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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我是香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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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我是香帥的!

花芝芝眨了眨眼睛, 好奇道:“你們有仇嗎?”

雷卷那句話,顯然意有所指。他說戚少商最擅長單打獨鬥,想來他們一定早就認識, 並且發生了一件讓兩個人都印象深刻的事情。

小花妖雖然在自己的感情上很遲鈍,在別人的感情上卻出奇的敏感。

雷卷一楞,下意識看了她一眼。

花芝芝卻沒想到雷卷會看她,她早就喜歡雷卷故意避開的視線了。不過她也從來不會生氣, 因為她一直都知道,無論雷卷看不看她, 他的眼睛裏始終都有她。

甚至於, 就是因為她在他眼睛裏,他才不看她。

不過雖然如此, 但是每一朵花都喜歡別人看著自己,貨真價實如假包換的看著自己。

身為一株美麗的小花妖, 花芝芝自然也不例外。

花芝芝臉上一喜,正欲說什麽, 待她看清楚雷卷的神情時, 臉上的笑容卻忽而一頓。

雷卷並沒有註意到花芝芝表情的變化, 因為他已經移開了視線。

花芝芝歪著腦袋看他。

明明不過隔了兩個月而已, 他似乎比她上一次見到他時,更加羸弱,更加消瘦, 皮膚也更加蒼白,幾乎沒有半分血色。

她忽而很難過。

她本可以救他的,如果不是她舍不得自己的三百年修為……但是現在她身上一點修為都沒有, 空空如也就像一個罐子。

早知道會這樣,她應該先救下雷卷的命, 再把自己的修為還給長老。

“沒關系,我還不會死。”雷卷忽而道。

他的聲音有些沙啞。

花芝芝一楞,驚訝道:“你怎麽知道我在想什麽?”

雷卷勾了勾唇角,淡淡道:“因為你看向我的表情,讓我覺得你下一秒就要給我念挽聯。”

他從來不在意死後的事情。

一個人都死掉了,那麽這個世界無論再發生任何事,和他都不會再有任何關系了。

入土為安,又或是棄屍荒野,又有什麽區別呢?

但是他此時此刻卻忽而想,若是死掉之後,有一個心愛的女孩在他的葬禮上為他念挽聯,為他哀傷……似乎突然變成了一件,令人愉悅的事情。

戚少商卻錯愕道:“卷哥,你生病了嗎?”

雷卷苦笑道:“難道我有哪點看起來不像生病的人嗎?”

戚少商道:“只是,我印象裏你似乎一直如此。”

雷卷點了點頭,道:“的確。”

他身上這顆腫瘤,已經和他一起共存了很久,久到,他自己都記不清究竟有多少年了。若不是這幾日頻繁的吐血,他甚至都已經忘記了它的存在。

花芝芝道:“這麽說,你們早就認識?”

戚少商回答道:“不錯。在我來到連雲寨之前,我本是江南霹靂堂的一員,是卷哥一路栽培我……”

雖說他們年紀相仿,但是雷卷對他的恩情,他這一生都還不完。

花芝芝想起了雷卷此前說的“單打獨鬥“四個字,明白過來,拍手道:“然後你就拋下霹靂門,跑來連雲寨做寨主?”

戚少商苦笑道:“不錯。”

每一個人總有年少氣盛的時候,也總有自己想要去做的事情。

他不後悔離開江南,也不後悔來到連雲寨。

看到連雲寨這些年發展的越來越壯大,邊關也越來越平靜,他的內心也越發的驕傲和自豪。

江湖上流傳著九現神龍戚少商的威名,卻也流傳著另一種言論。

他們說他是江南霹靂堂的叛徒,垃圾,背信棄義者,忘恩負義之人。

他為什麽沒有反駁過這一點?

他為什麽再沒有回過江南?

是不是每個人,這一生之中,都一定會有自己對不起的人。對於他而言,這個人會是雷卷嗎?

戚少商不知道。

甚至於此時此刻,他都不知道雷卷的來意究竟為何。

他確信一件事,雷卷並不是來殺他的。

他了解雷卷的為人,若江南霹靂堂當真要將他趕盡殺絕,一定早就會堂堂正正的動手,絕不會在此時此刻,趁人之危。

雷卷從來不是這樣的人,雷卷也不屑去做這樣的人。

但是他不是來殺他的,又是來做什麽的呢?

莫非……是來救他的嗎?

可是他一個早已離開霹靂堂的人,背棄了雷卷對他的恩情,又如何能讓自己相信,雷卷還會來救他呢?

