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吳府詭靈（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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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吳府詭靈（二）
餘楓正要起身開門, 沒成想敲門聲戛然而止，又重新坐回去。
她這頭愜意用膳，對門敖風關上門大步走到床頭，直接撲上床, 整張臉埋在被褥裏, 一手握拳用力敲了敲腦袋, 而後就這麽趴在床上一動不動。
好半晌, 才翻轉過身，望著陌生的穹頂。
“本座究竟在幹什麽……”
客棧安靜下來, 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逐漸漫出，將所有低聲碎語吞沒, 令人靜心凝神, 昏昏欲睡。
敖風一手枕在腦後望著窗外，雨滴串成珠簾, 水霧彌漫在空, 一片茫然縹緲，恍惚間, 記憶跟著翻飛。
屋檐雨滴如註，落在地面炸開水花, 點點迸濺在女子素白的裙邊。
一把油紙傘伸來遮在她烏黑發頂, 屋檐墜落的雨滴敲擊在傘面，發出噗噗悶響, 身側多了片陰影。
“在想什麽這般出神？裙擺被濺濕了都沒察覺。”
低磁的嗓音從頭頂飄下, 女子望著雨幕盈盈一笑, “我在想, 人至少五百年方得一輪回，輪回之後, 前塵盡忘，若日後我的轉世若是不喜歡你，你該如何？”
“會喜歡的，不喜歡，我會想辦法讓你喜歡。”
“若有萬一呢？”
“沒有萬一。”
女子望著雨幕默了片刻，忽而啟唇，“若有萬一，便放她走吧……”
雨勢漸大，將敖風思緒拉回。
他伸手入懷，摸出那條女子發帶編織的手鏈，指腹摩挲著其中一條，眸光深幽。
歲月漫長，後面對話如何，他記不大清，也不記得當初是如何回答的。
但現在……
“放心，本座已照你的意思，要放你走了……”
只差內丹。
砰——
好似門狠狠撞在墻壁上，將敖風思緒震碎。
幾乎是反射似的瞬間起身，打開門一看，餘楓的屋子門大敞開，內裏一覽無餘，不見餘楓身影。
外頭風雨交加，隱有衣袂破風聲。
敖風迅速趕至窗前朝外望去，漆黑雨夜中，那一抹朝前躍進的素色倩影十分惹眼。
當是白日那個鬧妖邪的吳府有了動靜，她正在趕去。
敖風立在窗前，看著漸漸被雨夜吞噬的纖細身影，扶著窗戶的五指扣緊，半晌，轉身回了屋。
*
禦風訣一收，餘楓穩穩落在那古怪的小院當中。
身上亮起靈力光芒，直接閃身入屋內，直奔床榻。
空蕩蕩的床上彌漫黑色妖邪氣息，符篆已然被燒的焦黑，卻不見詭靈蹤跡。
餘楓踏出門外仰頭看邪雲，不散反聚。原先陰沈沈的，眼下濃黑似墨塊。
餘楓神色難得肅穆，起身掠起，按照記憶直奔那位吳公子住所。
雨夜之中燈燭格外顯眼，還未到，就聽得那位吳公子咳嗽聲起起伏伏，緊接著便是吳老夫人擔憂心疼的嘆息聲。
“我命苦的兒啊……”
餘楓落地叩門，裏面傳出吳老夫人問詢，“誰？”
“我。”
聽出餘楓聲音，門後腳步聲匆匆靠近，甫一開門，吳老夫人那張塗抹厚重脂粉的臉出現，焦急擔憂地看著餘楓。
“姑娘，可是那詭靈出現了？”
餘楓直接往裏走，“不光出現了，還掙脫了符篆束縛逃了。”
“什麽？！”吳老夫人聲線發顫，緊忙關門，亦步亦趨跟著餘楓。
餘楓看向床榻，那位骷髏似的吳公子還是老樣子，外表看不出什麽異樣。
“剛剛你可有感覺到什麽異常之處？”
床上吳公子只是咳，吳老夫人代為回答，“沒、沒感覺到什麽異樣，外面又下著雨，什麽動靜也沒聽到。”
“那可有人去過小院？”
“也不曾，府上下人都知道那院落不幹凈，更別說得知那地方可能有詭靈了，更不會有人去。”
餘楓沒說話了，只是在屋子四下貼了束縛符篆，便說去四下查看，離開了。
吳老夫人巴不得她早點抓到詭靈，連聲說好。原先還非要跟著餘楓，這會兒只讓丫鬟給了餘楓一把傘跟燈籠，便算罷了。
餘楓提步才踏出門檻，就見雨夜中一高一矮的人影撐傘而來。
雨水淹沒了孩子的哭聲，等離得近了，餘楓才聽到那小孩抽泣。
“哎呦，家寶，下這麽大的雨，你跑出來做什麽？”吳老夫人瞧見急忙站在門前迎接。
餘楓瞧見那小孩肩頭落了片葉子，伸手幫他摘去，葉片在手指間一撚，打著旋兒飄落在地。
“家寶害怕，屋子裏好黑好冷……”
“正好，今夜不安生，你跟爹還有奶奶同住在此，仙姑給貼了符篆，臟東西進不來，莫怕。”
