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鎮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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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鎮痛》
趙昔年gX岑林s
——他以前曾深切地痛過，所以才一直想要幫助別人止痛鎮痛
岑林是一名心理咨詢師，趙昔年只是他手底下的一個病人。趙昔年並不特殊，岑林第一次見他時，連他名字都沒記住。
岑林的心理診所開在一家巷子裏，因為並不是為了盈利，所以地段差也沒關系。趙昔年是通過岑林的公眾號找上來的，他拿出了自己抑郁癥的病情診斷單和自己常吃的幾種藥，以及以往訪談治療的一些單子。
很多單子他找不到了，他記性越來越差，單子東丟一個西丟一個。
岑林見他的第一面，只覺得這個人內向，不愛說話，像個裹著長袍的僧人，那雙眼睛藏在很厚的眼鏡片下，帶著濃濃的悲傷。
“是什麽原因讓你決定來我這裏？最近發生了什麽不愉快的事情嗎？”岑林問他。
趙昔年盯了一會兒綠植，說自己的男朋友出軌了，他很難過。
“我翻看了他的手機，發現他和我在一起的半年裏，有四個月都在出軌。他和同車間一個新來的男孩兒在一起了，他以前知道我有病，他說他會包容我，可是他在分手那天，罵我是蠢貨，說都是因為我的病，他才會出軌。”趙昔年說。
“冒昧問一句，你是同志？”岑林拿了一支筆，在本子上寫寫畫畫。
看似很專業，其實岑林沒記什麽，偶爾抄寫幾個關鍵詞，圈出來。
趙昔年盯著一旁置物架上的綠蘿，說:“是，我以前不敢開口說這些，是他讓我學會了勇敢表達。我把我所有的痛苦都告訴了他，他一開始很溫柔地包容了我，可最後這些溫柔都變成了刺向我的刀。”
趙昔年的手臂上貼著棕色創可貼，岑林問他是不是受傷了？
趙昔年搖頭，眼圈紅了。
“是刀傷，劃了好多次，還是沒舍得死。”
“疼嗎？”
趙昔年沒說話。
岑林給趙昔年做了一次談話治療，只是效果並不好。
趙昔年後來又來了幾次，他說自己喜歡周傑倫和房東的貓，最近正好要去聽演唱會。岑林說他也愛去演唱會。
岑林和趙昔年在五月左右，約著去了鳥巢聽演唱會，不過那個月周傑倫在法國巴黎，他們去看了別的樂隊。
看完樂隊演出後，岑林請趙昔年去新奧吃火鍋。
岑林說:“你知道嗎？抑郁其實與人體內的血清素水平有關，而影響血清素的就是陽光，傳聞說人在冬天更容易得抑郁癥，因為冬天陽光少，人的血清素水平低，有人稱這為季節性情感障礙。”
“不知道，”趙昔年笑著說，“那我可能是全年性情感障礙，我更喜歡冬天，因為冬天能夠穿羽絨服，即便我手臂上有疤，別人也看不見。省得我每天都貼創可貼。”
“傷口被捂著不會發炎嗎？”岑林問。
“會發炎，”趙昔年說，他低著頭，吶吶道，“所以我討厭夏天。”
岑林給趙昔年夾了一筷子燙好的肥牛，他說:“不怕，你有啥事兒都找哥，哥幫你解決。”
他最後又問了趙昔年一句:“你創可貼買的多嗎？要不以後你都在我這兒買，我搞批發，每個月我就賺你二十塊錢，這價錢合理不？”
趙昔年沒搭理他，然後把左手上的創可貼撕下來，丟垃圾桶了。看上去像是生氣了。
