裏對他沒有建起戒備高墻，敖風心裏得到略微安慰。
應了她，說明日定如約而至。
昨日甩了婆子丫鬟單獨跟敖風出去玩，將家中爹娘驚得三魂盡散，她到家時被好一番前後左右檢查，見她無事，爹娘又怒上心頭，將她訓斥一番，又說那日街頭風起的蹊蹺，只怕那敖風不是什麽好人，不許江楓再見他，將她禁足在小院中。
他從不欺她騙她，等翌日清晨，第一縷光從窗戶射入將她喚醒，起床丫鬟伺候著洗漱，有絲絲縷縷含著霜雪氣息的風從門中湧入，繞著她周身流連，吹得她發絲衣袖輕輕晃動。
江楓垂眼看著晃動的衣袖微笑，找個由頭打發了身邊伺候的丫鬟，支起窗，一手撐著下頜望向外面。
青瓦墻頭有風匯聚，逐漸凝成個風度翩翩的公子身形，狹長的黑眸噙笑遙望著她。
“今日想出去逛逛嗎？西邊落了雨，雨打新荷最是妙趣。”
從前以往，她都是不喜受拘的性子，這點與敖風相似，他知道她想要什麽。
江楓還是那個姿勢，眼底笑意半隱著，“我爹娘說你不是好人，不讓我跟你玩。”
墻頭上衣袂破風，頎長的身形輕躍到她面前，“你怎麽覺得？”
江楓眨著眼看他，眼中亮如明珠，“不壞……”
敖風唇角將要扯開一抹笑，聽得她又道，“也算不上多好，亦正亦邪，在我面前正好像多點。”
才不過第二次見面，她就將他分析的如此透徹，令敖風驚訝。
從前幾世，她雖聰慧，但好似沒有如此敏銳。
心下不免起了好奇，他問，“如何得出？”
江楓仍舊帶著幾分隨性，即便知道眼前人非是尋常之人也並無甚崇拜畏懼。
“人有三目，雙眼看人，心目識人，我有心目，看得出來。”
心目……
敖風心裏跟著喃喃念了一遍，從前倒未曾聽她說過這類話。
不過能識人是好事，只是未免將他看的太穿了，他後續偽裝還需再仔細些，以免嚇跑了她。
“今日不想看荷，你上次說的故事還沒講完，接著說，如何？”
敖風點頭，將先前的故事娓娓道來。
龍渴望能容身的群體，不想孤獨一人在世上，但被貪嗔癡妄的凡人背叛良多，是不輕易交付真心的。
就連眼前女子，從與他相遇到可以靠近，再到後來他允許她留在身側，都整整用了五個輪回。
第一世，她是古靈精怪的山野丫頭，靠山吃山，家中孩子良多，但因她是個女子，雖爹娘不短她吃穿，但旁的也不多加關心，她閑來無聊，便時常去山裏，養點野兔子跟野山雞，沒成想會在那樣一個日頭高照的天裏，碰到一頭受傷的俊俏男子。
他不理會她，甚至滿臉兇相讓她滾，她不以為意，甚至想起被獵人扔下捕獸夾捉住的狼。
她要靠近幫它把捕獸夾取下，那狼就沖著她咆哮低吼，等她將它放了，過段時間，它又叼著兔子或者山雞遠遠地扔到她面前。
只是戒備，並不是討厭她。
她見那俊俏男子身上露出片片銀白魚鱗，倏然像是發現什麽新奇物什，整日往山裏跑的更頻繁，給他帶吃的，還給他帶不知名的草藥。
那些草藥根本沒用，傷勢恢覆全靠龍本身強悍的自愈能力，她只是尋個由頭去見他。
他靠在樹下曬著日頭，看她遠遠的噙著笑又來，神色冷淡，語調譏誚。
“你倒是真不怕死在我手裏。”
“我沒傷你，你不會殺我。”她無所畏懼地停在他面前，隨意一捋裙擺坐在對面，從荷包裏掏出一把炒幹的瓜子遞到他面前，“要吃點嗎？”
敖風從鼻腔裏發出聲冷哼，他可看不上這些的東西。
她也不惱，自顧自的嗑著瓜子，看著頭頂天空雲卷雲舒。