餘楓回頭問說，“他的屋子在哪個方向？”
吳老夫人給餘楓指了個方向，餘楓便提步跨出門檻，邁入雨幕中。
所過途中，皆從納戒中取出束縛符篆一一貼上。
沒一會兒，瞧見漆黑雨夜中有屋宅亮著微光，便是那小孩的住處了。
餘楓回頭看了眼，距離那位吳公子住所並不遠。
頭頂悶雷炸開，銀光閃過，餘楓隱約瞧見墻壁那頭，還有一處屋宅。
只是墻壁高聳，將那頭屋檐險些遮掩，她乍一看，竟沒有察覺。
雨夜漆黑，露出的半截屋檐如同暗中窺伺的眼，冰冷森然。
吳府不算多大，但古怪的屋宅不少。
餘楓好奇心被勾起，踏入院中，腳下輕輕一點，直接飛上高墻，穩穩落在對面院中。
這院子亦是許久未曾有人灑掃，沒有半點人生活過的氣息，地面雜草叢生，被雨水澆透，手中燈籠光一照，折射出暖色水光，一路明滅至門前。
餘楓走上臺階，收了傘立在門前，雨水如溪流順著傘頭徐徐淌開，將幹燥的地面染一片深色。
手輕推木門，吱嘎聲響，灰塵簌簌而落，嗆得餘楓打了兩個噴嚏。
將手中燈籠朝前一送，橘色暖光將黑暗驅散，屋中陳設逐漸顯於眼前。
整齊擺設的桌椅，落了厚厚一層灰。
餘楓瞧見一側還擺有梳妝臺，當是那位病逝的吳夫人原先住所。
妝奩已空，餘楓在四下貼了束縛符篆，沒什麽發現，轉身欲走，腳下傳來異樣觸感，低頭看去，竟是半張泛黃的畫。
畫的是傲雪寒梅。
在天地仙府時，敖風偶爾也會教她畫畫，餘楓能瞧出作畫之人嫻熟手法，腦海中依稀浮現出個溫婉卻又倔強的女子形象。
她將畫拾起，吹去上面塵埃，妥帖放在桌案上。
踏出門檻伸手才摸到傘，雨夜中突然傳出一聲慘烈尖叫。
餘楓面色瞬變，當下顧不得撐傘，腳下一點，直接禦風朝吳公子住處飛掠。
黑夜下的燈燭十分顯眼，餘楓待要落地，緊閉的房門砰聲炸開，一道漆黑影子蠻牛般橫沖直撞而出。
“餘楓！”
門前緊跟著追出一道瘦削身影，墨發飛散，靛藍的袍子幾乎與黑夜融為一體。
餘楓楞了下，急忙回神攔住黑影去路，早先貼好的束縛符篆金光大亮，光芒化為繩索從四面八方而來，將黑影死死纏住，猛地將之拽落地面。
金光繩越收越緊，明凈光芒灼燒著黑影發出嗤嗤聲響，直叫那黑影痛苦嘶吼。
餘楓疾步跨入門內，血腥氣頓時撲面而來。
吳老夫人滿手是血顫抖著朝她伸來，半張面皮猶如被野獸撕咬，只餘一片猩紅血肉，嚇得旁邊孩子哇哇大哭。
“救、救命……”
還不等餘楓動作，外面又傳來砰的聲響。
餘楓回頭一看，束縛著的詭靈竟炸裂開來，化為一團黑霧消散在雨幕中。
*
忙活好一陣，方才將吳府的混亂平定。
雨恰好停了。
吳老夫人保住一條命，但臉算是徹底毀了，嘴皮也被撕扯下一半，往後吃飯都是個問題。
害怕詭靈再來，命下人將府邸遍掛燈籠，整個吳府亮如白晝。
“哎，你怎麽來了？”
餘楓順帶安撫了下受到驚嚇的小孩，看門前立著的頎長身形，提步上前，肩頭輕撞了他下。
敖風瞥她一眼，又看向院落，“嗅到妖邪之氣，就過來看看。”
“你也修道？哪個門派？”
“天生地養的散修罷了。”
餘楓探頭看他神色，“我方才好像聽你喊我名字，你認識我？”
敖風眼底慌亂一閃而過，眨眼恢覆常色，“你聽錯了吧？才相識不過兩日，你也沒跟我說過你叫什麽。”
“那你喊得是什麽？”
敖風負在身後的手蜷緊幾分，腦海中飛速旋轉尋找應答之策。
“嗯？”
餘楓湊他越來越近，明澈的眸子恍若照妖鏡，所有小心思在她眼中都無所遁形。
敖風心頭狂跳，面上卻仍舊不動聲色。
正要啟唇，身後咳嗽聲靠近。
“仙姑……”
餘楓應聲離去，籠罩在四周的柑橘香頃刻消散，敖風緊繃的肩頭驟然松懈。
“吳公子喚我？”
吳公子一手握拳再次咳嗽，面色白的快要透明，咳嗽間，餘楓能瞧見絲絲縷縷的邪氣從他握拳的手四周溢開。
“那詭靈……可是死了？”
餘楓點頭，“本體消散，邪雲也開始消退了。”
“哪兒那麽容易。”
門口不冷不熱的嗓音傳來，餘楓回頭看向斜倚在門口的敖風。
“小乞丐，你這話何意？”
“這位是……”吳公子疑惑發問。
餘楓答說，“一位散修朋友。”
吳公子一手掀開被子欲下榻拜謝，但心有餘而力不足，就在榻上拱手一禮，“方才多謝公子出手相助，否則我娘只怕……”
“不謝，”敖風神色淡淡回了一句，目光轉向餘楓，“若是幽靈那等脆弱靈體，束縛咒便可將之絞殺，可剛剛那頭是怨靈，還是初化詭靈的怨靈，沒那麽脆弱。”
“可它消散了，邪雲也……”
敖風不說話，上前拽著餘楓衣袖至門前，“自己看。”
