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別喝一晚上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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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別喝一晚上的酒。
“我有個朋友, 他最近很奇怪。”
三點冷半垂眉眼，手中的筷子隨意夾了塊壽司放進口中。
“怎麽個奇怪呀？”
毛利蘭將三點冷常夾的壽司和味增湯換了個位置，方便她夾。
“走到哪他都要跟著我，除了某些實在跟不了的情況他就不跟了。”
“謔, 是男孩子呀。”
“算幼馴染。”
毛利蘭學了學毛利小五郎沈睡時推理的模樣, 閉著眼睛, 語氣深沈道：“首先能判斷出那孩子是有擔心小冷的成分在吧。具體還有什麽事表現出來他的奇怪嗎？”
三點冷拿起餐巾紙擦了擦嘴，喝了一口溫熱的綠茶，“比如我和一個人，就是X君, 我和X君有共同的事要完成的時候，他硬是要跟著。他之前有說過我和X君對他而言是第一梯隊，所以是擔心X君被我欺負吧，畢竟他一直都覺得我很壞。”
“但這麽說就更奇怪了。上周我和X君要出門時，他拿來我喜歡的樂隊的演唱會門票, 說‘反正要出門, 我們四個一起吧！’然後他、我、X君和我的女同期我們四個就準備一起去看演唱會。但他和X君臨時有事去不了，最後是我和女同期一塊去了。結果我演唱會沒聽多少，全程他都不停跟我發消息，一直確認我在不在, 我問他有什麽事，他總說‘沒什麽’。”
“我離他們那麽遠, 怎麽欺負X君呢？他的擔心是不是有點太多餘了——”
她話音未落，放在桌上的手機一陣震動。她挑了挑眉，深呼吸一口氣, 打開了手機，是一條自拍照的短訊。
照片中的白發少年在鬼屋前比耶自拍, 墨鏡特意推到發際線上。
照片後緊接著傳來一條文字短訊。
「好弱的咒靈。」
三點冷隨意回覆了三朵玫瑰的表情，合上手機。她剛要和毛利蘭繼續剛才的話題，手機震動不停。
“就像現在這樣，他有事就跟不過來，變成了發短訊。”
她將手機調成了靜音，語氣無奈，“回覆了會被短信轟炸，不回也會被短信轟炸。”
毛利蘭打了個響指，自信一笑，“我知道了！他喜歡小冷哦！”
“——不可能，我和他是世界毀滅都不可能在一起的人。”三點冷不經過思考就脫口而出。
“‘不可能在一起’，那會‘不可能喜歡’嗎？”毛利蘭笑問道，“小冷問過自己的心嗎？收到這個人發個不停的短訊的時候是開心還是厭煩呢？”
三點冷楞了瞬，搖頭道：“我好像從沒想過，這個問題對我有點難啊，我需要時間好好想想。”
她這一想，就想了兩個星期。
這兩個星期裏，她只要看到五條悟，下意識就會挪開視線。他和她說話也是，她沒辦法和他做到長時間聊天。
其中有天是三點冷最不願意回憶的。
秋日的夜晚，風漸漸涼了。
宿舍門被人叩響，三點冷剛抽完一支煙坐在書桌前。
“冷，打游戲嗎？老子拿了游戲卡帶來哦！”
少年清冽的聲音飄來，三點冷都能想象到門外站著的白發少年抱著一堆游戲卡帶。
她在門前躊躇不決，不敢開門，怕和他對視。
一和他對視上，她腦子裏就冒出毛利蘭問她的問題。
隔著門她深吸一口氣，說道：“我要睡了，悟，下次吧。”
等五條悟離開不久，丘比特飄來她宿舍催她和夏油傑去約會，深更半夜，三點冷有些煩悶，這個時間能怎麽約會？去哪裏約會？
她敲了敲夏油傑的宿舍門，想著和他討論看看。
門開了，開門的人是五條悟。
兩個人面面相覷，都沈默著。
三點冷罕見地生出了尷尬的情緒，手指無措地絞在一起，聽到五條悟問她“不是要睡了嗎？”，那一瞬間，她尷尬到有些崩潰。
就在這時，夏油傑的聲音飄來，“怎麽了悟，游戲快開始了。”
五條悟揉了揉頭發，神情平靜，隨口回了夏油傑一句“等老子幾秒。”
“冷，早點睡。”
他這麽說完，平和地關上了門。
要是被他質問還好，沒有質問，甚至也沒看到他鬧，她連解釋的話都沒機會說。
她被尷尬感淹沒，忘了怎麽回宿舍的，也忘了怎麽睡著的。
後面幾天，她為了減少和五條悟碰面的頻率，索性只要一有任務，就住在外面不回高專。
她和五條悟間的異樣，幾乎所有人都註意到了，只不過大家都有自己的事要忙，他們也沒鬧到吵架的地步，就無人去詢問導致現狀的原因。
當然，要是本人主動說就是另一回事了。
“……事情就是這樣的啦。冷為什麽會這樣？硝子，老子做錯什麽了嗎。”
五條悟坐在醫務室的椅子上，一張漂亮的臉皺起，兩條大長腿岔開霸占不少空間，鼻骨像雜耍般頂著一支鋼筆，不讓它掉落。
“確實犯了個大錯。”
“哈？老子只是因為喜歡她才這樣嘛，想看到她在老子的視線範圍內，這也錯了嗎……”
家入硝子點了支煙，抽起來，“五條，你想過你以什麽身份去纏著冷的嗎？未婚夫？不是你自己說只是形式嗎？而且畢業就退婚。同期？那更沒理由了。幼馴染？什麽幼馴染會這樣啊？”
五條悟楞住了。
家入硝子繼續道：“還不清楚嗎？你把自己代入了戀人的身份，但你和冷現在是戀人關系嗎？她連你喜歡她這件事都不知道，你的行為在她看來就是莫名其妙，她不被你嚇跑都不錯了。”
“……好像已經被嚇跑了啊。”
五條悟垂下眼，鼻尖上的鋼筆掉下，他伸手接住，指間轉起鋼筆，抿了抿唇，“冷兩天沒回高專了，老子去問過她的輔助監督，她說冷一直在主動做任務，沒有休息過。”
“很簡單啊五條，那你就去做你的事情。冷有她的生活重心，你也有你的生活重心，在你們成為戀人前，給彼此喘息的空間吧。”家入硝子道，“記得啊，你們現在不是戀人。完全踏入對方的私人空間，那是戀人才會有的狀態。”
這之後，五條悟每次想給三點冷發短訊時，家入硝子的話歷歷在目，不斷提醒著他。
除了硝子的話，還有冷自己和傑。
她說她喜歡傑，讓他幫她。
從意識到喜歡她的一剎那，五條悟就知道他做不到幫她了。他本來就不是什麽大度的人，忍受她和傑總是在一起已經讓他煩悶。
不想和她止步於朋友的關系，可他往前一步，她就一直在後退。
做朋友時，他能大大方方地牽住她的手，到了想做戀人時，他連她的手都無法名正言順地牽起來。
甚至還有上次，他去找她打游戲，她前腳說要睡覺，後腳就去敲了傑的房門。
就是在躲他。
包括後來她連學校都不回了。
也是為了躲他。
難以言喻的苦悶像秋天泛黃的落葉，無聲地掉落在地。
五條悟開始了不停地做任務，以此來減少想到她的時間。
或許也帶了對她的怒氣在，她用任務來逃避他，他也用任務來不去想她。
轉眼間又過了一個星期，整整一星期，他幾乎將全日本被「窗」監測到的咒靈盡數祓除。
只是這樣，他心上的缺口越來越大，到了無法忽視的地步。
直到現在，他從後門走進課室的一瞬，前門也進來了一道纖細的身影。
不可避免地，兩人對視上了。
許久沒有好好看過彼此，他們愕然地在原地停留了會兒，招呼過後平靜地坐到各自的座位上，沒再看對方。
彼時或許是五條悟先打招呼，或許是三點冷先打招呼，或許是他們同時打了招呼。
這一次毫無征兆的見面給五條悟心上的缺口填了不少，但心的另一邊又破了個洞。
英語老師的日式英語像天書一般環繞耳畔，五條悟單手撐臉，指間轉筆。