岑林去摸趙昔年的短發，很軟，像某種貓科寵物的毛發。
岑林說:“逗你的，本來我想要讓你跟我吵吵，多說幾句話。”
趙昔年的筷尖落在火鍋碟裏，他說:“我知道，我沒生氣。”
趙昔年後來喝了幾瓶啤酒就醉了，他淺笑著說:“我，我就不讓你賺這個錢！一個月二十塊錢你也賺得下去，黑心肝兒的醫生。”
岑林嘖一聲，靠在漆木椅子上，有點寵溺地看著趙昔年發酒瘋:“我黑心？趙昔年，你有沒有良心？你倒是說說，今天這演唱會的票是誰買的單？今天這頓火鍋是誰請的客？”
趙昔年嘿嘿笑，隨後醉倒在岑林懷裏，岑林扛著趙昔年去車上。
趙昔年喝醉了酒，任由岑林給他系安全帶。
趙昔年看著窗外的霓虹，對岑林說:“哥，你說過，要帶我曬太陽。”
“這大晚上的，曬什麽太陽？月亮都被你氣跑了。”岑林捏著趙昔年的嘴，灌了一大瓶礦泉水進去。
“那就曬月亮。”趙昔年囫圇著說。
“曬個屁！滾蛋。”岑林笑著說。
趙昔年家裏挺有錢，但他性格上比較木訥，同一個階層的人，能夠看上他的不多。
他前男友是他老爸手底下一個廠子裏的車間工人，趙昔年跟著老爸去廠裏查看情況，被人家攀上了。
趙昔年也不會拒絕人，他又確實喜歡男性，加上那人看著也挺不錯，趙昔年就答應了。
草率的決定讓他承擔了沈重的後果，他陸續被騙了十多萬，這段戀愛也導致他的病情加重。
他在情緒失控的午夜，偶然進入了岑林視頻號上的直播間，點擊進了岑林的公眾號。岑林的副業是做心理咨詢，公眾號上會分享各種抑郁癥的知識。
岑林從來不開評論功能，直播間也只是科普抑郁癥，從不解答患者的問題。
趙昔年聽著岑林直播的聲音，很罕見地入睡無礙，並且沒有做噩夢。
以往他總是夢見自己在夢裏因為各種原因死去，有時是從樓上跳下，有時是躺在衣櫃裏被人殺害，有時是他殺害別人，最後再自我了斷。
無數個夢，讓他醒來後都在顫抖。他分不清楚自己是死去了還是仍然活著。
死與活之間，對於抑郁癥患者來說，好像衍生出許多個命題。像死人一樣活著，像活著一樣死去，還是說死了就是死了，活著又是怎麽樣去活著？
趙昔年沒想到還能和岑林做朋友。岑林看上去就像太陽，性格好，很會為人處世，趙昔年怕自己太笨拙，總是擔心岑林煩他。
寧稚找上門來那天，趙昔年剛準備下班就去岑林那兒吃火鍋。
岑林的診所外有一面三角梅的花墻，每次陽光燦爛時，從那裏走過，他都好像服了一大劑的有效藥。
岑林診所外那條繁花盛開的路，就是趙昔年的有效藥。但他感到開心，又好像不完全是那條路的功勞。
冬月，天氣已經逐漸冷了。
寧稚穿著挺舊的白棉服，他擋在趙昔年面前，說:“昔年，我錯了。分手那會兒，我不該那樣說你。”
趙昔年的下巴埋進黑色圍巾裏。
寧稚說:“你現在是不是病得更嚴重了？我看你三天兩頭地往心理醫生那兒跑，你是不是心理出問題了？”
趙昔年說:“我已經好了。”
“你撒謊，既然好了，你為什麽還要去？這病壓根就好不了，得了這病，一輩子就是精神病。”寧稚說。
趙昔年張了張嘴，白茫茫的氣體從圍巾裏散出去，他說:“我不是精神病，我好了。”
趙昔年要去開車，寧稚攔著他。寧稚說自己當初錯了，他現在才懂得趙昔年有多好。
趙昔年平靜地聽著寧稚的話，無悲無喜，他其實知道，寧稚就是喜歡人喜歡得沒有定性。
他也沒有多喜歡寧稚，之所以會因為和寧稚分手而病情加重，很大一部分原因來自於被拋棄被討厭的感覺。
