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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 ? 如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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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   如晦

◎番外◎

露微懷孕過了三月,到了胎兒穩定的時候,除了還是嗜睡些,也不曾添了別的癥狀。這本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但自回到謝家起便吃著的安胎湯藥不僅一日未斷,甚至醫人每來一次,都會換個方子,說是謹慎精細,她看來倒像是藏著什麽古怪。

這日晚間,一碗湯藥又按時端到面前,露微攪動半晌,已全無熱氣了也不提勺。雪信正要詢問,不防謝探微從後進來,一笑喚她退下,徑自坐到了露微身側,就道:

“母親帶你出去玩了一日,怎麽還不高興了?”

他的笑裏分明是通曉之意,說話卻似明知故問,露微頗覺調侃,輕哼一聲,仰面道:“我都好得能跟母親去游園賞景了,回家還要吃藥,你這是諷刺我呢?”

謝探微擡了擡眉,忽傾身貼近,將她環入懷中,說道:“由來吃藥像飲水,女英雄一般,如今是怕了?”笑笑又道:“還是謝如晦又和你說什麽了?是他怕藥苦吧?”

露微不料他在此事上也能拿孩子做文章,一時忍笑,揚手拍了他一記:“他自然和我一樣心腸,你說什麽都不算!”

見她開朗了些,謝探微漸漸收了笑,目光聚起溫情,悠悠而下,許久才又開言:

“微微,你不是見過蘭兒的母親懷孕,也見過姚夫人有孕時的樣子麽?她們那時可有你現在這樣好?”

露微依著這話想來,不禁點頭:“確實,我沒有她們那麽難受,母親也說,每個人都是不一樣的,所以我是真的不用吃藥。”

謝探微卻搖頭,擡手撫了撫她的臉:“那你就沒想過,正是因為這藥的作用,叫你精細調養,才有如今?”

露微從小到大,不慣嬌養,便當真沒有反著去想過,瞥了眼湯藥,不覺慚愧,忖度道:

“姚家斷不缺醫藥,尤其金氏那時,都是姚宜蘇親自看診,卻還是百般不適,可見母親為我找來的這個醫人,竟比姚家還擅長婦產女科。我倒還沒問過他的來歷,你可知道?”

謝探微明白露微是聽勸了,可等話音落下,目光卻有片刻遲滯,方回:“好像是個醫博士出身,東州推舉上來的。岐王府年初添丁,就是他照料的,也是岐王妃薦給母親的。”

“原來這樣。”露微抿唇一笑,不再多思,眼睛再次回落到湯碗上,卻不及動作,便見那人將碗推遠了,說道:

“都涼透了,就放你一日假,明天再繼續吧。”

這倒是意外之喜,露微無不滿意,向他肩上靠去,嬉笑道:“那就多謝中郎將開恩了!”

謝探微垂目一笑,嘴唇輕輕點過她的額頭,將她穩穩抱起,一道進了帳,夫妻如常倚榻相擁,“累不累?”

“還好。”露微枕在他胸膛,兩手自然地搭在肚子上,已覺稍有隆起,嘴角便不自意地揚了揚。

謝探微早將她舉動神情收入眼底,慢慢側身,扶住了她的腰,“算來還有半載,此後會越發辛苦,尤其到了生產之時,怕不怕?”

露微暫不答,仍覆一笑,閉上了眼睛,“你問來問去,凡事都覺得我怕,其實是你自己膽小吧?”

謝探微並未作此想,但聽來忽一赧然,“我,沒有啊。”

露微卻已認定,晃了晃腦袋,一手摸到他唇邊,捂住了他的嘴,“你就上你的職,說不定那日等你回家,謝如晦就好好地在我枕邊了,記得進門時手腳輕些,不要嚇到他。”

謝探微只覺這安排荒唐,撥開她的手就反問道:“那日我怎麽可能讓你一個人?!你休想——到時候你也沒工夫管我!”

