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為什麽要說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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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為什麽要說總是？
夜色困住城市璀璨的燈火, 換季的風呼號，孕育著將要迎來冬天的仙臺。
“在戒指上刻名字？”江口冷搖頭否決了珠寶專櫃工作人員的提議，“太奇怪了刻名字。”
“小冷看這種怎麽樣？”
夏油傑的聲音吸引她的註意，她循聲側身, 他向她展示平板上的戒指設計圖。他指間夾著板寫筆, 屏幕上的戒指造型精致獨特, 是由一個點和一個面構成的莫比烏斯環，外附有十字架，鑲嵌碎鉆。
“傑設計的？”她睜圓眼睛，“想不到傑畫畫也很不錯呢！”
“之前畫過一點。”夏油傑笑了笑。
兩個人湊在一起咬耳朵, 商議這裏加什麽，那裏減什麽。
將最後的戒指設計圖給了專櫃人員後，量好無名指的尺寸，訂下戒指，填寫快遞地址後, 兩人便出了珠寶專櫃。突然從熱乎乎的地方出來, 江口冷感覺到她有打噴嚏的沖動，偏過頭掐住鼻子，安靜地打了個噴嚏，擡眸間驀然望見一道陌生而熟悉的白影從馬路對面閃過。
是海市蜃樓嗎？
悟那個人知道他很好看的, 怎麽可能會搞這種奇怪的羽毛球發型。
倏然一輛公交車駛過，她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馬路對面, 耳畔飄來柔和的嗓音，“小冷，圍巾不能再摘了, 外面比裏面冷很多。”
“知道啦，傑好喜歡操心啊。”
“小冷不喜歡的話, 我可以改。”
她側身回來，望見夏油傑垂眸註視她，神色有些緊張，她彎眸笑了笑，“我說過的，傑做傑就好了，喜歡一個人就去為她改變，其實我並不讚同這種喪失自我的做法。假設我喜歡喝酒，你不喜歡喝酒，你不能要求我為你戒酒，而是該去找一個本身就並不喝酒的人，又或者是一個本身就在準備戒酒的人。”
“能夠做自己就很難了，還要為別人去改變自己……這樣太累了，不是嗎傑？”
她一面說著，一面伸手正要拿夏油傑臂彎搭著的米色圍巾，他率先將那條圍巾給她的脖頸連帶下半張臉圍起來。圍好後，夏油傑微微俯身，側頭隔著圍巾輕吻了下她。
他唇角上揚，“是，我也沒辦法改變了，喜愛小冷已經到不能改變的程度，就算小冷讓我不要喜歡你，我也做不到了。”
“真是肉麻。”江口冷抿唇一笑，望見他眼中全是她的倒影，“隨口就是告白什麽的，傑，在大街上還是要收斂點對吧。”
“不太想，要是所有人都知道我屬於小冷，小冷也屬於我就好了。”
夏油傑微笑地牽起江口冷的手揣進他的風衣口袋，兩人往前走著，像街上的一對普通情侶，沒有目的和方向地走著，交握的手是靈魂相依的目的，而牽著的對方就是彼此的方向。
“……傑，前面有集市欸，看起來好像有很多有意思的東西。”
“人有點多，小冷想去看看嗎？”
“走吧，我看到有條風景魚好像蝴蝶。”
去到賣風景魚的小攤前，夏油傑望見江口冷捧起手掌大的小魚缸，她舉起小魚缸放到臉前，“快看，傑，是不是很像蝴蝶？很漂亮呢。”
“兩位好眼光，這條魚叫泰國鬥魚，很好養活的！”
聽到小攤主人介紹完那條魚，夏油傑輕笑一聲，見她彎起的紅瞳一直註視著水缸中擺尾的泰國鬥魚，魚尾閃爍的黑色藍光映照她的臉龐，“確實很漂亮。”他道。
“麻煩您了，就要這條。”
“好嘞！”
江口冷捧著小水缸，眼眸始終沒從那尾魚身上挪開，夏油傑只好松開她的手，改成攬著她的肩膀，不讓她被路過的人撞到。
見她這麽喜歡它，他不自覺地唇畔流露出淡淡的笑意。
“小冷很喜歡和蝴蝶有關的東西是嗎？”
“這個嘛，好像是的。蝴蝶很漂亮，不過，我喜歡這條魚不止因為它像蝴蝶。大概是我有點同情它吧，都說魚只有七秒記憶，但似乎不是這樣，它們能記住危險的帶來的刺激，以便下次躲避。這樣的魚不知所畏地生活在人類給予它的小水缸裏，所有的安定都是假象，很搞笑呢，它在楚門的世界無知地活到了死去。這是幸福呢，還是高位者的施舍呢？”
是幸福，還是高位者的施舍？
江口冷饒有興致地思忖著，肩膀被人扣著的力度忽然加重，她側眸望向身旁的黑發男人，他眼中的笑不達眼底，“傑怎麽了？你有其他想法？”
“沒什麽。”夏油傑擡手摸了摸她柔軟的烏發，手指滑到她的臉頰，輕輕摩挲了下她的臉側，“小冷的臉好冰。”
“有嗎？”
江口冷話音剛落，身上被披了件風衣外套，薄荷冷香往鼻尖鉆，給她披外套的男人替她攏了攏衣領，再把她的頭發拿出來，用手指順了下她的發絲。