他當時將所有的過錯都加在自己身上，好像自己必須變成一個聖人，才能沒有負疚感。盡管他清楚地知道，分手這件事並不完全是自己的錯，可寧稚罵他罵得那樣狠，他就覺得那好像真的完全錯在自己。
岑林給他打電話，問他到哪兒了，說火鍋材料都買好了。
趙昔年說:“寧稚來找我。”
岑林說:“那你和他好好聊聊吧。對了，你今晚還來嗎？”
趙昔年看著抱著自己的寧稚，如實說:“我不確定，不過寧稚不讓我去你那兒。”
“好吧，那我一個人吃火鍋，”岑林笑著說，默了一會兒，他說，“趙昔年，新年快樂。冬天了，要保護好自己。”
冬天，因為太陽直射少，皮膚和視網膜上生產的血清素減少，抑郁癥患者更容易患上季節性情感障礙。趙昔年想起岑林以前說的。
趙昔年嗯了一聲，臉上的表情變得很柔和，他說:“岑醫生，新年快樂。”
趙昔年把寧稚帶到他們以前常去的咖啡店，寧稚哭著說自己這半年來過得如何不容易。
趙昔年面無表情地聽著，寧稚問他難道就沒有什麽想要說的？
趙昔年說:“你想要我說什麽？”
寧稚說:“就是因為你老是這樣，我才和你分手。”
趙昔年不為所動。
寧稚說:“你是不是喜歡上那個醫生了？我告訴你，那個醫生其實一點兒不專業。他自己小時候就得過抑郁癥，他自殺過，後來自學考的心理師證書。他就是為了騙你錢而已，你別真把他當朋友。”
趙昔年握著咖啡的手顫了一下，咖啡灑出來幾滴。
寧稚頗有把握地說:“昔年，你要知道誰是真的對你好。那種不專業的醫生，你還是趁早和他劃分界限。”
趙昔年起身走了，並且只買單了自己的那份咖啡。寧稚要跟著他出去，卻被服務員攔著讓他買單。
寧稚說:“我們是一起的！他是我男朋友，你找他要錢！”
趙昔年步子加快，他進了車，把大衣上的雪用手掃掉。
他打開車載音樂，聽著周傑倫的《一路向北》。他把車開到家樓下，卻不想下車，他又踩了一腳油門，把車開出去。
到岑林家附近，他把車停在附近的停車場，隨後走進岑林家的那條巷道。
三角梅掉了。
墻上的青苔變得更幽深。
趙昔年敲了岑林診所的門，岑林穿著家居服來開門。
二樓是岑林的住所，趙昔年跟著岑林上樓。皮鞋踩在木質樓梯上，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岑林替趙昔年脫了外套，趙昔年偏頭看著岑林，問他:“你的火鍋吃完了嗎？”
岑林楞了一下:“還沒有吃。”
“我能不能陪你一起吃？”
岑林說當然可以，隨後把廚房裏原本給趙昔年準備的碗筷拿出來。
暖氣很暖和，外面下著雪。窗花在玻璃窗上掉眼淚，雪水融化，滑到窗臺，又在窗臺上凍得硬邦邦的。
岑林和趙昔年說:“你要不要聽我說個故事。”
趙昔年點頭。
“以前有個小孩兒，他大概在八九歲吧，就遭遇了同性的猥褻。對方是比他大幾歲的男人，他壓根不懂那是猥褻，還以為人家在和他做游戲。人長大了，就懂得越來越多的道理，他漸漸知道，為什麽那種游戲不能聲張。後來那個哥哥走了，結婚了，他還去參加過婚禮。他成年後，因為自己總是一個人獨來獨往，性格也孤僻，對這方面也不太能理解，然後有一天他讀了一本書，上面寫到了相似的情節。他才把以前的游戲和猥褻這個詞掛鉤。”岑林笑著說。
趙昔年看著他，目光很認真。