“我聽村裏老人說，長壽是很痛苦的事，眼看著周圍有關自己的人相繼離去，像是被世界剝離出來，冷淡孤獨的看著旁人熱鬧，鈍刀子割肉是的生不如死，他們不喜歡長壽，你應當活了不少年，也是如此嗎？”
敖風閉著眼沈默不言。
“不想我靠近你，是因為害怕熟悉了身邊有人，而我說不定哪天就死了，你受不了，是嗎？”
敖風睜眼睨著她嗤笑出聲，“本座已經看著凡人生老病死有千年，幾乎每天都能看到有人死去，你憑什麽覺得你死了我會受不了？”
她眨著漆黑的眸說，“既然不怕我死，那不妨跟我當個朋友，如何？”
“本座討厭凡人。”
她卻像是沒聽到他說的話，自顧自的嗑著瓜子嘴裏念叨著，“若我死了你覺孤寂無聊，不妨算算我下次會投胎轉世會在何處，再來人間尋尋我，你玩過人間的躲貓貓嗎？大概就是那樣，時不時也挺有趣？”
敖風回了她一句“有病”，便閉目開始打坐療傷。
她又小心翼翼湊上前，輕戳他手臂，他睜眼，對上黝黑明亮的眸。
他記得那會兒她說，“今日是我最後一次來看你，若閑得無聊，記得來瞧瞧我輪回轉世在何處。”
敖風只當聽過玩笑話，卻不料那日她離去後，確實再未來。
閉目打坐再睜眼，方才她坐著的地方放著一把瓜子，就放在一片幹凈的葉子上，不多，剛好是她那手抓出來的一把。
敖風定定看著，沒有吃，也沒有將瓜子一陣風甩開，就讓之在樹葉上靜靜躺著。
等身上傷勢好的七七八八，乘風準備離去時恰好路過那村莊，也恰好村裏人七嘴八舌說著閑話順著風飄入他耳畔。
那個姑娘死了。
家中兒子要娶親，錢不夠，將她抵給村裏有錢的老光棍，得知消息的下午，她便從懸崖一躍而下，沒有絲毫猶豫。
算算時間，剛好是她前來尋過他的那日。
敖風心頭沒什麽感覺，不過死了個凡人，每日他都要看到不少這樣的情景，心裏早已麻木無感，但莫名的，風將他帶到了那處懸崖畔。
看著高聳崢嶸的懸崖，底下一片雲霧繚繞，將各種險惡恐怖遮掩的朦朦朧朧，他不由得好奇，那樣一個小姑娘，是怎麽有膽子從這兒跳下去的。
他禦風落入懸崖底，灰蒙蒙中聽到野獸啃食撕咬的哼哧聲，循聲提步靠近，見幾頭灰黑的狼崽子正在啃咬一具屍首。
衣著布料被撕扯成絲絲縷縷，敖風蹙起眉，不想細究那屍首究竟是誰，轉身便走。
微弱熒光從霧氣中飄蕩飛舞，與他嬉戲般時而停在他肩頭，時而藏在他身後，最後飛向高處樹枝，凝成一個稀薄人影，比這雲霧還要淡上幾分。
“沒想到第一個來尋我的人竟然是你。”
她魂魄坐在枝頭，半透的面容沖他展顏一笑，裙擺下雙腿輕輕前後晃蕩著。
敖風蹙眉，“你還笑得出來？”
“為何不能笑？這結果對於我來說是自由，是解脫，是值得開心的事，而且看到你來了，我開心。”
她又瞥了眼地上，“至於這個，無所謂，死後一抔黃土，隨便天地如何處理這軀殼。”
“你倒是灑脫。”
敖風嘴裏難得說出來好聽的字眼，這算是誇獎。
這懸崖下瘴氣多，他五感過於常人，不想多留，乘風就走。
那姑娘就坐在樹枝上沖著他招手，“我爹娘沒給我起名字，若下輩子你尋到我，記得給我想個名字！”
敖風當時心裏想，她怎麽就確定下輩子輪回不是在好人家？
莫名心裏起了好奇，離開前，隨手在那道虛幻到快透明的魂魄上打下一道標記。
大致是過了五百年，亦或者是六百年，敖風記不大清了，長壽之人對時間總是沒有多少計量。
