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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香帥,你為什麽要來連雲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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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香帥,你為什麽要來連雲寨?

待顧惜朝來到這間客棧時, 只有一盞燈,一個人。

那人坐在客棧正中央。

他安靜的凝視著顧惜朝。

顧惜朝揮了揮手,讓周圍跟著自己的人停下腳步。他身後是無數高舉著火把的下屬, 火光沖天,他面前,是一盞孤燈,一個殘缺不全之人。

顧惜朝臉上浮現出一絲淺淺的笑意。

他喜歡看別人痛苦, 特別是,當這樣的痛苦, 是被他賦予的。

這種感覺很矛盾。

他厭惡痛苦, 他曾經親身經歷過的痛苦,只怕是在場每一個人都無法想象和理解的。

他曾被整個京城嘲笑。

在這些江湖中人快意恩仇, 生死與共之時,他的身邊沒有朋友, 沒有親人,有的只是那些嘲弄的嘴臉, 和他永遠逃不開的出身。

或許每一個人都曾經感受過愛。

無論是親情, 友情, 還是愛情。

只可惜, 他離開母親的時候年紀太過於小,他所擁有的愛意,也總是比旁人少了太多。

一個婊子和商人的兒子, 竟然妄想做官,妄想建功立業,妄想萬人之上。

或許每一個聽到他的故事的人, 都會為他嘆息。

但是那其中的痛苦究竟有多深刻,只有他一個人知道。

正如被至親之人背叛的痛苦, 也只有戚少商一個人知道。

顧惜朝緩緩走入了客棧。

客棧之中只有戚少商一個人。

“是我低估了你的朋友。”顧惜朝微笑道:“我以為只要我殺幹凈連雲寨的人,你便孤立無援。”

他如此雲淡風輕,甚至於帶著笑意講出這句話。

正如他身上,那一塵不染的青衫。

讀書人到底是讀書人。

無論什麽時候,總是要穿的幹幹凈凈。

勝者為王,敗者為寇。他當然可以雲淡風輕的講出那些曾一夜之間,盡數被殘忍殺害的兄弟們。

戚少商的眼中閃過一絲痛苦。

“我最不該,就是把你帶來連雲寨。”戚少商緩緩道:“我是連雲寨的罪人。”

他沒有指責顧惜朝。

他在指責自己。

說到底,他最恨的也只有自己。

是他的錯,都是他,把連雲寨害成這樣的。

顧惜朝微笑道:“權利的更疊本就理所應當,有些死亡是不能避免的。戚寨主想來也聽說過,一將功成萬骨枯吧。”

戚少商冷笑道:“你說的倒好聽!”

顧惜朝微笑道:“我講話向來很好聽。”

他看了看四周,好奇道:“你的朋友們呢?那些來救你的朋友……六扇門的四大神捕,還有愛管閑事的楚香帥,他們身在哪裏?”

“他們走了。”戚少商緩緩道:“我沒有必要再給你的功業,增添更多的屍骨。”

顧惜朝一楞,笑道:“這麽說,你一個人留在這裏,是在等死?”

戚少商冷冷道:“我還有別的選擇嗎?”

“你的確沒有。”顧惜朝道:“因為你已經不再能使劍。”

他的目光,落在戚少商的斷臂上。

戚少商沒有講話。

他們就這樣沈默著。

一個人站著,一個人坐著。

昔日的上位者與下位者,同樣的人,截然不同的情形。

戚少商默然許久,輕聲道:“你還在等什麽?”

“是啊,我在等什麽。”顧惜朝微微一笑,卻沒有再走近半步,而是揮了揮手,示意燕青走進來。

他到底是信任燕青的。

更何況,是燕青帶他找來了這裏。

“你進去。“顧惜朝道:“給戚寨主倒一杯茶。”

燕青一楞,重覆道:“倒茶?”