岑林說:“沒過多久他發現自己得了抑郁癥，他厭惡自己，自殺過，病情越來越嚴重。他發現自己甚至在為那個哥哥找借口，以此來美化和開脫這種行為，好像自己的人生就沒有這麽可悲。他後來還是走出來了，學了心理學，自考了證書，在公眾號上寫一些文章，開直播科普抑郁癥。很多人會直接說得了抑郁癥的人就是精神病，許多人由於不了解這個病，進而對抑郁癥患者避而遠之，導致抑郁癥患者不得不掩藏自己的病情，從而厭惡去醫院治療，耽誤了最佳的治療時機。”
趙昔年放下了筷子。
岑林看著他，很坦然地說:“對，我就是那個三流心理醫生。我並不治療患者，我一直都只做病情科普，偶爾會接待輕度抑郁癥患者做一下咨詢。可我沒想到你會找過來，你的病情比較嚴重，我怕我沒法安撫好你。當時，我想過要拒絕你，勸你去大醫院治療，可是你接二連三地來。我想，我或許可以試著治好你。”
趙昔年問岑林有沒有聽說過一種盲魚，這種魚本來是正常的魚，身體也有色彩，但因為游到了山洞裏，恰好往回游的通道被堵住，這些魚就在山洞裏生活。經過千百年的進化，這些魚就成了沒有眼睛，身體近乎透明的玻璃魚，也叫盲魚。
趙昔年說:“抑郁癥患者就好像失去陽光後丟掉了眼睛和身體顏色的盲魚，你讓別人認識到盲魚是什麽，別人不會把盲魚當成基因突變的外來物種而害怕。我認為，你的這種堅持很有必要。岑醫生，我很佩服你。”
岑林笑，喝了口酒，他總算是把憋在心裏的話說出來了。
趙昔年握著岑林的手，給他倒酒:“岑醫生，我想要問你，如果一條盲魚不再想要當盲魚，他想要曬陽光，再經過千百年的進化重新長出眼睛，他該怎麽辦？”
岑林沒有說話，他的手仍舊被趙昔年牽著。
趙昔年說:“如果你不想回答，那我來說。他就該找到不會灼燒自己的那束陽光，經歷漫長的進化，重新長出眼睛，去適應黑暗以外的世界。”
後來趙昔年喝醉了，他說岑林你就是我的陽光。
岑林扶著趙昔年去床上，他們睡在一起，趙昔年抓著岑林的手臂，沒有松開過。
岑林的人生經歷了從懵懂到疼痛再到止痛的全過程，他從黑暗的山洞裏游出來，沐浴陽光，經歷痛苦才變成了一條有眼睛的魚。
正是因為他經歷了這麽多，所以才想要幫助別人鎮痛。一切對痛苦的害怕，都是源於對痛苦的未知，他科普了許多抑郁癥知識，寫過許多閱讀量在兩位數的冷門文章。
他就想那些走投無路的盲魚看了他的文章，能夠多少清楚一些，沒有眼睛的魚其實很普通平常。
“我連怎麽活下去都沒搞清楚，更別說愛，寧稚說他愛我，讓我給他花錢。我花了錢，卻並沒有覺得自己被他愛過。”趙昔年說，“可是和你待在一起，好多次走過你家的這條路，我都覺得開心，我想這就是愛。”
趙昔年問他:“岑林，我可不可以追求你？”
岑林點了頭，沒有拒絕他。
一個人的一輩子，往往從童年開始就已經定型。
就好像有的人從童年開始就被定義為驍勇善戰的鯊魚，有人被定義為笨拙的深海安康魚，有人是好吃美味的三文魚，而有人從童年開始就註定成為盲魚，失去眼睛，身體透明，在河流裏漫無目的地撞擊石塊，習慣疼痛，再進化出足夠保護自己的本領，止痛鎮痛。
——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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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前曾深切地痛過，所以才一直想要幫助別人止痛鎮痛
