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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幾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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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幾世

現在的名字?

女子並未多加思索這個“現在”的深意, 展顏笑得燦爛,仿佛清風吹入眼,有花苞徐徐綻放,渾然沒有方才死裏逃生的驚懼、心有餘悸。

她略微沈吟, 而後唇角朝上挽起, 風拂動她發絲, 細細的幾根勾在唇畔, “小五算名字的話,我叫小五。”

小五, 這算是什麽名字?

敖風心下腹誹一句,又想起當日她說, 若她下輩子沒有名字, 希望他能幫她起一個名字。

本該離去這城,漫無目的的去往下個城, 但莫名的, 敖風決定在這地方多逗留幾日。

左右去其他地方風景應當也是大差不差。

人間的王才一統天下並未有多久,腳下土地血未幹, 妖邪肆虐,人心不定, 人家的王以高壓政策以及強悍手腕鎮壓四下躁動, 以至於官員橫行霸道,凡人的日子苦不堪言。

窮苦人家更不必說。

家中有男丁可以出力下地幹活, 種好一畝三分地糊口全家, 若是女娘身嬌體軟無甚力氣的, 便送到有錢人家做個妾生養, 換些果腹銀錢,有些氣力的, 留在家中幹活,等到了年歲再嫁人,也可以得些銀錢貼補家用。

她出落的很漂亮,所以才能被選為祭品。

敖風化為一縷風在她家破落的小院上方看著她在院中忙碌,不是與尋常姑娘家一樣鉆研女紅,她時常偷偷溜到暗處,拾起趁手的木棍用小刀打磨,直至出現一把劍的形狀。

等著夜裏四下無人,她就偷偷從屋中溜出來,也不知從何人手中拿到一本破爛劍譜,照貓畫虎的練了起來。

起初動作笨拙,但時日久了,倒也像模像樣。

不過對於敖風而言,亦是十分不入眼。

在她習劍力竭倒地的某日夜裏,敖風終於看不下去,說出了第一句話。

“整日練習這些花拳繡腿有何用?只消隨便來個衙役就能將你制服。”

嗓音冷淡,說話毫不客氣,全然沒有顧及旁人的意思。

地上躺著的女子手臂撐起上身,望著晃蕩的樹葉,“在那兒看了那麽久,今日才跟我說話?我還以為你會看膩了,某天悄悄離開呢。”

話音落罷,樹梢上風逐漸凝化成俊美男子的身形,一躍而下,衣袍翩翩,居高臨下俯視她。

“所以,無用功的事,為什麽要做?”

女子拾起木劍從地上起身,“亂世之中,掌握武力便是掌握真理,我覺得應當會派上用場。”

上輩子她年紀尚小,無法抵抗,便選擇終結性命。

這輩子知道反抗了,可還是太過弱小,反抗的結果不言而喻。

他插手一個凡人的事有些多了,還是頭一遭,收回打算邁出去的步伐,看著旁邊被風吹得沙沙作響的樹。

“你從今往後叫楓吧,秋日來臨,百木枯黃,卻正是它的好時節。”

言罷,他扭身離去,再未出現。

萬萬沒想到,竟然還能在往後幾十年裏與楓再次相見。

相見的地點是在戰場。

人間皇帝高壓之下有人揭竿而起,兩軍對壘,沙塵漫漫。

敖風路過人間垂眸睨了眼地面,一片廝殺之中,有抹楓葉紅十分亮眼。

騎在高頭大馬之上,手握三尺青鋒長劍,利落一劍取人項上首級,鮮血飛濺在她白皙面上,如綻放的花苞紅梅。

眼見對方將領乘車而出,她一手撐在馬背起身,腳下猛然一踏,身形宛若靈燕朝前飛掠。

手中長劍寒芒照人,一劍正中敵將胸口。

朱唇張啟,甩劍高呼。

敵將已死,停止無謂的犧牲殺戮!

四下寂然,冷兵器碰撞的錚然聲當即消弭。

她與車輿上站定,兩眼如星明亮,望著東方魚肚白,仿佛看到了全然不同的光輝明日之景。

暗處卻有冷光悄然探出,對準她的脊背,猛然射出。

戰事已休,正是所有人緊繃神經放松的時候,誰也沒有註意冷箭射出,直至車上女子悶哼出聲,一手撐著車壁沒有墜落,反手將手中長劍拋出,將放暗箭之人斃命。

這才再也撐不住身形,仰面對天,墜落在地。

一片明光中,她看到有風吹起落葉在空中飛舞,與黑如點漆的冷眸對上。

周遭勝利的呼聲此起彼伏,亦或者也有夾雜著對她逝去悲憤的怒吼,她只是望著虛空的眼,欣慰又滿足的一笑。

魂魄離體,敖風看著已成虛影的楓。

“參軍,必然會有這麽一遭。”

他語調平淡,聽不出起伏,但楓卻回之一笑,“你在惋惜我死的太早?”

敖風不言語,看著下方還在沸騰的人群。

“沒有你,也會贏。”

太平盛世就在眼前,可她卻享受不到了。

“那可不一定,萬一就差我一個呢?”楓眉眼舒展,並沒有死後的悲戚涼薄,渾然將生死置之度外的隨性灑脫。

“不必替我惋惜,我這一生過的也甚好。”

“也”嗎?

