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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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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2

餐牌就掛在門口,周見蕖根本不必看,原地站定兩秒,心想誰管她為什麽哭,與他更是無關,她不如去墳場哭給周自秋看。

已有兩人等待許久,一男一女,男人賊眉鼠眼,下頜短缺,脊柱有些異常彎曲,不算明顯,但在周見蕖的映襯下,顯得他愈發猥瑣,正埋頭享用面前的例牌燒鵝,滿嘴油光,毫無吃相。

女人則比他好判斷年齡,看起來三十五歲到四十歲,化濃妝,墨鏡掛在頭頂,面部鐫刻時代的痕跡,科技進步,她一定有整容。一只漂亮的玳瑁煙嘴被她夾在指尖,煙霧徐徐散開,甲片猩紅,正抓著一張紙,端詳得仔細,煙灰落在地上都渾然不覺。

兩人中間的空位放一份 A 餐,聽到腳步聲,女人目不轉睛,分神招呼他:“阿蕖,不知你吃過飯沒有,還是為你點一份餐,快坐下吃。”

周見蕖落座,掀開袖口看一眼時間,女人要把那張紙遞給他,上面寫滿密密麻麻的字,周見蕖擡手謝絕,看向那男人:“叫阿鼠講。”

男人吸吮幹凈最後一塊骨頭上的油光,不敢看他,眼神閃爍:“唉,蕖哥,難不成我真要去老撾那種地方公幹?”

“你難道殘廢了?”周見蕖不為所動,替他下定決意,“明天出發,辦事快一些,還能趕上陪你老媽一起過春節。”

他看出此事無可轉圜,用手背狠狠揩掉嘴周的油光,轉著眼珠給對面的女人使眼色,試圖尋求幫忙。

“你看我做什麽?玉姐也幫不了你。”楚紅玉把一杯凍檸茶推向周見蕖,“阿蕖,喝口水。”

“我還有事,先走。”

他作勢起身,被楚紅玉一把拽住:“去哪裏?見你一面這麽不容易,也不知道你都在忙什麽,周秉德不是還沒把家產交給你?”

她是他母親的手帕交,周見蕖給她幾分薄面,重覆道:“有事。”

“有什麽事?忙著去給那女人獻殷勤?糊塗……”

周見蕖感到頭疼,冷聲否定:“亂講。這一整年,我見她不超過五次。”

說到女人,默默看戲的男人突然接話,在楚紅玉的冷眼中舉手:“蕖哥,還真有一件事。”

周見蕖看向他,他忙從公文包裏掏出一枚信封,倒出一張字條、一張支票,字條上寫兩行字,分別是“Broken Ships Research”和“爛船研究公司”,支票上的數額看樣子是訂金,簽名雖然淩亂,他也不難辨別出那是“聞蟬”。

這位阿鼠,綽號“竹鼠”,乃是本地口碑最佳的私家偵探,一天前,聞蟬找上門來,委托他調查這家爛船公司的成員結構。

阿鼠回憶接待聞蟬的情景,至今仍有些心蕩神馳:“她好有禮貌,人又溫和,我幾乎要忍不住立刻告訴她……但蕖哥你放心,事關你的公司,還是要問過你嘛。”

楚紅玉也看清了支票上的簽名,立馬探身敲打他的頭:“色字頭上一把刀!你這叫老貓燒須,看不出來她在跟你使心計?你對她和盤托出,她就立刻達到目的,再無多餘的溫柔給你。”

“玉姐,大家都是女人,女人何苦為難女人嘛。她還與你同樣都死了丈夫,可惜她便沒你這麽好命,熬死一位斷子絕孫的老爺,繼承巨額家產,你妒忌她年輕,她還要羨慕你富有且自由……”

他這是職業習慣,三兩句話便能將一個人的家底講清。

楚紅玉氣得腮肉直顫,直接把還燒著的香煙丟向他,送他臟話,他撿起來端詳上面的口紅印,恬不知恥地吸上一口,氣得楚紅玉要跳起來揍他。周見蕖拍她一下,示意她無需與阿鼠這種人計較,阿鼠其人,說起來覆雜,簡單講,周見蕖救過他的命,他如今替周見蕖做事,他還有用。

周見蕖撚著那張支票,指腹印在簽名上,似在用力愛撫聞蟬。他緊盯阿鼠,饒有興致地問道:“她脾氣好,你便宰殺她?”