露微被他嗔怒的語調驚得睜圓了眼睛,定睛半晌,見他咬唇瞪眼,兩腮發鼓,活像池子裏的花魚,咕嚕咕嚕吐泡,卻也翻不起個浪花,不禁就笑出聲來。

謝探微並不理論她笑什麽,安靜看她笑完,只牽起被子將人蓋了個嚴實:“趙露微,這輩子我得死在你前頭,在我死之前,你每一天都得好好活著!聽見沒有?”

本是互相取笑,不意延伸至此,露微一時無語,對視間漸覺心內震動,眼中發熱起來,“聽,聽見了,可是,不能一起麽?”

謝探微似有思索,半晌舒眉一笑,“也可。”

露微的心口這才松了松,但有不解,不甘,又問:“為什麽好端端地說這些?我們還年輕啊。”

謝探微含笑輕撫她的臉頰,緩道:“因為哪怕餘生漫長,卻也抵不過世事無常,想說的話就要及時說,想確定的事便要及時確定——微微啊,若此一生終有所憾,我也絕不希望與你有關。”

……

半載時光,經春歷夏,又至秋節,露微在闔家的悉心照料下,身體一直平穩。許因她本就生得單薄纖長,到此足月待產之際,肚子仍不很顯,披上氅衣便近乎瞧不出來了。

還在夏末時,李氏便親自擇了東院一處寬闊的堂屋,命人布置起產室。一二月下來,不僅各樣物事都妥帖,連宮中禦用的看產人和女醫也請來了五六個,隆重體貼之意,外人都能讚嘆不已。

到了十月前夕,醫人看診,產娘查體,都判定了三兩日內便會發作,謝探微竟名正言順地開始賴在家中,將職分拋到了九霄雲外,整日貼身婢似的跟著露微。

算他功夫不負有心人,跟到第三日早上,露微終於有了反應,先是更衣時見了紅,不久便有了腹痛下墜之感。李氏那裏都是萬無一失的,一聽消息就坐鎮東院,調度起各樣人事。

露微因早有產娘教導生產事項,心中一無慌急,到了產室坐草之際,便只欲養神蓄力。可誰知,一直緊隨她身側的謝探微忽然不見了人影,問起雪信丹渥,也都說不曾留意。

“夫人生產,公子原也幫不上忙,或許是心疼夫人,不忍看。丹渥已經去問了,夫人先莫著急。”

雪信一面按照產娘交代,攙扶露微緩慢走動,一面勸慰著。只是露微心知,這人早立下嚴誓,要陪她生孩子,這臨陣失蹤便稀奇了。此刻產痛仍算輕微,間隔也長,對她並無影響,便笑笑,道:

“我不急,外頭肯定比我們著急。”

雪信點點頭,也一笑,“可不嘛,哪怕奴婢一直守著夫人,一想到明日府裏就多了個孩子,都覺得像做夢似的。”

主仆如此說笑了一陣,便有婢女端了糖粥小菜進來,傳李氏的話,請露微盡量多吃。露微自然遵從,可才坐下,不防謝探微倒回來了,急三火四,卻又齊齊整整換了身穿戴。

“我來!”不及露微發問,他便從雪信手裏搶過了粥碗,提勺欲餵,又縮回去吹了一吹。

露微細究他這情狀,皺眉道:“你幹什麽去了?”

“連日告假,怕今天有何急事,我卻是斷不能走的,便趕去見了見張郎將,請他代勞諸事。”

他答得順暢合理,教人難起疑心,露微只好點了點頭,一口一口吃下了整碗粥。謝探微替她擦拭了,便也叫服侍的眾人暫退簾外,攬抱露微,親自照料。

“現在疼嗎?”