“嗯，這樣就不會冷了。”夏油傑笑道。
“隨便傑啦。”
江口冷把裝魚的玻璃水缸遞給夏油傑，一手牽住他暖乎乎的手，一手插兜。她指尖忽然摸到紙張的觸感，再看夏油傑乖順地拎好了水缸，然後握緊了她的手，帶她繼續往前逛著。
途經一間蝴蝶翩飛的花店，兩人二話不說，默契地一起走了進去。
店裏開了暖氣，花花草草間，紋路和顏色各異的蝴蝶紛飛，暖燈照映下，磷粉的流光溢散，交織出起伏的海浪。
“歡迎光臨，兩位需要什麽嗎？”
花店老板正在修剪花枝，見是一對牽著手的情侶來，她熱情地開始向對方介紹起店裏正在售賣的花。
“小冷喜歡什麽花嗎？”
夏油傑支起下巴，邊說話邊偏過頭，身旁的人不見了，緊接著花店後方飄來她的聲音，“傑選就好啦。”
沒看到她，他都知道她肯定在看蝴蝶。
“您的女朋友應該是個追求浪漫的人吧。”花店老板促狹笑道，“先生要不要看看黑玫瑰？送女朋友正好哦。”
“不算女朋友。”夏油傑彎唇笑道。
花店老板聞聲張大了嘴，震驚不過一秒，就聽到對面的漂亮男人說道：“是妻子，我們要結婚了。”
“哦哦哦。”花店老板松了口氣，擦了把不存在的冷汗，“那就提前恭喜二位了，黑玫瑰送妻子也是很不錯的選擇，它的花語是溫柔衷心，獨一無二，且為我所擁有。”
“是不錯呢。”
夏油傑接過老板遞給他的黑玫瑰，擡手放到鼻尖嗅了下，眼角餘光忽然瞥見江口冷從後方出來，她拿著手機放到耳邊，聽到她笑著對他說：“傑，我去接個電話。”
他點頭的時間裏，江口冷已經越過他出了花店，拿著手機靠在花店外的一條小巷中。沒了室內的暖氣，冷風吹起她身上的外套和發絲。
“現在可以說了，平野。”
“前輩，你還記得之前抓的那個搶銀行的罪犯嗎？您今天不是請了公假嗎，本來局長說讓您好好放一天假，結果剛剛其他同事轉移他去法庭的時候，讓那個罪犯跑了！您要小心啊！我怕他會找過來報覆您！現在警察署全部出動去抓他了！”
聽著平野直憂心忡忡的語氣，江口冷一手插兜，拿出外套口袋裏先前摸到的那張紙，看到是婚姻屆，她笑了聲，“沒事的平野，今天就讓我好好偷個閑吧，相信你可以抓到那家夥的，加油哦。”
掛斷電話後，江口冷剛關屏手機，忽然手機震動了下，是虎杖悠仁的短訊。她點開查看，先是一連串大大的感嘆號。
小老虎：「！！！小冷姐！」
「有對情侶張十年前的照片現在在網上爆火了！裏面的那個女孩子我感覺特別像小冷姐！照片發你了！」
他說的照片秒速發進了江口冷的手機裏，她看到照片的小圖短瞬間睜大了眼，手指點進去放大圖片，裏面在接吻的少年少女只能看到側臉，但能辨別出這兩個人赫然是夏油傑和她。
她腦子轟地一下，握著手機的手顫抖一瞬。
十年前……她和夏油傑？
為什麽她完全沒有印象？看到這張照片甚至連丁點的即視感都沒有出現。說不定是合成照片，現在的技術ps一張合照太輕易了，而且信息洩露很嚴重，指不定是誰拿她和夏油傑來惡搞的。
這麽想也太巧合了，惡搞的話，為什麽偏偏是她和夏油傑？
他們又不是什麽漫畫主角，只有漫畫、小說、電影之類的主角的人生才是被設定好的，巧合重重。
她竭力告訴自己，也許世界就是這樣，充滿了巧合。
回覆完虎杖悠仁後，她依舊站在巷口，拿著婚姻屆的手扶著墻，眼眸側過，仿佛透過墻體望見花店中淺笑的黑發男人。
她眨了眨眼睛，腦子裏的大霧蒙到眼前，靈魂恍若飄出了身體，冷漠地俯瞰著她自己。
聽到一道含笑的聲音一直在重覆地問她：
真的是巧合嗎？
她抿了下唇，待在原地良久，一動不動地直到大霧散去。她擡步走出巷口，撞進一個溫熱寬闊的懷抱中。
“怎麽了小冷？臉色怎麽這麽差？”
夏油傑伸手捧起女人巴掌大的臉，她臉色蒼白，像受到什麽重創般。
“我沒事，傑。”
江口冷笑了下，仰起頭凝望他擔憂的神色，她手緊緊攀住他的脖頸，如沒有依靠的水草攀附浮木。感受到她強烈的焦躁不安，夏油傑環緊她的腰，低頭親了下她的額頭，“我在。”他道。
“我在的。”
他一連重覆好幾遍這句話，令人安心的嗓音像花店裏飄出的清新歌曲，使江口冷仿佛置身於淅淅瀝瀝的雨季，溫和的風和青草朦朧的氣息安撫她每次呼吸的淩亂。她忽然搖頭否認了她的話，眉眼凝結深深地註視夏油傑。
“傑，我有點害怕。”
“我知道的，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
“我沒有在怕你，你知道這個嗎？可我不知道我自己在怕什麽，現在我在說什麽我也不是很清楚了。不對，也許我很清楚，我在怕你是假的，我的腦子裏總是有很多我看不清的霧，我總是感覺我會飛出我的身體，看著這個世界在有規律地運行，這樣的世界是不是虛假的？你也是虛假的嗎？我抱著的你會消失嗎？我很怕，所以很多時候，我很想吃掉你。你現在就離開我吧，再久一些，我會更害怕，抱歉，請你現在就離開我吧，我感覺我很不對勁。”