花芝芝笑吟吟的拍手道:“這也太有趣了!以你們的過去,人人都會以為你們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可偏偏,你們卻是最好的朋友!”

戚少商一楞,呢喃道:“朋友?”

“不錯。”花芝芝道:“江南距離此地,路途遙遠,縱然雷卷輕功再好,也要長途跋涉。對於一個將……”

小花妖話鋒一轉,改口道:“對於一個病重之人,願意為你拿出這麽多時間和精力,你若還覺得你們不是朋友,而是敵人……”

小花妖威脅的舉起拳頭,嚴肅道:“我可要替雷卷打你的腦袋了!”

雷卷淡淡一笑。

花芝芝方才差點脫口而出“將死之人”,還好她只說了第一個字便感覺到不對,於是換了一種更加委婉的說法。

雖說在她眼裏,雷卷無論是活四十歲,還是活八十歲,都沒有任何區別。

反正人類本就是壽命短如朝露的生物,多活四十年,少活四十年,又有什麽區別呢?

不過白駒過隙,滄海一粟。

但方才在她差一點脫口而出的一瞬間,她卻忽而感到一種下意識的慌張,就好像她看到不過兩個月沒見,雷卷的病情竟然加重了這麽多時,她那無法掩飾的後悔和悲傷一樣。

她曾經覺得,那些短暫的一瞬,誰會在乎?

可是她現在忽而明白,人類會在乎。

無論他們的生命有多麽短暫,只要今天依然活著,這一天便依然很重要。

他們可以做很多事,為自己,為朋友,為情人,為敵人。

人類在乎。

而花芝芝……她緩緩伸出手,放在自己的心口,在那裏,有一顆心臟,一顆屬於人類身體的心臟,正在規律而又有力的緩緩跳動。

而花芝芝,也在乎。

楚留香不禁一笑。

他的小花妖,似乎越來越懂得照顧人類的內心了。

戚少商感激道:“你們的恩情,我無以為報。卷哥,當年的事,我一直想和你說一句抱歉……”

“沒什麽好說的。”雷卷昂起下巴,淡淡道:“你從來都不是霹靂門的叛徒,也不是霹靂門的垃圾。你的所作所為,俠義壯舉,都對得起你曾經身為霹靂門中的一員的身份。”

若戚少商當真做出什麽好似顧惜朝這般背信棄義的事情,雷卷早就來清理門戶了。

這麽簡單的道理,偏偏那些江湖之中傳言他們是宿敵的人,竟完全想不明白。

正所謂人逢知己,琴遇知音。

或許有些事情,本就是只有知己之人,才能這樣輕而易舉的想明白。

就好像花芝芝一語道破雷卷是為救戚少商而來,更在聽明白此前恩怨之後,依然笑吟吟的直言二位是好朋友。

可是這個道理顧惜朝永遠都無法明白,他甚至於還給霹靂門連下了幾道拜帖,想要游說霹靂門與他一起對付戚少商。

當然,石觀音敲不開霹靂堂的門,顧惜朝自然也沒有敲開。

說來奇怪,霹靂堂的門分明常年大開,偏偏有些人,似乎怎麽,都進不去。

戚少商眼中的淚水順著臉頰滑落,他顫聲道:“卷哥……”

“你一日為霹靂門的人,便終身都是我霹靂門的人。”雷卷目光忽而變得銳利,直勾勾的盯著戚少商,冷冷道:“我霹靂門的人,可以戰死沙場!但絕不能白白送命!”

戚少商身形一顫,他痛苦的閉上眼睛,苦笑道:“你都知道了。”

他似乎永遠沒有辦法瞞過雷卷。

曾經在霹靂門時,便是這樣。

想來,他離開霹靂門的事,雷卷也一定並非毫不知情。只不過雷卷本就不會阻攔他,因為霹靂門,從來不會強行留下任何人,但在別人需要的時候,它亦總會敞開一道門。

一如往昔。

花芝芝忽而覺得,難怪此前石觀音一路上吞並武林之中各門各派,卻偏偏在江南霹靂堂失了手。

一個遮掩的幫派,本就不會為任何人所用。

他只是自己。

雷卷道:“你以為把所有人都支走,就不會再有人為你而死。但是你自己呢?”

戚少商苦笑道:“我本來也沒想過要活著。”

雷卷道:“可是你現在死掉,對得起那些,拼盡全力救下你性命的人嗎?”