某日感覺遠處靈力波動反饋回來，他已經忘了這波動是什麽，索性不去理會。
游歷四方，碰著作亂妖邪，趕上他心情不好便順手抹殺。也有懶得搭理的時候，人間有專門捉妖除祟的，也並不是非得他出手。
更何況那些人抹殺妖邪會收取報酬，而他沒有。
路過個村子，湊巧趕上村中集會，熱鬧的緊，沸騰的喧囂聲在他耳膜中鼓噪嗡嗡作響，他本想離去，但卻又感應到了一縷屬於他的靈力反饋。
他也好奇著靈力來源究竟是什麽，便忍著四下聒噪順著人潮往前走。
一路行至河邊，從七嘴八舌的人嘴裏得知，這是在祭祀河神，祈求來年風調雨順。
至於祭品……他循著眾人歡呼的方向望去。
一艘小木船灑滿各式鮮花，二八年華的男女被緊緊綁在船柱上，穿著華麗的衣裳，面上畫著精致的妝容，一路朝著泛黑的河中央飄蕩而去。
男子被白布條勒著嘴，旁邊的女子倒是不受限制，目光安靜地望著岸上歡呼的人，細細發絲隨風而舞，身上華麗的長裙飄蕩。
觀光似的看著四周，嘴裏哼著悠揚曲調，好似她來這兒只是來唱一場大戲，並不會危及性命。
幾百年的記憶封塵，敖風盯著那女子面容，終於在犄角旮旯裏尋到一幅模糊的記憶畫面。
記憶中，纖弱的魂魄坐在枝頭滿不在乎的沖他笑，永遠明媚、燦爛。
風平浪靜的河面，突然狂風掀起，河面竟也掀起三尺高的巨浪來。
裏面藏匿的妖邪露出真面目，遮天蔽日黑漆漆一團，站在岸上的眾人還未來得及驚恐四散逃離，狂風突然朝著妖邪絞去，直接將之撕成漫天碎片。
日朗風清。
看著飄蕩在河中的男女被重新拽回救下，敖風轉身離去。
已有差不多千年沒有插手凡人的事，這算是千年後的頭一回。
敖風說不清楚為什麽，也不想追究原因。
天地造化他，卻也未下明示，他應當做什麽，怎麽做？他便行事隨心所欲，想如何就如何。
行至安靜巷子，聒噪聲音如潮水被拋在腦後，敖風煩躁的心終於平靜許多。
想乘風離去，亦或者在此處尋個地方歇歇腳，卻聽得身後腳步聲急促，嬌喘聲咻咻。
“請等等。”
是個清脆的女兒音。
敖風回頭，見著方才船上的女子從遠處追來，身上鮮艷衣裙因跑的過急，肩頭略微滑落，露出白皙的肌膚。
見他停下，女子也頓住腳，耳垂上兩顆潤白的珍珠前後晃蕩。
“多謝你。”
“謝我什麽？”
“我知道，方才那風是你。”
敖風意外的揚揚眉，轉過身正面看她，闊袖下的手微緊，“你認得本座？”
那女子搖頭笑著，“不認識，但你氣度不凡，岸上那麽多人，我一眼就能看到你，直覺告訴我，是你救了我。”
真是可怕的直覺。
女子沖他道完謝轉身就要走，他卻踏上前一步。
“等等。”
“公子還有什麽事嗎？”
“你……現在叫什麽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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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真有風平地而起, 眨眼風急狂湧，直迷人眼。
江楓只覺腳下一輕，身形騰空而起，失重感刺激著血液沸騰, 下意識將那只手握的更緊, 掌心沁出薄薄冷汗, 將那幹燥的大掌一並濡濕。
於風中看向地面, 竟已高出百米，下意識閉上雙眼, 另一只空蕩蕩的手被溫涼大掌握住，低磁溫柔的嗓音隨風飄入她耳畔。