為什麽這次見面會這麽尷尬？
就好像他們對彼此來說是陌生人一樣，可他們不是。
她說他是她的全世界。
而她是他喜歡的人。
此前他想以戀人身份靠近她的想法產生了動搖，如果現在真的對她說出了喜歡被拒絕怎麽辦？畢竟她現在喜歡的人不是他。
是他的摯友。
所以當初他為什麽要答應會解除婚約？
為什麽要信誓旦旦地說會幫她？
為什麽要揭穿她喜歡傑這件事？
數不清的懊悔拖拽他的心，他不是喜歡停留在過往的人。
躊躇不前的這段時間讓他思緒混亂，直至此刻，他下定決心，順其自然好了，活在當下最重要。
想到這，他開始期待下課鈴響。
——鈴鈴鈴……
五條悟瞬間站起身，耳畔飄來一道聲音，“悟，去打球嗎？”是夏油傑。
他回頭齜牙一笑，“不去。”
夏油傑點點頭，轉身走出課室。他出去沒一秒，家入硝子從抽屜拿了支煙卷含在嘴裏，也跟著出了教室。
等他們都走了，五條悟輕手輕腳地拉了張凳子走到少女趴著的桌子前坐下。然後雙臂也趴在她那張桌子上，臉壓住手臂，眼睛眨了眨，望見她眼下烏青，雙眼緊閉。
大概她是太累了，連他過來也沒察覺到。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取下她一邊耳機放進耳中，做好了聽蘿蔔炒梅菜的重金屬音樂的準備，歌聲飄進耳裏，他忽然怔住了。
耳機裏放著的音樂是他給她唱過的那首歌。
日光從側邊灑落少年少女面對的臉龐，風輕輕地吹拂他們額前的碎發。他的手向前伸了些，指腹將要觸碰她纖細的指尖時，一縷長長的霜色發絲落到他的手背，她睜開了眼，瞳孔中倒映出他的輪廓。
“冷，好久不見啦。”
五條悟眨眨眼，將他耳中的耳機摘下放到桌上。
“放學了嗎？他們人呢？”三點冷坐起身，掃了眼僅有他們兩人在的教室，她那縷頭發從他手背滑過，像一陣抓不住的風。
“還早呢。”
“……哦，是好久沒見了悟。”
“就是啊，老子想玩雙人賽車都沒人來。”
“可以找夏油君哦。”
“傑啊，他說除了賽車都能，所以還是冷和我一起玩吧。”
“這樣嗎？原來他不喜歡玩賽車啊。”
見到少女露出思索的神色，五條悟伸手摸到後頸，癟著嘴別過臉。
“冷又記住了？這麽註重傑的喜厭，你是有多喜歡傑呢？”
三點冷靜默一秒，“這個問題很重要嗎？”
熟悉的問題，問話的對象卻調轉了。
“很重要啦。”
五條悟緊緊凝望她，坐直了身，放在桌下的雙手相扣，指腹有一下沒一下地摩挲虎口。
“全世界找不到第二個人會比我更喜歡他。”三點冷道。
其實是找不到第二個人會比她更恨他。
按照她在五條悟那裏的設定，她就只能這麽說。
她清晰地記得，僅僅展露了一次對夏油君的殺意，五條悟那時的神情有多冰冷。
眼下，她註視著對面的他微楞的神色，她有些看不出這是信了還是不信。
五條悟眼角餘光往教室後門的方向不經意一瞥，極不穩定的咒力波動被它的主人竭力控制，還是沒辦法躲過六眼。
的確，夏油傑此時就站在後門外。
他低垂的雙眼和下壓的唇角暴露他內心的不平靜。
他不懂為什麽她要說謊。
全高專都知道她對他一見鐘情，可那只是她的謊言。他深知這一點。
因為他見到了她喜歡一個人的樣子。
她會無限縱容那個人，會為那個人流淚，會小心翼翼地靠近那個人又後退。
而她喜歡的那個人顯然也是喜歡她的。
他們互相喜歡著，卻像埃迪夫婦和《窄門》的男女主一樣互相吸引，又互相遠離。
書的結局是女主人公因回避半生的愛導致憂郁死去，以這種方式在男主人公的記憶中活了下去，讓他們的愛情永恒不改。
現實的結局是埃迪夫婦結了婚，有了他們自己的家庭，幸福而美滿。也許未來他們的愛情會受到其他因素的挑戰，起碼現在是幸福的。
夏油傑不願看到那位女同期最後的結局和書中一樣，哪怕是和他人組建家庭也好，只要她能幸福就夠了。
是的，只要她能幸福就夠了。
這麽想著，接下來一段時間他也為自己的想法踐行。
他減少做情侶任務的頻率，每次都熬到了第三天不得不做的時候他才會去找三點冷。
這期間他看到五條悟和她恢覆了之前的相處模式，他們一起打游戲到深夜，一起去吃麥當勞新品，一起用著同一副耳機，他們之間完全容不下第三個人的加入。
每當望見她因為五條悟露出的純粹的笑容時，他的心隱隱作痛，卻又在為她高興著。
盡管讓她露出這樣的笑的人不是他。
沒關系，只要她那一刻是真心地笑著就夠了。
至於他的真心，沒必要浮出水面，只要她幸福就夠了。
……
“……小鬼你最近不要命了嗎？一下子接這麽多懸賞。”
男人低磁的聲音從電話那頭飄來。
三點冷站在電話亭裏，身體往後靠在玻璃門板，夜雨順著玻璃像蜘蛛網蔓延。
“我需要錢啊甚爾。”她輕聲道。
“禪院家給你的錢還不夠？不是還有六眼小鬼在你身邊嗎？怎麽不找他要？”
“他是他，我是我，他的東西和我有什麽關系，禪院家的東西又和我有什麽關系。”
“哦？怎麽你也要離家出走嗎？說起來我差不多就是你這個年紀跑路的。”
“然後呢，就走上了給女人賣身的路嗎？”
“呵呵，說話太難聽了吧小鬼，不過也是實話啊。”
“你信嗎甚爾，我說這話的時候沒惡意，只是想參考下你的跑路歷程。”
“可以參考，看在你還算我兒子的姑姑份上，這次給你免費。下次再問我一次一百萬。”
“……”
三點冷掛了電話，撐傘剛走出電話亭，兜裏的手機就響了。她剛接聽電話，那頭嘈雜的人聲飄來。
“冷你跑哪裏去啦，蛋糕都到了，結果你人跑了！”
少年的聲音很清冽，在電話那邊的一片喧鬧中格外突出。
三點冷笑道：“我馬上來。”
夜色雨幕下的東京街頭走過一道纖瘦的身影，她在裝潢雅致的居酒屋外站了會兒，有一瞬的恍惚。
時間就像花火一瞬即逝，她在高專待了快有半年了。
這半年裏，她好像做了很多事，認識了很多人，又好像什麽事都沒做，只認識幾個人。
她閉了閉眼，推門而入。
暖黃的居酒屋內有各色各樣的人，她繞過他們在一間間包廂前走過，最後停在盡頭的包廂前。她聽到裏面比外面安靜不少的說話聲，隨即伸手掀開門簾彎腰進去。
那一瞬間，包廂裏的燈熄滅。
“生日快樂！”
不同方向的聲音隨著蠟燭的燈光同時響起，他們的輪廓被燭火渡上柔和的光暈。
一道馨香撲面，是家入硝子，她笑著伸出指尖在三點冷鼻梁上抹了道奶油，後者有些木楞。
“過生日還發呆。”
她屈指很輕地彈了彈她的腦門，拉回三點冷的思緒。
“謝謝硝子。”她笑道。
“蛋糕來咯！”
白發少年雙手捧著放滿了藍莓的冰淇淋蛋糕冒出來，漂亮的藍眼睛一眨一眨的。
“小心點，別把蛋糕摔了啊五條。”庵歌姬下意識提醒了句。
“老子又不是歌姬，不可能會有事的。”
“餵！五條！”
“抱歉歌姬前輩，悟他只是太興奮了。”
“夏油你變了不少啊，以前你和五條可是一個程度的人渣。”
聽到庵歌姬的話，夏油傑笑了笑沒再說什麽。
“好啦好啦！冷快點許願吧！”
五條悟笑嘻嘻地催促三點冷，她望了眼在場的同期和前輩，雙手機械性地合十，閉上雙眼。
腦海中每個人都在生動地笑著，當她睜開眼想要細看時，一股孤寂的抽離感無聲將她的靈魂帶出了身體。
她變成了第三視角觀察這個世界。
此刻暖色調的氛圍包裹他們，她的身體恍若掉進了荒涼的冰川裂縫，寒氣籠罩全身，讓她像冰雕般動彈不得。
擊碎她這座冰雕的是一道溫和的聲音。
“生日快樂。”
黑發少年微笑著望她，手上遞給她一條長方形的純白禮盒。
“……謝謝。”