她說著，將手裏攥著的婚姻屆撕了，望見夏油傑眸中的愕然，她臉色愈發慘白，紅通通的眼眶裏蓄滿了眼淚，她偏過頭不再看夏油傑，眼淚遲遲不肯掉下來，“拜托你現在就離開我吧，我不想看到之後你會離我而去。”
風很大，夾雜億萬顆細小的雨珠墜落。
江口冷伸手推開了夏油傑，轉身就走。風吹拂她長發飛揚，碎成幾片的婚姻屆如雪飄落。
走遠一些，她沒聽到夏油傑有跟上來，咬緊的唇瓣在她走進一條小巷時咬得更緊了。她靠墻蹲下身，渾身顫抖地將臉埋進脖頸戴著的米色圍巾裏，洶湧的眼淚濡濕冰冷的圍巾，上面殘留的薄荷冷香刺激她的淚腺，連帶刺痛她糾緊的心臟。
這就是喜歡嗎？很痛，很害怕，很寂寞。
她沒辦法去埋怨夏油傑真的放棄了，是她自己推開他的。再讓他繼續停在她身邊，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會做出什麽事。
也許會為了讓他只能喜歡她，她會殺了他，再吃了他。
鼻尖驟然飄來若有似無的奶油香氣，她瞬間擡起頭，對上一雙冰藍色的眼睛。
“讓你哭這麽慘，這是傑的報覆嘛？”
他說了什麽她完全沒註意聽，嘴唇顫抖得說不出話，瞪圓了眼盯著眼前的白發男人，分不清這是海市蜃樓還是現實。他忽然張開手臂擁抱住她，輕快的笑音回蕩她耳畔，“超級大帥哥五條悟當然是真的啦。”
一眨眼過了十年，十年沒見到她，五條悟私下經常會想她現在長什麽樣子？比以前是胖了還是瘦了？還有長高嗎？是長發還是短發？
這次再遇她，他剛出了賣黃油土豆的店，遠遠就望見了對面珠寶專櫃店裏面的兩人。見到她笑得純粹而燦爛，他想著既然她現在是幸福的，那他也沒什麽必要打擾了。
私心使他一直在註視她，直到她投來視線，他下意識瞬移離開。
再多看幾眼就走也沒問題的吧。反正為了來仙臺，他提前把這幾天的任務都做完了。
這麽想著，他不遠不近地凝望他們。
直至現在，見到她因為摯友而哭，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她哭。
驀然想起學生時代，他說她的生命力像蟑螂一樣。雖然只是比喻，但現在想來那可真不是什麽好話，蟑螂一直是被人厭惡的存在，他卻從來沒有討厭過她，甚至隱隱希望她也不會被別人討厭。
活到現在，他感覺咒術界早就厭煩了五條悟，而她不能到他這個境地吧。
眼下，她遲疑的聲音響起，“……悟？”
“是我哦。”
五條悟松開了擁抱的女人，拿下他別在領口的墨鏡，給她戴上，“一等獎，戴好啦。我不是來抓你的，你也不用想著躲我哦。”
“……謝謝悟了，不過還真是神奇啊，我說我怎麽看到了個跟悟很像的羽毛球。”江口冷笑起來，擡手擦掉臉上的淚漬，“當時還有點不太敢相信。”
五條悟一手撐傘，一手摸了摸後頸的剃發，唇角一直翹著，“不那樣的話會一直有人找我合照的。”
“悟不是很享受鏡頭的嘛，真是變了不少呢，居然改掉你那個「俺」（老子）的自稱了。”
江口冷站起身，五條悟也跟著站了起來。兩人撐一把傘走出小巷，停在街頭。
“別說我啦，冷也變了很多，現在和傑是什麽情況嘛？”
說到這，他翹起的唇角下壓。
江口冷聞聲蹙眉，她不解地望向五條悟，他怎麽會認識夏油傑？
還沒等她問出口，手腕驟然被人捉著往後一拉，後背撞到夾雜薄荷香氣的懷抱，腰腹被一只小臂緊緊攬住。她心尖狂顫，聽到熟悉的嗓音鉆進她耳中。
“悟和小冷說什麽了呢？”
是夏油傑。
他和五條悟互相是認識的，不僅是他們，似乎她就像那張照片上的她，和十年前的夏油傑也是認識的。
這一瞬，有什麽東西在她腦中轟然倒塌了。
五條悟凝望面前神色各異的兩人，“還能說什麽，傑，我說你啊，你真的認為你在做正確的事嘛？”
龐大而扭曲的詛咒氣息籠罩在她身上，這道詛咒氣息五條悟無比熟悉，來自學生時代夏油傑所收服的那只因愛誕生的咒靈。
夏油傑垂下的長睫顫動，攥緊了兜裏撿回來的婚姻屆碎片。
“小冷。”
他沒著急搭腔五條悟，將懷裏的女人轉過身。他唇角依然帶笑，見她魂不守舍，他伸出指尖將她圍巾上刺刺的白色短發摘下，隨意扔進了風雨裏，用強硬而懇求的語氣說道：“小冷想怎樣都好，我不會離開你，你也不會離開我的，對吧。”
他說著，將他手肘間夾著的一大捧黑玫瑰塞進江口冷手心，她捧著花，楞楞地直視夏油傑，聽到他笑道，“我沒有走，只是回去拿花給你。”
“悟，我們單獨聊聊吧？”
“好啊。”
見五條悟沒有當場戳穿他的意思，夏油傑下意識要牽起身旁女人的手，被她側身避開，“傑只打算和悟說清楚，沒有什麽要告訴我的嗎？你瞞了我什麽是不打算告訴我了嗎？”
“我——”
江口冷打斷他的話音，笑道：“算了，說不說是傑的權利，不說也可以。”
她的直覺告訴她：
不要再聽。
不要再問。
不能知道。
“我自己去前面逛一會兒，你們聊完給我打電話吧。”