無需動用任何人力便知的信息,也敢收如此巨額。

可這哪裏巨額?雖說不算良心價,但也不算宰人。阿鼠連忙解釋:“不是啊,蕖哥,不怪我,我照例報價,以往那些豪門闊太都要小氣地向下壓,是她直接答應,立刻為我寫支票,我只能含淚笑納。”

楚紅玉送他的那半截煙將要燒到頭了,他擡臂要往桌上的煙灰缸裏丟,周見蕖折上那張支票塞進口袋,留作收藏,下一秒抓住他的手,香煙在他右手腕的肌膚上按滅,烙下一枚煙疤。

阿鼠嘶聲低叫,熟練地求饒:“蕖哥,蕖哥,錯了,知道錯了……支票你拿走,我免費告知她情報,尾款絕對不收。”

“收啊,周自秋的錢,為什麽不收?”

阿鼠心下了然,他這是要大魚吃蝦米,自己則是中間人,是小魚。

“Yes,Sir。我收,然後保證第一時間給您送到。”

周見蕖滿意答案,取一張餐巾紙擦手,冷聲提醒他:“給玉姐道歉。”

阿鼠聽話,站起身來向楚紅玉鞠躬:“玉姐,對不起,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別計較我沒素質嘛。”

楚紅玉冷哼一聲。

事情解決,周見蕖起身,還是要走,不忘提點阿鼠:“你明天要出差公幹,沒時間給她調查,先拖幾個月。”

“她看起來很急,催我怎麽辦?”

“還要我教你怎麽敷衍?”

“不用,我懂,保證完成。”

他和楚紅玉打聲招呼:“走了。”

楚紅玉白他一眼:“你趕緊走,坐不過十分鐘,看十一次手表。”

三人像在打啞謎,服務生都聽不懂他們在講些什麽。

走出森記冰室,周見蕖給秦博恩打電話,直入主題:“上次說的那位賣魚佬,地址再給我說一遍。”

秦博恩小聲低咒了一句,沒等開腔,周見蕖又說:“我聽到了。你想練拳,歡迎來酒店健身中心找我。”

他罵他“cheap man”,他雖無文憑,但現在看英文簡報都不費事,怎可能不懂諸如“cheap man”“dress code”這些簡單詞匯?

秦博恩趕緊報上地址,不忘補刀:“你小心又作繭自縛,講不準還是人家夫妻恩愛時的情趣,你觸及她傷心事。”

他不知哪裏來的自信:“這次不會。”

次日傍晚,聞蟬從慈善會返家。

一輛卡車停在路邊,她還以為是哪戶鄰居在搬家,下車後才發現自家屋門大敞,幾位搬運工走出來上車,瀟灑離開,那情形好似她闖入別人家門——是她忘了,這本就不是她的家,她只是暫住。

進門便看到翁姐做完打掃,聞蟬淡笑著問:“那些人是做什麽的?我還以為家裏遭賊。”

翁姐滿眼欣喜,指著客廳的方向給聞蟬指路:“聞小姐,你快去看,好漂亮的。”

聞蟬不明所以,走進客廳第一時間還沒發現,環視一周,目光停留在最裏面的那面墻,驚訝到楞在原地。這面墻原來放著什麽家私已不重要,如今被一只巨大的觀賞魚缸取代,與整個客廳融入得極好。

魚缸足有六英尺長,除了生命之水別無其他裝飾物,魚有兩條,通體石膏白,小臂長度,鰭尾似綢,隨波搖曳。滿目粼粼波光,不知是燈在作祟,還是魚的色澤,抑或是兩相輝映。

聞蟬出神地望了許久,甚至連後門被打開的聲音都沒聽到,周見蕖在後院草坪上吸過煙回來。

她克制不住因驚喜而提起的唇角,扭頭正要追問翁姐,撞上周見蕖的雙眸。

四目相對,一時間誰也沒講話,而聞蟬則知道了這是誰的手筆。

她收回禮貌稱呼“見蕖”二字,張嘴後停頓一秒,才講話:“你也喜歡蝴蝶鯉?”

雖然她的表情早就出賣了自己,但切實地聽到她講出來還是不一樣,周見蕖頓覺心曠神怡,臉上卻毫無表情,語氣淡漠:“別人送的。”

聞蟬不疑有他,更像是沒話找話:“為兩條魚,制這麽大的魚缸,你破費了。”

他補充:“也是送的。”

“你朋友?好大方的朋友。”

她幾乎每句話都以“你”為開頭,周見蕖註意到了,眼中閃過一絲不滿,開始發難:“你對我難道沒有稱呼?”