三點冷僵硬地伸手接過，手臂恍若還有被冰凍過的異樣感。
“夏油你怎麽能偷偷一個人先送禮物？”
家入硝子拿過來一個粉色禮盒，“真是的，搶跑扣分啊。”
“好嚴格啊裁判，下次不會了。”夏油傑笑道。
“冷，希望你新的一歲能熱一些，不過夏天的時候還是冷一點吧。”家入硝子道。
三點冷點點頭接過，笑吟吟道：“謝謝硝子，我爭取在夏天變成空調機，硝子就不會熱了。”
家入硝子送完禮物後，就是兩位二年級前輩，庵歌姬送禮物時悄悄湊到三點冷耳畔。
“冷，我是看好你和夏油的，但他一直不回應你，有點渣，慎重啊冷。”
高專現在無人不知這位學妹和五條悟是形式婚約，她喜歡的是夏油傑，也經常和他去約會，但兩個人沒有任意一方肯定過他們的關系。
有次庵歌姬問過五條悟，這兩人到底在一起沒，從他那裏得到了絕對否定的答案。
她沒註意到少女唇畔笑意僵了瞬，“謝謝前輩，我會加油的。”三點冷道。
“終於到老子送禮物啦！”
五條悟叉腰，一臉得意。
“五條你不要告訴我們你的禮物是你自己。”
家入硝子有些沒眼看他這得瑟勁。
“噗！”
“哈哈哈哈哈……”
“餵硝子！就算禮物是老子又怎樣！老子還不夠珍貴嗎！”
“不會吧？不會真是你吧？”
“……才不是啊！你們都什麽表情！至於這麽嫌棄嗎！”
五條悟臉頰鼓起，嘴癟了起來，一臉委屈貓貓的樣子不去看笑著的眾人。他轉身面向白發少女，見她臉上沒露出嘲笑，只是平和地笑著也在看他，他抿了抿唇，將她懷裏的一堆禮物放到桌上，隨即一把拉起她的手出了包廂。
眾人一臉懵，眼睜睜看著壽星被帶走。
只有家入硝子深藏功與名地倒了杯酒，開始小酌，順便給夏油傑遞了杯酒。
“喝嗎夏油？”
夏油傑接過酒，沒著急喝，輕聲問道：“硝子知道會發生什麽？”
家入硝子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不出意外的話大概是知道的。”
居酒屋外。
雨幕不停，落下的雨滴被一堵無形的墻隔絕在少年少女周身。
“悟？”
三點冷困惑地望白發少年，他偏著頭撓了撓後腦勺，另一只手插在口袋裏，唇角一直往下。
不是送禮物嗎？怎麽把她拉到外面來了？
見他沈默半晌不說話，思來想去只有一個可能，她試探性地問道：“是因為大家笑你了，你不開心嗎？”
五條悟楞住了。
他的反應讓三點冷以為她猜對了，她反握住少年修長的手，認真道：“悟，你是我最最珍視的朋友，能聽到你親口對我說‘生日快樂’這就是最好的禮物了，不需要再送些別的什麽。”
“五條悟的確珍貴。因為你是五條悟，這個名字才能算作珍貴。”
望著她那雙純粹的紅眸，五條悟先前準備好的一大堆話說不出口了，兜裏的禮物也送不出去。
滿腦子都是她所說的“最最珍視的朋友”。
朋友……
一剎那他想到了網上很多對好朋友告白失敗，連朋友都做不成的例子。
更不用說他的告白對象有喜歡的人，還不是他。
就這麽被她牽回了包廂，他呆呆地坐在地板上用叉子吃著蛋糕。冰淇淋蛋糕入口即化，冰冰涼涼，在九月的天氣吃不會覺得冷。
他的心卻冷冷的。
“五條……唉……”
家入硝子望了眼少女空空如也的十指，再看他這副呆滯的模樣就知道他沒成功了。
就在昨天，五條悟氣勢洶洶地來了她的醫務室，有一瞬間她都要以為他是來砸她的醫務室的。
他高聲說道：“硝子！老子決定了！明天冷生日，到送禮物的時候老子就告白！”
他說著，還拿出了他準備的生日禮物給家入硝子看。
小小的正方形絲絨盒子打開，是一對蛇形的情侶銀戒，上面很細節地刻了兩個人的羅馬音名字——Satoru和re i。
“就算她現在喜歡傑也好，老子可以等到她不喜歡傑的時候，反正人生還這麽長！”
所以某種意義上來說，他確實是將他自己當作給冷的生日禮物送出去。現在看來，他戒指沒送出去，人也沒告白。
她時常不懂少女漫的男女主明明都長了嘴，就是死活不告白，或者嘴硬說出傷人的話將對方推遠，讓自己也受傷。
有了這三位同期現身說法，她慢慢就懂了。
感情這件事最不講道理。
因為人心最不講道理。
就連五條悟這樣肆意活著的人，內心也是細膩的、柔軟的。
正是因為他們強大的外殼下有這樣一顆心，才會退縮，不斷猜測對方的想法，想要摸透對方的心思，只有當確認對方抱著和自己同樣的感情才敢繼續往前。
在那之前，甘願屈居在朋友關系。
一個好不容易弄懂了，想要往前，另一個還是不懂，被嚇得往後退。
前者是想要以戀人的身份名正言順地牽手，後者是為了維護越界的友情縮回了殼子。
真是麻煩呢，看得再明白，兩位當事人不明白，這有什麽用呢。家入硝子無數次在心中嘆息著。
她側眸望向身旁淡定喝酒的夏油傑，扶額真想苦笑一下。
還有這位，淡定是淡定，倒是別喝一晚上的酒啊。
作為唯二看透這青春疼痛電影男女主之一的人，他甚至都不去爭取就直接退出了，還給那兩個迷迷糊糊的傻孩子制造機會。
家入硝子有些心累，同期好想急死她，她一點辦法都沒有。
眾人在居酒屋待到了淩晨零點時，三點冷出去接了個電話，回來時說來了任務，要先離開，讓他們繼續玩。
壽星都走了，其餘人留在這似乎也沒什麽意思。
只有五條悟鬧著說：“冷要做什麽任務？老子幫你解決了我們不就可以繼續玩了嗎？”
三點冷笑了笑，拿起掛在落地衣架上的制服外套，邊穿邊說；“能自己完成的任務還是自己做比較好，禮物就拜托悟幫我帶回高專了。”
說完，她匆匆轉身離開了包廂。
“冷真是勞模呢。”冥冥感慨道。
五條悟心中卻閃過一道疑惑，秋天是咒靈最少的時期了。
冷最近卻不是在做任務，就是在做任務的路上。
嗯……果然還是爛橘子高層在亂派任務吧！
此時，他想一把端了爛橘子的心到達巔峰。
要是三點冷知道他的心理活動，還會默默舔把火。
可惜，這些任務這次還真不關咒術界高層的事。
“孔時雨，人現在在哪？”
三點冷一手握住機車把手，一手拿著手機。
雨夜的高速公路上竄過一道極速行駛的殘影，狂嘯的風中，超強五感讓她清晰地聽見孔時雨的話。
“逃進村子裏了。你下了高速右轉的第一個村子就是，他還帶了一個孩子。”
“跑路還帶孩子，真是蠢貨。”
電話那邊的孔時雨坐在賭馬場，身旁是一臉認真看比賽的伏黑甚爾。孔時雨定了定神，聽到她嘲諷的話傳來，鎮靜回道：“不帶孩子能怎樣，他要是一個人跑了，他的仇家抓到他的孩子，想都不用想那孩子會經歷什麽。還不如帶著孩子賭一把，死了就一起死，活了就一起活。”
“是我就把那孩子殺了再跑。”
“你也說了是你啊，人家有心。不過你都幹詛咒師了，有心在我們這行最沒必要——”
他還沒說完，就聽到電話傳來一陣“嘟嘟嘟”的掛斷音。
另一邊。
下高速，右轉。
三點冷在離村子一公裏的時候開始減速，到五百米的時候提前停車，徒步穿過麥田走去村子。
靴子踩進泥水裏，她沒發出一點聲音來。像叢林中靜悄悄的野獸，等待發現獵物時，一擊必中。
不遠處高過小腿的麥草忽然發出一陣窸窸窣窣聲，慌亂踩水聲隨之響起。
三點冷微微瞇起眼眸，摸到腿上的蝴蝶刀，瞄準一點，拋擲出去。
刀刃唰唰唰割下麥草飛舞，它穿進麥浪中看不見蹤影，短瞬間一聲悶痛聲響起。
三點冷緩步走了過去，撥開麥草，望見一個男人捂著小腹倒在田地，他身邊一個紮著羊角辮的小女孩半跪他身邊咬著嘴唇忍著眼淚。
“不要碰我的孩子……”
男人身上滾滿泥水，他不斷搖頭，小腹的血很快染紅他大半件白襯衫。