敖風沒說什麽。

心頭沒由來的煩躁,他突然不想看這個人未來轉世會是如何命運,打算收回落在她魂魄的印跡,那魂魄卻先他一步身上亮起淡淡金光,消散在天地間。

臨了,還沖他微笑,語速極快地說,“下輩子若還能見到你,能早些認出來你就好了。”

敖風記起,她在歸於魂魄時,前世記憶已然蘇醒。

她記起了他。

但她想下輩子再遇到他,認出他,敖風卻不想。

凡人於他眼中,與其餘走獸並無什麽區別。

生命輪轉,都不長久。

能入他眼的,只有造化他的天地。

可這次,他沒有忘卻這個不將生死當回事的姑娘,主動搜尋起她的轉世痕跡。

一如她所言,人海中捉迷藏,有事情做,日覆一日的日子總算有些不大一樣,但尋不到人也依舊讓他煩躁。

也不知在幾百年後,終於尋到那一抹久違的靈力波動,他幾乎是當即就乘風趕去。

足夠豐衣足食的磚瓦小院,她穿著鐵銹紅的上衣墨綠的長裙躺在搖椅上曬太陽。

不知曬了多久,白皙的面皮透出點點緋紅,旁邊墻頭上幾個半大小子趴著偷看,眼中滿是傾慕。

狂風忽起,將墻頭幾個小子直接掀飛出去,嘶嘶呼痛聲驚醒曬太陽睡著的女子。

睜開眼,瞧見日光下站著衣著華貴身形頎長的男子,雙手負在身後,風將衣擺吹得獵獵作響,如立寒松。

四目相對,一個眸光澄澈帶著好奇,一個微冷沈寂。

敖風大步朝她邁去,打算將她身上印跡抹除。

他與天地同壽,在一個凡人身上竟肯花費了幾百年的心思,實在詭異。

逆光而去,寬厚的肩頭將落在女子身上的日光盡數遮擋,點點冷意逐漸侵入。

他擡手要觸碰她肩頭,深藍色的門簾卻突然掀起,四十上下的中年男人面色微變,提起門前掃把就朝他沖來,口中嚷嚷著要打死這膽大的采花賊。

四下鄰裏聞聲前來當即抄起家夥事前來幫忙,敖風長眉沈下,深看了眼面上詫異好奇還未消退的女子,身形化風眨眼消失。

夜裏,他又來。

月色從窗戶灑入床榻,映在女子瓷白的面龐脖頸,面容恬靜美好。

敖風卻知道這只是假象,這女子主意比誰都多。

擡手探向她肩頭,卻在近在咫尺時女子忽然睜眼。

“夜探別人閨房,傳出去我這清白都被你毀了,你說怎麽辦?”

“你想怎麽辦?”

敖風等著她說賠償,凡人嘛,無非就是要些銀兩,但他還是低估了眼前女子。

她一手撐著腦袋,一手把玩落在肩頭的發絲。

“我馬上也要議親了,但是我並不想一直待在這裏,你來去自如,不若娶了我,帶我一起走?”

“你不愁吃穿,爹娘待你也好,還不知足?”

“那倒不是,”她重新躺了回去,扭頭看著窗外月亮,“一輩子總圈在一個地方多無聊?整日整日重覆同樣的生活,實在無聊。”

她回頭看他,“你不覺得嗎?”

敖風沈著眼,不言語。

那女子有些挫敗地嘆息一聲,擺擺手,“罷了,我嫁給隔壁經商的小哥也行,他能帶我去很多地方,長很多見識。”

敖風瞇起眼盯著女子纖薄的背。

竟拿他跟區區一個凡人相比,他堂堂敖風尊主如何又帶不走她?

許是賭氣證明自己,亦或者摻雜了其他心思,敖風同意了。

“事先說好,只是一場交易,本座帶你離開周游四方,別指望本座路上伺候大小姐一樣伺候你,且本座辟谷,吃食自己解決。”

她兩眼亮晶晶的同意了。

敖風不懂人間娶親的規矩,只變化了下身形,前去去娶,一應要求皆由女方家庭說了算。

時辰一到,大肆宴請街坊四鄰,周遭人推杯換盞,更是拉著他這新郎官不肯讓他走。

敖風不喜,一人喝倒滿堂賓客,任務完成,輕拂衣袖,朝著屋內踱去。

入目皆是緋紅艷色,但他面色冷淡,不見丁點喜色,恍若這根本不是他的大喜之日。

眼看著要到木屋門前,他忽而放緩腳步,想起喜婆先前交代的話。

進屋之後要喝挑蓋頭、喝交杯酒,還朝他擠擠眼,說新娘子今日光彩照人的緊。

腳步只放慢了一瞬,覆又恢覆尋常步調。

他又不是沒見過她,美則美矣,有如何個光彩照人法?

擡手輕叩門扉,無人回應,他耐心耗盡,直接推門而入。

風隨他而入,吹著床榻紅綢晃動。

床上斜倚一道纖弱身影,薄紗紅蓋頭掩面,跟隨呼吸輕輕上下浮動。

他在外忙著應付,她倒是悠閑,不待他來,直接躺在床榻上睡著了。

大步流星踱去,想直接叫醒她,耳畔又想起喜婆先前那擠眼笑的模樣,準備落在她肩頭的手略微上移,揪住輕薄紅紗一角,小心翼翼朝下扯去。

在龍近三千年的歲月裏,頭一次呼吸微滯,感受到了心潮澎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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