岑林是一名心理咨詢師，趙昔年只是他手底下的一個病人。趙昔年並不特殊，岑林第一次見他時，連他名字都沒記住。
岑林的心理診所開在一家巷子裏，因為並不是為了盈利，所以地段差也沒關系。趙昔年是通過岑林的公眾號找上來的，他拿出了自己抑郁癥的病情診斷單和自己常吃的幾種藥，以及以往訪談治療的一些單子。
很多單子他找不到了，他記性越來越差，單子東丟一個西丟一個。
岑林見他的第一面，只覺得這個人內向，不愛說話，像個裹著長袍的僧人，那雙眼睛藏在很厚的眼鏡片下，帶著濃濃的悲傷。
“是什麽原因讓你決定來我這裏？最近發生了什麽不愉快的事情嗎？”岑林問他。
趙昔年盯了一會兒綠植，說自己的男朋友出軌了，他很難過。
“我翻看了他的手機，發現他和我在一起的半年裏，有四個月都在出軌。他和同車間一個新來的男孩兒在一起了，他以前知道我有病，他說他會包容我，可是他在分手那天，罵我是蠢貨，說都是因為我的病，他才會出軌。”趙昔年說。
“冒昧問一句，你是同志？”岑林拿了一支筆，在本子上寫寫畫畫。
看似很專業，其實岑林沒記什麽，偶爾抄寫幾個關鍵詞，圈出來。
趙昔年盯著一旁置物架上的綠蘿，說:“是，我以前不敢開口說這些，是他讓我學會了勇敢表達。我把我所有的痛苦都告訴了他，他一開始很溫柔地包容了我，可最後這些溫柔都變成了刺向我的刀。”
趙昔年的手臂上貼著棕色創可貼，岑林問他是不是受傷了？
趙昔年搖頭，眼圈紅了。
“是刀傷，劃了好多次，還是沒舍得死。”
“疼嗎？”
趙昔年沒說話。
岑林給趙昔年做了一次談話治療，只是效果並不好。
趙昔年後來又來了幾次，他說自己喜歡周傑倫和房東的貓，最近正好要去聽演唱會。岑林說他也愛去演唱會。
岑林和趙昔年在五月左右，約著去了鳥巢聽演唱會，不過那個月周傑倫在法國巴黎，他們去看了別的樂隊。
看完樂隊演出後，岑林請趙昔年去新奧吃火鍋。
岑林說:“你知道嗎？抑郁其實與人體內的血清素水平有關，而影響血清素的就是陽光，傳聞說人在冬天更容易得抑郁癥，因為冬天陽光少，人的血清素水平低，有人稱這為季節性情感障礙。”
“不知道，”趙昔年笑著說，“那我可能是全年性情感障礙，我更喜歡冬天，因為冬天能夠穿羽絨服，即便我手臂上有疤，別人也看不見。省得我每天都貼創可貼。”
“傷口被捂著不會發炎嗎？”岑林問。
“會發炎，”趙昔年說，他低著頭，吶吶道，“所以我討厭夏天。”
岑林給趙昔年夾了一筷子燙好的肥牛，他說:“不怕，你有啥事兒都找哥，哥幫你解決。”
他最後又問了趙昔年一句:“你創可貼買的多嗎？要不以後你都在我這兒買，我搞批發，每個月我就賺你二十塊錢，這價錢合理不？”
趙昔年沒搭理他，然後把左手上的創可貼撕下來，丟垃圾桶了。看上去像是生氣了。
岑林去摸趙昔年的短發，很軟，像某種貓科寵物的毛發。
岑林說:“逗你的，本來我想要讓你跟我吵吵，多說幾句話。”
趙昔年的筷尖落在火鍋碟裏，他說:“我知道，我沒生氣。”
趙昔年後來喝了幾瓶啤酒就醉了，他淺笑著說:“我，我就不讓你賺這個錢！一個月二十塊錢你也賺得下去，黑心肝兒的醫生。”
岑林嘖一聲，靠在漆木椅子上，有點寵溺地看著趙昔年發酒瘋:“我黑心？趙昔年，你有沒有良心？你倒是說說，今天這演唱會的票是誰買的單？今天這頓火鍋是誰請的客？”