戚少商沒有回答。

他依然禁閉著眼睛,他的眼淚卻又流下來。

花芝芝歪著腦袋,好奇的打量著戚少商。

對於植物來說,死是再簡單不過的一件事,隨時隨地一道雷,一場雨,一只奔跑的野獸,一只毛茸茸的小兔子,都可以讓一朵花,一棵草,剎那間失去生命。

這固然被動而無奈,似乎是自然的選擇,但是無論是生是死,她們都是自由的。

她們從不執念於生,也從不畏懼於死。

然而此時此刻,看到戚少商臉上的痛苦,看到他滄桑落魄的身影,還有那斷掉的手臂……她忽而感受到了他此時此刻的掙紮。

那是一種,想死,卻不能死的痛苦。

一個人,連死亡的自由都沒有,他該有多痛苦?

花芝芝不知道。

她只是安靜的觀察著,就像一株植物。

她本就是一株植物。

許久,戚少商睜開眼睛,那雙褐色的眼眸之中的痛苦並未淡去,卻不再掙紮,而是變成一種明亮和堅韌。

他沈聲道:“卷哥,我聽你的。”

縱然十餘年未見,雷卷始終都是他最信任,亦是最崇敬之人。

雷卷沒有講話。

他依然站在那裏。他的身形纖瘦,臉色蒼白。他身上裹著一件黑色的毛裘,如此厚重,如此溫暖,他的身體站的很直,那雙灰色的眼眸安靜的凝視著一旁的空氣。

然後他忽而擡起手,捂住嘴巴咳嗽起來。他的手也很蒼白,很纖細,從那黑色毛裘之中探出來,強烈對比的色彩,竟如同僵屍一般。

下一秒,那慘白的手上,忽而染上了一絲鮮紅。

戚少商驚聲道:“卷哥!”

他眼看著就要沖上去。

雷卷身子晃了晃,並沒有倒下,於是戚少商也沒有再往前,而是停留在了距離雷卷一步之遙的地方,緊張的看著他。

雷卷深呼吸了幾次,他慘白的臉色才慢慢恢覆了血色。

他拿起一個手帕,將手指上沾染的,方才咳出的鮮血一點一滴,仔仔細細的擦拭幹凈。

他擦的很認真。

似乎生怕這些血跡在自己手指之上有絲毫沾染,又似乎,只要將這些血跡擦拭的幹幹凈凈,便可以騙自己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花芝芝眨了眨眼睛,安靜的凝視著他。

他究竟是如何與自己的腫瘤共處整整二十年的?

她想起來那日,他淡淡一笑,聲音平靜:“它殺不死我,我也殺不死它。”

她那個時候對這話並沒有什麽真切的體會,此時此刻,看著雷卷熟練的擦拭血跡的動作,她卻忽而有了實感。

關於病痛,關於生命,關於……共處。

花芝芝在心裏反覆的咀嚼著這兩個字:共處。

她從來沒有和痛苦共處過,因為她向來都是這般隨心而動,她想要做什麽,便一定會做到。

她想要成妖,便日日夜夜的努力修煉。

她想要愛情,便把楚留香推倒在地上,跨坐在他身上,主動摟著他的脖子親吻他,質問他為什麽不看自己。

她想要自由,便拋棄了她過往的一切,甚至於甘願舍棄一身修為,只為了能拉著楚留香的手,只為了能和他一起走。

她當然不是沒有痛苦過,只是她的痛苦總是很短暫,她很快便能夠解決掉它們,然後將它們拋之腦後。

對於天真爛漫的小花妖而言,快樂才是永恒的。

可雷卷卻和她截然相反,他終日和痛苦為伴,整整二十年。

花芝芝忽而感到一種敬畏。

只見雷卷終於擦幹凈了手指上沾染的每一絲血跡,他轉過身,看向楚留香,輕聲道:“不知香帥對此事如何解決,有何高見。”

花芝芝忍不住一笑。

然後小花妖又感到現在的情形似乎不太適合笑,於是她下意識的慌亂的捂住嘴巴,一雙亮晶晶的眼睛卻幸災樂禍的看著楚留香。

她早就知道,所有的事情最後都會落在楚留香身上。

這很奇怪。

因為這些事情可能和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有關系,卻偏偏和楚留香絕對沒有半點關系。

但是最後解決這些事情的,總是楚留香。

因為他是楚留香。

因為他是楚香帥。

只要有這一個理由,便已經足夠。

楚留香自然看到了花芝芝眼睛裏的笑意,他無奈的一手拉住他的女孩的手,另一手摸了摸鼻子,輕聲道:“如果要把無關人士的牽扯下降到最少,那麽或許這裏便是最好的解決地方。”

戚少商點了點頭,道:“不錯。我本就是想在這裏與顧惜朝同歸於盡的。”

花芝芝好奇道:“怎麽同歸於盡?”

