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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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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7章 第 7 章

議政殿,皇帝立於高臺案幾後,十二冕旒隱隱遮擋住他的面容,心意難測。

霍耀風到時,便見自己的父親霍如山戰戰兢兢跪在皇帝面前,他尚未行禮,天子雷霆之威已到面前。

虞策之將數本奏折扔至霍耀風面前,語氣莫測,“這幾本奏折都是參你霍耀風的,朕讓你督造京郊水渠,引水灌溉農田,結果建造完成尚不足兩個月,水渠兩岸便有松垮的趨勢,霍耀風,你真是好大的能耐。”

不等霍耀風說話,霍如山先扣頭說:“陛下,臣教子無方,是臣之過,只是近期多雨,建築時人力難免不能及,請陛下讓臣的兒子將功折罪,修繕水渠。”

霍耀風跟著跪下去,以頭搶地,“望陛下給罪臣將功折罪的機會。”

虞策之冷眼看著跪下的兩人,他有一下沒一下摩挲著拇指上象征權利的扳指,半晌,等到兩人額頭上冒出細密的汗,才徐徐敲打,“霍如山,你是三朝老臣,任戶部尚書,又作為主考官監管這次春闈,是朕心中的肱骨之臣,霍耀風是你的長子,他辦事不力,你當然有罪,念春闈在即,朕只罰你一個月俸祿,但今年春闈你務必辦得漂亮,若出差池,你霍家的前程便也算到頭了。”

霍如山抹了把臉上的汗,沈聲道:“陛下放心,臣絕不會讓陛下失望。”

霍耀風抿了下唇,低頭不作聲。

虞策之令霍如山退下,殿內只剩他和霍耀風兩人,守在殿外的太監聽了幾句侍從的低聲稟報,頓時表情肅穆,匆匆進來用只有虞策之能聽到的聲音說了幾句。

虞策之神色微冷,再看向霍耀風時,便多了幾分嫉恨。

他緩緩走下階梯,站至霍耀風面前,陰晴不定地凝視他許久,直到霍耀風額上冷汗如雨下,他才道:“明知朕傳召,為何來晚了。”

“臣方才不在府上,傳消息的小廝一時找不到臣,臣絕非有意來遲,陛下恕罪。”霍耀風道。

虞策之淡聲道:“不在府上,是去了何處。”

“家妻有恙,挪到了外面的宅子去住,臣是去看望妻子了。”

“妻子?”虞策之扯了扯唇角,嫉恨之心更重。

他恨霍耀風才是舒白名正言順的夫君,更厭棄只能在暗處覬覦臣妻的自己。

他按了按額角不停跳動的青筋,沒什麽情緒的說:“怎麽,原來霍卿是有妻子的,為何近來朕耳邊傳來些風聲,說你霍耀風已經和阮家女合過八字,不日就會娶進門。”

霍耀風怔了下,他下意識覺得皇帝有些過於關心自己的家事,娶平妻自然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情,傳出去甚至會惹人非議,若沒有特殊情況,如霍家這樣看重體面門楣的大族是絕對不會做的,但霍家早就想好說辭,即便是被禦史彈劾家風不嚴,霍家也有應對的方法。

霍耀風抿了下唇,按照霍如山教給他的說辭,澀聲說:“臣的妻子身染頑疾,不得不送到小院靜養,另娶新婦實是臣為全孝道的無奈之舉。”

虞策之眼神微冷,他有一下沒一下摩挲著玉扳指,語氣莫名,“原來是這樣,想來你妻子未離府前,你們二人也是琴瑟和鳴的恩愛夫妻。”

霍耀風不知道皇帝為何忽然關心他的家事,下意識順著他的話道:“陛下慧眼,臣和妻子的確恩愛。”

虞策之的表情更加陰冷,他驟然偏過頭去,冕旒上珠子亂跳,暴露了他內心的不快,“行了,朕不管你奉召來遲原因為何,渠道修建不力是你的過失,念你霍家世代為官,朕饒你性命,只罰俸一年,革除工部侍郎之職,允你暫代,現命你十五日為期,修覆水渠安撫百姓,再出差錯別怪朕數罪並罰,屆時就算霍家滿門跪在議政殿前,也保不了你的性命。”