“別怕, 睜開眼。”
握著她雙手的大掌有略微薄繭, 掌心溫度並不高，有種常年佩帶在身上的溫熱玉石之感, 但卻傳來陣陣安心。
“怕？”
江楓眼眉輕挑, 忽地睜開，明眸中有雀躍亮光忽閃而過。
“我全然不怕。”
她眸光灼灼凝著敖風, 看他衣袍發絲被風吹起，手腕足底依稀有風纏繞, “公子不是凡人。”
“來見你的時候, 是。”
哪兒有什麽敖風尊主，在心悅之人面前, 也不過是個普通人。
也會擔憂穿著是否合適, 鬢發是否齊整, 甚至腦海中演練了千百次與她初次相見的場面, 如何才能算不唐突，又如何能恰到好處的給她留下好印象。
“沒成想仙人也有如此油腔滑調的, ”江楓眼底笑意不減，“與凡人倒確實無甚不同。”
“也並非全然不同。”
單論七情六欲，他要比凡人更重一些。
愛的烈，恨的也烈。
見她適應，敖風松開她一只手，單牽著她，如在虛空漫步。
“你許久不出門，逛逛南城，如何？”
江楓自然點頭，牽著他一只手，在虛空漫步，看著地面街景，人流往來，甚是新奇。
迎面吹來的風溫柔微涼，如同身處水中般將她托起。
她張開手臂去擁抱那風，仿佛有實質感在胸前手臂穿拂而過，好想松開緊握著的那只手，乘風而去。
說不出的奇妙熟悉感，好似現在想的這種事，她曾經確實做過，而且做了千百次。
“仙人為何來我府上提親？”她問。
在她踏入花廳看到他之前，二人應當是沒有見過的。
“難不成是仙人有什麽千裏目之類的法器，早就窺見了我，所以動了心思？亦或者，其實我不是普通人，肩上承載著什麽天道之類的重擔，所以仙人以求親之名特意前來？”
旁邊男人高牽著她的手，像是扶著公主在臺階漫步的貼身侍衛，聞言笑的溫柔似清風。
“你覺得是哪種？”
“要我說的話，”江楓拉長語調，一番琢磨繡眉輕挑，“定然是後一種，天降大任，由我拔劍橫掃天下之惡！”
旁邊人喉中逸出一聲輕笑，眼底溫柔寵溺，停下腳步，也拉住繼續往前走的她。
“都不是。”
他黑眸凝著她的眼，看風撩起她長發粘在唇角，想伸手幫她拂去，又克制著忍住，維持著君子風度。
“是約定，”他凝著她唇角，嗓音磁軟“是命運。”
江楓笑，“仙君像是風月場裏的高手，這些發酸的話張口就來。”
敖風面色微變，想刻意壓著熟悉感慢慢靠近她，終究還是吐露出來些許，太過熱絡叫她起了戒心。
想說些什麽解釋，但對上她慧黠靈動雙眸，仿佛看穿一切，等著他掙紮狡辯的模樣，心頭忽然洩氣。
“我……”
“興許，”江楓接過話頭，依舊笑凝著他，“仙君活了許久，在很久之前我們有過交集？”
他舔了舔發幹的唇，緊張的心頭砰砰狂跳。
想說是，但又怕這是她故意設下的圈套，嘲諷他的借口蹩腳。
他也知道，她素來如此。
“仙君怎麽不說話？”
她眼底笑意瑩瑩，瞧著人畜無害，輕松閑適，實則心底清明一片，照的人無所遁形。
敖風不想騙她，也無論她會如何嘲笑他，點頭，“是，很久之前，我們有交集，上輩子、上輩子，甚至結為夫妻……”
坦言以對，等著面前人檀口中傳出輕笑。
她卻只是定定看著他，而後啟唇，“前世定的姻緣，值得仙君今生也來追？”
“自是值得。”
“若發覺我與前世不同，仙君當如何？”
“相同，你魂魄的氣息，我嗅的出來。”
他眸光微暗。