“沒看到戚寨主少了一條手臂,倒茶很不方便嗎?”顧惜朝微笑道:“你去幫幫他。”

無論是他的言語,還是他的微笑,都是如此紳士。

一如他每天那樣。

而此時此刻,正趴在房頂上透過一個磚瓦的縫隙觀察裏面情況的花芝芝卻忽然緊張起來。

戚少商當然不是當真在催促顧惜朝快點來殺死他,即使戚少商並不想活著,他也不得不活著。

他之所以這樣講,是為了引顧惜朝走入機關之中。

不錯,機關的發動就在戚少商面前。

從外觀上看不出任何區別,但是在靠近地板的地方,有著極其纖細的透明魚線,一旦接觸到這根魚線,便會有一個鐵籠從天而降。

鐵籠。

這聽起來有一點原始,但這的確是最好用的辦法。

正如同李師師邀請阿飛時那樣。

能夠困住猛獸的鐵籠,又如何困不住一個顧惜朝呢?

但是此時此刻,即將走入機關之中的人,卻變成了燕青。

花芝芝不明白顧惜朝是不是已經看出了什麽,又或者,他只是生性多疑,敏感,也可能,是因為顧惜朝他……太過於聰明。

無論哪個原因,似乎都合情合理。

因為顧惜朝本就是一個極致聰明的人,而任何一個像他這般聰明和經歷的人,都一定會變得多疑和敏感。

總而言之,他不會往前走。

所以他讓燕青來。

而偏偏,他們設計這個機關的時候,燕青已經響應連雲寨的命令,回連雲寨覆命了。也就是說,他對這個機關一無所知。

這可把小花妖急壞了。

偏偏她又不能跳下去,只能趴在房頂上幹著急。

燕青拱手道:“是,大當家。”

他轉過身,正欲向戚少商的方向走去,卻見戚少商站起身,冷冷道:“我雖然少了一條手臂,但總不至於連茶都不能自己倒的。”

小花妖緊張的盯著下面的一舉一動。

燕青腳步一頓。

他知道這段時間他們在這間客棧裏布置了機關,而此時此刻戚少商這番話,無疑是不讓他繼續前進,想來繼續前進的話,恐會觸發機關。

於是燕青停住了腳步。

戚少商用僅存的一條手臂拿起桌上的茶壺,冷笑道:“只可惜,我不喝茶,我只喝酒。”

他話音剛落,只見手中的茶壺瞬間飛出,直接砸向了一旁挨著墻的貨櫃上擺著的酒壇。

咚的一聲。

茶壺和酒壇全都應聲破裂。

濃烈而又醇厚的酒香,瞬間彌漫了整個客棧。

戚少商手中的長劍刺出,徑直將那酒壇刺入了劍上,他手臂一挑,那酒壇也隨之而起,辛辣的美酒順著他的劍柄緩緩滑落。

戚少商用僅存的一條手臂高舉寶劍,那邊關獨有的,辛辣的燒刀子也順著劍刃滑入了他的口中。

如此滾燙,仿佛要把他的喉結徹底燒灼。

仿佛要把他的整個身體,整顆心,都徹底燒灼。

“好酒!”戚少商大聲道。

自從連雲寨事變之後,自從他被迫藏身於那陰暗潮濕的地下室之後,他再也沒有這麽暢快的喝過酒,再也沒有如同此時此刻這般,這麽貼近他自己。

他甚至快找不到自己了。

顧惜朝安靜的看著他。

許久,顧惜朝微微一笑,緩緩擡起手,一邊鼓掌一邊道:“大寨主的劍法果然神勇!只可惜,這曾經名震江湖的九現神龍,如今卻只能夠用來暢飲美酒。”

戚少商手腕一轉,那把泛著寒光的劍,直勾勾的指向顧惜朝。

他冷聲道:“你說的卻並不準確。我這把劍,除了可以用來暢飲之外,還可以用來殺人!”

那雙漆黑的眼眸,就在這一瞬間,迸發出了強烈的仇恨,他沈聲道:“殺死背叛我的人。”

戚少商的內力很強。

即使身負重傷,此時此刻,卻也氣如虹中,讓趴在房頂上的花芝芝只覺得自己身下的瓦片似乎都隨之一顫。

她有些驚訝的看著戚少商。

當一個人被仇恨支配時,他的身體究竟能爆發出多大的能量?

顧惜朝凝視著他,忽而道:“戚寨主,其實……你是唯一一個,願意讀我的文章,我的書畫的人。”

他的聲音很輕,很溫柔,似乎依然是眾人印象裏,那個風度翩翩的顧當家,坐在軍帳之中,運籌帷幄,帶著連雲寨奔赴一次又一次的勝利。

過往種種,皆如雲煙。

戚少商道:“你現在說這些,做什麽?”