趙昔年嘿嘿笑，隨後醉倒在岑林懷裏，岑林扛著趙昔年去車上。
趙昔年喝醉了酒，任由岑林給他系安全帶。
趙昔年看著窗外的霓虹，對岑林說:“哥，你說過，要帶我曬太陽。”
“這大晚上的，曬什麽太陽？月亮都被你氣跑了。”岑林捏著趙昔年的嘴，灌了一大瓶礦泉水進去。
“那就曬月亮。”趙昔年囫圇著說。
“曬個屁！滾蛋。”岑林笑著說。
趙昔年家裏挺有錢，但他性格上比較木訥，同一個階層的人，能夠看上他的不多。
他前男友是他老爸手底下一個廠子裏的車間工人，趙昔年跟著老爸去廠裏查看情況，被人家攀上了。
趙昔年也不會拒絕人，他又確實喜歡男性，加上那人看著也挺不錯，趙昔年就答應了。
草率的決定讓他承擔了沈重的後果，他陸續被騙了十多萬，這段戀愛也導致他的病情加重。
他在情緒失控的午夜，偶然進入了岑林視頻號上的直播間，點擊進了岑林的公眾號。岑林的副業是做心理咨詢，公眾號上會分享各種抑郁癥的知識。
岑林從來不開評論功能，直播間也只是科普抑郁癥，從不解答患者的問題。
趙昔年聽著岑林直播的聲音，很罕見地入睡無礙，並且沒有做噩夢。
以往他總是夢見自己在夢裏因為各種原因死去，有時是從樓上跳下，有時是躺在衣櫃裏被人殺害，有時是他殺害別人，最後再自我了斷。
無數個夢，讓他醒來後都在顫抖。他分不清楚自己是死去了還是仍然活著。
死與活之間，對於抑郁癥患者來說，好像衍生出許多個命題。像死人一樣活著，像活著一樣死去，還是說死了就是死了，活著又是怎麽樣去活著？
趙昔年沒想到還能和岑林做朋友。岑林看上去就像太陽，性格好，很會為人處世，趙昔年怕自己太笨拙，總是擔心岑林煩他。
寧稚找上門來那天，趙昔年剛準備下班就去岑林那兒吃火鍋。
岑林的診所外有一面三角梅的花墻，每次陽光燦爛時，從那裏走過，他都好像服了一大劑的有效藥。
岑林診所外那條繁花盛開的路，就是趙昔年的有效藥。但他感到開心，又好像不完全是那條路的功勞。
冬月，天氣已經逐漸冷了。
寧稚穿著挺舊的白棉服，他擋在趙昔年面前，說:“昔年，我錯了。分手那會兒，我不該那樣說你。”
趙昔年的下巴埋進黑色圍巾裏。
寧稚說:“你現在是不是病得更嚴重了？我看你三天兩頭地往心理醫生那兒跑，你是不是心理出問題了？”
趙昔年說:“我已經好了。”
“你撒謊，既然好了，你為什麽還要去？這病壓根就好不了，得了這病，一輩子就是精神病。”寧稚說。
趙昔年張了張嘴，白茫茫的氣體從圍巾裏散出去，他說:“我不是精神病，我好了。”
趙昔年要去開車，寧稚攔著他。寧稚說自己當初錯了，他現在才懂得趙昔年有多好。
趙昔年平靜地聽著寧稚的話，無悲無喜，他其實知道，寧稚就是喜歡人喜歡得沒有定性。
他也沒有多喜歡寧稚，之所以會因為和寧稚分手而病情加重，很大一部分原因來自於被拋棄被討厭的感覺。
他當時將所有的過錯都加在自己身上，好像自己必須變成一個聖人，才能沒有負疚感。盡管他清楚地知道，分手這件事並不完全是自己的錯，可寧稚罵他罵得那樣狠，他就覺得那好像真的完全錯在自己。
岑林給他打電話，問他到哪兒了，說火鍋材料都買好了。
趙昔年說:“寧稚來找我。”
岑林說:“那你和他好好聊聊吧。對了，你今晚還來嗎？”
趙昔年看著抱著自己的寧稚，如實說:“我不確定，不過寧稚不讓我去你那兒。”