即便不同也無妨，左右他認定了的，變成什麽樣他都要跟著。
凡人頭一次見到仙君，又聽到前世今生的話題，難免好奇。
江楓跟著敖風坐在雲端，吹著風，一手撐著下巴聽他講前世的事，心頭沒有多大波瀾，只覺新奇有趣。
直至日落黃昏，方才回神。
敖風將她送回府門，她提著裙擺跨過高高門檻，回頭沖他笑。
“故事很有趣，還未聽完，明日可以繼續嗎？”
她果然只是當故事聽，也並不全信他的話。
但總歸是心裏對他沒有建起戒備高墻，敖風心裏得到略微安慰。
應了她，說明日定如約而至。
昨日甩了婆子丫鬟單獨跟敖風出去玩，將家中爹娘驚得三魂盡散，她到家時被好一番前後左右檢查，見她無事，爹娘又怒上心頭，將她訓斥一番，又說那日街頭風起的蹊蹺，只怕那敖風不是什麽好人，不許江楓再見他，將她禁足在小院中。
他從不欺她騙她，等翌日清晨，第一縷光從窗戶射入將她喚醒，起床丫鬟伺候著洗漱，有絲絲縷縷含著霜雪氣息的風從門中湧入，繞著她周身流連，吹得她發絲衣袖輕輕晃動。
江楓垂眼看著晃動的衣袖微笑，找個由頭打發了身邊伺候的丫鬟，支起窗，一手撐著下頜望向外面。
青瓦墻頭有風匯聚，逐漸凝成個風度翩翩的公子身形，狹長的黑眸噙笑遙望著她。
“今日想出去逛逛嗎？西邊落了雨，雨打新荷最是妙趣。”
從前以往，她都是不喜受拘的性子，這點與敖風相似，他知道她想要什麽。
江楓還是那個姿勢，眼底笑意半隱著，“我爹娘說你不是好人，不讓我跟你玩。”
墻頭上衣袂破風，頎長的身形輕躍到她面前，“你怎麽覺得？”
江楓眨著眼看他，眼中亮如明珠，“不壞……”
敖風唇角將要扯開一抹笑，聽得她又道，“也算不上多好，亦正亦邪，在我面前正好像多點。”
才不過第二次見面，她就將他分析的如此透徹，令敖風驚訝。
從前幾世，她雖聰慧，但好似沒有如此敏銳。
心下不免起了好奇，他問，“如何得出？”
江楓仍舊帶著幾分隨性，即便知道眼前人非是尋常之人也並無甚崇拜畏懼。
“人有三目，雙眼看人，心目識人，我有心目，看得出來。”
心目……
敖風心裏跟著喃喃念了一遍，從前倒未曾聽她說過這類話。
不過能識人是好事，只是未免將他看的太穿了，他後續偽裝還需再仔細些，以免嚇跑了她。
“今日不想看荷，你上次說的故事還沒講完，接著說，如何？”
敖風點頭，將先前的故事娓娓道來。
龍渴望能容身的群體，不想孤獨一人在世上，但被貪嗔癡妄的凡人背叛良多，是不輕易交付真心的。
就連眼前女子，從與他相遇到可以靠近，再到後來他允許她留在身側，都整整用了五個輪回。
第一世，她是古靈精怪的山野丫頭，靠山吃山，家中孩子良多，但因她是個女子，雖爹娘不短她吃穿，但旁的也不多加關心，她閑來無聊，便時常去山裏，養點野兔子跟野山雞，沒成想會在那樣一個日頭高照的天裏，碰到一頭受傷的俊俏男子。
他不理會她，甚至滿臉兇相讓她滾，她不以為意，甚至想起被獵人扔下捕獸夾捉住的狼。
她要靠近幫它把捕獸夾取下，那狼就沖著她咆哮低吼，等她將它放了，過段時間，它又叼著兔子或者山雞遠遠地扔到她面前。
只是戒備，並不是討厭她。
她見那俊俏男子身上露出片片銀白魚鱗，倏然像是發現什麽新奇物什，整日往山裏跑的更頻繁，給他帶吃的，還給他帶不知名的草藥。
那些草藥根本沒用，傷勢恢覆全靠龍本身強悍的自愈能力，她只是尋個由頭去見他。