顧惜朝搖搖頭,輕聲道:“只是突然想起來了。”

他是一個偏執的人。

但是再偏執的罪犯,也會擡頭看月亮。

顧惜朝很快重新整理了自己的情緒,他似笑非笑的看著戚少商,道:“你為什麽不出來?”

戚少商只是直直的瞪著他。

顧惜朝又道:“你既然要殺我,為何不出來?又為何不讓燕青……”

他話音一頓,笑道:“應該喊他顧青才是。你不出來,也不準他進去。想來,一定有什麽貓膩,就在此時此刻,你我之間。”

他笑的更加燦爛:“大寨主,我說的對不對?”

花芝芝心下一沈。

她原本見戚少商拔劍刺酒為燕青解圍,以為這件事情已經過去了,誰知,顧惜朝從頭到尾只是翩翩然的站在那裏,便微笑著把戚少商的一切想法都輕而易舉的道破。

不知是不是因為在房頂上的關系,花芝芝忽而感覺全身一冷。

小花妖無意識的顫抖了一下。

下一秒,她便感到自己的手被人握住了。她轉過頭,便看到楚留香正含笑看著她,對她做了一個安心的手勢。

花芝芝眨著眼睛看他。

說來奇怪,她原本覺得樓下的情形那般劍拔弩張和不容樂觀,可是此時此刻,看到楚留香,她便當真瞬間安心下來,再也不覺得緊張了。

這好神奇!

花芝芝歪著腦袋想。

而她發現,她似乎也沒有什麽想要研究為什麽會這樣,坦白說,這個答案實在是太顯而易見了。

因為他是楚留香。

因為楚留香是楚留香,這可以解答一切問題。

而只要楚留香在這裏,無論發生什麽,都不會需要擔心。

花芝芝深信不疑。

/

樓下的三個人,陷入了一種奇異的僵持。

戚少商不出來,顧惜朝也不進去,他們只是看著彼此,顧惜朝臉上的笑容越來越燦爛。

戚少商此刻的沈默,似乎已經是對顧惜朝方才的猜測,最好的證明。

“你還記不記得,連雲寨的那場大火?”顧惜朝忽然道。

戚少商道:“你想燒了這間客棧?”

顧惜朝道:“你不出來,我為何不能燒?這是最簡單不過的一件事。”

他的目光又變得哀傷,輕聲道:“我也不願意如此的。”

戚少商冷冷道:“我看不出你有什麽不願。”

顧惜朝苦笑。

他不奢求別人可以理解他,因為他早就知道,這個世界上根本不會有任何人,能夠理解他。

無論他和戚少商此前,有著怎樣的情誼,現在都已經蕩然無存了。

是他顧惜朝背信棄義。

是他先不要這份情義的。

顧惜朝最後看了一眼戚少商,然後轉過身,走出這間客棧之前,對燕青道:“帶人把這間客棧燒了。”

連雲寨的人都等在十米之外,此時此刻,他所講的話,只有燕青一個人能夠聽到。

他從未懷疑過燕青。

他淡淡的吩咐之後,便擡腿想要離開這間客棧,可就在這一瞬間,燕青卻忽而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

燕青抓住他的那條手臂,正是他袖間藏著那把七彩小斧的手臂!

顧惜朝一楞,下意識想要掙脫。

但是他忘記了一件事。

此時此刻,正拉住他手臂的人,是燕青。

是整個中原堪稱相撲第一的燕青!誰人不知道燕小乙的相撲有多麽出眾,又有誰人不知道,燕青的沾衣十八跌,只要他想要纏住一個人,任何人都沒有辦法脫身!

顧惜朝知道這一點嗎?

顧惜朝當然知道這一點。

事實上,若不是因為燕小乙的相撲天下第一,他又為何要設計讓一點紅殺死盧俊義,又栽贓給燕青,只為了能夠把燕青收入麾下呢?

他當然知道這一點!