她將臉上的墨鏡摘下還給五條悟，逃離似地朝店鋪較多的方向走去。她不敢去看這兩個她最熟悉的人的神情，生怕從裏面看出點什麽不該看到的東西。
有時候無知，的確是麻木的幸福。
她是不是就像缸中之魚，和夏油傑的一切都是楚門的世界？
可怕的是，她現在連自己的存在是真是假都不能確認了。
她走在店鋪的連綿的屋檐下，稀疏的雨變大了，有變成暴雨的趨勢。
該去買把傘了。
她尋覓到一家711便利店，徑直走進去，拿了把傘。她正要結賬，又拿了包煙和一支打火機，堪堪推開店門店門，在屋檐下打開煙盒，將脖頸戴著的圍巾松了松，拿了支煙含在唇間。
剛打起的火被一陣咆哮的寒風吹滅，她再次打火，用手捧住火源，點燃了雙唇銜著的煙。
她抽了一口，鼻尖和唇縫吐出朦朧繚繞的煙霧，雨塵揮發在煙絲中。然後，她擡手摸到耳垂，摘下了夏油傑那枚黑色耳釘，垂眸凝望上面的反光，緩緩攥緊了它。
抽完那支煙，她把耳釘戴了回去，撐開傘走進暴雨的雨幕中，街頭的人們要麽在屋檐下躲雨，要麽迎著風雨前行。
她該去哪呢？
到此刻，她再也沒辦法自欺欺人了。
她感覺有點熱，就把圍巾摘了下來，站在馬路邊，路上車輛掠過，濺起水窪撲濺她的腳踝。突然希望她能融化成一滴雨，回歸樸實的大地。
就在這時，一聲癲狂的“江口警官”撕裂了雨幕。
她聞聲擡起傘，男人獰笑著將黑黢黢的槍口對準她。
“去死吧！”
子彈襲來的那一瞬，她側身就能躲過，但她腦中驟然閃過一個模糊的、無法看清的畫面，霸占了她全身心。
暴烈的風雨中，無人聽到槍響。
米色圍巾如掩蓋迷霧的面紗隨風飄飛，黑玫瑰的花瓣散落滿天。
女人無聲地倒在街頭，她手中的透明傘像斷裂的魚尾脫離她掌心，雨水淹沒她全身，她口袋裏的手機不停震動，指尖輕輕擡了擡仿佛蝴蝶瀕死觸角的肌肉性顫動，模糊的雨水從她眼角滑落，刺痛的寒風進了肺裏，她唇間喘出的白氣如迎來黑夜前消逝的最後一片雲。
她眼睫抖動間，鎖骨貼著的創口貼被雨淋落，露出她沒能愈合的傷口。
總是死得這麽草率呢……為什麽要說總是……她不知道。
透明傘照映出一道身影向她奔來，她看不清。
又是海市蜃樓吧。
“冷！”
聲音和人她都看不清，也聽不清。
……是誰？
她體內血液極速流失，心臟的窟窿灌進寒風，很冷很冷。
意識快要消弭，她感覺到腰腹被人抱得很緊，一滴又一滴滾燙的水灼燒著她，有一股冷淡的薄荷香氣襲來，她竭力擡手想用指尖去勾勒那人的輪廓，手被人死死捉住。她唇瓣顫抖，想說很燙，別再燒她了，讓她安靜的死掉可以嗎。
直到那滴滾燙的水掉進她唇間，舌尖觸碰到它，鹹濕而苦澀，是眼淚。
“……別、哭……”
聽到她微弱的聲音，夏油傑凝望她仍在溢血的心口，濡濕一片的眼睫顫動不停。
下一瞬，他俯下身，去吻她唇角的血痕。
一只漂亮的蝴蝶縈繞在兩人周圍翩飛，流光灑落黯然的雨夜，沾染到她的發絲，一頭漆黑的濕發從發根開始褪色，霜白如雪的顏色極速蔓延，她心口的血肉組織飛速活了過來。他離開她的唇，見她她薄薄的眼皮動了動，把她按進懷中，雙臂攬緊她。
他的笑從眼裏淌下，淚水滴到地上和雨水混合。
原來，他恨過的一直都不是她。
十年前他活過來後去了薨星宮，和至高的天元大人有過一次對話。它告訴他，她的永生不死因他而起，如果她願意為他停留，他們之間只能被他殺死的束縛就會解除。
這次拿走她的記憶重新接近她，給她下了愛他的詛咒。他沒想過她會真心地愛他，也做好了詛咒她一輩子的打算。
直到和五條悟的見面，他問他，這是他對冷的報覆嗎……
悟說他讓她愛上他，就是為了再拋棄她，來報覆她。
他沈默了。因為他的初衷的確是這麽想的，要報覆她曾經玩弄他的真心，可真到了和她重新認識的時候，他就忘了那個扭曲的想法。
他做不到像她對他那樣。
對他而言，她的確是守護他的英雄。在他很多次難堪的時候，她從來沒有高傲地來拯救他，用她自己的方式維護他岌岌可危的自尊。
甚至她剛才推開他說的那些話，都在向他表明她痛苦掙紮的心跡。她不知道為什麽，他卻理解為什麽。
與悟的對話到最後還是免不了打一架，從十年前開始，他們很久沒有這樣使出全力地打一架了。
……這十年，他恨的，始終是她不愛的他自己。
在看見她倒在血泊、傷口沒能愈合時，他就解除了對她的詛咒，依然沒看到她傷口開始愈合。
那一剎，他如將渴死之人吸進甘霖。
她竟然——
願意為他停留。
他做不到玩弄她的真心，也不能眼睜睜見到她死去。
吻她的那一刻，他將她的記憶全還給了她。
她生機覆蘇起來，他煎熬的心在逐漸死去。
“冷，我做不到放手了。”
暴雨中路人圍了他們一圈又一圈，蝴蝶飛到高空，流光灑落到他們每個人身上，他們登時茫然不解自己為什麽站在這，紛紛散去。