“求求你……我願意去死，請放了我的孩子……”
“不準傷害爸爸！你這個壞人！壞人！”羊角辮小女孩終於忍不住哭了出來，她猛地站起身像頭小牛犢般撞向三點冷。
少女紋絲不動地站著，垂眸望著這對絕望的父女，她語調平靜，上前粗暴地擡腳碾壓男人的腹部。
“那你就去死啊。跑什麽呢。”
“壞人！你這個壞人！放開爸爸！”
小女孩兇猛地不斷捶打三點冷的小腿，張口狠狠咬她的小腿肉。
一個孩子的咬合力能有多少呢，三點冷卻蹙眉一瞬，拎住她的後衣領，將她拎到半空。
她真是討厭死身上這個將疼痛無限放大的束縛了。
看這孩子無力的掙紮，又覺得有些無趣。
三點冷歪頭笑道：“我想到了哦，任務只說要殺了偷走資料的人，並沒有指名。現在你可以選擇是你活，還是讓這孩子活。別說些像剛才那樣虛情假意的話，真讓你去死，你敢嗎？敢就不會逃了啊。”
“讓我死！別殺她！求求你，現在殺了我吧……放過她……”男人聲嘶力竭地喊道。
三點冷聳聳肩，“好吧，既然你還是這麽選的話。”
她松開壓著男人傷口的腳，彎腰猛地將他腹部插著的刀拔了出來。血飛濺到她臉頰，她面不改色地伸出大拇指抹掉。
她正要一刀抹他大動脈時，男人忽然哭著吼出來，“我也想活下去啊！不想做咒術師了啊！高層根本沒把我們當人看！我想做普通人有什麽錯！資料我也還回去了！為什麽不肯放過我們！”
“……早點說不就好了。”
她蹲下身笑吟吟地望著男人，聲音輕柔，“做什麽咒術師啊，咒術師可都是猴子啊。”
男人瞪大眼，驟然響起一道血肉劃破的聲音，笑著的白發少女向他伸出血紅的手掌，眉眼半垂覆著一層陰翳，紅色豎瞳中的惡意像濕潤的泥濘般黏稠，且不加掩飾。
“來賭一次吧，這或許是唯一一個能讓你們兩個都能活下去的辦法哦。”
……
三點冷往機車停放的位置走去，從兜裏拿出便簽本，用圓珠筆在上面寫下：
「01號：吸收咒術師咒力成功，他變成了零咒力的普通人，沒有展現出變成天與咒縛的趨向，不會留下咒力殘穢。
02號：吸收咒力成功，01號的女兒，沒有繼承到他的術式，是普通人，但此前有咒力洩露，現在是零咒力，沒有展現出變成天與咒縛的趨向，不會留下咒力殘穢。」
吸收了兩個人的咒力，三點冷並沒有感覺到體內有什麽變化。
她還是零咒力，就像一個無底洞一樣，被她吸收的咒力到哪去了呢。
想不通。
就在這時，兜裏的手機響了。
她打開一看，是一條陌生號碼，本想掛掉，但她還是接了。
“嗨，小冷。”
似笑非笑的男聲從電話那邊傳來。
“進度怎麽樣了呢？”
“快了。”
“盡量在在今年聖誕節前完成吧。”
“這麽急？”
“聖誕節過後我大概會很長時間都不在日本，要去找一件東西。”
“找什麽？”
“現在保密哦。”
三點冷沒興趣再聽，索性掛了電話。腦中忽然響起0203的電子音。
【腦花是去找獄門疆的吧！封印五條老師的計劃從現在開始了啊……】
她的腳步停了瞬，淡定地繼續往前走，並問道：“是什麽樣的咒具可以封印悟？”
0203：【它的外表像小魔方，在裏面時間流速是靜止的。封印達成需要一分鐘時間，所以腦花用了夏油大人的身體也有這個原因在。】
三點冷騎著車在風雨中穿梭，她回憶著0203的話，驟然一楞，電光火石間有什麽東西極速閃過她的腦海。
0203讓她攻略夏油傑是為了什麽，她還不清楚。
但羂索讓她靠近夏油傑又是為了什麽，她似乎抓到了一絲尾巴。
他要的是一箭雙雕啊。
她成功了，他就會找機會奪取她的身體，再進一步來控制夏油傑。
她失敗了，他就多走些路來奪取夏油傑的身體。
一顆活了千年的腦子啊，真是有意思。
當下比起這顆腦子，三點冷更在意的是她的實驗。
這天後，她通過孔時雨開始大量接下懸賞咒術師或者詛咒師的任務。
過了一個半月，她的便簽本上記了快有十頁的記錄。
超過五十個咒術師都變成了零咒力的普通人，不會產生咒力，不會留下咒力殘穢被人追蹤。
伏黑甚爾又給她打來了電話。
“你有這麽缺錢嗎？我‘術師殺手’的名號都快被你搶了啊。”
“怎麽說？”
三點冷做完除靈任務，正在六本木一家冰淇淋店前排隊，店周圍全是各種各樣的coser。
喧鬧的氣氛蔓延在大大小小的街道，因為今夜是萬聖夜。
這些人說是cos，不如說是借著角色的皮釋放自我。
譬如，她剛才就看到一個男人扮成一個美漫英雄角色，戴著金屬頭盔，身上卻只穿了條內褲就招搖過市了。
要臉，但也沒要多少臉。
伏黑甚爾的聲音接著傳來，那邊還有解說員激動的吶喊，“論壇上給你的新稱號你沒看嗎？”
“我不看那種沒用的東西。”
“嗤，‘白傘女鬼’，只在下雨天接任務，被盯上就會死得悄無聲息，他們是這麽說你的啊。”
“……好土的稱號，還好我沒什麽期待呢，所以甚爾有什麽事嗎？”
“只是提醒下你，鋒芒太過了。”
他說完這句就先掛了電話，三點冷收起手機，喃聲道：“早就被盯上了啊。”
她靜靜地在隊伍中繼續排隊，路過的人誰都沒在意她身上被血染紅大半的白色制服。
就算有人註意到了，也只會感慨她扮演得太逼真了。
誰讓今天是萬聖夜呢。
她買完冰淇淋，轉身邊走邊吃。
路邊小巷燈光昏暗，有幾個混混青年沖她吹口哨，腳上踢著一個皮球狀的人頭。
她想了想，覺得有些眼熟，好像就在幾個小時前見過呢。
“嗨，要一起踢球嗎？”混混青年嬉笑道。
三點冷咬下一口冰淇淋雪球，搖頭微笑道：“不用了謝謝您。”
她繼續往去筵山麓的電車站點走，問她的那名混混青年跟了上來，嬉皮笑臉著正要再和她說什麽，兩人身後忽然回蕩一陣驚恐的尖叫聲。
“啊啊啊啊啊啊！”
“翔、翔太！快、快！回來！這、這好像是真的人頭啊啊！！！”
“……”
回到高專時，宿舍樓內寂靜無比，澀谷的喧鬧仿佛還在耳畔。
三點冷無聲地走在樓梯間，感應燈不曾亮起。
——啪嗒啪嗒……
感應燈驟然亮起，三點冷仰頭捂住鼻子時，鮮紅的血滴到臺階上。
大霧彌漫眼前，她又來到了那片漆黑的森林。索性不去看一模一樣的樹，她閉上了眼，往前按照記憶中自己那間宿舍走去。
下一秒，她眼前一黑，意識像斷掉的信號，與身體斷連。
再醒來時，眼球縮了下，身下是柔軟的床，眼前是天花板散發出的潔白的光暈。她伸出手擋了一下，閉上眼再睜開，適應好了光亮。
“冷醒了啊。”
一道女聲飄來耳畔，三點冷坐起身，望見短發少女手腕上盤著小白蛇，給她遞來一杯溫白開。她沈默著接過，對眼前人是誰出現了片刻的陌生感。
她鼻尖動了動，身上被人清理過，沒有血的味道。
“謝謝……硝子。”她喝了一小口水。
“你啊，最近也太忙了。”家入硝子將手腕上的石榴放到三點冷身上，望著她低頭和石榴玩起來，“偶爾給自己放放假也好啊。”
“我會的。”三點冷垂眸笑道。
“對了啊，冷，十一月七號那天的時間空出來給我吧？”
“好。”
“不問空出來幹嘛嗎？”
“我知道是硝子的生日啦，不會不來的。”
家入硝子聞言摸了摸她的頭發，忽然輕嘆一聲道：“好吧，你要是忘了我也不會怪你的。”
某件秘而不宣的事從禪院直哉離開的那一晚就在兩人間達成了。
直到家入硝子的身影離開三點冷的宿舍，她還在望著那扇緊閉的宿舍門出神。
真是溫柔啊硝子。
如果下輩子能做硝子的孩子就好了……算了，那還是不要了，生孩子這種事還是不要出現在硝子身上了。
硝子是最完美的。