與其說是疼,不若說是一種環繞在腰腹間的墜脹之感,恰他問起的這一時,漸漸比起初緊密了些,“還好。”露微不再多言,依靠在他胸懷,默默閉目忍耐。

謝探微都看得明白,不欲表露面上,亂了她的分寸,唯有暗暗切齒,一手將人抱緊,一手替她輕輕揉腰。

此後良久,謝探微都未見露微擡起頭來,只看她時而五官皺成一團,攀在他身上的手也漸漸加大了力道,便知道,腹中孩子正折磨著阿娘。他這才真正感受到何為心如刀割,刀刃在他心頭來回磋磨,如有撕裂拉扯,如有重力劈下——非是先前經歷的任何風浪可比。

漫長的半日悄然過去,到了傍晚,產娘不知第幾次來探看,終於盼到破了胎水,連李氏也到了門外守候,時時傳聲鼓勵。

然而,分娩在即,到了最痛,也最要用力之時,謝探微卻忽然叫不醒懷中人了,喚了女醫前來施針,也只叫她迷迷糊糊哼了幾聲,根本無法清醒,自行生產。

“微微!你看看我!微微,你別嚇我!”謝探微從後拖著露微,不停拍著她的臉頰,強忍已久的理智鎮定頓時潰散,自己的面上也褪成了一片慘白。

圍侍的幾個產娘倒也見過此情,一人忙向露微身下探看,餘人便去兩側推撫露微腹部,以期帶動露微的氣脈運行,將人逼醒。片刻,查體的產娘似乎發覺了問題,擡頭急道:

“夫人產門已開全了,能看見孩子的頭發了,只是這孩子大約胖了些,不好出來啊!”

謝探微素見露微瘦弱,李氏也說露微這足月的肚子還不如常人七八月的樣子,便根本不信這話,立時斥道:“她才有多少分量,孩子能大到哪裏去!你不省事,換個人來!”

產娘既不敢駁他,此刻駁也無益,只得趕緊出門報知,另換了人來。謝探微更管不得失態,胸口如有巨石填堵,勉力又去喚了露微幾聲,卻只見她身下血水陣陣滲出,毫不見她有反應。

“夫人!醒醒啊!夫人,得用力啊!”

眾人呼喚未停,雪信丹渥更是泣不成聲,就在產室裏一片愁雲慘淡之際,謝探微卻忽然將露微交到了雪信手裏,又不交代半句地沖出了屋外。

然而,這次不到半刻,他便回來了,手裏端著一碗清水,撥開眾人,含下一口水便對著露微口中吐餵。這般情景登時驚呆了包括在場女醫的所有人——

莫說這口對口的舉動難以描摹,就是這水難道竟比湯藥針灸還能救人?或是這水並不是水,只是看著清水一般?

正當室內氣氛越發緊迫,忽然,約莫是謝探微對口吐餵的第十下,露微竟當真睜開了眼睛,面色也回上了幾分血氣,“疼!”

聽見她叫出的這一聲,謝探微手中的碗也同時落地,“微微,我在!快了,你用力好不好?馬上就不疼了!馬上!”

露微渾不知覺之前險狀,眼中淚珠直掉,顫顫點頭,又叫了一聲疼。謝探微內外汗透,先時齊整潔凈的衣裳,也早叫血汙沾花了,他再說不出什麽動聽有用的話,將她全力托起,只道:

“微微,用力!”

眾人心情隨之跌宕了一番,至此也終於落定,各司其職。天色早已暗下,時間也仿佛過得快了些。終於,方過子時,一聲格外洪亮的嬰啼結束了這一日的浩劫,謝如晦出生了。

“恭喜夫人,是個小郎君呢!”

產娘很快將孩子抱上來,露微已累得脫力,勉力一笑,不及看清孩子的臉龐便昏睡了過去。謝探微卻是瞧得一清二楚,但滿臉發怔,半晌都不曾有反應——

這嬰兒不僅哭聲震耳,竟也當真長得滾圓白胖,根本不像露微懷孕的體格,原來那產娘說的真是實話。

眾人眼中怪異的沈默之後,只見這位新為人父的中郎將哭得難以自抑,像是喜極而泣。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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