夏油傑緊緊抱著懷裏的人與人潮背道而馳，走進漆黑無垠的雨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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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困住城市璀璨的燈火, 換季的風呼號，孕育著將要迎來冬天的仙臺。
“在戒指上刻名字？”江口冷搖頭否決了珠寶專櫃工作人員的提議，“太奇怪了刻名字。”
“小冷看這種怎麽樣？”
夏油傑的聲音吸引她的註意，她循聲側身, 他向她展示平板上的戒指設計圖。他指間夾著板寫筆, 屏幕上的戒指造型精致獨特, 是由一個點和一個面構成的莫比烏斯環，外附有十字架，鑲嵌碎鉆。
“傑設計的？”她睜圓眼睛，“想不到傑畫畫也很不錯呢！”
“之前畫過一點。”夏油傑笑了笑。
兩個人湊在一起咬耳朵, 商議這裏加什麽，那裏減什麽。
將最後的戒指設計圖給了專櫃人員後，量好無名指的尺寸，訂下戒指，填寫快遞地址後, 兩人便出了珠寶專櫃。突然從熱乎乎的地方出來, 江口冷感覺到她有打噴嚏的沖動，偏過頭掐住鼻子，安靜地打了個噴嚏，擡眸間驀然望見一道陌生而熟悉的白影從馬路對面閃過。
是海市蜃樓嗎？
悟那個人知道他很好看的, 怎麽可能會搞這種奇怪的羽毛球發型。
倏然一輛公交車駛過，她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馬路對面, 耳畔飄來柔和的嗓音，“小冷，圍巾不能再摘了, 外面比裏面冷很多。”
“知道啦，傑好喜歡操心啊。”
“小冷不喜歡的話, 我可以改。”
她側身回來，望見夏油傑垂眸註視她，神色有些緊張，她彎眸笑了笑，“我說過的，傑做傑就好了，喜歡一個人就去為她改變，其實我並不讚同這種喪失自我的做法。假設我喜歡喝酒，你不喜歡喝酒，你不能要求我為你戒酒，而是該去找一個本身就並不喝酒的人，又或者是一個本身就在準備戒酒的人。”
“能夠做自己就很難了，還要為別人去改變自己……這樣太累了，不是嗎傑？”
她一面說著，一面伸手正要拿夏油傑臂彎搭著的米色圍巾，他率先將那條圍巾給她的脖頸連帶下半張臉圍起來。圍好後，夏油傑微微俯身，側頭隔著圍巾輕吻了下她。
他唇角上揚，“是，我也沒辦法改變了，喜愛小冷已經到不能改變的程度，就算小冷讓我不要喜歡你，我也做不到了。”
“真是肉麻。”江口冷抿唇一笑，望見他眼中全是她的倒影，“隨口就是告白什麽的，傑，在大街上還是要收斂點對吧。”
“不太想，要是所有人都知道我屬於小冷，小冷也屬於我就好了。”
夏油傑微笑地牽起江口冷的手揣進他的風衣口袋，兩人往前走著，像街上的一對普通情侶，沒有目的和方向地走著，交握的手是靈魂相依的目的，而牽著的對方就是彼此的方向。
“……傑，前面有集市欸，看起來好像有很多有意思的東西。”
“人有點多，小冷想去看看嗎？”
“走吧，我看到有條風景魚好像蝴蝶。”
去到賣風景魚的小攤前，夏油傑望見江口冷捧起手掌大的小魚缸，她舉起小魚缸放到臉前，“快看，傑，是不是很像蝴蝶？很漂亮呢。”
“兩位好眼光，這條魚叫泰國鬥魚，很好養活的！”
聽到小攤主人介紹完那條魚，夏油傑輕笑一聲，見她彎起的紅瞳一直註視著水缸中擺尾的泰國鬥魚，魚尾閃爍的黑色藍光映照她的臉龐，“確實很漂亮。”他道。
“麻煩您了，就要這條。”
“好嘞！”
江口冷捧著小水缸，眼眸始終沒從那尾魚身上挪開，夏油傑只好松開她的手，改成攬著她的肩膀，不讓她被路過的人撞到。
見她這麽喜歡它，他不自覺地唇畔流露出淡淡的笑意。
“小冷很喜歡和蝴蝶有關的東西是嗎？”
“這個嘛，好像是的。蝴蝶很漂亮，不過，我喜歡這條魚不止因為它像蝴蝶。大概是我有點同情它吧，都說魚只有七秒記憶，但似乎不是這樣，它們能記住危險的帶來的刺激，以便下次躲避。這樣的魚不知所畏地生活在人類給予它的小水缸裏，所有的安定都是假象，很搞笑呢，它在楚門的世界無知地活到了死去。這是幸福呢，還是高位者的施舍呢？”
是幸福，還是高位者的施舍？
江口冷饒有興致地思忖著，肩膀被人扣著的力度忽然加重，她側眸望向身旁的黑發男人，他眼中的笑不達眼底，“傑怎麽了？你有其他想法？”
“沒什麽。”夏油傑擡手摸了摸她柔軟的烏發，手指滑到她的臉頰，輕輕摩挲了下她的臉側，“小冷的臉好冰。”
“有嗎？”
江口冷話音剛落，身上被披了件風衣外套，薄荷冷香往鼻尖鉆，給她披外套的男人替她攏了攏衣領，再把她的頭發拿出來，用手指順了下她的發絲。
“嗯，這樣就不會冷了。”夏油傑笑道。
“隨便傑啦。”
江口冷把裝魚的玻璃水缸遞給夏油傑，一手牽住他暖乎乎的手，一手插兜。她指尖忽然摸到紙張的觸感，再看夏油傑乖順地拎好了水缸，然後握緊了她的手，帶她繼續往前逛著。