霍耀風不知道水渠損壞到什麽地步,修補需要先召集人力物力,所花費的時間便不是一日能完成的,皇帝卻只給十五日,恐怕這半個月,他便是日夜睡在水渠旁,也不能保證完成皇帝的交代。

冷汗打濕朝服,霍耀風深深閉目,硬著頭皮道,“臣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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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策之以十五日為期,令霍耀風修補水渠,並不是刻意為難,而是因為春日將近,雨季將至,如果不能在暴雨來臨前完善水渠,京郊千畝農田就會毀於一旦。

好在這次霍耀風沒有令他失望,在十五日期滿前修好了松垮的渠道。

持續幾天的春闈也終於落下帷幕。

虞策之負手站在亭下,靜看亭前淅淅瀝瀝的小雨。

宋祁快步走到涼亭前,恭聲稟報,“吏部閱完了會試卷,呈了幾篇有意思的供陛下一觀。”

虞策之盯著湖中游魚,神色淡淡,“歷來大梁天子只會親閱殿試卷,今年吏部為何破例。”

宋祁雙手將會試卷呈上,“吏部尚書只說將這幾篇上呈陛下,請陛下拿主意,沒有說別的。”

虞策之長眉微蹙,轉身拿過會試卷。

他坐在吳王靠上,雙腿交疊,原本只是隨意翻看,翻看沒幾篇後,臉色急轉直下,顯然動了怒氣。

他將會試卷重重扔在地上,冷聲道:“秦文遠呢?”

秦文遠是吏部尚書名諱,因其威望頗高,又曾做過天子師,虞策之很少直呼其名。

宋祁深知天子動怒,連忙跪在地上,“秦尚書候在宮外,聽候陛下差遣。”

“知道朕要生怒,他倒是知道撇得幹凈,讓他立刻進來見朕。”虞策之說。

秦文遠來到皇帝休息的涼亭時,雨勢漸大,他的衣衫已經濕透了。

秦文遠顧不上雨水寒涼,徑直跪在亭外叩首:“參加陛下,陛下萬安。”

虞策之冷著臉轉身,陰測測說:“你辦事不力,朕如何能安。”

秦文遠再次叩頭,“此次試題洩露是臣的過失,請陛下降罪。”

“不只是你,所有和春闈有關的朝臣朕都不想放過。”虞策之扯了扯唇角,長靴狠狠踩在地上寫滿字的宣紙上。

秦文遠沒說話,只是安靜的跪在戚風驟雨中。

宋祁輕輕擰眉,道:“經歷江太後一事,朝中職位多有空缺,若是春闈舞弊人員眾多,這次考試便算是作廢了。”

虞策之垂目沈吟,他斂了怒氣,沖亭外的秦文遠說:“不必跪著了,進來吧。”

“……是。”

秦文遠步入亭下,虞策之俯身撿起幾張散落的會試卷,似笑非笑道:“今年參與會試的學子有千人之多,這些近乎一模一樣的答卷混跡其中,老師能把它們搜羅出來,定然費了不少功夫。”

秦文遠微微搖頭,“此事多虧了翰林院的安錦挨個比對,這才能讓我們發現端倪。”

“他的確有些才幹,比吏部那些蛀蟲好上不少。”虞策之面無表情,轉而看向持刀靜立的宋祁,“科舉舞弊若不能處置好,如何對得起寒窗苦讀的考生,宋祁,你按照會試卷的名字把這些人抓了,挨個審問,務必抓出幕後之人。”

“是。”

等涼亭下只剩虞策之和秦文遠兩個人,他才不緊不慢地問:“老師以為,朝中有誰敢做這樣的事。”

“沒有證據,臣不敢亂說。”秦文遠謹慎道。

“歷來都是先有懷疑,才能順藤摸瓜。”虞策之說。

“是,主考官霍如山有很大嫌疑,春闈之前霍家便廣招賢士,對士人多有拉攏,同時,臣認為也不能排除是江太後餘黨作亂的可能。”秦文遠思索著說,“江音那女人逃走時,身邊跟隨數十名死士,臣擔心那些死士會偽裝成趕考士子,通過舞弊進入殿試,在殿試上刺殺陛下。”

虞策之不由一笑,淡淡道:“老師高瞻遠矚。”

伴君如伴虎,秦文遠不敢居功,畢恭畢敬道:“不知陛下以為是誰。”