餘楓擡頭看向上空。方才徐徐散開的邪雲，此刻如被炸開的雲，飄散在四面八方，並未徹底消散，只是盤旋在各處，似是伺機等待重新匯聚。
“邪雲是妖邪的生命力參照，越是強大的妖邪，邪雲越濃，但十分弱的幽靈與高等的玄靈，不可以此參照，”敖風也掃了眼晦暗天空，“邪雲開散但並未消失，說明那頭詭靈沒死，只是斷尾求生罷了。”
旁邊餘楓一言不發，敖風蹙眉朝她看去，卻見其黑白分明的眼閃爍崇拜的光芒一瞬不瞬的望著他。
“這麽看著本座作甚？”敖風別過臉。
“小乞丐，你懂得好多啊，”餘楓毫不吝嗇誇讚，“我頭一次單獨驅邪，你說的這些師尊還從未教過我，我得好好記下來。”
說著，她竟真的從納戒中拿出留聲玉螺來，眨巴著眼看他，“還有別的嗎？”
敖風面色有些不大自然。
他先前不教授她這些，只是覺得有他在，餘楓不會有面對妖邪的時刻，學來也無用，只需好好享受生活就好，沒成想……
敖風頓了頓，對著留聲玉螺將幾種妖邪的特點之類都說了一遍。
他說的很仔細，餘楓見一時半會說不完，等著無聊，就走到院落中，察看方才捉住那詭靈留下的痕跡。
地面青石板被砸裂，黑色粘稠的液體順著裂開縫隙滲入土壤，那是邪靈的血。
餘楓用靈力將汙血凈化，否則殘存的邪氣被人吸入，會影響人的神志。
汙血掃光，冷風掠過，地面有片薄紙樣的東西被吹地跳動。
餘楓欲伸手將之拾起查看，旁邊探來修長五指，將她手腕攝住。
“別動。”
提醒她一句，那勁直如玉的五指便收回。
敖風將留聲玉螺遞還給她，“這等寶物，不要隨便在外人面前亮出來。”
“寶物？”餘楓接過留聲玉螺摩挲了下，隨手放入納戒之中，對此物是不是寶物還持著懷疑態度。
也不怪她，畢竟從小到大用的東西都是這個品質，只有過之無不及，已然習慣不當回事。
“這個，”餘楓隔空指著地上那片碎屑，“為什麽不能碰？”
“可以碰，但要這樣。”
敖風伸手想給她做個示範，手一動，才發現方才救那老婦人將靈力給耗光了。
心頭泛起郁悶，只得轉而口述給餘楓，讓她來。
餘楓依照他所說，學的極快，掌心靈力包裹著那碎屑，凈化完之後，任由那碎屑落入掌心。
“尋常如此觸摸邪氣沾染之物不會有事，但若受傷，邪氣會順著傷口飛速蔓延，修者為靈體，是邪氣的溫床，所以平日裏便要養成凈化後再觸摸、亦或者先用靈力將之封住再查看的習慣，以防萬一。”
“記下了。”餘楓兩眼彎起笑意，戲謔道，“跟你學了不少，合該叫你一聲師尊的……”
敖風面上溫度倏然降下。
餘楓又道，“但我已經有師尊了，就跟你道聲謝，處理完這邪靈，再帶你去飽餐一頓，如何？”
敖風面色逐漸和緩，但還是不如方才。
“不必，可以用別的來換。”
“別的什麽？”
“解決完詭靈就告訴你。”
餘楓手攥著那碎片起身，“那不行，還是事先說清楚的好，以免我做不到……”
她笑口吟吟，眼底滿是慧黠之光，“也以免你獅子大開口。”
敖風喉頭一滯，又被逼得沒了話。
若跟她提出借內丹一用，必然會被追問一番，到時候身份暴露，顏面無存。
“我要去尋詭靈了，小乞丐，你待如何？”
敖風挑眉，“這麽快就有眉目了？”
“若是好奇，可以跟過來看。”
餘楓已走出一段距離，敖風在原地躊躇著，餘光瞥著她要踏出府門，將地上碎石隨意踢飛，擡腳跟上。
“倒不是好奇，只是捉妖驅邪，乃修道之人本分所在，本座既然碰上，自然不能置身事外。”
腳步聲靠近，餘楓回頭對上他深幽目光，屋檐懸掛的紅色燈籠照亮她俏麗眉眼，燦然一笑，似日光明媚靈動。
視線交錯的剎那，敖風偏過頭轉而望向毫無色彩的黑夜。
餘楓走在前面帶路，敖風落在她身後半步，比以往安靜。
片刻，餘楓停下腳步，“到了。”
敖風恍惚回神，擡頭看了眼掛著的牌匾，“趙府？跟你拾起的碎屑有關聯？”
餘楓捏著那片碎屑，輕輕一吹，灰黑的地方化為塵埃飛散，露出淡淡的粉。
“有沒有，進去就知道了。”
餘楓沖著墻頭擡擡下巴，“當過小乞丐，想不想再當一次翻墻小賊？”
敖風：……
他似乎也沒得選。
此刻有些慶幸修為折損，模樣發生了變化，否則頂著天地仙府開山師祖的臉翻墻，只怕要貽笑四方。
餘楓身如靈蝶，輕飄飄躍過高墻，落地無聲，見敖風沒有跟過來，小聲催促著。
“快點，等會兒該被巡夜發現了。”
敖風拉著一張臉爬上墻頭，縱身躍下，穩穩停在她身旁。
“這邊，隨我來，”餘楓貓著腰在掩體之間飛快穿梭，還不忘回頭提醒傲風一句，“別用靈力，以免打草驚蛇。”
敖風萬般無奈地點點頭。
他現在就算是想用靈力也沒有。
七拐八繞，餘楓在一處院墻邊停下。
已過子時，屋裏卻還亮著燈，有婀娜剪影映在窗紙上，擡手執盞，卻在飲茶。