戚少商道:“我還有一條胳膊。”

雷卷道:“顧惜朝藏在袖中的小斧,絕不是可以被隨意看輕的。”

花芝芝想起她曾經和顧惜朝在帳篷之中交手的時候,似乎見過顧惜朝的那把小斧。

她立刻道:“我知道那個小斧!那斧頭很精致小巧,還繪著七彩的顏色,很是好看!”

小花妖向來最擅長發現美麗的事物。

就算是和敵人交手的時候,她也不會錯過每一個美麗的事物。

雷卷點點頭,道:“我沒有親眼見過,但是我聽說過那把小斧。在江湖之中,似乎很少有人使用這樣的武器。”

戚少商道:“不錯。我此前問過顧惜朝,但他一直不肯透露自己武功的來歷。”

一直坐在桌邊,一邊聽故事,一邊獨自喝酒的追命聞言,開口道:“我知道那把斧頭的來歷!”

花芝芝眼睛一亮,好奇道:“真的嗎?那斧頭有什麽來歷?”

追命笑嘻嘻道:“叫我一聲好哥哥,我就告訴你。”

花芝芝:“……”

拜托她的年齡都有追命的幾十倍了,她才不會叫他哥哥!

可是她偏偏又想聽斧頭的故事……

花芝芝眨了眨眼睛,忽而雙手環抱住楚留香的手臂,把自己的身體也親昵的貼在楚留香的手臂上,笑吟吟道:“我是香帥的!我只聽香帥的話,香帥要我叫你好哥哥,我才會叫。”

楚留香無奈的摸了摸鼻子。

他怎麽可能會要他的女孩這樣暧昧的稱呼別的男人?

想來花芝芝也知道這絕不可能,才會這樣笑意盈盈,理所當然的拿自己的男朋友……又或者,在小花妖心裏,他早已經是她的夫君。

她唯一的愛人。

她唯一的夫君。

她曾經穿著火紅好的嫁衣和他一起奔跑在妖界和人間的分隔線上,她也曾穿著火紅的嫁衣躺在他懷裏,熱情而又專註的送上自己的親吻,自己的心。

總而言之,她理所當然的拿楚留香當作自己的擋箭牌。

追命:“……”

他簡直想要咬自己的舌頭,讓這個舌頭不長記性,總是習慣性的想占花芝芝便宜。

最後受傷的只有他自己。

追命嘆了口氣,挑眉道:“算了,本神捕今天心情好,就免費告訴你!你們在江湖中沒見過這樣的斧頭,因為這樣的斧頭本就不是來自江湖之中的,而是來自戲班。”

“戲班?”花芝芝眼睛一亮,拍手道:“就是唱七月七日長生殿的戲班?”

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

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她以前在妖界看人類話本的時候,最喜歡看這樣的愛情故事。後來她來到人間,也第一時間去聽了這只戲。

再後來,她還唱過這個片段給楚留香聽,雖說她根本都沒有來得及唱完,就已經衣衫不整的躺在楚留香懷裏,被親的迷迷糊糊了。

想到這裏,小花妖不由得面色一紅。

本就是人間絕色的郁金香,忽而臉紅起來,目露羞澀的模樣,更加是清雅美麗,甜蜜迷人到讓在場的所有人都沒有辦法移開眼睛,只恨這個讓她臉紅的情郎不是自己。

追命忍不住一笑,輕聲道:“愛情故事當然很重要,但是戲班不會只唱愛情。我此前追查顧惜朝的身世,得知他的父親是一個商人,也正是因為他是商人之子,所以他的拜帖和他的文章,幾乎被所有的達官貴人拒之門外。而他的母親,是嶺南戲班裏的一個武生。”

“這麽說,這把斧頭是他母親傳給他的?”花芝芝猜測道。

“不錯。”追命點點頭,道:“顧惜朝是私生子,原本一直跟著母親生活。但是他十歲那年,他所在的地方爆發瘟疫,戲班因為要走街串巷,又總是很多人住在一起,所以幾乎是在瘟疫爆發之初,便無一幸免的感染了。”