“霍如山在外大肆招攬門客,為了拉攏,他敢透露會試卷考校範圍,但點到即止,他不敢真的把題目透露出去,甚至有心人連答案都寫好了,供這數十人在春闈上默寫出來。”

秦文遠露出沈思的表情,“陛下的意思是——”

“江音知道朕要借今年殿試,在朝中註入新鮮血液,拔出她留下的釘子,她若想阻撓,把會試題目大肆洩露出去是最好的辦法,朕若取消殿試,則會讓天下人覺得朝廷無能,若一切照舊,江音的死士則會混入殿試,借機刺殺朕。”

秦文遠凝重道:“是臣無能,讓陛下陷入兩難之地。”

虞策之看他半晌,“的確是老師辜負朕的信任。”

秦文遠滿臉羞愧。

“解局也容易,確認會試題目從誰人口中洩露,查清源頭,將舞弊者一網打盡,運氣好說不定還能找到江音的藏身之處。”虞策之摩挲著扳指,眼眸微闔,“只是不知這次,老師會不會再讓朕失望。”

秦文遠立即正色道:“陛下還肯信臣,臣定肝腦塗地,便是拼死也要獻上舞弊者名單和江音餘孽。”

“只是有件事還需要請示陛下,數十份相似的會試卷不僅意味著試題外洩,同時也說明有人仰仗自己幾分才華,販賣自己的觀點,意圖引起陛下重視,臣找到這人後,不知陛下要如何處置。”

虞策之輕描淡寫,“沽名釣譽擾亂秩序之輩,殺。”

/

雨勢漸大,夜色昏沈。

宅子裏只有舒白所居的主屋亮著燭光。

“我身為副考官,審閱考生試卷時才知道出了科舉舞弊這樣的大亂子,數十份一模一樣的答案足以證明試題洩露,雖然陛下已經命令暗中嚴查,但我倒有些拿不準這事和霍家有沒有關系了,世家大族要舉薦官員,直接遞帖子去吏部便是,霍如山又是這次的主考官,吏部定然會賣他一個面子,誰知會試題目會洩露出去,我怎麽也想不到他的動機是什麽。”安錦蹙眉思忖著。

舒白披著避風的鬥篷坐在案幾前,她沈吟片刻,提筆在宣紙上寫下幾筆,“霍如山自然不敢鬧出這麽大的事情,近來霍家樹大招風,自負如他,恐怕是被人算計了。”

“你也覺得是有人通過霍如山,拿到了會試題目。”安錦眉頭更皺,“能提前知道會試題目的人,除了我,霍如山,還有一個同樣擔任副考官的皇帝親信外,只剩秦文遠,的確只有霍如山這裏最有可能。”

“可幕後那人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麽。”安錦不解。

舒白想了下,“江太後背負謀反之罪,逃亡在外,但江家根基還在,皇帝固然可以借嗜殺之名處置朝中和江家有攀扯的餘黨,但空出來的位子必然要新人頂上,我想,春闈舞弊,恐怕是江太後在暗中阻撓。”

頓了頓,舒白又寫下幾字,“但我畢竟不在朝堂,裏面或許還有別的貓膩。”

“你在寫什麽,從我來就開始寫。”安錦問。

舒白放下毛筆,“名單,參與春闈的士子中和霍家來往密切之人的名字都在這上面,當然,僅限我知道的,遷移到這處院子後,霍家的事情我就沒辦法探查了,剩下的還要你自己去找。”

安錦大喜,“有此名單,挨個審問下去,足以定霍家之罪,找出江後餘黨也只是時間問題。”

“定霍家的罪?”舒白笑了下,眼神卻冷了下去,“百足之蟲,狡兔之窟,恐怕難了。我雖然打發走了看門的侍從,但霍耀風水渠的差事了了,定然要來糾纏,我不便留你,雨夜難行,你自己小心。”

安錦收好舒白交給他的宣紙,起身道:“是,有什麽事情你盡管吩咐。”

等安錦離開,舒白攏著衣服起身,她向來畏寒,便是初夏的雨夜對她而言也過於寒冷。

她搓著手,正打算熄滅燭火就寢,耳朵忽然聽見窸窣的聲響,她擰了下眉心,攥著藏在腰帶中淬了蛇毒的短刃,慢慢走到屋門前。

門外的腳步聲靜了,只剩下戚風驟雨不停地沖刷屋檐。

舒白推開木門,不由一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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