方才還貓著腰鬼鬼祟祟的餘楓忽而直起腰身，大步朝裏踏去。
敖風：……
說好的莫要打草驚蛇呢？
餘楓人已然行至門前，擡手叩門，窗上映照的剪影動作微滯，起身朝門口轉來。
門打開，女子身上淡淡馨香撲鼻而來，餘楓笑看著趙夫人，“夫人知道我要來？深更半夜，都不問來人是誰就開門了。”
趙夫人頷首淡笑，側身讓開一條路，“府上守衛森嚴，能悄無聲息摸到我這的，除卻姑娘，不做他想。”
餘楓擡腳邁入，趙夫人正要關門，見院子裏還立著位少年。
一雙娥眉斂起，先轉眼看向餘楓以眼神詢問。
餘楓答道，“算是朋友，他人不壞，就是有點別扭。”
趙夫人眉眼舒展，還待要說什麽，敖風先行開口。
“本座在外面透氣，你二人自便。”
趙夫人頷首一禮，從屋內端出一壺熱茶，“怠慢公子，公子勿怪。”
敖風淡瞥了眼，一言不發躍上屋檐，仰頭看著雨後星空。
“這……”趙夫人眼神求助餘楓。
餘楓眼裏笑意更濃，“我說了，他這個人有點別扭。”
門關上，雨夜的冷氣趁機溜進門，吹得燭焰左右搖曳。
餘楓在屋內掃視一圈，轉而踱向趙夫人喝茶的地方。
離得近了嗅到酒氣撲鼻，竟不是茶，倒是帶著幾分果味的酒水。
“趙夫人為何深夜獨自飲酒？”
趙夫人垂著眼簾，給餘楓端來熱茶，註水聲嘩啦，她嗓音清淡，“明日是阿雅的祭日……”
空氣安靜，唯有倒茶註水聲輕響。
片刻，水聲停。
趙夫人擡手奉上熱茶，“餘姑娘，喝口熱茶暖暖身子。”
餘楓伸手接過潤了潤唇，將茶盞放在桌上順勢坐下。
“夫人白日見我時，我記得穿著的是件粉色紗裙，怎麽換了件？”
趙夫人垂眸看了眼身上素白的裙子，“那件喝藥時不小心灑了湯藥在上，叫下人拿去洗了。”
“原來如此……”
趙夫人在她對面坐下，“姑娘深夜找我，應當有要事，這兒沒有別人，姑娘但說無妨。”
餘楓一手撐著下巴，食指在面頰上輕敲，“那詭靈斷尾脫逃，而束縛咒是我師尊所畫，從未有過出錯，小乞丐說唯一的可能就是這詭靈本體寄存在某個物件上，只要感覺到危險，就可以立刻隔空傳送回去，且這物件，必定是與詭靈生前十分親密之物……趙夫人與那位化為詭靈的吳夫人生前關系極好，我想來問問，夫人可有頭緒？”
“吳夫人……”趙夫人呵的笑出聲，執起面前酒盞一飲而盡，盡是嘲弄。
一杯酒下肚，她面色泛起紅暈，“餘姑娘為何不去問吳府的那兩位？按關系遠近來說，他們應當比我跟阿雅更為親密。”
餘楓搖頭，“不想問，感覺那兩位並不是什麽好人，說出來的話，也少有幾句能信的。”
“姑娘與我相識也並不久，姑娘覺得我是好人？說出來的話可信？”
餘楓煞有介事的點頭，“人有三目，心目識人，我看得出來，你是好人。”
許是酒精作祟，亦或是壓抑許久的情緒在密友祭日前一夜翻湧，趙夫人沒了往日的規矩禮數束縛，朗笑出聲，笑得花枝亂顫。
“我曾說過不少話，可是人們都只相信自己看到的，我說再多也無用，所以……姑娘想知道什麽，就自己去查吧，我這裏，無可奉告。”
她眼底光芒逐漸暗淡，眼前的酒水一杯接一杯下肚，很快便兩眼迷離。
餘楓漫吸口氣起身，“夫人還是少飲些酒，早點歇息吧。”
擡手輕拍趙夫人肩頭，餘楓開門離去。
腳步聲遠去，趙夫人兩眼一眨，眼底哪兒還有半分酒醉之態，起身踱到梳妝臺前，從抽屜中取出一把剃刀輕輕摩挲。
夜色幽冷，餘楓穿著鮫人雪紗感覺不到半分冷意。
四下尋找敖風身影，不見其人，輕輕躍上屋檐，見其坐在屋脊上望著月亮，清冷的光灑了滿身，說不出的孤獨寂寥。
“餵，喊你兩聲了，怎麽不回我？”
敖風回，“在看月亮。”
“月亮有什麽好看的。”
敖風起身拍拍手上莫須有灰塵，從餘楓身旁經過，低沈落寞的嗓音在餘楓耳畔飄下。
“它跟我一樣……”
“哪裏一樣？”餘楓追在他身後，“你倒是把話說清楚。”
二人起起落落出了趙府，敖風岔開話頭看她，“尋到詭靈了？”
“尋到了。”
“騙人。”
“誰騙你？明日夜裏自見分曉，”餘楓腳下步伐略微加快，“現在，我有點事情想確認一下，以確保天下太平。”
“天下太平？一頭詭靈，與天下何幹？”
“天下大亂，便是被一頭頭詭靈進化的玄靈攪亂，解決一頭詭靈，自是為天下太平做貢獻，有何不妥？”
“是有幾分道理。”
餘楓腳步更快，見敖風慢悠悠落在後方，掉頭回來牽起他的手。
“快點，回吳府，這次我們悄悄地進去，悶聲辦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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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楓正要起身開門, 沒成想敲門聲戛然而止，又重新坐回去。