但是任何人,哪怕是聰明到顧惜朝這樣程度的人,在被人一把拉住的第一反應都一定是想要盡力掙脫。

他當然無法掙脫。

顧惜朝很快便意識到了這一點。

他看著燕青,冷笑道:“原來你也是一個會背叛別人的人。”

“你錯了。”燕青道:“我和你不一樣,我不是一個會背叛別人的人。”

燕青認真道:“我是一個,從不會背叛的人。”

顧惜朝冷冷道:“那你現在在做什麽?”

“我現在在做的事情,就是在忠於我的主人!”燕青的眼中含淚,認真道:“小乙這一生,都只有唯一一個主人!”

顧惜朝了然道:“盧俊義?”

“不錯。”燕青認真道:“我知道是你雇傭一點紅殺死了我的主人,還嫁禍給我!我一直留在你身邊,就是為了查清楚我主人死亡的真相,就是為了……能夠讓小乙,親手為主人報仇!”

顧惜朝微微一笑,緩緩道:“你當真覺得,盧俊義是因我而死?”

“是你做了這一切!”燕青大聲道:“不是因為你,又是因為誰!”

顧惜朝輕聲道:“若不是因為你是他的家仆,而你又偏偏像個花孔雀一樣,四處展示自己的相撲技藝,只為了換了彩錢給那些妓子買胭脂。”

他繼續道:“若不是因為你燕青這一身江湖聞名的相撲,我又為何要殺死盧俊義呢?”

燕青面色慘白。

顧惜朝微笑道:“燕青,真正害死盧俊義,害死你的主人的,不是我,而是你。”

“是仿佛一只四處開屏的花孔雀的你自己。”

“夠了!”燕青怒聲道:“你不要顛倒黑白!”

他話音剛落,整個人欺身而上,沾衣十八跌瞬間纏上了顧惜朝的身體,想要把他往戚少商的方向推動。

他雖然不知道究竟是什麽機關,但是方才通過戚少商和顧惜朝的對話,也依稀知道,顧惜朝在畏懼於靠近戚少商。

正因為沒有人能看得到那透明的魚線,這樣的機關才更加的恐怖。

因為未知,便是最令人恐懼的。

然而即使燕青的沾衣十八跌出神入化,他也只能夠纏著顧惜朝,使得顧惜朝無法脫身。顧惜朝打小就在戲班裏練習武生技藝,戲班的苦豈是常人能輕易忍受,所以顧惜朝的下盤甚至於比那些從小就練武的人還要穩。

故而燕青一時之間並沒有辦法占據上風。

顧惜朝大聲道:“來人!殺了燕青!燒了這間客棧!”

他的聲音極大!

頗有此前在戰場之上運籌帷幄的氣勢。

只可惜,這一次他面對的卻不是外敵,而是昔日的兄弟。

他背叛了戚少商,燕青背叛了他。

他從來都不是戚少商的人,他只忠於他自己。

燕青從來都不是他顧惜朝的人,燕青只忠於盧俊義。

多麽相像的兩個人啊。

這算不算是一種報應?

顧惜朝忽而很想笑。

但是他毫不懷疑,無論如何,走出這間客棧的人,一定是他。

他做了那麽多事!

他早就已經沒有辦法回頭!他能夠做的只有向前走,一直,一直向前走。

殺死每一個敵人。

殺死每一個朋友。

“來人!殺了燕青!燒了這間客棧!”

他的眼睛裏在閃著火焰!

那是一周之前,屬於連雲寨的火焰。足足燒了一整夜,滔天的火焰。

而此時此刻,他迫不及待想要把這樣的火焰再次覆現。

燒掉他們!

燒掉他們!

所有妨礙他的人和事……燒掉他們!

花芝芝本能的往楚留香懷裏縮了縮。他的小花妖尋求安全感的潛意識撒嬌動作讓楚留香心中一軟,他伸出手擁住她,輕聲道:“乖,沒事。”

花芝芝小聲急切道:“他們要燒掉這間客棧!”

楚留香微微一笑,在她耳邊溫柔道:“沒事的,相信我。”

花芝芝正欲說什麽,忽而聽到外面傳來一陣躁動,她擡起頭,便看到連雲寨那些下屬,正高舉著火把,浩浩蕩蕩的沖過來。

而下一秒,滔天的火焰瞬間燃起!

花芝芝驚訝道:“欸?”