“顧惜朝很快好了起來,但是他的母親……”追命輕輕嘆了一口氣,無聲的回答了這個問題。

“在這之後,他便被他的商人父親接了回去。再之後的事情,我想我們都知道了。”追命繼續道:“他的母親是一位很厲害的武生,女孩子唱戲本就很少,唱的是武生更是少中至少。但他的母親卻是當時遠近聞名的角兒,不少人跨越城市來聽戲,便是為了那獨一無二的七彩小斧。”

花芝芝道:“原來如此。”

追命是一個很會講故事的人。

或許因為他娓娓道來的聲調,抑揚頓挫的語氣,又或是因為故事裏那個精彩而又傳奇的女子……

但總而言之,隨著追命講述的話語,花芝芝只覺得自己眼前當真浮現出了這樣一個女子。

她溫柔,堅韌,英姿颯爽,腰間總是別著一只七彩小斧……她坐在鏡前,認真的梳洗化妝,然後快步登臺,她身段如此幹脆而又優雅,她的神情如此自信而又驕傲,她的臺步熟練而又精準,她的唱腔堅定而又動聽,當她舞起那把七彩小斧之時,她整個人都在戲臺之上閃閃發光。

你站在臺下,仰頭看著她。

那一瞬間,你竟然無法分辨出來,在發光的究竟是她手中的七色小斧,還是她那雙明亮的眼睛,又或者是她自信而神奇的笑容……

在發光的是她。

短暫的安靜之後,緊接著,臺下的觀眾們似乎回過神一般,忽而爆發出激烈的掌聲!

這是多麽熱烈的掌聲!

這是多麽洪亮而又此起彼伏的喝彩聲!

而在這人群之外,在舞臺後方,一個孩子正悄悄地從幕布側面探出頭,他的眼睛同樣專註,同樣憧憬而又尊敬的看著臺上那手持小斧的女子,看著他的母親。

花芝芝沈浸在過去之中,連追命已經講完這個故事都沒有意識到,直到追命在她眼前打了個響指,才把花芝芝的思緒拉回來。

追命好奇道:“芝芝寶貝,你在想什麽?”

花芝芝眼睛一轉,笑吟吟道:“關你什麽事!”

追命一時語塞。

他裝作難過的嘆了口氣,搖著腦袋道:“你是如何用這樣甜蜜的神情,講出這樣絕情的話語的。”

花芝芝不解道:“你不喜歡嗎?”

追命道:“當然不喜歡!”

他更喜歡花芝芝用甜蜜的神情,講出甜蜜的話語。比如“追命哥哥你講的故事真好聽,我都聽入迷啦”……

花芝芝點點頭,道:“好吧,那下次我會記得換上絕情的表情再開口的。”

雖然她不明白追命為什麽會有這樣奇怪的要求,但是善良的小花妖當然願意滿足他。

正因為講故事講到口渴,所以倒了一杯酒往嘴巴裏灌的追命被這句話嗆的連連咳嗽。

一致是一致了,但是花芝芝難道不覺得一致的方向錯了嗎!

戚少商道:“我從未去過嶺南,原來顧惜朝有一位這樣優秀的母親。”

雷卷道:“我很小的時候隨父親去過嶺南,對於這個傳奇女子,我有些印象。她在戲班謀生,但是民間亦流傳著很多關於她的其他傳說。很多人說她白天在戲班裏唱戲,晚上便會劫富濟貧,整頓治安,是當地人人愛戴的俠女。那把七色斧頭的威名,附近的市民們人盡皆知。”

只不過那個時候,他自己也是一個小孩子。

對於瞬息萬變的江湖,他也只當是聽故事一樣,早就把這件發生在一次旅途之中的見聞忘了個幹凈。

方才追命提起嶺南,戲班,唱武生的俠女,七色小斧這些關鍵詞,他才忽而再次記了起來。

燕青道:“想不到顧惜朝竟然有一位這般高義的母親。若是他母親的在天之靈知道如今發生的一切……”

他沒有再講下去,而是輕輕的嘆了口氣。

燕青沒有母親。

他是一個孤兒。從他記事開始,他便沒有見過自己的母親。是盧俊義收留了他,所以從那時開始,他便將自己的命都給了自己的主人。

就好像他一直講的那樣。

“小乙有必須要做的事情。”

“小乙必須為主人報仇。”

他的世界裏只有主仆之情。

他沒有經歷過這段故事裏的母子之情,但是他卻能夠清楚的感知到那份情誼。他如此羨慕顧惜朝,亦如此為他惋惜。

而同樣沒有這樣記憶的,還有一個人。

阿飛。

楚留香有註意到,當追命提到“母親”這樣的字眼時,阿飛的神情有些迷茫,又有一些若有所思。

他想起了什麽?