她這頭愜意用膳，對門敖風關上門大步走到床頭，直接撲上床, 整張臉埋在被褥裏, 一手握拳用力敲了敲腦袋, 而後就這麽趴在床上一動不動。
好半晌, 才翻轉過身，望著陌生的穹頂。
“本座究竟在幹什麽……”
客棧安靜下來, 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逐漸漫出，將所有低聲碎語吞沒, 令人靜心凝神, 昏昏欲睡。
敖風一手枕在腦後望著窗外，雨滴串成珠簾, 水霧彌漫在空, 一片茫然縹緲，恍惚間, 記憶跟著翻飛。
屋檐雨滴如註，落在地面炸開水花, 點點迸濺在女子素白的裙邊。
一把油紙傘伸來遮在她烏黑發頂, 屋檐墜落的雨滴敲擊在傘面，發出噗噗悶響, 身側多了片陰影。
“在想什麽這般出神？裙擺被濺濕了都沒察覺。”
低磁的嗓音從頭頂飄下, 女子望著雨幕盈盈一笑, “我在想, 人至少五百年方得一輪回，輪回之後, 前塵盡忘，若日後我的轉世若是不喜歡你，你該如何？”
“會喜歡的，不喜歡，我會想辦法讓你喜歡。”
“若有萬一呢？”
“沒有萬一。”
女子望著雨幕默了片刻，忽而啟唇，“若有萬一，便放她走吧……”
雨勢漸大，將敖風思緒拉回。
他伸手入懷，摸出那條女子發帶編織的手鏈，指腹摩挲著其中一條，眸光深幽。
歲月漫長，後面對話如何，他記不大清，也不記得當初是如何回答的。
但現在……
“放心，本座已照你的意思，要放你走了……”
只差內丹。
砰——
好似門狠狠撞在墻壁上，將敖風思緒震碎。
幾乎是反射似的瞬間起身，打開門一看，餘楓的屋子門大敞開，內裏一覽無餘，不見餘楓身影。
外頭風雨交加，隱有衣袂破風聲。
敖風迅速趕至窗前朝外望去，漆黑雨夜中，那一抹朝前躍進的素色倩影十分惹眼。
當是白日那個鬧妖邪的吳府有了動靜，她正在趕去。
敖風立在窗前，看著漸漸被雨夜吞噬的纖細身影，扶著窗戶的五指扣緊，半晌，轉身回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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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風訣一收，餘楓穩穩落在那古怪的小院當中。
身上亮起靈力光芒，直接閃身入屋內，直奔床榻。
空蕩蕩的床上彌漫黑色妖邪氣息，符篆已然被燒的焦黑，卻不見詭靈蹤跡。
餘楓踏出門外仰頭看邪雲，不散反聚。原先陰沈沈的，眼下濃黑似墨塊。
餘楓神色難得肅穆，起身掠起，按照記憶直奔那位吳公子住所。
雨夜之中燈燭格外顯眼，還未到，就聽得那位吳公子咳嗽聲起起伏伏，緊接著便是吳老夫人擔憂心疼的嘆息聲。
“我命苦的兒啊……”
餘楓落地叩門，裏面傳出吳老夫人問詢，“誰？”
“我。”
聽出餘楓聲音，門後腳步聲匆匆靠近，甫一開門，吳老夫人那張塗抹厚重脂粉的臉出現，焦急擔憂地看著餘楓。
“姑娘，可是那詭靈出現了？”
餘楓直接往裏走，“不光出現了，還掙脫了符篆束縛逃了。”
“什麽？！”吳老夫人聲線發顫，緊忙關門，亦步亦趨跟著餘楓。
餘楓看向床榻，那位骷髏似的吳公子還是老樣子，外表看不出什麽異樣。
“剛剛你可有感覺到什麽異常之處？”
床上吳公子只是咳，吳老夫人代為回答，“沒、沒感覺到什麽異樣，外面又下著雨，什麽動靜也沒聽到。”
“那可有人去過小院？”
“也不曾，府上下人都知道那院落不幹凈，更別說得知那地方可能有詭靈了，更不會有人去。”
餘楓沒說話了，只是在屋子四下貼了束縛符篆，便說去四下查看，離開了。
吳老夫人巴不得她早點抓到詭靈，連聲說好。原先還非要跟著餘楓，這會兒只讓丫鬟給了餘楓一把傘跟燈籠，便算罷了。
餘楓提步才踏出門檻，就見雨夜中一高一矮的人影撐傘而來。
雨水淹沒了孩子的哭聲，等離得近了，餘楓才聽到那小孩抽泣。
“哎呦，家寶，下這麽大的雨，你跑出來做什麽？”吳老夫人瞧見急忙站在門前迎接。
餘楓瞧見那小孩肩頭落了片葉子，伸手幫他摘去，葉片在手指間一撚，打著旋兒飄落在地。
“家寶害怕，屋子裏好黑好冷……”
“正好，今夜不安生，你跟爹還有奶奶同住在此，仙姑給貼了符篆，臟東西進不來，莫怕。”
