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有財夫妻倆離開之後, 小周氏才心有餘悸地走到李氏身邊。

餘下的陳大海兩兄弟也相繼離開了, 兩個婦人說話, 他們站著看也不大好。兩人離開時，小周氏往陳大河那兒撇了好幾眼, 等見到他離開的時候還不忘帶著女兒, 心裏越發覺得這個三堂弟是個好的了, 老實憨厚又顧家，對兩個孩子也好，等以後嫂子妹妹嫁過來, 肯定也不會受人欺負。

李氏要不是知道小周氏的打算，這會兒說不定都想歪了。來都來了，李氏也不會就這樣讓她離開, 爹娘可以不給這個面子，她一個做妯娌的卻不行。

“咱們進去說話？”

“行, 外頭也實在熱得慌。”方才趴在門上偷聽是無奈之舉，現在都進來了，她也不願意就這麽站在院子裏說話。

四個人去了堂屋。

李氏給小周氏倒了水, 還沒開口呢，小周氏卻已經趕上了人：“蕓娘，阿年, 你們出去玩一會兒，讓我和你娘在這兒說會子話。”

蕓娘沒吱聲，她其實也不愛聽這些雞毛蒜皮，東家長西家短的瑣事, 可是阿年卻不幹了，她愛聽啊。

“外頭熱。”阿年不肯走開。

小周氏眼睛都沒擡：“那你們就去二房，反正出去就是了，不拘去哪兒。”

阿年默默地靠在大伯娘身上，她不想出去。

“那蕓娘你進去，聽話啊。”小周氏等了半天沒等到人出去，只看向了蕓娘，隨意哄了兩句。

蕓娘是個最聽話不過的了，且又不愛聽這些，便依著小周氏的話，幾步離開了堂屋。唯有阿年仍舊留了下來，穩穩當當地坐在李氏身邊，盡力忽略小周氏有些不善的目光。

“蕓娘都出去了，你一個人待在這兒也不嫌悶得慌？”

阿年搖了搖頭，她不嫌的。

李氏好笑道：“算了，她愛留著就留著，反正你要說的，也不會是什麽見不得人的話。”

李氏話裏仿佛意有所指，小周氏聽完差點都以為自己暴露了。可是轉念一想，她還什麽都沒說呢，便放了心，也不管阿年在不在這兒了。便是留下她，她也未必聽得懂。斟酌了一會兒，小周氏方道：“方才我來時，似乎聽到叔叔嬸嬸生了一點口角，都是怎麽一回事啊？叔叔不是一向不愛拌嘴嗎。”

李氏笑呵呵地看著小周氏。

小周氏被她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也不便再往下裝了：“要是我猜的不錯，都是因為王氏。”

李氏知道她全聽了進去，也沒瞞著：“確實。”

“唉——”小周氏長嘆一聲，“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啊，我們家是這樣，你們家也好不到哪裏去。”

李氏點點頭，難為小周氏還有點自知之明。他們家最難念的一個，可不就是小周氏自己麽。

那邊小周氏還在替陳大河訴苦：“要說原先大河兄弟跟王氏成婚的時候，我便不大看好。大河兄弟多實誠的一個人啊，卻處處被王氏拿捏，這回更過分，王家人都欺負到陳家村門口了。他們王家人不老老實實地賠禮道歉，反而將叔叔嬸子氣得不行，為了她這個兒媳婦，兩個老人家這都拌上嘴了。再有，大河兄弟更是個可憐的，娶誰不好，偏偏挑中了這個。”

阿年聽得津津有味。

李氏卻沒了什麽耐性：“這話你在我這兒說說也就罷了，往後被別再提了。王氏便是再不好，也給我們陳家生了一兒一女，如今尚還懷著身孕。”