途經一間蝴蝶翩飛的花店，兩人二話不說，默契地一起走了進去。
店裏開了暖氣，花花草草間，紋路和顏色各異的蝴蝶紛飛，暖燈照映下，磷粉的流光溢散，交織出起伏的海浪。
“歡迎光臨，兩位需要什麽嗎？”
花店老板正在修剪花枝，見是一對牽著手的情侶來，她熱情地開始向對方介紹起店裏正在售賣的花。
“小冷喜歡什麽花嗎？”
夏油傑支起下巴，邊說話邊偏過頭，身旁的人不見了，緊接著花店後方飄來她的聲音，“傑選就好啦。”
沒看到她，他都知道她肯定在看蝴蝶。
“您的女朋友應該是個追求浪漫的人吧。”花店老板促狹笑道，“先生要不要看看黑玫瑰？送女朋友正好哦。”
“不算女朋友。”夏油傑彎唇笑道。
花店老板聞聲張大了嘴，震驚不過一秒，就聽到對面的漂亮男人說道：“是妻子，我們要結婚了。”
“哦哦哦。”花店老板松了口氣，擦了把不存在的冷汗，“那就提前恭喜二位了，黑玫瑰送妻子也是很不錯的選擇，它的花語是溫柔衷心，獨一無二，且為我所擁有。”
“是不錯呢。”
夏油傑接過老板遞給他的黑玫瑰，擡手放到鼻尖嗅了下，眼角餘光忽然瞥見江口冷從後方出來，她拿著手機放到耳邊，聽到她笑著對他說：“傑，我去接個電話。”
他點頭的時間裏，江口冷已經越過他出了花店，拿著手機靠在花店外的一條小巷中。沒了室內的暖氣，冷風吹起她身上的外套和發絲。
“現在可以說了，平野。”
“前輩，你還記得之前抓的那個搶銀行的罪犯嗎？您今天不是請了公假嗎，本來局長說讓您好好放一天假，結果剛剛其他同事轉移他去法庭的時候，讓那個罪犯跑了！您要小心啊！我怕他會找過來報覆您！現在警察署全部出動去抓他了！”
聽著平野直憂心忡忡的語氣，江口冷一手插兜，拿出外套口袋裏先前摸到的那張紙，看到是婚姻屆，她笑了聲，“沒事的平野，今天就讓我好好偷個閑吧，相信你可以抓到那家夥的，加油哦。”
掛斷電話後，江口冷剛關屏手機，忽然手機震動了下，是虎杖悠仁的短訊。她點開查看，先是一連串大大的感嘆號。
小老虎：「！！！小冷姐！」
「有對情侶張十年前的照片現在在網上爆火了！裏面的那個女孩子我感覺特別像小冷姐！照片發你了！」
他說的照片秒速發進了江口冷的手機裏，她看到照片的小圖短瞬間睜大了眼，手指點進去放大圖片，裏面在接吻的少年少女只能看到側臉，但能辨別出這兩個人赫然是夏油傑和她。
她腦子轟地一下，握著手機的手顫抖一瞬。
十年前……她和夏油傑？
為什麽她完全沒有印象？看到這張照片甚至連丁點的即視感都沒有出現。說不定是合成照片，現在的技術ps一張合照太輕易了，而且信息洩露很嚴重，指不定是誰拿她和夏油傑來惡搞的。
這麽想也太巧合了，惡搞的話，為什麽偏偏是她和夏油傑？
他們又不是什麽漫畫主角，只有漫畫、小說、電影之類的主角的人生才是被設定好的，巧合重重。
她竭力告訴自己，也許世界就是這樣，充滿了巧合。
回覆完虎杖悠仁後，她依舊站在巷口，拿著婚姻屆的手扶著墻，眼眸側過，仿佛透過墻體望見花店中淺笑的黑發男人。
她眨了眨眼睛，腦子裏的大霧蒙到眼前，靈魂恍若飄出了身體，冷漠地俯瞰著她自己。
聽到一道含笑的聲音一直在重覆地問她：
真的是巧合嗎？
她抿了下唇，待在原地良久，一動不動地直到大霧散去。她擡步走出巷口，撞進一個溫熱寬闊的懷抱中。
“怎麽了小冷？臉色怎麽這麽差？”
夏油傑伸手捧起女人巴掌大的臉，她臉色蒼白，像受到什麽重創般。
“我沒事，傑。”
江口冷笑了下，仰起頭凝望他擔憂的神色，她手緊緊攀住他的脖頸，如沒有依靠的水草攀附浮木。感受到她強烈的焦躁不安，夏油傑環緊她的腰，低頭親了下她的額頭，“我在。”他道。
“我在的。”
他一連重覆好幾遍這句話，令人安心的嗓音像花店裏飄出的清新歌曲，使江口冷仿佛置身於淅淅瀝瀝的雨季，溫和的風和青草朦朧的氣息安撫她每次呼吸的淩亂。她忽然搖頭否認了她的話，眉眼凝結深深地註視夏油傑。
“傑，我有點害怕。”
“我知道的，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
“我沒有在怕你，你知道這個嗎？可我不知道我自己在怕什麽，現在我在說什麽我也不是很清楚了。不對，也許我很清楚，我在怕你是假的，我的腦子裏總是有很多我看不清的霧，我總是感覺我會飛出我的身體，看著這個世界在有規律地運行，這樣的世界是不是虛假的？你也是虛假的嗎？我抱著的你會消失嗎？我很怕，所以很多時候，我很想吃掉你。你現在就離開我吧，再久一些，我會更害怕，抱歉，請你現在就離開我吧，我感覺我很不對勁。”
她說著，將手裏攥著的婚姻屆撕了，望見夏油傑眸中的愕然，她臉色愈發慘白，紅通通的眼眶裏蓄滿了眼淚，她偏過頭不再看夏油傑，眼淚遲遲不肯掉下來，“拜托你現在就離開我吧，我不想看到之後你會離我而去。”