餘楓回頭問說，“他的屋子在哪個方向？”
吳老夫人給餘楓指了個方向，餘楓便提步跨出門檻，邁入雨幕中。
所過途中，皆從納戒中取出束縛符篆一一貼上。
沒一會兒，瞧見漆黑雨夜中有屋宅亮著微光，便是那小孩的住處了。
餘楓回頭看了眼，距離那位吳公子住所並不遠。
頭頂悶雷炸開，銀光閃過，餘楓隱約瞧見墻壁那頭，還有一處屋宅。
只是墻壁高聳，將那頭屋檐險些遮掩，她乍一看，竟沒有察覺。
雨夜漆黑，露出的半截屋檐如同暗中窺伺的眼，冰冷森然。
吳府不算多大，但古怪的屋宅不少。
餘楓好奇心被勾起，踏入院中，腳下輕輕一點，直接飛上高墻，穩穩落在對面院中。
這院子亦是許久未曾有人灑掃，沒有半點人生活過的氣息，地面雜草叢生，被雨水澆透，手中燈籠光一照，折射出暖色水光，一路明滅至門前。
餘楓走上臺階，收了傘立在門前，雨水如溪流順著傘頭徐徐淌開，將幹燥的地面染一片深色。
手輕推木門，吱嘎聲響，灰塵簌簌而落，嗆得餘楓打了兩個噴嚏。
將手中燈籠朝前一送，橘色暖光將黑暗驅散，屋中陳設逐漸顯於眼前。
整齊擺設的桌椅，落了厚厚一層灰。
餘楓瞧見一側還擺有梳妝臺，當是那位病逝的吳夫人原先住所。
妝奩已空，餘楓在四下貼了束縛符篆，沒什麽發現，轉身欲走，腳下傳來異樣觸感，低頭看去，竟是半張泛黃的畫。
畫的是傲雪寒梅。
在天地仙府時，敖風偶爾也會教她畫畫，餘楓能瞧出作畫之人嫻熟手法，腦海中依稀浮現出個溫婉卻又倔強的女子形象。
她將畫拾起，吹去上面塵埃，妥帖放在桌案上。
踏出門檻伸手才摸到傘，雨夜中突然傳出一聲慘烈尖叫。
餘楓面色瞬變，當下顧不得撐傘，腳下一點，直接禦風朝吳公子住處飛掠。
黑夜下的燈燭十分顯眼，餘楓待要落地，緊閉的房門砰聲炸開，一道漆黑影子蠻牛般橫沖直撞而出。
“餘楓！”
門前緊跟著追出一道瘦削身影，墨發飛散，靛藍的袍子幾乎與黑夜融為一體。
餘楓楞了下，急忙回神攔住黑影去路，早先貼好的束縛符篆金光大亮，光芒化為繩索從四面八方而來，將黑影死死纏住，猛地將之拽落地面。
金光繩越收越緊，明凈光芒灼燒著黑影發出嗤嗤聲響，直叫那黑影痛苦嘶吼。
餘楓疾步跨入門內，血腥氣頓時撲面而來。
吳老夫人滿手是血顫抖著朝她伸來，半張面皮猶如被野獸撕咬，只餘一片猩紅血肉，嚇得旁邊孩子哇哇大哭。
“救、救命……”
還不等餘楓動作，外面又傳來砰的聲響。
餘楓回頭一看，束縛著的詭靈竟炸裂開來，化為一團黑霧消散在雨幕中。
*
忙活好一陣，方才將吳府的混亂平定。
雨恰好停了。
吳老夫人保住一條命，但臉算是徹底毀了，嘴皮也被撕扯下一半，往後吃飯都是個問題。
害怕詭靈再來，命下人將府邸遍掛燈籠，整個吳府亮如白晝。
“哎，你怎麽來了？”
餘楓順帶安撫了下受到驚嚇的小孩，看門前立著的頎長身形，提步上前，肩頭輕撞了他下。
敖風瞥她一眼，又看向院落，“嗅到妖邪之氣，就過來看看。”
“你也修道？哪個門派？”
“天生地養的散修罷了。”
餘楓探頭看他神色，“我方才好像聽你喊我名字，你認識我？”
敖風眼底慌亂一閃而過，眨眼恢覆常色，“你聽錯了吧？才相識不過兩日，你也沒跟我說過你叫什麽。”
“那你喊得是什麽？”
敖風負在身後的手蜷緊幾分，腦海中飛速旋轉尋找應答之策。
“嗯？”
餘楓湊他越來越近，明澈的眸子恍若照妖鏡，所有小心思在她眼中都無所遁形。
敖風心頭狂跳，面上卻仍舊不動聲色。
正要啟唇，身後咳嗽聲靠近。
“仙姑……”
餘楓應聲離去，籠罩在四周的柑橘香頃刻消散，敖風緊繃的肩頭驟然松懈。
“吳公子喚我？”
吳公子一手握拳再次咳嗽，面色白的快要透明，咳嗽間，餘楓能瞧見絲絲縷縷的邪氣從他握拳的手四周溢開。
“那詭靈……可是死了？”
餘楓點頭，“本體消散，邪雲也開始消退了。”
“哪兒那麽容易。”
門口不冷不熱的嗓音傳來，餘楓回頭看向斜倚在門口的敖風。
“小乞丐，你這話何意？”
“這位是……”吳公子疑惑發問。
餘楓答說，“一位散修朋友。”
吳公子一手掀開被子欲下榻拜謝，但心有餘而力不足，就在榻上拱手一禮，“方才多謝公子出手相助，否則我娘只怕……”
“不謝，”敖風神色淡淡回了一句，目光轉向餘楓，“若是幽靈那等脆弱靈體，束縛咒便可將之絞殺，可剛剛那頭是怨靈，還是初化詭靈的怨靈，沒那麽脆弱。”
“可它消散了，邪雲也……”
敖風不說話，上前拽著餘楓衣袖至門前，“自己看。”
餘楓擡頭看向上空。方才徐徐散開的邪雲，此刻如被炸開的雲，飄散在四面八方，並未徹底消散，只是盤旋在各處，似是伺機等待重新匯聚。