又或者,他什麽都沒有想起。

但是偏偏,最不被想起的,才最讓人難以忘懷。

遠方忽而傳來了一陣號角的聲音。

燕青面色一變,道:“想來是顧惜朝醒來了,他正在詔令連雲寨之中所有的人都回去。我也必須要回去,這樣他才能不起疑。”

沒到最後一步,他的臥底行動都不會取消。

因為他必須要報盧俊義的仇。

因為燕小乙,有非做不可的事。

楚留香道:“顧惜朝一定已經知道戚少商出逃一事,無論是連雲寨中,還是四處的城鎮,他都一定會動員所有人去找。”

燕青點點頭,道:“不錯。自然包括我在內。我會帶著他們往反方向跑的。”

“不。”戚少商道:“你帶他們來這裏。”

燕青一楞。

戚少商繼續道:“香帥說的不錯,想要把無辜的傷亡下降到最少,就應該讓一切的事情在這裏畫上句號。”

楚留香點點頭,輕聲道:“我們會在這裏的做好準備。待天黑之後,你可以帶他們來。”

燕青下意識的想要問,你們要做什麽準備?又或者,你們能做什麽準備?

整個連雲寨的實力,幾乎稱得上是一個軍隊!

而這裏,才幾個人?

甚至於,有人失去自己的手臂,有人疾病纏身,還有人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

但是燕青什麽都沒有問。

因為這裏有花芝芝和楚留香,這裏是他的朋友們,是他無論何時何地,都可以信任的人。

盜帥楚留香,四大名捕追命,霹靂門門主雷卷,九現神龍戚少商,出劍快如閃電的阿飛少俠……還有芝芝。

永遠那般聰明,那般甜蜜的花芝芝。

有這樣的人們聚集在這裏,這天下間,又怎會有任何事情,是他們所做不到的呢?

所以燕青什麽都沒有問。

他只是點了點頭,道:“我明白了。”

他轉過身,正欲離開,阿飛忽而跟上來,道:“我和你一起去。”

“不可以。”燕青道:“你方才是和芝芝他們一起的,顧惜朝自然知道戚寨主的消失與你有關。你與我回去,豈不是自投羅網?”

阿飛再次道:“我和你一起去。”

那少年看著燕青。他漆黑的眼睛如此明亮,如此堅定,他沈聲道:“我答應過那個女孩,我要保護你,我要帶你回去,所以我必須要做到。”

燕青一楞。

阿飛繼續道:“我不會和你同行,但我必須要跟著你。至於你方才所說……”

他指了指自己腰間的劍,即使那根本不應該被稱之為劍,而只應該稱之為鐵片,但是在場的所有人,都知道,那是一把劍。

那是一把,殺過人的劍。

“至於你方才所說。”阿飛道:“你不必擔心,憑那些人,還傷不了我。”

燕青自然知道阿飛的劍很快。

但是一個人的劍再快,也只是一個人,一把劍。

連雲寨卻是千軍萬馬。

眼前的這個少年,他只知道遵守自己的諾言,卻不知道這樣的選擇意味著什麽,亦不知道自己將要面對的是什麽。

燕青微微皺眉,正欲說什麽,卻忽而聽到雷卷的聲音。

他的聲音很輕,帶著一些久病的羸弱。卻又很有說服力,似乎任何人聽到他的聲音,都會下意識的想要繼續聽下去。

雷卷輕聲道:“讓他一起去吧。”

每一個人,都有每一個人要做的事情。

就好像戚少商必須要報仇。

就好像雷卷必須要來營救這個昔日裏霹靂門的“叛徒”。

就好像燕青必須要查出盧俊義被害的真相,必須要為他的主人報仇。

也好像,阿飛必須要保護燕青。

因為這是李師師的囑托。

而阿飛接受了這份囑托。

他或許什麽都不記得,但是他始終都記得,他是一個要到連雲寨中去的人,他要找到燕青,他要把燕青完好的帶出來,帶給他夢裏的那個女孩。

他既然接受了這份囑托,便無論如何都要做到。

就如同沒有人可以動搖戚少商,沒有人可以動搖雷卷,沒有人可以動搖燕青一般。

亦沒有人可以動搖阿飛。

就是在這一刻,在聽到雷卷這麽說的這一刻,燕青忽而明白了這一點。

於是他點點頭,輕聲道:“好,我們走。”