風很大，夾雜億萬顆細小的雨珠墜落。
江口冷伸手推開了夏油傑，轉身就走。風吹拂她長發飛揚，碎成幾片的婚姻屆如雪飄落。
走遠一些，她沒聽到夏油傑有跟上來，咬緊的唇瓣在她走進一條小巷時咬得更緊了。她靠墻蹲下身，渾身顫抖地將臉埋進脖頸戴著的米色圍巾裏，洶湧的眼淚濡濕冰冷的圍巾，上面殘留的薄荷冷香刺激她的淚腺，連帶刺痛她糾緊的心臟。
這就是喜歡嗎？很痛，很害怕，很寂寞。
她沒辦法去埋怨夏油傑真的放棄了，是她自己推開他的。再讓他繼續停在她身邊，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會做出什麽事。
也許會為了讓他只能喜歡她，她會殺了他，再吃了他。
鼻尖驟然飄來若有似無的奶油香氣，她瞬間擡起頭，對上一雙冰藍色的眼睛。
“讓你哭這麽慘，這是傑的報覆嘛？”
他說了什麽她完全沒註意聽，嘴唇顫抖得說不出話，瞪圓了眼盯著眼前的白發男人，分不清這是海市蜃樓還是現實。他忽然張開手臂擁抱住她，輕快的笑音回蕩她耳畔，“超級大帥哥五條悟當然是真的啦。”
一眨眼過了十年，十年沒見到她，五條悟私下經常會想她現在長什麽樣子？比以前是胖了還是瘦了？還有長高嗎？是長發還是短發？
這次再遇她，他剛出了賣黃油土豆的店，遠遠就望見了對面珠寶專櫃店裏面的兩人。見到她笑得純粹而燦爛，他想著既然她現在是幸福的，那他也沒什麽必要打擾了。
私心使他一直在註視她，直到她投來視線，他下意識瞬移離開。
再多看幾眼就走也沒問題的吧。反正為了來仙臺，他提前把這幾天的任務都做完了。
這麽想著，他不遠不近地凝望他們。
直至現在，見到她因為摯友而哭，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她哭。
驀然想起學生時代，他說她的生命力像蟑螂一樣。雖然只是比喻，但現在想來那可真不是什麽好話，蟑螂一直是被人厭惡的存在，他卻從來沒有討厭過她，甚至隱隱希望她也不會被別人討厭。
活到現在，他感覺咒術界早就厭煩了五條悟，而她不能到他這個境地吧。
眼下，她遲疑的聲音響起，“……悟？”
“是我哦。”
五條悟松開了擁抱的女人，拿下他別在領口的墨鏡，給她戴上，“一等獎，戴好啦。我不是來抓你的，你也不用想著躲我哦。”
“……謝謝悟了，不過還真是神奇啊，我說我怎麽看到了個跟悟很像的羽毛球。”江口冷笑起來，擡手擦掉臉上的淚漬，“當時還有點不太敢相信。”
五條悟一手撐傘，一手摸了摸後頸的剃發，唇角一直翹著，“不那樣的話會一直有人找我合照的。”
“悟不是很享受鏡頭的嘛，真是變了不少呢，居然改掉你那個「俺」（老子）的自稱了。”
江口冷站起身，五條悟也跟著站了起來。兩人撐一把傘走出小巷，停在街頭。
“別說我啦，冷也變了很多，現在和傑是什麽情況嘛？”
說到這，他翹起的唇角下壓。
江口冷聞聲蹙眉，她不解地望向五條悟，他怎麽會認識夏油傑？
還沒等她問出口，手腕驟然被人捉著往後一拉，後背撞到夾雜薄荷香氣的懷抱，腰腹被一只小臂緊緊攬住。她心尖狂顫，聽到熟悉的嗓音鉆進她耳中。
“悟和小冷說什麽了呢？”
是夏油傑。
他和五條悟互相是認識的，不僅是他們，似乎她就像那張照片上的她，和十年前的夏油傑也是認識的。
這一瞬，有什麽東西在她腦中轟然倒塌了。
五條悟凝望面前神色各異的兩人，“還能說什麽，傑，我說你啊，你真的認為你在做正確的事嘛？”
龐大而扭曲的詛咒氣息籠罩在她身上，這道詛咒氣息五條悟無比熟悉，來自學生時代夏油傑所收服的那只因愛誕生的咒靈。
夏油傑垂下的長睫顫動，攥緊了兜裏撿回來的婚姻屆碎片。
“小冷。”
他沒著急搭腔五條悟，將懷裏的女人轉過身。他唇角依然帶笑，見她魂不守舍，他伸出指尖將她圍巾上刺刺的白色短發摘下，隨意扔進了風雨裏，用強硬而懇求的語氣說道：“小冷想怎樣都好，我不會離開你，你也不會離開我的，對吧。”
他說著，將他手肘間夾著的一大捧黑玫瑰塞進江口冷手心，她捧著花，楞楞地直視夏油傑，聽到他笑道，“我沒有走，只是回去拿花給你。”
“悟，我們單獨聊聊吧？”
“好啊。”
見五條悟沒有當場戳穿他的意思，夏油傑下意識要牽起身旁女人的手，被她側身避開，“傑只打算和悟說清楚，沒有什麽要告訴我的嗎？你瞞了我什麽是不打算告訴我了嗎？”
“我——”
江口冷打斷他的話音，笑道：“算了，說不說是傑的權利，不說也可以。”
她的直覺告訴她：
不要再聽。
不要再問。
不能知道。
“我自己去前面逛一會兒，你們聊完給我打電話吧。”
她將臉上的墨鏡摘下還給五條悟，逃離似地朝店鋪較多的方向走去。她不敢去看這兩個她最熟悉的人的神情，生怕從裏面看出點什麽不該看到的東西。
有時候無知，的確是麻木的幸福。