而且，她也不想再有下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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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個朋友, 他最近很奇怪。”
三點冷半垂眉眼，手中的筷子隨意夾了塊壽司放進口中。
“怎麽個奇怪呀？”
毛利蘭將三點冷常夾的壽司和味增湯換了個位置，方便她夾。
“走到哪他都要跟著我，除了某些實在跟不了的情況他就不跟了。”
“謔, 是男孩子呀。”
“算幼馴染。”
毛利蘭學了學毛利小五郎沈睡時推理的模樣, 閉著眼睛, 語氣深沈道：“首先能判斷出那孩子是有擔心小冷的成分在吧。具體還有什麽事表現出來他的奇怪嗎？”
三點冷拿起餐巾紙擦了擦嘴，喝了一口溫熱的綠茶，“比如我和一個人，就是X君, 我和X君有共同的事要完成的時候，他硬是要跟著。他之前有說過我和X君對他而言是第一梯隊，所以是擔心X君被我欺負吧，畢竟他一直都覺得我很壞。”
“但這麽說就更奇怪了。上周我和X君要出門時，他拿來我喜歡的樂隊的演唱會門票, 說‘反正要出門, 我們四個一起吧！’然後他、我、X君和我的女同期我們四個就準備一起去看演唱會。但他和X君臨時有事去不了，最後是我和女同期一塊去了。結果我演唱會沒聽多少，全程他都不停跟我發消息，一直確認我在不在, 我問他有什麽事，他總說‘沒什麽’。”
“我離他們那麽遠, 怎麽欺負X君呢？他的擔心是不是有點太多餘了——”
她話音未落，放在桌上的手機一陣震動。她挑了挑眉，深呼吸一口氣, 打開了手機，是一條自拍照的短訊。
照片中的白發少年在鬼屋前比耶自拍, 墨鏡特意推到發際線上。
照片後緊接著傳來一條文字短訊。
「好弱的咒靈。」
三點冷隨意回覆了三朵玫瑰的表情，合上手機。她剛要和毛利蘭繼續剛才的話題，手機震動不停。
“就像現在這樣，他有事就跟不過來，變成了發短訊。”
她將手機調成了靜音，語氣無奈，“回覆了會被短信轟炸，不回也會被短信轟炸。”
毛利蘭打了個響指，自信一笑，“我知道了！他喜歡小冷哦！”
“——不可能，我和他是世界毀滅都不可能在一起的人。”三點冷不經過思考就脫口而出。
“‘不可能在一起’，那會‘不可能喜歡’嗎？”毛利蘭笑問道，“小冷問過自己的心嗎？收到這個人發個不停的短訊的時候是開心還是厭煩呢？”
三點冷楞了瞬，搖頭道：“我好像從沒想過，這個問題對我有點難啊，我需要時間好好想想。”
她這一想，就想了兩個星期。
這兩個星期裏，她只要看到五條悟，下意識就會挪開視線。他和她說話也是，她沒辦法和他做到長時間聊天。
其中有天是三點冷最不願意回憶的。
秋日的夜晚，風漸漸涼了。
宿舍門被人叩響，三點冷剛抽完一支煙坐在書桌前。
“冷，打游戲嗎？老子拿了游戲卡帶來哦！”
少年清冽的聲音飄來，三點冷都能想象到門外站著的白發少年抱著一堆游戲卡帶。
她在門前躊躇不決，不敢開門，怕和他對視。
一和他對視上，她腦子裏就冒出毛利蘭問她的問題。
隔著門她深吸一口氣，說道：“我要睡了，悟，下次吧。”
等五條悟離開不久，丘比特飄來她宿舍催她和夏油傑去約會，深更半夜，三點冷有些煩悶，這個時間能怎麽約會？去哪裏約會？
她敲了敲夏油傑的宿舍門，想著和他討論看看。
門開了，開門的人是五條悟。
兩個人面面相覷，都沈默著。
三點冷罕見地生出了尷尬的情緒，手指無措地絞在一起，聽到五條悟問她“不是要睡了嗎？”，那一瞬間，她尷尬到有些崩潰。
就在這時，夏油傑的聲音飄來，“怎麽了悟，游戲快開始了。”
五條悟揉了揉頭發，神情平靜，隨口回了夏油傑一句“等老子幾秒。”
“冷，早點睡。”
他這麽說完，平和地關上了門。
要是被他質問還好，沒有質問，甚至也沒看到他鬧，她連解釋的話都沒機會說。
她被尷尬感淹沒，忘了怎麽回宿舍的，也忘了怎麽睡著的。
後面幾天，她為了減少和五條悟碰面的頻率，索性只要一有任務，就住在外面不回高專。
她和五條悟間的異樣，幾乎所有人都註意到了，只不過大家都有自己的事要忙，他們也沒鬧到吵架的地步，就無人去詢問導致現狀的原因。
當然，要是本人主動說就是另一回事了。
“……事情就是這樣的啦。冷為什麽會這樣？硝子，老子做錯什麽了嗎。”
五條悟坐在醫務室的椅子上，一張漂亮的臉皺起，兩條大長腿岔開霸占不少空間，鼻骨像雜耍般頂著一支鋼筆，不讓它掉落。
“確實犯了個大錯。”
“哈？老子只是因為喜歡她才這樣嘛，想看到她在老子的視線範圍內，這也錯了嗎……”
家入硝子點了支煙，抽起來，“五條，你想過你以什麽身份去纏著冷的嗎？未婚夫？不是你自己說只是形式嗎？而且畢業就退婚。同期？那更沒理由了。幼馴染？什麽幼馴染會這樣啊？”
五條悟楞住了。
家入硝子繼續道：“還不清楚嗎？你把自己代入了戀人的身份，但你和冷現在是戀人關系嗎？她連你喜歡她這件事都不知道，你的行為在她看來就是莫名其妙，她不被你嚇跑都不錯了。”
“……好像已經被嚇跑了啊。”
五條悟垂下眼，鼻尖上的鋼筆掉下，他伸手接住，指間轉起鋼筆，抿了抿唇，“冷兩天沒回高專了，老子去問過她的輔助監督，她說冷一直在主動做任務，沒有休息過。”
“很簡單啊五條，那你就去做你的事情。冷有她的生活重心，你也有你的生活重心，在你們成為戀人前，給彼此喘息的空間吧。”家入硝子道，“記得啊，你們現在不是戀人。完全踏入對方的私人空間，那是戀人才會有的狀態。”
這之後，五條悟每次想給三點冷發短訊時，家入硝子的話歷歷在目，不斷提醒著他。
除了硝子的話，還有冷自己和傑。
她說她喜歡傑，讓他幫她。
從意識到喜歡她的一剎那，五條悟就知道他做不到幫她了。他本來就不是什麽大度的人，忍受她和傑總是在一起已經讓他煩悶。
不想和她止步於朋友的關系，可他往前一步，她就一直在後退。
做朋友時，他能大大方方地牽住她的手，到了想做戀人時，他連她的手都無法名正言順地牽起來。
甚至還有上次，他去找她打游戲，她前腳說要睡覺，後腳就去敲了傑的房門。
就是在躲他。
包括後來她連學校都不回了。
也是為了躲他。
難以言喻的苦悶像秋天泛黃的落葉，無聲地掉落在地。
五條悟開始了不停地做任務，以此來減少想到她的時間。
或許也帶了對她的怒氣在，她用任務來逃避他，他也用任務來不去想她。
轉眼間又過了一個星期，整整一星期，他幾乎將全日本被「窗」監測到的咒靈盡數祓除。
只是這樣，他心上的缺口越來越大，到了無法忽視的地步。
直到現在，他從後門走進課室的一瞬，前門也進來了一道纖細的身影。
不可避免地，兩人對視上了。
許久沒有好好看過彼此，他們愕然地在原地停留了會兒，招呼過後平靜地坐到各自的座位上，沒再看對方。
彼時或許是五條悟先打招呼，或許是三點冷先打招呼，或許是他們同時打了招呼。
這一次毫無征兆的見面給五條悟心上的缺口填了不少，但心的另一邊又破了個洞。
英語老師的日式英語像天書一般環繞耳畔，五條悟單手撐臉，指間轉筆。
為什麽這次見面會這麽尷尬？
就好像他們對彼此來說是陌生人一樣，可他們不是。
她說他是她的全世界。
而她是他喜歡的人。