“不過是生孩子，是個女人都能生，有什麽好稀罕的。”小周氏不屑一顧，她可不覺得王氏生了幾個孩子就了不得了，“嫂子你也給陳家生兒育女了，可你也不是本本分分的，遠不似那王氏，成日裏作天作地，算計這個，算計那個，一刻都不停歇。要我說，可不就是王家莊出來的麽，這麽多年了，仍舊改不了他們王家莊帶出來的臭脾性！”

“這回啊，她回了娘家就回了娘家，往後最好是別回咱們陳家村了，省的再去折磨大河了。大河還年輕，又是個肯吃苦的，什麽樣的人找不到，何苦吊死在她這一根樹枝兒上。嫂子，你也多勸勸大河，別一根筋認死理。”

阿年心底哇了一聲，嘆服無比，她倒沒想什麽對不對，只是覺得堂伯母真的好敢說啊。

不知道三嬸聽到這話會怎麽想。

李氏連笑意也收了：“你找錯人了，三房的事兒，我這個做嫂子的從來就不會插手。”

“都是一家人，說什麽插手不插手的不就見外了呢，嫂子您即便插手了，也只是關心大河兄弟啊。”小周氏仿佛看不懂李氏的臉色一樣，“王氏她眼下就不將陳家放在眼裏，以後被請回來，還不得翻天了。要我說，最好是快刀斬亂麻，大河這年紀，又不是找不到媳婦兒了。要是實在找不到合適的，我這兒有一個再合適不過的人選，隔壁——”

“夠了！”李氏一下站起來，臉已經徹底黑了。

她早知道小周氏沒腦子，可是沒想到她會這麽沒腦子。這話在她公公婆婆那兒，便是小周氏說得再多她也沒意見，可是這私底下同她說叫什麽意思？傳出去了，旁人還以為她這個做嫂子的容不下王氏這個弟妹，她還要不要名聲了。

李氏板著臉：“這話到此為止，我全當是沒聽見，往後你也別找我說了。”

李氏說完便氣得離開了，實在不想再跟小周氏有什麽牽扯。

小周氏被吼得一臉無辜，等人走了之後才轉向阿年，企圖尋求一點認同：“我，有說錯什麽嗎？”

阿年呆呆的：“不知道。”

“嘖，就知道問你也是白問，什麽都不懂，也不知道留在這兒做什麽。”小周氏沒將阿年的話放在心上，同時也沒將李氏的反應過來心上。她知道那兩口子還沒分，所以李氏才不同意嘛，這事兒難是難了點兒，不過沒關系，多說幾次，總能有效果的。便是不行，多少也能離間離間這兩妯娌的感情。

她可是在嫂子面前打過包票的。

小周氏悠悠站起來，話說完了她也得離開了。這回沒有成功也無妨，總歸知道了陳家人對王氏的態度。比起李氏和陳阿奶，更說得上話的陳有財，反而是最不待見王氏的，這就足夠了。

小周氏正準備走，忽然覺得這幾日陳家好像缺了個人。她仔細想了想，前些日子，好像確實聽到陳家哪個離開了，只是她一心想著王氏的事兒，竟然一點都不記得了。小周氏看向阿年，也才發現阿年的下巴都尖了，不覆原先的圓潤。

“阿年啊。”小周氏開了口。

阿年揚著笑臉：“怎麽啦？”

“你們家那個姓蕭的小子，是不是早就走啦，這幾日都沒看到他的人影。這人也是，走了怎麽也不敢咱們家說一聲，好歹也是親戚，見過幾回面的啊。”小周氏絮絮叨叨，“不知道他還會不會回來了……”

“不會了。”阿年漸漸冷下臉，眼眸裏也仿佛浸了寒霜一般，冰冷一片。

小周氏嚇了一跳：“什麽不會了？”

“不會回來了。”

“啊？”

“走了，就別想回來了。”