這火焰雖然火勢滔天,但卻並不是被這些連雲寨的下屬點燃的。事實上,這場大火反倒把那些連雲寨的下屬給阻隔在了外面。

並且這火焰也並不會傷害到他們,因為這火焰沿著客棧圍了一整圈,卻又間隔了一定的安全距離,燃燒的通道和位置被精心設計和隔離,絕不會侵犯到這客棧任何邊緣。但是卻也同時完完整整的將那些連雲寨的下屬阻隔在外,絕不留下任何可以進來的入口。

花芝芝從未見過,這般無懈可擊的防禦!她本能道:“這是怎麽回事?”

她轉過頭,驚喜的看著楚留香,好奇道:“你什麽時候準備了這個通道?我怎麽完全不知道?”

她明明在很努力的工作!和大家一起搭建機關。

可是她卻完全不知道,他們有一道這般完美的火舌屏障!

楚留香什麽時候準備了這些?

接觸到小花妖充滿好奇和驚喜的漂亮眼眸,楚留香微微一笑,摸了摸鼻子道:“大概在你和雷門主敘舊的時候。”

他早就猜到了顧惜朝一定會放火。

所以早就準備了這道防禦屏障,並且將點燃這道屏障的工作拜托給了他的好朋友追命。

“雷卷?”花芝芝眨了眨眼睛,這才記起來她那個時候確實去找雷卷玩了一會,但是想來都不過半個時辰,楚留香居然能夠在這麽短的時間內設計和建造這麽厲害的火舌屏障!

也許郁金香長老院的百科全書應該改一下了。

她記得那本百科全書說,自然界中最聰明的生物是烏鴉和章魚,然後是郁金香……人類似乎已經排在了幾千名的位置。

或許應該把人類往前……

不對!應該把楚留香排在前面,她雖然不認識章魚,不知道楚留香和章魚究竟誰更聰明,但是對於烏鴉和郁金香而言,她想,楚留香絕對不會輸給他們。

甚至於,可能還更加聰明一點點……

至少,也應該排成平級才是!

花芝芝思考智慧排名思考的有些出神,楚留香好奇道:“芝芝,你在想什麽?”

“在想你的排名。”花芝芝本能道。

“排名?”楚留香不解道:“什麽排名?”

花芝芝眨了眨眼睛,凝視著她最聰明的新婚丈夫,只覺得心下一陣甜蜜,忍不住探頭親了一下楚留香的臉頰,甜蜜道:“在想你在我心裏的排名。”

楚留香失笑道:“這需要想嗎?”

“為什麽不需要?”花芝芝眨著眼睛道。

楚留香在她耳邊輕聲道:“我以為,我一定排在第二位。”

在她有多愛他這件事上,他當然比誰都清楚。

因為他的小花妖是那般單純,每天都被這般熾熱而純粹的愛意包圍,他如何能不知道她有多愛自己?

他的聲音很輕,卻又帶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落在花芝芝耳朵裏,讓本就貪歡的小花妖差一點軟了腰。

她好奇道:“為什麽是第二位?第一位是誰?”

“當然是你自己。”楚留香手中的扇子不輕不重的敲了一下花芝芝的腦袋。

花芝芝面色一紅,她發現她沒有辦法反駁楚留香的話,因為楚留香說的不錯,在她心裏,最重要的當然是她自己!

至於第二重要的……當然是他。

若他不夠重要,她又怎麽會為他舍棄自己的所有修為,拋下她的身份,責任,寧願做整個郁金香家族的叛徒,也要與他私奔。

他當然很重要。

對她而言,他是最重要的人類。

燕青和顧惜朝依然在糾纏,因為這突然燒起的大火,自己的援兵根本無法入內,顧惜朝顯然有一瞬間的慌神,他掙脫的動作也不自覺的更加激烈了幾分。

而這沾衣十八跌,恰恰不能夠用強力掙脫的。

因為這門功夫,你弱,他便弱。你強,他便強。

無論你用多麽大的力氣想要去掙脫,都會被同樣的力度反饋在自己身上。而無論你如何努力,一旦被對方觸碰到,便絕無法擺脫。

故而顧惜朝掙脫的力氣變大之後,他感受到的禁錮也更加的強烈。

花芝芝被他們糾纏打鬥的聲響吸引回來,這才意識到……下面的三個人還在緊張的對峙,她卻在暈暈乎乎的想著楚留香的甜蜜……

小花妖面色一紅,下意識的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臉頰。

楚留香輕笑出聲。

於是小花妖的臉更紅了。

她有些嗔怪的瞪了楚留香一眼,但是漂亮的郁金香,就連責怪都是漂亮的。

她想,她方才的走神才不是她的錯!