此前他想以戀人身份靠近她的想法產生了動搖，如果現在真的對她說出了喜歡被拒絕怎麽辦？畢竟她現在喜歡的人不是他。
是他的摯友。
所以當初他為什麽要答應會解除婚約？
為什麽要信誓旦旦地說會幫她？
為什麽要揭穿她喜歡傑這件事？
數不清的懊悔拖拽他的心，他不是喜歡停留在過往的人。
躊躇不前的這段時間讓他思緒混亂，直至此刻，他下定決心，順其自然好了，活在當下最重要。
想到這，他開始期待下課鈴響。
——鈴鈴鈴……
五條悟瞬間站起身，耳畔飄來一道聲音，“悟，去打球嗎？”是夏油傑。
他回頭齜牙一笑，“不去。”
夏油傑點點頭，轉身走出課室。他出去沒一秒，家入硝子從抽屜拿了支煙卷含在嘴裏，也跟著出了教室。
等他們都走了，五條悟輕手輕腳地拉了張凳子走到少女趴著的桌子前坐下。然後雙臂也趴在她那張桌子上，臉壓住手臂，眼睛眨了眨，望見她眼下烏青，雙眼緊閉。
大概她是太累了，連他過來也沒察覺到。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取下她一邊耳機放進耳中，做好了聽蘿蔔炒梅菜的重金屬音樂的準備，歌聲飄進耳裏，他忽然怔住了。
耳機裏放著的音樂是他給她唱過的那首歌。
日光從側邊灑落少年少女面對的臉龐，風輕輕地吹拂他們額前的碎發。他的手向前伸了些，指腹將要觸碰她纖細的指尖時，一縷長長的霜色發絲落到他的手背，她睜開了眼，瞳孔中倒映出他的輪廓。
“冷，好久不見啦。”
五條悟眨眨眼，將他耳中的耳機摘下放到桌上。
“放學了嗎？他們人呢？”三點冷坐起身，掃了眼僅有他們兩人在的教室，她那縷頭發從他手背滑過，像一陣抓不住的風。
“還早呢。”
“……哦，是好久沒見了悟。”
“就是啊，老子想玩雙人賽車都沒人來。”
“可以找夏油君哦。”
“傑啊，他說除了賽車都能，所以還是冷和我一起玩吧。”
“這樣嗎？原來他不喜歡玩賽車啊。”
見到少女露出思索的神色，五條悟伸手摸到後頸，癟著嘴別過臉。
“冷又記住了？這麽註重傑的喜厭，你是有多喜歡傑呢？”
三點冷靜默一秒，“這個問題很重要嗎？”
熟悉的問題，問話的對象卻調轉了。
“很重要啦。”
五條悟緊緊凝望她，坐直了身，放在桌下的雙手相扣，指腹有一下沒一下地摩挲虎口。
“全世界找不到第二個人會比我更喜歡他。”三點冷道。
其實是找不到第二個人會比她更恨他。
按照她在五條悟那裏的設定，她就只能這麽說。
她清晰地記得，僅僅展露了一次對夏油君的殺意，五條悟那時的神情有多冰冷。
眼下，她註視著對面的他微楞的神色，她有些看不出這是信了還是不信。
五條悟眼角餘光往教室後門的方向不經意一瞥，極不穩定的咒力波動被它的主人竭力控制，還是沒辦法躲過六眼。
的確，夏油傑此時就站在後門外。
他低垂的雙眼和下壓的唇角暴露他內心的不平靜。
他不懂為什麽她要說謊。
全高專都知道她對他一見鐘情，可那只是她的謊言。他深知這一點。
因為他見到了她喜歡一個人的樣子。
她會無限縱容那個人，會為那個人流淚，會小心翼翼地靠近那個人又後退。
而她喜歡的那個人顯然也是喜歡她的。
他們互相喜歡著，卻像埃迪夫婦和《窄門》的男女主一樣互相吸引，又互相遠離。
書的結局是女主人公因回避半生的愛導致憂郁死去，以這種方式在男主人公的記憶中活了下去，讓他們的愛情永恒不改。
現實的結局是埃迪夫婦結了婚，有了他們自己的家庭，幸福而美滿。也許未來他們的愛情會受到其他因素的挑戰，起碼現在是幸福的。
夏油傑不願看到那位女同期最後的結局和書中一樣，哪怕是和他人組建家庭也好，只要她能幸福就夠了。
是的，只要她能幸福就夠了。
這麽想著，接下來一段時間他也為自己的想法踐行。
他減少做情侶任務的頻率，每次都熬到了第三天不得不做的時候他才會去找三點冷。
這期間他看到五條悟和她恢覆了之前的相處模式，他們一起打游戲到深夜，一起去吃麥當勞新品，一起用著同一副耳機，他們之間完全容不下第三個人的加入。
每當望見她因為五條悟露出的純粹的笑容時，他的心隱隱作痛，卻又在為她高興著。
盡管讓她露出這樣的笑的人不是他。
沒關系，只要她那一刻是真心地笑著就夠了。
至於他的真心，沒必要浮出水面，只要她幸福就夠了。
……
“……小鬼你最近不要命了嗎？一下子接這麽多懸賞。”
男人低磁的聲音從電話那頭飄來。
三點冷站在電話亭裏，身體往後靠在玻璃門板，夜雨順著玻璃像蜘蛛網蔓延。
“我需要錢啊甚爾。”她輕聲道。
“禪院家給你的錢還不夠？不是還有六眼小鬼在你身邊嗎？怎麽不找他要？”
“他是他，我是我，他的東西和我有什麽關系，禪院家的東西又和我有什麽關系。”
“哦？怎麽你也要離家出走嗎？說起來我差不多就是你這個年紀跑路的。”
“然後呢，就走上了給女人賣身的路嗎？”
“呵呵，說話太難聽了吧小鬼，不過也是實話啊。”
“你信嗎甚爾，我說這話的時候沒惡意，只是想參考下你的跑路歷程。”
“可以參考，看在你還算我兒子的姑姑份上，這次給你免費。下次再問我一次一百萬。”
“……”
三點冷掛了電話，撐傘剛走出電話亭，兜裏的手機就響了。她剛接聽電話，那頭嘈雜的人聲飄來。
“冷你跑哪裏去啦，蛋糕都到了，結果你人跑了！”
少年的聲音很清冽，在電話那邊的一片喧鬧中格外突出。
三點冷笑道：“我馬上來。”
夜色雨幕下的東京街頭走過一道纖瘦的身影，她在裝潢雅致的居酒屋外站了會兒，有一瞬的恍惚。
時間就像花火一瞬即逝，她在高專待了快有半年了。
這半年裏，她好像做了很多事，認識了很多人，又好像什麽事都沒做，只認識幾個人。
她閉了閉眼，推門而入。
暖黃的居酒屋內有各色各樣的人，她繞過他們在一間間包廂前走過，最後停在盡頭的包廂前。她聽到裏面比外面安靜不少的說話聲，隨即伸手掀開門簾彎腰進去。
那一瞬間，包廂裏的燈熄滅。
“生日快樂！”
不同方向的聲音隨著蠟燭的燈光同時響起，他們的輪廓被燭火渡上柔和的光暈。
一道馨香撲面，是家入硝子，她笑著伸出指尖在三點冷鼻梁上抹了道奶油，後者有些木楞。
“過生日還發呆。”
她屈指很輕地彈了彈她的腦門，拉回三點冷的思緒。
“謝謝硝子。”她笑道。
“蛋糕來咯！”
白發少年雙手捧著放滿了藍莓的冰淇淋蛋糕冒出來，漂亮的藍眼睛一眨一眨的。
“小心點，別把蛋糕摔了啊五條。”庵歌姬下意識提醒了句。
“老子又不是歌姬，不可能會有事的。”
“餵！五條！”
“抱歉歌姬前輩，悟他只是太興奮了。”
“夏油你變了不少啊，以前你和五條可是一個程度的人渣。”
聽到庵歌姬的話，夏油傑笑了笑沒再說什麽。
“好啦好啦！冷快點許願吧！”
五條悟笑嘻嘻地催促三點冷，她望了眼在場的同期和前輩，雙手機械性地合十，閉上雙眼。
腦海中每個人都在生動地笑著，當她睜開眼想要細看時，一股孤寂的抽離感無聲將她的靈魂帶出了身體。
她變成了第三視角觀察這個世界。
此刻暖色調的氛圍包裹他們，她的身體恍若掉進了荒涼的冰川裂縫，寒氣籠罩全身，讓她像冰雕般動彈不得。
擊碎她這座冰雕的是一道溫和的聲音。
“生日快樂。”
黑發少年微笑著望她，手上遞給她一條長方形的純白禮盒。
“……謝謝。”
三點冷僵硬地伸手接過，手臂恍若還有被冰凍過的異樣感。
“夏油你怎麽能偷偷一個人先送禮物？”
家入硝子拿過來一個粉色禮盒，“真是的，搶跑扣分啊。”
“好嚴格啊裁判，下次不會了。”夏油傑笑道。