“好吧，那我一個人吃火鍋，”岑林笑著說，默了一會兒，他說，“趙昔年，新年快樂。冬天了，要保護好自己。”
冬天，因為太陽直射少，皮膚和視網膜上生產的血清素減少，抑郁癥患者更容易患上季節性情感障礙。趙昔年想起岑林以前說的。
趙昔年嗯了一聲，臉上的表情變得很柔和，他說:“岑醫生，新年快樂。”
趙昔年把寧稚帶到他們以前常去的咖啡店，寧稚哭著說自己這半年來過得如何不容易。
趙昔年面無表情地聽著，寧稚問他難道就沒有什麽想要說的？
趙昔年說:“你想要我說什麽？”
寧稚說:“就是因為你老是這樣，我才和你分手。”
趙昔年不為所動。
寧稚說:“你是不是喜歡上那個醫生了？我告訴你，那個醫生其實一點兒不專業。他自己小時候就得過抑郁癥，他自殺過，後來自學考的心理師證書。他就是為了騙你錢而已，你別真把他當朋友。”
趙昔年握著咖啡的手顫了一下，咖啡灑出來幾滴。
寧稚頗有把握地說:“昔年，你要知道誰是真的對你好。那種不專業的醫生，你還是趁早和他劃分界限。”
趙昔年起身走了，並且只買單了自己的那份咖啡。寧稚要跟著他出去，卻被服務員攔著讓他買單。
寧稚說:“我們是一起的！他是我男朋友，你找他要錢！”
趙昔年步子加快，他進了車，把大衣上的雪用手掃掉。
他打開車載音樂，聽著周傑倫的《一路向北》。他把車開到家樓下，卻不想下車，他又踩了一腳油門，把車開出去。
到岑林家附近，他把車停在附近的停車場，隨後走進岑林家的那條巷道。
三角梅掉了。
墻上的青苔變得更幽深。
趙昔年敲了岑林診所的門，岑林穿著家居服來開門。
二樓是岑林的住所，趙昔年跟著岑林上樓。皮鞋踩在木質樓梯上，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岑林替趙昔年脫了外套，趙昔年偏頭看著岑林，問他:“你的火鍋吃完了嗎？”
岑林楞了一下:“還沒有吃。”
“我能不能陪你一起吃？”
岑林說當然可以，隨後把廚房裏原本給趙昔年準備的碗筷拿出來。
暖氣很暖和，外面下著雪。窗花在玻璃窗上掉眼淚，雪水融化，滑到窗臺，又在窗臺上凍得硬邦邦的。
岑林和趙昔年說:“你要不要聽我說個故事。”
趙昔年點頭。
“以前有個小孩兒，他大概在八九歲吧，就遭遇了同性的猥褻。對方是比他大幾歲的男人，他壓根不懂那是猥褻，還以為人家在和他做游戲。人長大了，就懂得越來越多的道理，他漸漸知道，為什麽那種游戲不能聲張。後來那個哥哥走了，結婚了，他還去參加過婚禮。他成年後，因為自己總是一個人獨來獨往，性格也孤僻，對這方面也不太能理解，然後有一天他讀了一本書，上面寫到了相似的情節。他才把以前的游戲和猥褻這個詞掛鉤。”岑林笑著說。
趙昔年看著他，目光很認真。
岑林說:“沒過多久他發現自己得了抑郁癥，他厭惡自己，自殺過，病情越來越嚴重。他發現自己甚至在為那個哥哥找借口，以此來美化和開脫這種行為，好像自己的人生就沒有這麽可悲。他後來還是走出來了，學了心理學，自考了證書，在公眾號上寫一些文章，開直播科普抑郁癥。很多人會直接說得了抑郁癥的人就是精神病，許多人由於不了解這個病，進而對抑郁癥患者避而遠之，導致抑郁癥患者不得不掩藏自己的病情，從而厭惡去醫院治療，耽誤了最佳的治療時機。”
趙昔年放下了筷子。