“邪雲是妖邪的生命力參照，越是強大的妖邪，邪雲越濃，但十分弱的幽靈與高等的玄靈，不可以此參照，”敖風也掃了眼晦暗天空，“邪雲開散但並未消失，說明那頭詭靈沒死，只是斷尾求生罷了。”
旁邊餘楓一言不發，敖風蹙眉朝她看去，卻見其黑白分明的眼閃爍崇拜的光芒一瞬不瞬的望著他。
“這麽看著本座作甚？”敖風別過臉。
“小乞丐，你懂得好多啊，”餘楓毫不吝嗇誇讚，“我頭一次單獨驅邪，你說的這些師尊還從未教過我，我得好好記下來。”
說著，她竟真的從納戒中拿出留聲玉螺來，眨巴著眼看他，“還有別的嗎？”
敖風面色有些不大自然。
他先前不教授她這些，只是覺得有他在，餘楓不會有面對妖邪的時刻，學來也無用，只需好好享受生活就好，沒成想……
敖風頓了頓，對著留聲玉螺將幾種妖邪的特點之類都說了一遍。
他說的很仔細，餘楓見一時半會說不完，等著無聊，就走到院落中，察看方才捉住那詭靈留下的痕跡。
地面青石板被砸裂，黑色粘稠的液體順著裂開縫隙滲入土壤，那是邪靈的血。
餘楓用靈力將汙血凈化，否則殘存的邪氣被人吸入，會影響人的神志。
汙血掃光，冷風掠過，地面有片薄紙樣的東西被吹地跳動。
餘楓欲伸手將之拾起查看，旁邊探來修長五指，將她手腕攝住。
“別動。”
提醒她一句，那勁直如玉的五指便收回。
敖風將留聲玉螺遞還給她，“這等寶物，不要隨便在外人面前亮出來。”
“寶物？”餘楓接過留聲玉螺摩挲了下，隨手放入納戒之中，對此物是不是寶物還持著懷疑態度。
也不怪她，畢竟從小到大用的東西都是這個品質，只有過之無不及，已然習慣不當回事。
“這個，”餘楓隔空指著地上那片碎屑，“為什麽不能碰？”
“可以碰，但要這樣。”
敖風伸手想給她做個示範，手一動，才發現方才救那老婦人將靈力給耗光了。
心頭泛起郁悶，只得轉而口述給餘楓，讓她來。
餘楓依照他所說，學的極快，掌心靈力包裹著那碎屑，凈化完之後，任由那碎屑落入掌心。
“尋常如此觸摸邪氣沾染之物不會有事，但若受傷，邪氣會順著傷口飛速蔓延，修者為靈體，是邪氣的溫床，所以平日裏便要養成凈化後再觸摸、亦或者先用靈力將之封住再查看的習慣，以防萬一。”
“記下了。”餘楓兩眼彎起笑意，戲謔道，“跟你學了不少，合該叫你一聲師尊的……”
敖風面上溫度倏然降下。
餘楓又道，“但我已經有師尊了，就跟你道聲謝，處理完這邪靈，再帶你去飽餐一頓，如何？”
敖風面色逐漸和緩，但還是不如方才。
“不必，可以用別的來換。”
“別的什麽？”
“解決完詭靈就告訴你。”
餘楓手攥著那碎片起身，“那不行，還是事先說清楚的好，以免我做不到……”
她笑口吟吟，眼底滿是慧黠之光，“也以免你獅子大開口。”
敖風喉頭一滯，又被逼得沒了話。
若跟她提出借內丹一用，必然會被追問一番，到時候身份暴露，顏面無存。
“我要去尋詭靈了，小乞丐，你待如何？”
敖風挑眉，“這麽快就有眉目了？”
“若是好奇，可以跟過來看。”
餘楓已走出一段距離，敖風在原地躊躇著，餘光瞥著她要踏出府門，將地上碎石隨意踢飛，擡腳跟上。
“倒不是好奇，只是捉妖驅邪，乃修道之人本分所在，本座既然碰上，自然不能置身事外。”
腳步聲靠近，餘楓回頭對上他深幽目光，屋檐懸掛的紅色燈籠照亮她俏麗眉眼，燦然一笑，似日光明媚靈動。
視線交錯的剎那，敖風偏過頭轉而望向毫無色彩的黑夜。
餘楓走在前面帶路，敖風落在她身後半步，比以往安靜。
片刻，餘楓停下腳步，“到了。”
敖風恍惚回神，擡頭看了眼掛著的牌匾，“趙府？跟你拾起的碎屑有關聯？”
餘楓捏著那片碎屑，輕輕一吹，灰黑的地方化為塵埃飛散，露出淡淡的粉。
“有沒有，進去就知道了。”
餘楓沖著墻頭擡擡下巴，“當過小乞丐，想不想再當一次翻墻小賊？”
敖風：……
他似乎也沒得選。
此刻有些慶幸修為折損，模樣發生了變化，否則頂著天地仙府開山師祖的臉翻墻，只怕要貽笑四方。
餘楓身如靈蝶，輕飄飄躍過高墻，落地無聲，見敖風沒有跟過來，小聲催促著。
“快點，等會兒該被巡夜發現了。”
敖風拉著一張臉爬上墻頭，縱身躍下，穩穩停在她身旁。
“這邊，隨我來，”餘楓貓著腰在掩體之間飛快穿梭，還不忘回頭提醒傲風一句，“別用靈力，以免打草驚蛇。”
敖風萬般無奈地點點頭。
他現在就算是想用靈力也沒有。
七拐八繞，餘楓在一處院墻邊停下。
已過子時，屋裏卻還亮著燈，有婀娜剪影映在窗紙上，擡手執盞，卻在飲茶。