他靠在樹下曬著日頭，看她遠遠的噙著笑又來，神色冷淡，語調譏誚。
“你倒是真不怕死在我手裏。”
“我沒傷你，你不會殺我。”她無所畏懼地停在他面前，隨意一捋裙擺坐在對面，從荷包裏掏出一把炒幹的瓜子遞到他面前，“要吃點嗎？”
敖風從鼻腔裏發出聲冷哼，他可看不上這些的東西。
她也不惱，自顧自的嗑著瓜子，看著頭頂天空雲卷雲舒。
“我聽村裏老人說，長壽是很痛苦的事，眼看著周圍有關自己的人相繼離去，像是被世界剝離出來，冷淡孤獨的看著旁人熱鬧，鈍刀子割肉是的生不如死，他們不喜歡長壽，你應當活了不少年，也是如此嗎？”
敖風閉著眼沈默不言。
“不想我靠近你，是因為害怕熟悉了身邊有人，而我說不定哪天就死了，你受不了，是嗎？”
敖風睜眼睨著她嗤笑出聲，“本座已經看著凡人生老病死有千年，幾乎每天都能看到有人死去，你憑什麽覺得你死了我會受不了？”
她眨著漆黑的眸說，“既然不怕我死，那不妨跟我當個朋友，如何？”
“本座討厭凡人。”
她卻像是沒聽到他說的話，自顧自的嗑著瓜子嘴裏念叨著，“若我死了你覺孤寂無聊，不妨算算我下次會投胎轉世會在何處，再來人間尋尋我，你玩過人間的躲貓貓嗎？大概就是那樣，時不時也挺有趣？”
敖風回了她一句“有病”，便閉目開始打坐療傷。
她又小心翼翼湊上前，輕戳他手臂，他睜眼，對上黝黑明亮的眸。
他記得那會兒她說，“今日是我最後一次來看你，若閑得無聊，記得來瞧瞧我輪回轉世在何處。”
敖風只當聽過玩笑話，卻不料那日她離去後，確實再未來。
閉目打坐再睜眼，方才她坐著的地方放著一把瓜子，就放在一片幹凈的葉子上，不多，剛好是她那手抓出來的一把。
敖風定定看著，沒有吃，也沒有將瓜子一陣風甩開，就讓之在樹葉上靜靜躺著。
等身上傷勢好的七七八八，乘風準備離去時恰好路過那村莊，也恰好村裏人七嘴八舌說著閑話順著風飄入他耳畔。
那個姑娘死了。
家中兒子要娶親，錢不夠，將她抵給村裏有錢的老光棍，得知消息的下午，她便從懸崖一躍而下，沒有絲毫猶豫。
算算時間，剛好是她前來尋過他的那日。
敖風心頭沒什麽感覺，不過死了個凡人，每日他都要看到不少這樣的情景，心裏早已麻木無感，但莫名的，風將他帶到了那處懸崖畔。
看著高聳崢嶸的懸崖，底下一片雲霧繚繞，將各種險惡恐怖遮掩的朦朦朧朧，他不由得好奇，那樣一個小姑娘，是怎麽有膽子從這兒跳下去的。
他禦風落入懸崖底，灰蒙蒙中聽到野獸啃食撕咬的哼哧聲，循聲提步靠近，見幾頭灰黑的狼崽子正在啃咬一具屍首。
衣著布料被撕扯成絲絲縷縷，敖風蹙起眉，不想細究那屍首究竟是誰，轉身便走。
微弱熒光從霧氣中飄蕩飛舞，與他嬉戲般時而停在他肩頭，時而藏在他身後，最後飛向高處樹枝，凝成一個稀薄人影，比這雲霧還要淡上幾分。
“沒想到第一個來尋我的人竟然是你。”
她魂魄坐在枝頭，半透的面容沖他展顏一笑，裙擺下雙腿輕輕前後晃蕩著。
敖風蹙眉，“你還笑得出來？”
“為何不能笑？這結果對於我來說是自由，是解脫，是值得開心的事，而且看到你來了，我開心。”
她又瞥了眼地上，“至於這個，無所謂，死後一抔黃土，隨便天地如何處理這軀殼。”
“你倒是灑脫。”
敖風嘴裏難得說出來好聽的字眼，這算是誇獎。