誰讓楚留香在她耳邊講話,誰讓楚留香的聲音那麽溫柔,誰讓楚留香的笑聲那麽動聽……她才會走神的。

所以都是楚留香的錯!

這麽一想,花芝芝便覺得自己的內心輕松多了。

於是更加心安理得的靠在楚留香懷裏,專心的觀察著樓下三個人的動態。

“香帥。”花芝芝擔心道:“他們兩個人分不出勝負怎麽辦?”

戚少商沒有辦法出去,可是燕青也沒有辦法把顧惜朝拉進來。

花芝芝看著那根透明魚線,心情越來越急切。

“他不進來,機關出去就好了。”楚留香道。

“機關出去?”花芝芝不解道:“機關又不是活物,如何能出去?”

“機關自然不是活物。”楚留香點了一下她的鼻子,笑道:“但設計機關的人是活的啊。”

花芝芝好奇的看著他。

“你有沒有聽說過,八卦陣?”楚留香道。

花芝芝思考了幾秒,搖搖頭,道:“沒有。我們郁金香不按照陣法生長。”

她們更講究隨心所欲。

是春天的微風,是那漂亮的小鳥,是勤勞的昆蟲……她們的花粉被帶去哪裏,便在哪裏落地生根。

哪裏便是她們的家。

至於是落在了一個日月精華純粹和厚重,適合修煉的風水寶地,還是落在了一個常年潮濕又或者幹燥的艱難之地,便都取決於那最初的自由。

郁金香是自由的種族。

郁金香才沒有什麽陣法。

楚留香聞言一笑,輕聲道:“這就是八卦陣。”

傳說中,諸葛亮設計了這樣的陣法。在八道門之中層層穿梭,瞬息萬變,只有找到正確的道路,方能走出。而大多數人,若不慎進入這八卦陣之中,只怕終其一生,都走不出來。

瞬息萬變的陣法。

陣法又不是活物,如何能夠自由變換呢?

剛剛好,楚留香也曾經思考過這個問題。又剛剛好,他想通了這個問題。還是剛剛好,他把這個陣法之中的獨門原理,運用在了今天的機關設計之中。

花芝芝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只見那幾根魚線竟然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忽而自主變換起來。

它們的速度極快,但並不是雜亂無章,顯然每一個角度都被精心設計。

眨眼之間,這些魚線已然將燕青和顧惜朝團團圍了起來。

而恰在這時,燕* 青忽而後退了幾步,他的腿蹭到了其中一根透明魚線,花芝芝差點驚呼出聲。

還好什麽都沒有發生。

花芝芝松了口氣,好奇的眨著眼睛,思考著這魚線之中的原理。

她已然看出,這魚線分為陰陽兩線,這兩種線缺一不可,必須相互配合才能夠發動機關。而其中,陽線主動,陰線被動,故而其中陰線被單獨觸碰之後並不會觸發機關,方才燕青所碰到的自然就是陰線。

戚少商也註意到了這些魚線的位移,他面前多了不少安全區域,於是他提劍追上,那把閃著寒光的寶劍,毫不猶豫的刺向顧惜朝!

顧惜朝一個人要同時應對兩個人,本就分身乏術,而燕青又死死的纏著他的手臂,不給他任何拿出他的七彩小斧的機會。

於是一時半會兒,他非但無法反擊,反而因為戚少商的加入,而落了下風。

恰在此刻,燕青忽而一掌按在他胸前大約第三根肋骨的位置,另一手則抓著他的手臂一轉,下一秒,便將顧惜朝直勾勾的向地上摔去。

就在這一刻,一根透明的魚線微微一顫。

下一秒,只見一個厚重的鐵籠頃刻間從天而降!

咚的一聲巨響。

顧惜朝從地上爬起來的時候,便發現自己已經身處鐵籠之中了。

客棧周圍依然是灼熱的火焰,他們出不去,亦沒有任何連雲寨的人能夠進來。

隔著一道鐵籠,他的面前站著兩個熟悉的人。

他的面前站著戚少商,他的面前站著燕青。

他們本應該是兄弟,是朋友,現在卻是敵人。

他孤立無援。

不!