阿飛走了幾步,在路過雷卷的時候,他忽而停下腳步,轉頭看向雷卷,認真道:“謝謝。”

雷卷勾了勾唇角,道:“不客氣。”

阿飛沒有再說話,而是繼續向門外走去。

雷卷遇到過很多人。

凡是曾經承蒙過他的恩惠的人,無論年紀大小,都會感激的喊他一句“卷哥”,而他的敵人,縱然心中恨到想要殺死他,嘴上卻也不得不喊他一句“雷門主”。

這還是第一次,一個人向他道謝,卻沒有喊他“卷哥”。

或許在那少年心中,江湖和山野並無不同,人類與動物也並無不同。

動物是平等的。

人類當然也是平等的。

不,他不是第一個。

第一個打破這個稱呼規律的人,是一個女孩子,是一個全世界最美麗的女孩子,是一個他第一次遇到,便不受控制的愛上她的女孩子,是一個他此生唯一愛過的女孩子。

那女孩子有一頭粉色的長發,一雙明亮而溫柔的粉色眼眸,那* 雙眼睛裏總是帶著甜蜜的笑意,那般耀眼,讓他下意識的想要逃避視線,不去看她。

然後,那女孩便會生氣的質問他:“雷卷,你為什麽不看我?”

她喊他雷卷。

他們在杭州城外,石觀音的地盤外相遇。去救人的他,遇到了同樣去救人的她。

那一夜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一直銘記於心,從未如此清晰。

他的一生中有過太多個瞬間,太多值得銘記的瞬間,偏偏再沒有哪個瞬間,比那一晚和那女孩一起度過的記憶更加清晰。

他似乎再也不看她。

他總是不看她。

因為他清楚的意識到自己的內心,而這份愛越是深刻,他便越是不會再看她。

可是有些人,卻不是你不想去看,便能夠不看的。

就好像此時此刻,縈繞在他鼻尖的香氣。

如此清雅,如此迷人,如此甜蜜的郁金香的香氣。

或許上天是公平的。

上天給了他一顆腫瘤,一顆永遠在他身體裏,與他相互依伴,糾纏致死的腫瘤,便也給了他一個靈敏的鼻子。

他可以清楚的分清,這滿屋的郁金香香氣之中,那一縷香氣,是屬於那個女孩。

那個他深愛的女孩。

那個他不敢去看的女孩。

“香帥,我們接下來該如何做?”戚少商道。

楚留香輕聲道:“我們和對方人數差距懸殊,絕不能硬搏,只能智取。”

花芝芝道:“如何智取?”

楚留香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燕青會在入夜之後,帶顧惜朝他們來到這裏。所以我們還有兩個時辰的時間,這便足夠我們提前布置好機關了。”

花芝芝好奇道:“你連機關都會!”

這天下間,還有任何事情,是她的男朋友……哦不,是她的夫君不會的嗎?

夫君。每每想起這兩個字,都會讓花芝芝心中產生一種說不出的甜蜜。

楚留香微微一笑,挑眉道:“我以為你早就知道。”

花芝芝想了想,道:“我的確知道!但我只知道你會解開機關,我可不知道你會布置機關。”

“會解,自然便會布。”楚留香回答道。

花芝芝卻抱著手臂反駁道:“這可不一定!就好像我會喝美味的桃花釀,卻不知該如何制作桃花釀一樣!”

女孩可愛的話語讓在場的人唇邊都不禁帶上了一抹微笑。

楚留香亦是一笑,手中的扇子不輕不重的敲了一下花芝芝的腦袋,笑道:“你若想學,我下次教你。”

“我才不要學。”花芝芝拉著楚留香的手,十指相扣,撒嬌道:“有香帥釀酒給我喝,我為什麽要自己學?”

貪圖享樂的小花妖,只喜歡喝酒,不喜歡釀酒。

楚留香不禁一笑,無奈道:“看來我只能一直釀酒給你喝了。”

花芝芝踮起腳尖親了親楚留香的下巴,笑吟吟道:“不錯!你逃不開的!”

小花妖的世界很大,她有很多隨時可以兩肋插刀的好朋友。

小花妖的世界很小,小到她的心裏只能容得下楚留香一個人。

是楚留香告訴她,愛情要專一。

所以她才會只喜歡楚留香。

她的心裏眼裏都是楚留香,甚至於拋下一切只為和他私奔,她才不會輕易放開自己的手。

楚留香是她的!

只能是她的!

楚留香伸手揉了揉女孩的頭發,然後轉過身,對經營這客棧的夫妻道:“不知可否,借二位的客棧一用?”