“冷，希望你新的一歲能熱一些，不過夏天的時候還是冷一點吧。”家入硝子道。
三點冷點點頭接過，笑吟吟道：“謝謝硝子，我爭取在夏天變成空調機，硝子就不會熱了。”
家入硝子送完禮物後，就是兩位二年級前輩，庵歌姬送禮物時悄悄湊到三點冷耳畔。
“冷，我是看好你和夏油的，但他一直不回應你，有點渣，慎重啊冷。”
高專現在無人不知這位學妹和五條悟是形式婚約，她喜歡的是夏油傑，也經常和他去約會，但兩個人沒有任意一方肯定過他們的關系。
有次庵歌姬問過五條悟，這兩人到底在一起沒，從他那裏得到了絕對否定的答案。
她沒註意到少女唇畔笑意僵了瞬，“謝謝前輩，我會加油的。”三點冷道。
“終於到老子送禮物啦！”
五條悟叉腰，一臉得意。
“五條你不要告訴我們你的禮物是你自己。”
家入硝子有些沒眼看他這得瑟勁。
“噗！”
“哈哈哈哈哈……”
“餵硝子！就算禮物是老子又怎樣！老子還不夠珍貴嗎！”
“不會吧？不會真是你吧？”
“……才不是啊！你們都什麽表情！至於這麽嫌棄嗎！”
五條悟臉頰鼓起，嘴癟了起來，一臉委屈貓貓的樣子不去看笑著的眾人。他轉身面向白發少女，見她臉上沒露出嘲笑，只是平和地笑著也在看他，他抿了抿唇，將她懷裏的一堆禮物放到桌上，隨即一把拉起她的手出了包廂。
眾人一臉懵，眼睜睜看著壽星被帶走。
只有家入硝子深藏功與名地倒了杯酒，開始小酌，順便給夏油傑遞了杯酒。
“喝嗎夏油？”
夏油傑接過酒，沒著急喝，輕聲問道：“硝子知道會發生什麽？”
家入硝子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不出意外的話大概是知道的。”
居酒屋外。
雨幕不停，落下的雨滴被一堵無形的墻隔絕在少年少女周身。
“悟？”
三點冷困惑地望白發少年，他偏著頭撓了撓後腦勺，另一只手插在口袋裏，唇角一直往下。
不是送禮物嗎？怎麽把她拉到外面來了？
見他沈默半晌不說話，思來想去只有一個可能，她試探性地問道：“是因為大家笑你了，你不開心嗎？”
五條悟楞住了。
他的反應讓三點冷以為她猜對了，她反握住少年修長的手，認真道：“悟，你是我最最珍視的朋友，能聽到你親口對我說‘生日快樂’這就是最好的禮物了，不需要再送些別的什麽。”
“五條悟的確珍貴。因為你是五條悟，這個名字才能算作珍貴。”
望著她那雙純粹的紅眸，五條悟先前準備好的一大堆話說不出口了，兜裏的禮物也送不出去。
滿腦子都是她所說的“最最珍視的朋友”。
朋友……
一剎那他想到了網上很多對好朋友告白失敗，連朋友都做不成的例子。
更不用說他的告白對象有喜歡的人，還不是他。
就這麽被她牽回了包廂，他呆呆地坐在地板上用叉子吃著蛋糕。冰淇淋蛋糕入口即化，冰冰涼涼，在九月的天氣吃不會覺得冷。
他的心卻冷冷的。
“五條……唉……”
家入硝子望了眼少女空空如也的十指，再看他這副呆滯的模樣就知道他沒成功了。
就在昨天，五條悟氣勢洶洶地來了她的醫務室，有一瞬間她都要以為他是來砸她的醫務室的。
他高聲說道：“硝子！老子決定了！明天冷生日，到送禮物的時候老子就告白！”
他說著，還拿出了他準備的生日禮物給家入硝子看。
小小的正方形絲絨盒子打開，是一對蛇形的情侶銀戒，上面很細節地刻了兩個人的羅馬音名字——Satoru和re i。
“就算她現在喜歡傑也好，老子可以等到她不喜歡傑的時候，反正人生還這麽長！”
所以某種意義上來說，他確實是將他自己當作給冷的生日禮物送出去。現在看來，他戒指沒送出去，人也沒告白。
她時常不懂少女漫的男女主明明都長了嘴，就是死活不告白，或者嘴硬說出傷人的話將對方推遠，讓自己也受傷。
有了這三位同期現身說法，她慢慢就懂了。
感情這件事最不講道理。
因為人心最不講道理。
就連五條悟這樣肆意活著的人，內心也是細膩的、柔軟的。
正是因為他們強大的外殼下有這樣一顆心，才會退縮，不斷猜測對方的想法，想要摸透對方的心思，只有當確認對方抱著和自己同樣的感情才敢繼續往前。
在那之前，甘願屈居在朋友關系。
一個好不容易弄懂了，想要往前，另一個還是不懂，被嚇得往後退。
前者是想要以戀人的身份名正言順地牽手，後者是為了維護越界的友情縮回了殼子。
真是麻煩呢，看得再明白，兩位當事人不明白，這有什麽用呢。家入硝子無數次在心中嘆息著。
她側眸望向身旁淡定喝酒的夏油傑，扶額真想苦笑一下。
還有這位，淡定是淡定，倒是別喝一晚上的酒啊。
作為唯二看透這青春疼痛電影男女主之一的人，他甚至都不去爭取就直接退出了，還給那兩個迷迷糊糊的傻孩子制造機會。
家入硝子有些心累，同期好想急死她，她一點辦法都沒有。
眾人在居酒屋待到了淩晨零點時，三點冷出去接了個電話，回來時說來了任務，要先離開，讓他們繼續玩。
壽星都走了，其餘人留在這似乎也沒什麽意思。
只有五條悟鬧著說：“冷要做什麽任務？老子幫你解決了我們不就可以繼續玩了嗎？”
三點冷笑了笑，拿起掛在落地衣架上的制服外套，邊穿邊說；“能自己完成的任務還是自己做比較好，禮物就拜托悟幫我帶回高專了。”
說完，她匆匆轉身離開了包廂。
“冷真是勞模呢。”冥冥感慨道。
五條悟心中卻閃過一道疑惑，秋天是咒靈最少的時期了。
冷最近卻不是在做任務，就是在做任務的路上。
嗯……果然還是爛橘子高層在亂派任務吧！
此時，他想一把端了爛橘子的心到達巔峰。
要是三點冷知道他的心理活動，還會默默舔把火。
可惜，這些任務這次還真不關咒術界高層的事。
“孔時雨，人現在在哪？”
三點冷一手握住機車把手，一手拿著手機。
雨夜的高速公路上竄過一道極速行駛的殘影，狂嘯的風中，超強五感讓她清晰地聽見孔時雨的話。
“逃進村子裏了。你下了高速右轉的第一個村子就是，他還帶了一個孩子。”
“跑路還帶孩子，真是蠢貨。”
電話那邊的孔時雨坐在賭馬場，身旁是一臉認真看比賽的伏黑甚爾。孔時雨定了定神，聽到她嘲諷的話傳來，鎮靜回道：“不帶孩子能怎樣，他要是一個人跑了，他的仇家抓到他的孩子，想都不用想那孩子會經歷什麽。還不如帶著孩子賭一把，死了就一起死，活了就一起活。”
“是我就把那孩子殺了再跑。”
“你也說了是你啊，人家有心。不過你都幹詛咒師了，有心在我們這行最沒必要——”
他還沒說完，就聽到電話傳來一陣“嘟嘟嘟”的掛斷音。
另一邊。
下高速，右轉。
三點冷在離村子一公裏的時候開始減速，到五百米的時候提前停車，徒步穿過麥田走去村子。
靴子踩進泥水裏，她沒發出一點聲音來。像叢林中靜悄悄的野獸，等待發現獵物時，一擊必中。
不遠處高過小腿的麥草忽然發出一陣窸窸窣窣聲，慌亂踩水聲隨之響起。
三點冷微微瞇起眼眸，摸到腿上的蝴蝶刀，瞄準一點，拋擲出去。
刀刃唰唰唰割下麥草飛舞，它穿進麥浪中看不見蹤影，短瞬間一聲悶痛聲響起。
三點冷緩步走了過去，撥開麥草，望見一個男人捂著小腹倒在田地，他身邊一個紮著羊角辮的小女孩半跪他身邊咬著嘴唇忍著眼淚。
“不要碰我的孩子……”
男人身上滾滿泥水，他不斷搖頭，小腹的血很快染紅他大半件白襯衫。
“求求你……我願意去死，請放了我的孩子……”
“不準傷害爸爸！你這個壞人！壞人！”羊角辮小女孩終於忍不住哭了出來，她猛地站起身像頭小牛犢般撞向三點冷。