岑林看著他，很坦然地說:“對，我就是那個三流心理醫生。我並不治療患者，我一直都只做病情科普，偶爾會接待輕度抑郁癥患者做一下咨詢。可我沒想到你會找過來，你的病情比較嚴重，我怕我沒法安撫好你。當時，我想過要拒絕你，勸你去大醫院治療，可是你接二連三地來。我想，我或許可以試著治好你。”
趙昔年問岑林有沒有聽說過一種盲魚，這種魚本來是正常的魚，身體也有色彩，但因為游到了山洞裏，恰好往回游的通道被堵住，這些魚就在山洞裏生活。經過千百年的進化，這些魚就成了沒有眼睛，身體近乎透明的玻璃魚，也叫盲魚。
趙昔年說:“抑郁癥患者就好像失去陽光後丟掉了眼睛和身體顏色的盲魚，你讓別人認識到盲魚是什麽，別人不會把盲魚當成基因突變的外來物種而害怕。我認為，你的這種堅持很有必要。岑醫生，我很佩服你。”
岑林笑，喝了口酒，他總算是把憋在心裏的話說出來了。
趙昔年握著岑林的手，給他倒酒:“岑醫生，我想要問你，如果一條盲魚不再想要當盲魚，他想要曬陽光，再經過千百年的進化重新長出眼睛，他該怎麽辦？”
岑林沒有說話，他的手仍舊被趙昔年牽著。
趙昔年說:“如果你不想回答，那我來說。他就該找到不會灼燒自己的那束陽光，經歷漫長的進化，重新長出眼睛，去適應黑暗以外的世界。”
後來趙昔年喝醉了，他說岑林你就是我的陽光。
岑林扶著趙昔年去床上，他們睡在一起，趙昔年抓著岑林的手臂，沒有松開過。
岑林的人生經歷了從懵懂到疼痛再到止痛的全過程，他從黑暗的山洞裏游出來，沐浴陽光，經歷痛苦才變成了一條有眼睛的魚。
正是因為他經歷了這麽多，所以才想要幫助別人鎮痛。一切對痛苦的害怕，都是源於對痛苦的未知，他科普了許多抑郁癥知識，寫過許多閱讀量在兩位數的冷門文章。
他就想那些走投無路的盲魚看了他的文章，能夠多少清楚一些，沒有眼睛的魚其實很普通平常。
“我連怎麽活下去都沒搞清楚，更別說愛，寧稚說他愛我，讓我給他花錢。我花了錢，卻並沒有覺得自己被他愛過。”趙昔年說，“可是和你待在一起，好多次走過你家的這條路，我都覺得開心，我想這就是愛。”
趙昔年問他:“岑林，我可不可以追求你？”
岑林點了頭，沒有拒絕他。
一個人的一輩子，往往從童年開始就已經定型。
就好像有的人從童年開始就被定義為驍勇善戰的鯊魚，有人被定義為笨拙的深海安康魚，有人是好吃美味的三文魚，而有人從童年開始就註定成為盲魚，失去眼睛，身體透明，在河流裏漫無目的地撞擊石塊，習慣疼痛，再進化出足夠保護自己的本領，止痛鎮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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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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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上來更新一個晚安小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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