葬禮上不是還叫他“見蕖”,她竟這麽容易被他嚇到,從此不敢再叫。

她顯然也想起這一段記憶,躑躅著如何開口,周見蕖很有耐心地等著。

“不好意思。”她看起來像是已整理好措辭,先為自己的失禮致歉,旋即鼓起勇氣面對冷漠的他,體面說道,“那我今後叫你‘小叔’,可以嗎?”

其實她覺得這樣叫未免過於正式了,有些奇怪,也不夠親近,但既然他這麽講禮貌,她也可以遷就。聞蟬期待地等他回應,氣氛卻陷入了僵局。

周見蕖慶幸自己沒有祖傳心臟病,從未遇到過這般詞窮的情境。

他確信假使秦博恩聽到這句話,一定會笑到咽氣,然後像蒼蠅一樣在他耳邊念:“不就是‘見蕖’,叫‘見蕖’怎麽了?你為什麽不讓她叫?讓、她、叫,能、怎、樣?!”

半天艱難地憋出一句話,他確信自己分外真摯:“我從來沒認過你是我阿嫂。”

聞蟬聞言咬緊唇肉,徹底支撐不住禮貌的淡笑,心頭閃過一絲苦澀。他語氣太冷,從面對陌生人的態度轉變成面對仇人一般。這次輪到她沈默,而她開啟的沈默似乎是無盡的。

周見蕖不懂她為什麽一副受傷的表情,他陳述事實,不失為一種委婉的示好,更不算惡語相向,他對她還不夠溫和?她就那麽想當周自秋的妻子?

兩人心思各異,互不相通。僵持下去也不是辦法,聞蟬找借口抽身:“我去幫翁姐端菜。”

人從他身邊走過,他抓住也不過順便的事,纖細一條手臂,脆弱且柔軟,像捏住蝴蝶鯉的腹。

她掙脫不動,回看向他的眼眸掛著驚惶:“你放開。”

他執著要答案:“你還沒回應我。”

“回應什麽?你並非問句,快放手。”

翁姐指不定什麽時候便從廚房出來,她害怕翁姐看到誤會。

“我不認你,你怎麽想?”他絲毫不急,娓娓發問。

“你放心,我絕不會與你爭奪家產。可不管你認不認,我都是你阿嫂,我就這樣想……你抓痛我,周見蕖。”

“不是敢叫?希望你下次學會講禮貌。”

他忽然放開她,聞蟬滿眼莫名地逃離,還是難以置信,他什麽意思?他難道又準她稱“見蕖”?他確定沒有精神疾病?

聞蟬鉆進廚房,翁姐連連阻止她幫手,殊不知她現在只有站在翁姐旁才具有安全感,她已開始打算,野獸攜魚歸巢,她走為上計,明天就搬家。

翁姐耐不住她上手,受寵若驚地與她找話聊:“聞小姐你看到那兩條魚啦?”

她告訴翁姐:“它們叫蝴蝶鯉,確實漂亮,我一直想養。”

“那為什麽不養?很貴嗎?”翁姐以為,他們這種人隨時可以達成一切目的。

聞蟬想起往事,笑容有些苦澀,搖搖頭:“養過的。”

她背對門口,低頭擺盤,沒發現周見蕖跟了過來。他正笑她是騙子,水月灣別墅的客廳確實有魚缸不假,但養的不是蝴蝶鯉。

聞蟬給翁姐講:“我丈夫很疼我,他講不好養,我執意要,便在臥室新添一座魚缸。蝴蝶鯉要定期修剪開叉的尾鰭,我做不好,養得很糟糕,加之染病……所以只是想養,但不敢再養。”

翁姐為那樣美的魚兒死去而嘆息,低喃“阿彌陀佛”。

聞蟬則想,她自詡聰明,竟也有苦手的事,養不好魚。幸虧周見蕖已回來,他怪好心的,在她搬離之前也讓她欣賞一次。

翁姐忽然離開廚房,追到門口,聞蟬回過神來,朗聲問她:“怎麽了?”

“老板走了,本來說要吃過飯再走的。”

意識到他並非搬回來住,聞蟬心頭忽然產生悸動,她想一定是因為自己要面臨照料蝴蝶鯉的壓力,提前開始緊張。

不知不覺中,有人又一敗塗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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