她是不是就像缸中之魚，和夏油傑的一切都是楚門的世界？
可怕的是，她現在連自己的存在是真是假都不能確認了。
她走在店鋪的連綿的屋檐下，稀疏的雨變大了，有變成暴雨的趨勢。
該去買把傘了。
她尋覓到一家711便利店，徑直走進去，拿了把傘。她正要結賬，又拿了包煙和一支打火機，堪堪推開店門店門，在屋檐下打開煙盒，將脖頸戴著的圍巾松了松，拿了支煙含在唇間。
剛打起的火被一陣咆哮的寒風吹滅，她再次打火，用手捧住火源，點燃了雙唇銜著的煙。
她抽了一口，鼻尖和唇縫吐出朦朧繚繞的煙霧，雨塵揮發在煙絲中。然後，她擡手摸到耳垂，摘下了夏油傑那枚黑色耳釘，垂眸凝望上面的反光，緩緩攥緊了它。
抽完那支煙，她把耳釘戴了回去，撐開傘走進暴雨的雨幕中，街頭的人們要麽在屋檐下躲雨，要麽迎著風雨前行。
她該去哪呢？
到此刻，她再也沒辦法自欺欺人了。
她感覺有點熱，就把圍巾摘了下來，站在馬路邊，路上車輛掠過，濺起水窪撲濺她的腳踝。突然希望她能融化成一滴雨，回歸樸實的大地。
就在這時，一聲癲狂的“江口警官”撕裂了雨幕。
她聞聲擡起傘，男人獰笑著將黑黢黢的槍口對準她。
“去死吧！”
子彈襲來的那一瞬，她側身就能躲過，但她腦中驟然閃過一個模糊的、無法看清的畫面，霸占了她全身心。
暴烈的風雨中，無人聽到槍響。
米色圍巾如掩蓋迷霧的面紗隨風飄飛，黑玫瑰的花瓣散落滿天。
女人無聲地倒在街頭，她手中的透明傘像斷裂的魚尾脫離她掌心，雨水淹沒她全身，她口袋裏的手機不停震動，指尖輕輕擡了擡仿佛蝴蝶瀕死觸角的肌肉性顫動，模糊的雨水從她眼角滑落，刺痛的寒風進了肺裏，她唇間喘出的白氣如迎來黑夜前消逝的最後一片雲。
她眼睫抖動間，鎖骨貼著的創口貼被雨淋落，露出她沒能愈合的傷口。
總是死得這麽草率呢……為什麽要說總是……她不知道。
透明傘照映出一道身影向她奔來，她看不清。
又是海市蜃樓吧。
“冷！”
聲音和人她都看不清，也聽不清。
……是誰？
她體內血液極速流失，心臟的窟窿灌進寒風，很冷很冷。
意識快要消弭，她感覺到腰腹被人抱得很緊，一滴又一滴滾燙的水灼燒著她，有一股冷淡的薄荷香氣襲來，她竭力擡手想用指尖去勾勒那人的輪廓，手被人死死捉住。她唇瓣顫抖，想說很燙，別再燒她了，讓她安靜的死掉可以嗎。
直到那滴滾燙的水掉進她唇間，舌尖觸碰到它，鹹濕而苦澀，是眼淚。
“……別、哭……”
聽到她微弱的聲音，夏油傑凝望她仍在溢血的心口，濡濕一片的眼睫顫動不停。
下一瞬，他俯下身，去吻她唇角的血痕。
一只漂亮的蝴蝶縈繞在兩人周圍翩飛，流光灑落黯然的雨夜，沾染到她的發絲，一頭漆黑的濕發從發根開始褪色，霜白如雪的顏色極速蔓延，她心口的血肉組織飛速活了過來。他離開她的唇，見她她薄薄的眼皮動了動，把她按進懷中，雙臂攬緊她。
他的笑從眼裏淌下，淚水滴到地上和雨水混合。
原來，他恨過的一直都不是她。
十年前他活過來後去了薨星宮，和至高的天元大人有過一次對話。它告訴他，她的永生不死因他而起，如果她願意為他停留，他們之間只能被他殺死的束縛就會解除。
這次拿走她的記憶重新接近她，給她下了愛他的詛咒。他沒想過她會真心地愛他，也做好了詛咒她一輩子的打算。
直到和五條悟的見面，他問他，這是他對冷的報覆嗎……
悟說他讓她愛上他，就是為了再拋棄她，來報覆她。
他沈默了。因為他的初衷的確是這麽想的，要報覆她曾經玩弄他的真心，可真到了和她重新認識的時候，他就忘了那個扭曲的想法。
他做不到像她對他那樣。
對他而言，她的確是守護他的英雄。在他很多次難堪的時候，她從來沒有高傲地來拯救他，用她自己的方式維護他岌岌可危的自尊。
甚至她剛才推開他說的那些話，都在向他表明她痛苦掙紮的心跡。她不知道為什麽，他卻理解為什麽。
與悟的對話到最後還是免不了打一架，從十年前開始，他們很久沒有這樣使出全力地打一架了。
……這十年，他恨的，始終是她不愛的他自己。
在看見她倒在血泊、傷口沒能愈合時，他就解除了對她的詛咒，依然沒看到她傷口開始愈合。
那一剎，他如將渴死之人吸進甘霖。
她竟然——
願意為他停留。
他做不到玩弄她的真心，也不能眼睜睜見到她死去。
吻她的那一刻，他將她的記憶全還給了她。
她生機覆蘇起來，他煎熬的心在逐漸死去。
“冷，我做不到放手了。”
暴雨中路人圍了他們一圈又一圈，蝴蝶飛到高空，流光灑落到他們每個人身上，他們登時茫然不解自己為什麽站在這，紛紛散去。
夏油傑緊緊抱著懷裏的人與人潮背道而馳，走進漆黑無垠的雨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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