少女紋絲不動地站著，垂眸望著這對絕望的父女，她語調平靜，上前粗暴地擡腳碾壓男人的腹部。
“那你就去死啊。跑什麽呢。”
“壞人！你這個壞人！放開爸爸！”
小女孩兇猛地不斷捶打三點冷的小腿，張口狠狠咬她的小腿肉。
一個孩子的咬合力能有多少呢，三點冷卻蹙眉一瞬，拎住她的後衣領，將她拎到半空。
她真是討厭死身上這個將疼痛無限放大的束縛了。
看這孩子無力的掙紮，又覺得有些無趣。
三點冷歪頭笑道：“我想到了哦，任務只說要殺了偷走資料的人，並沒有指名。現在你可以選擇是你活，還是讓這孩子活。別說些像剛才那樣虛情假意的話，真讓你去死，你敢嗎？敢就不會逃了啊。”
“讓我死！別殺她！求求你，現在殺了我吧……放過她……”男人聲嘶力竭地喊道。
三點冷聳聳肩，“好吧，既然你還是這麽選的話。”
她松開壓著男人傷口的腳，彎腰猛地將他腹部插著的刀拔了出來。血飛濺到她臉頰，她面不改色地伸出大拇指抹掉。
她正要一刀抹他大動脈時，男人忽然哭著吼出來，“我也想活下去啊！不想做咒術師了啊！高層根本沒把我們當人看！我想做普通人有什麽錯！資料我也還回去了！為什麽不肯放過我們！”
“……早點說不就好了。”
她蹲下身笑吟吟地望著男人，聲音輕柔，“做什麽咒術師啊，咒術師可都是猴子啊。”
男人瞪大眼，驟然響起一道血肉劃破的聲音，笑著的白發少女向他伸出血紅的手掌，眉眼半垂覆著一層陰翳，紅色豎瞳中的惡意像濕潤的泥濘般黏稠，且不加掩飾。
“來賭一次吧，這或許是唯一一個能讓你們兩個都能活下去的辦法哦。”
……
三點冷往機車停放的位置走去，從兜裏拿出便簽本，用圓珠筆在上面寫下：
「01號：吸收咒術師咒力成功，他變成了零咒力的普通人，沒有展現出變成天與咒縛的趨向，不會留下咒力殘穢。
02號：吸收咒力成功，01號的女兒，沒有繼承到他的術式，是普通人，但此前有咒力洩露，現在是零咒力，沒有展現出變成天與咒縛的趨向，不會留下咒力殘穢。」
吸收了兩個人的咒力，三點冷並沒有感覺到體內有什麽變化。
她還是零咒力，就像一個無底洞一樣，被她吸收的咒力到哪去了呢。
想不通。
就在這時，兜裏的手機響了。
她打開一看，是一條陌生號碼，本想掛掉，但她還是接了。
“嗨，小冷。”
似笑非笑的男聲從電話那邊傳來。
“進度怎麽樣了呢？”
“快了。”
“盡量在在今年聖誕節前完成吧。”
“這麽急？”
“聖誕節過後我大概會很長時間都不在日本，要去找一件東西。”
“找什麽？”
“現在保密哦。”
三點冷沒興趣再聽，索性掛了電話。腦中忽然響起0203的電子音。
【腦花是去找獄門疆的吧！封印五條老師的計劃從現在開始了啊……】
她的腳步停了瞬，淡定地繼續往前走，並問道：“是什麽樣的咒具可以封印悟？”
0203：【它的外表像小魔方，在裏面時間流速是靜止的。封印達成需要一分鐘時間，所以腦花用了夏油大人的身體也有這個原因在。】
三點冷騎著車在風雨中穿梭，她回憶著0203的話，驟然一楞，電光火石間有什麽東西極速閃過她的腦海。
0203讓她攻略夏油傑是為了什麽，她還不清楚。
但羂索讓她靠近夏油傑又是為了什麽，她似乎抓到了一絲尾巴。
他要的是一箭雙雕啊。
她成功了，他就會找機會奪取她的身體，再進一步來控制夏油傑。
她失敗了，他就多走些路來奪取夏油傑的身體。
一顆活了千年的腦子啊，真是有意思。
當下比起這顆腦子，三點冷更在意的是她的實驗。
這天後，她通過孔時雨開始大量接下懸賞咒術師或者詛咒師的任務。
過了一個半月，她的便簽本上記了快有十頁的記錄。
超過五十個咒術師都變成了零咒力的普通人，不會產生咒力，不會留下咒力殘穢被人追蹤。
伏黑甚爾又給她打來了電話。
“你有這麽缺錢嗎？我‘術師殺手’的名號都快被你搶了啊。”
“怎麽說？”
三點冷做完除靈任務，正在六本木一家冰淇淋店前排隊，店周圍全是各種各樣的coser。
喧鬧的氣氛蔓延在大大小小的街道，因為今夜是萬聖夜。
這些人說是cos，不如說是借著角色的皮釋放自我。
譬如，她剛才就看到一個男人扮成一個美漫英雄角色，戴著金屬頭盔，身上卻只穿了條內褲就招搖過市了。
要臉，但也沒要多少臉。
伏黑甚爾的聲音接著傳來，那邊還有解說員激動的吶喊，“論壇上給你的新稱號你沒看嗎？”
“我不看那種沒用的東西。”
“嗤，‘白傘女鬼’，只在下雨天接任務，被盯上就會死得悄無聲息，他們是這麽說你的啊。”
“……好土的稱號，還好我沒什麽期待呢，所以甚爾有什麽事嗎？”
“只是提醒下你，鋒芒太過了。”
他說完這句就先掛了電話，三點冷收起手機，喃聲道：“早就被盯上了啊。”
她靜靜地在隊伍中繼續排隊，路過的人誰都沒在意她身上被血染紅大半的白色制服。
就算有人註意到了，也只會感慨她扮演得太逼真了。
誰讓今天是萬聖夜呢。
她買完冰淇淋，轉身邊走邊吃。
路邊小巷燈光昏暗，有幾個混混青年沖她吹口哨，腳上踢著一個皮球狀的人頭。
她想了想，覺得有些眼熟，好像就在幾個小時前見過呢。
“嗨，要一起踢球嗎？”混混青年嬉笑道。
三點冷咬下一口冰淇淋雪球，搖頭微笑道：“不用了謝謝您。”
她繼續往去筵山麓的電車站點走，問她的那名混混青年跟了上來，嬉皮笑臉著正要再和她說什麽，兩人身後忽然回蕩一陣驚恐的尖叫聲。
“啊啊啊啊啊啊！”
“翔、翔太！快、快！回來！這、這好像是真的人頭啊啊！！！”
“……”
回到高專時，宿舍樓內寂靜無比，澀谷的喧鬧仿佛還在耳畔。
三點冷無聲地走在樓梯間，感應燈不曾亮起。
——啪嗒啪嗒……
感應燈驟然亮起，三點冷仰頭捂住鼻子時，鮮紅的血滴到臺階上。
大霧彌漫眼前，她又來到了那片漆黑的森林。索性不去看一模一樣的樹，她閉上了眼，往前按照記憶中自己那間宿舍走去。
下一秒，她眼前一黑，意識像斷掉的信號，與身體斷連。
再醒來時，眼球縮了下，身下是柔軟的床，眼前是天花板散發出的潔白的光暈。她伸出手擋了一下，閉上眼再睜開，適應好了光亮。
“冷醒了啊。”
一道女聲飄來耳畔，三點冷坐起身，望見短發少女手腕上盤著小白蛇，給她遞來一杯溫白開。她沈默著接過，對眼前人是誰出現了片刻的陌生感。
她鼻尖動了動，身上被人清理過，沒有血的味道。
“謝謝……硝子。”她喝了一小口水。
“你啊，最近也太忙了。”家入硝子將手腕上的石榴放到三點冷身上，望著她低頭和石榴玩起來，“偶爾給自己放放假也好啊。”
“我會的。”三點冷垂眸笑道。
“對了啊，冷，十一月七號那天的時間空出來給我吧？”
“好。”
“不問空出來幹嘛嗎？”
“我知道是硝子的生日啦，不會不來的。”
家入硝子聞言摸了摸她的頭發，忽然輕嘆一聲道：“好吧，你要是忘了我也不會怪你的。”
某件秘而不宣的事從禪院直哉離開的那一晚就在兩人間達成了。
直到家入硝子的身影離開三點冷的宿舍，她還在望著那扇緊閉的宿舍門出神。
真是溫柔啊硝子。
如果下輩子能做硝子的孩子就好了……算了，那還是不要了，生孩子這種事還是不要出現在硝子身上了。
硝子是最完美的。
而且，她也不想再有下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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