這懸崖下瘴氣多，他五感過於常人，不想多留，乘風就走。
那姑娘就坐在樹枝上沖著他招手，“我爹娘沒給我起名字，若下輩子你尋到我，記得給我想個名字！”
敖風當時心裏想，她怎麽就確定下輩子輪回不是在好人家？
莫名心裏起了好奇，離開前，隨手在那道虛幻到快透明的魂魄上打下一道標記。
大致是過了五百年，亦或者是六百年，敖風記不大清了，長壽之人對時間總是沒有多少計量。
某日感覺遠處靈力波動反饋回來，他已經忘了這波動是什麽，索性不去理會。
游歷四方，碰著作亂妖邪，趕上他心情不好便順手抹殺。也有懶得搭理的時候，人間有專門捉妖除祟的，也並不是非得他出手。
更何況那些人抹殺妖邪會收取報酬，而他沒有。
路過個村子，湊巧趕上村中集會，熱鬧的緊，沸騰的喧囂聲在他耳膜中鼓噪嗡嗡作響，他本想離去，但卻又感應到了一縷屬於他的靈力反饋。
他也好奇著靈力來源究竟是什麽，便忍著四下聒噪順著人潮往前走。
一路行至河邊，從七嘴八舌的人嘴裏得知，這是在祭祀河神，祈求來年風調雨順。
至於祭品……他循著眾人歡呼的方向望去。
一艘小木船灑滿各式鮮花，二八年華的男女被緊緊綁在船柱上，穿著華麗的衣裳，面上畫著精致的妝容，一路朝著泛黑的河中央飄蕩而去。
男子被白布條勒著嘴，旁邊的女子倒是不受限制，目光安靜地望著岸上歡呼的人，細細發絲隨風而舞，身上華麗的長裙飄蕩。
觀光似的看著四周，嘴裏哼著悠揚曲調，好似她來這兒只是來唱一場大戲，並不會危及性命。
幾百年的記憶封塵，敖風盯著那女子面容，終於在犄角旮旯裏尋到一幅模糊的記憶畫面。
記憶中，纖弱的魂魄坐在枝頭滿不在乎的沖他笑，永遠明媚、燦爛。
風平浪靜的河面，突然狂風掀起，河面竟也掀起三尺高的巨浪來。
裏面藏匿的妖邪露出真面目，遮天蔽日黑漆漆一團，站在岸上的眾人還未來得及驚恐四散逃離，狂風突然朝著妖邪絞去，直接將之撕成漫天碎片。
日朗風清。
看著飄蕩在河中的男女被重新拽回救下，敖風轉身離去。
已有差不多千年沒有插手凡人的事，這算是千年後的頭一回。
敖風說不清楚為什麽，也不想追究原因。
天地造化他，卻也未下明示，他應當做什麽，怎麽做？他便行事隨心所欲，想如何就如何。
行至安靜巷子，聒噪聲音如潮水被拋在腦後，敖風煩躁的心終於平靜許多。
想乘風離去，亦或者在此處尋個地方歇歇腳，卻聽得身後腳步聲急促，嬌喘聲咻咻。
“請等等。”
是個清脆的女兒音。
敖風回頭，見著方才船上的女子從遠處追來，身上鮮艷衣裙因跑的過急，肩頭略微滑落，露出白皙的肌膚。
見他停下，女子也頓住腳，耳垂上兩顆潤白的珍珠前後晃蕩。
“多謝你。”
“謝我什麽？”
“我知道，方才那風是你。”
敖風意外的揚揚眉，轉過身正面看她，闊袖下的手微緊，“你認得本座？”
那女子搖頭笑著，“不認識，但你氣度不凡，岸上那麽多人，我一眼就能看到你，直覺告訴我，是你救了我。”
真是可怕的直覺。
女子沖他道完謝轉身就要走，他卻踏上前一步。
“等等。”
“公子還有什麽事嗎？”
“你……現在叫什麽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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