他不是孤立無援,他還有母親……母親留給他的那把,七色小斧。

他下意識的去摸那把斧頭,想要取出那把斧頭,來逃離這個鐵籠。

燕青的相撲再厲害,只要他不給燕青觸碰自己的機會,便不足為懼。

至於戚少商……任他是什麽九現神龍,他現在已然失去了一條手臂,就算是龍,也不過是一條廢物龍!

一條廢了的龍,有什麽值得在意?

七彩光芒一閃,一把精致漂亮的小斧,出現在了顧惜朝手中。

花芝芝眼睛一亮。

小花妖最喜歡美麗的事物,她早在第一次見到顧惜朝的小斧時,便很是喜歡,如今再看到,更是目不轉睛。

“戚寨主。”顧惜朝微笑道:“你覺得現在,你還困得住我嗎?”

花芝芝目不轉睛的打量著他。

明明此時此刻,被關在鐵籠裏的是顧惜朝。

明明此時此刻,被那滔天的火焰囚困於客棧,孤立無援的,也是顧惜朝。

但是他此時此刻的氣定神閑,就好像,被關在鐵籠,被囚困於火焰之中的根本不是他!而是戚少商和燕青一樣。

他當真是一個極其冷靜,又極其有自信的人。

只可惜,自信和自大,往往就在一念之間。

而顧惜朝一直以來的謹慎,在面對著他的手下敗將,面對著失去了一條手臂的戚少商時,未免有些不足……

金屬交錯,刺耳的碰撞聲!

好快的斧!

好快的劍!

紋絲不動的鐵籠!

每一次顧惜朝想要砍向鐵籠,都會被戚少商的劍所阻礙。

顧惜朝面色微變,本能的後退幾步。

“我似乎從來沒有告訴過你。”戚少商揚起下巴,冷冷道:“我兩只手臂,都會用劍。”

只不過,當你總是用其中一個手臂持劍時,便會忘記告訴別人這件事。

顧惜朝冷笑道:“再來!”

縱然戚少商有兩條手臂又如何?他受傷了!並且是很嚴重的傷,這終歸是不爭的事實!

這一次,顧惜朝的攻勢驟改,他不再試圖擊落戚少商的劍,反而出其不意,手腕連連翻轉,用鋒利的斧刃糾纏著戚少商持劍的手。

他力求要奪去戚少商的另一條手臂!

他絕不會讓這個世界上,再次出現,九現神龍戚少商的名字!

無論是一手持劍,還是兩手都會用劍……對他而言都無關緊要。

只不過,多砍一條手臂而已。

這太理所當然了不是嗎?

那把七色小斧就如同一條吐著殷紅信子的毒蛇一般糾纏著戚少商!

戚少商的劍很長。

一把這般長的劍,被一把短斧纏上來,一時之間難以脫身。

眨眼間,他那毒蛇一樣絢麗又狠辣的七色小斧,便已給戚少商的手臂上增添了幾處皮肉之傷。

顧惜朝目光閃動,正欲趁勝追擊,眼前卻忽而閃過一個身影。

一個極快!極瘦的身影!

那個人如同幽靈一般閃過,眨眼間,不止將原本被顧惜朝糾纏的戚少商救下,還一刀刺穿了顧惜朝持斧的手掌,眨眼間,那把漂亮的七色小斧,已然到了那黑衣人的手中。

顧惜朝的小斧很短。

所以他才能夠糾纏纏繞住戚少商手中的劍。

而那個黑衣人手中的刀,比顧惜朝的小斧更加短。

顧惜朝看向那個黑衣人。

只見那人皮膚蒼白如同鬼魅一般,他的身形是如此瘦削,似乎只是一陣風,都可以輕而易舉將他吹走。

他的目光淡然,深邃,漆黑如墨。

“江南霹靂堂,小雷門雷卷。”顧惜朝震驚道:“雷門主,你竟也會出現在這裏?”