“當然可以!”兩夫妻立刻道:“我們能有今天的生活,都是戚寨主的恩情。如今我們這客棧能幫上忙,這是我們夫妻兩人的榮幸。”

戚少商動容道:“多謝二位。”

楚留香道:“留我們在這裏就好。二位可以先行離開,還請走的盡量遠一些,為了兩位的安全。”

那兩夫妻對視一眼,他們自然是不願意離開的。

雖說他們只是普通民眾,並不是快意恩仇的江湖中人。但是邊關連年戰亂,廝殺的場面他們見的並不算少,更何況就如同他們一直以來所說的這樣,戚少商對他們恩重如山,此時此刻有機會報恩,他們自然不願意輕易離去的。

但是他們也自知自己就算留在這裏,想來也幫不上什麽忙,只怕還要給戚寨主添亂,讓戚寨主不得不分心考慮他們的安全。

於是他們連忙點頭,道:“我們這就離開!”

他們簡單的收拾了一下行李,走了幾步卻又忽而回過頭,對戚少商道:“戚寨主,你吉人自有天相,一定能夠逢兇化吉,重獲勝利的。”

戚少商由衷道:“多謝二位。”

雷卷始終沒有開口,但是他的目光亦變得溫柔。

他果然沒有看錯人。

即使戚少商已經離開了霹靂門,但是他的所作所為從來都沒有抹黑過霹靂門的名譽,他始終都是,他們江南霹靂堂的驕傲。

楚留香找了幾張紙,很快,精巧絕倫的機關設計便躍然紙上。

因為他們的時間並不十分充足,所以他便將這些紙分給眾人,每個人都負責搭建這機關的其中一部分。

然後他又開始設計新的機關。

花芝芝搭建的自然是最快的。

倒不是因為她搭建的部分最簡單,事實上,每一個人搭建的部分幾乎都是同樣的難度和工作量。

花芝芝之所以能夠搭建的這麽快,只是因為她是最聰明的,僅此而已。

植物當然要比人類聰明的多。

於是花芝芝搭完之後,便跑去雷卷身邊看著雷卷工作。

雷卷原本正在低頭搭建機關,忽而之間,眼前闖入了一抹靚麗的身影,那般甜蜜,那般絢爛……

就如同,他漆黑一片的生命裏,忽而闖入了整個春天。

雷卷微微一楞。

花芝芝撐著下巴仰頭看他,忍不住一笑,得意道:“這樣,你就不能再不看我了吧!”

誰讓雷卷總是不看她?

她就不信,她闖進他眼睛裏,他還能不看她。

雷卷回過神,輕聲道:“你說的對。”

花芝芝驚喜道:“我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你!這個世界真的很小,是不是?”

雷卷道:“嗯。”

花芝芝不滿道:“你怎麽比上一次見面的時候,說話更少了?”

雷卷道:“嗯。”

“你嗯什麽啊!”花芝芝道:“你這麽久沒見我,就沒什麽想要問我的嗎?”

“有。”雷卷道。

花芝芝原本以為雷卷又要說“嗯”,卻沒想到對方忽而換了個回答,她好奇道:“你要問我什麽?”

“你和楚香帥……”雷卷聽到自己的聲音有些幹澀,但他還是問了下去:“你們……在一起了嗎?”

“我們結婚啦!”花芝芝笑吟吟道:“是不是很突然?我也覺得很突然,但是我很開心。”

在看到雷卷那雙落寞的眼睛時,她原本歡快的話語忽而一頓,輕聲道:“雷卷,你沒事吧?”

“沒什麽。”雷卷淡淡道:“這很好。”

這當然很好。

作為一個命不久矣的將死之人,他除了這麽講,又能做什麽呢?

可是為什麽,他的心這麽痛呢?

原來,將死之人,也是會痛的嗎?

他又咳嗽了。

黑色毛裘之下,慘白的皮膚,鮮紅的血跡。

花芝芝安靜的看著他,在他咳完之後,將一旁的手帕遞給了他。

雷卷一楞,輕聲道:“謝謝。”

“雷卷。”花芝芝認真道:“我會治好你的。”

雷卷凝視著她。

“我此前以為你們生命的長短毫無意義,不值得我……”小花妖垂下腦袋,咬唇道:“是我的錯,對不起。”

哪怕只是一天,只要是生命,便是有意義的。

花芝芝看著他,那雙漂亮的粉眸溫柔而堅定,再次認真道:“我會找到辦法,治好你的。你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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