方才還貓著腰鬼鬼祟祟的餘楓忽而直起腰身，大步朝裏踏去。
敖風：……
說好的莫要打草驚蛇呢？
餘楓人已然行至門前，擡手叩門，窗上映照的剪影動作微滯，起身朝門口轉來。
門打開，女子身上淡淡馨香撲鼻而來，餘楓笑看著趙夫人，“夫人知道我要來？深更半夜，都不問來人是誰就開門了。”
趙夫人頷首淡笑，側身讓開一條路，“府上守衛森嚴，能悄無聲息摸到我這的，除卻姑娘，不做他想。”
餘楓擡腳邁入，趙夫人正要關門，見院子裏還立著位少年。
一雙娥眉斂起，先轉眼看向餘楓以眼神詢問。
餘楓答道，“算是朋友，他人不壞，就是有點別扭。”
趙夫人眉眼舒展，還待要說什麽，敖風先行開口。
“本座在外面透氣，你二人自便。”
趙夫人頷首一禮，從屋內端出一壺熱茶，“怠慢公子，公子勿怪。”
敖風淡瞥了眼，一言不發躍上屋檐，仰頭看著雨後星空。
“這……”趙夫人眼神求助餘楓。
餘楓眼裏笑意更濃，“我說了，他這個人有點別扭。”
門關上，雨夜的冷氣趁機溜進門，吹得燭焰左右搖曳。
餘楓在屋內掃視一圈，轉而踱向趙夫人喝茶的地方。
離得近了嗅到酒氣撲鼻，竟不是茶，倒是帶著幾分果味的酒水。
“趙夫人為何深夜獨自飲酒？”
趙夫人垂著眼簾，給餘楓端來熱茶，註水聲嘩啦，她嗓音清淡，“明日是阿雅的祭日……”
空氣安靜，唯有倒茶註水聲輕響。
片刻，水聲停。
趙夫人擡手奉上熱茶，“餘姑娘，喝口熱茶暖暖身子。”
餘楓伸手接過潤了潤唇，將茶盞放在桌上順勢坐下。
“夫人白日見我時，我記得穿著的是件粉色紗裙，怎麽換了件？”
趙夫人垂眸看了眼身上素白的裙子，“那件喝藥時不小心灑了湯藥在上，叫下人拿去洗了。”
“原來如此……”
趙夫人在她對面坐下，“姑娘深夜找我，應當有要事，這兒沒有別人，姑娘但說無妨。”
餘楓一手撐著下巴，食指在面頰上輕敲，“那詭靈斷尾脫逃，而束縛咒是我師尊所畫，從未有過出錯，小乞丐說唯一的可能就是這詭靈本體寄存在某個物件上，只要感覺到危險，就可以立刻隔空傳送回去，且這物件，必定是與詭靈生前十分親密之物……趙夫人與那位化為詭靈的吳夫人生前關系極好，我想來問問，夫人可有頭緒？”
“吳夫人……”趙夫人呵的笑出聲，執起面前酒盞一飲而盡，盡是嘲弄。
一杯酒下肚，她面色泛起紅暈，“餘姑娘為何不去問吳府的那兩位？按關系遠近來說，他們應當比我跟阿雅更為親密。”
餘楓搖頭，“不想問，感覺那兩位並不是什麽好人，說出來的話，也少有幾句能信的。”
“姑娘與我相識也並不久，姑娘覺得我是好人？說出來的話可信？”
餘楓煞有介事的點頭，“人有三目，心目識人，我看得出來，你是好人。”
許是酒精作祟，亦或是壓抑許久的情緒在密友祭日前一夜翻湧，趙夫人沒了往日的規矩禮數束縛，朗笑出聲，笑得花枝亂顫。
“我曾說過不少話，可是人們都只相信自己看到的，我說再多也無用，所以……姑娘想知道什麽，就自己去查吧，我這裏，無可奉告。”
她眼底光芒逐漸暗淡，眼前的酒水一杯接一杯下肚，很快便兩眼迷離。
餘楓漫吸口氣起身，“夫人還是少飲些酒，早點歇息吧。”
擡手輕拍趙夫人肩頭，餘楓開門離去。
腳步聲遠去，趙夫人兩眼一眨，眼底哪兒還有半分酒醉之態，起身踱到梳妝臺前，從抽屜中取出一把剃刀輕輕摩挲。
夜色幽冷，餘楓穿著鮫人雪紗感覺不到半分冷意。
四下尋找敖風身影，不見其人，輕輕躍上屋檐，見其坐在屋脊上望著月亮，清冷的光灑了滿身，說不出的孤獨寂寥。
“餵，喊你兩聲了，怎麽不回我？”
敖風回，“在看月亮。”
“月亮有什麽好看的。”
敖風起身拍拍手上莫須有灰塵，從餘楓身旁經過，低沈落寞的嗓音在餘楓耳畔飄下。
“它跟我一樣……”
“哪裏一樣？”餘楓追在他身後，“你倒是把話說清楚。”
二人起起落落出了趙府，敖風岔開話頭看她，“尋到詭靈了？”
“尋到了。”
“騙人。”
“誰騙你？明日夜裏自見分曉，”餘楓腳下步伐略微加快，“現在，我有點事情想確認一下，以確保天下太平。”
“天下太平？一頭詭靈，與天下何幹？”
“天下大亂，便是被一頭頭詭靈進化的玄靈攪亂，解決一頭詭靈，自是為天下太平做貢獻，有何不妥？”
“是有幾分道理。”
餘楓腳步更快，見敖風慢悠悠落在後方，掉頭回來牽起他的手。
“快點，回吳府，這次我們悄悄地進去，悶聲辦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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