“顧當家幾次書信相請,我若不來,豈不是不給顧當家面子?”雷卷淡淡道。

顧惜朝冷笑出聲,凝視著他,緩緩道:“我邀請雷門主前來,是想要邀請雷門主,來一起處置這昔日霹靂門的叛徒。卻不是要雷門主出手救他的!”

這個世界就是這麽奇怪。

他以為燕青對他很忠誠,可是燕青背叛了他。

他以為雷卷和戚少商之間有著不可調和的矛盾,可是雷卷偏偏親身歷險,來救戚少商。

江湖中的事情,就是這樣的。

你以為的敵人,不是真正的敵人。

你以為的朋友,也不會是真正的朋友。

無論放在誰身上,都如此適用。

顧惜朝繼續道:“雷卷,我以為我們才是盟友。”

“我沒有顧公子這樣的盟友。”雷卷淡淡道:“戚少商也不是我霹靂門的叛徒。”

“我現在倒寧願我沒寫過那些信。”顧惜朝自嘲道:“被關在籠子裏,被奪走武器,這就是雷門主給我的面子。我顧惜朝的面子也真夠大的。”

雷卷沒有講話。

外面是熊熊火焰,將他與他的天下隔絕。屋裏是無法逃脫的籠子,他不僅失去了那把七色小斧,還被刺穿了手掌。

他一無所有。

正如他在京城之時。

他似乎終於意識到,這就是最後的結局。他忍不住笑出聲,有點像苦笑,又有點像自嘲。

許久,他才停下來。

“可以自行移動的機關……”顧惜朝輕聲道:“好厲害的機關!若我沒猜錯,一定出自盜帥楚留香。”

花芝芝眨了眨眼睛,驚訝道:“他猜對了!”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無奈一笑。

他抱著他的女孩,自房頂一躍而下,先是把花芝芝放在地上,自然而然的伸手牽住她的手,然後才看向顧惜朝,微笑道:“顧公子。”

“我們在杭州見面的時候,我便已經想到今天了。”顧惜朝苦笑道:“我早就知道,一旦你插手,必然會是現在的結果。”

他明明已經在盡力避免楚留香的介入。

他明明差一點就成功了!至少,在連雲寨事變那一夜,楚留香根本不在這裏。

可是楚留香還是來了。

於是他費勁心機才擁有的一切,都在今晚,化為烏有。

他冷冷的看著楚留香,開口道:“楚留香,你為什麽要來連雲寨?”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苦笑道:“也許因為,我的確是一個愛管閑事的人。”

顧惜朝默然。

戚少商忽而道:“你今天說的話,已經夠多了。”

那個夜晚,如同煉獄一般的夜晚,到處都是鮮血和火焰!他的兄弟們死去之時,連一句話都來不及留下。

顧惜朝微微一笑,了然道:“你想要殺了我,對嗎?”

戚少商冷冷道:“殺人償命!你殺了連雲寨中那麽多人,我當然要殺了你!”

從那一晚開始,從那些兄弟們葬身在他面前之時,他便已經徹底改變了。

他是戚少商。

他又不是戚少商。

他是一個覆仇者。

他的心中燃燒著覆仇的烈焰!那是多麽熾熱的烈焰啊!仿佛第十八層地獄一樣的烈焰!

這樣的烈焰每日每夜,每時每刻都在灼燒著他,折磨著他!

這樣的烈焰,每時每刻,都在對他大聲的吶喊著兩個字:覆仇!覆仇!覆仇!

他是戚少商。

他又不是戚少商。

他為覆仇而活。

他為兄弟們的鬼魂而活。

他現在看起來糟透了,因為方才的打鬥,他原本包紮好的斷臂處又沁出了鮮血,看上去極為可怖。

而他另一條原本完好的手臂,此時此刻也因為方才被顧惜朝的小斧糾纏而傷痕累累,觸目驚心。

他用僅存的胳膊握著劍,緊緊的握著劍!

你甚至可以看到,他的手臂上,凸起的青筋。

他一步步走近顧惜朝。

他的眼睛亮的嚇人。那是一種即將夢想成真的明亮!

他即將覆仇!

顧惜朝一動不動,只是安靜的站在那裏,凝視著向他提劍走來的戚少商。

就在戚少商舉起劍的一瞬間,卻有一個人忽而提劍擋在了關押顧惜朝的鐵籠面前。

“你不可以殺他!”

那個人嚴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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