阿年擲下這一句，忽然轉身離開，獨留小周氏一個人在堂屋裏，半晌都沒明白過來自己究竟哪裏得罪這個小傻子了。不就是提了一句那個蕭家小子，也沒說旁人啊，那個小傻子不是一向和這個姓蕭的玩得好嗎？

可惜無人能給她解惑了，畢竟小周氏不是陳有財家的人，並不知道在陳家、在阿年面前，蕭繹二字是絕對不能提的。

得罪了阿年，再沒人願意理她，小周氏站了一會兒，不得不悻悻離開。

小周氏那日回去之後，李氏左思右想，還是將這事兒同公婆透露了一遍。她原是沒有這個心思的，可架不住小周氏是個糊裏糊塗、不管不顧的主兒，要是一不留神在外頭說了什麽帶累了她，她又該如何面對三房？

思來想去，也只能先坦白了，左右話也不是她說的。

李氏原以為這話說了之後爹肯定會震怒，保不得還會跑到堂伯家裏將小周氏給罵一頓。可出乎意料的，陳有財聽到這話之後，卻是淡然得很，半點反應都沒有。倒是陳阿奶，立馬忍不住破口大罵了一番。

“這個攪家精，一天不弄些事兒來她就不舒服是？先前惦記著大江的房子也就算了，看在兩家的親戚情份上我也沒計較，如今可長本事了，連我兒子的終身大事都要幹預。王氏不過是去娘家住兩天罷了，她連接手的寡婦都給找好了，埋汰誰呢？”

陳阿奶說完便給陳有財甩臉子：“這回不管怎麽說，你都得去將大樹給我好好罵一頓，這娶得是什麽糟心玩意兒！”

盡惦記著旁人家的事兒。

陳有財臉上淡淡的，聽到這話更是直接應了下來。

李氏小心地問了一句：“爹你就不生氣？”

“我生氣什麽？”陳有財反問，“你娘不是已經氣過了嗎？”

“陳、有、財！”

“好了好了，你自個兒跟兒媳婦說，我出去了。”陳有財揮了揮手，不想跟陳阿奶爭執什麽，背著手，頭也不回地就出去了。

倒把陳阿奶看得牙癢癢，這老混蛋！

這事看著就這樣過去了，陳阿奶滿心以為陳有財真的會去教訓教訓小周氏，結果等了兩天，發現小周氏又登門游說，方知陳有財壓根就沒將這事兒放在心上過。

陳阿奶氣地心肝都疼，陳有財不在，她就只能拿邊上站著的阿年撒火。戳著這個傻孫女的腦袋，陳阿奶臉都氣歪了：“你說，我怎麽就命苦啊，攤上你阿爺這麽個不禁事兒的，又攤上你這麽個腦袋不靈光的！這日子什麽時候是個頭啊！”

阿年：“……”

她也不知道哇。

衙役一事過後，陳家村並沒有被查出什麽，陳有財打聽了一番，才知道那些人又回了縣城裏細查，覺得線索可能還在城中。

這便與陳家無關了，總歸是有驚無險。

陳家的日子又恢覆原樣，平平淡淡，偶爾又會起些波瀾。只是這已經足夠好，於阿年而言，平淡的生活，才能將之前的頹廢與陰霾沖散。她又變成以往那不長記性、沒頭沒腦的模樣了。

一切仿佛就跟沒發生過一樣，至少阿年是這樣覺得的。

王家莊王秀才家。

王氏肚子裏已經顯懷，此刻正在家中，看著堂侄女兒做女工，再時不時地指導兩下。王氏還在閨閣時女工便極佳。當然，這也是生活所迫，那時家裏拮據，王氏不得不多琢磨繡藝，好替家裏多掙些銀錢。

看著專心致志學著繡花的堂侄女兒，王氏忽然想到了自己一雙兒女。

慧娘和文哥兒都在陳家，有陳阿奶在，自然不會叫他們委屈了，畢竟，陳家再沒有誰比陳阿奶還要嬌慣孩子了。王氏只擔心兩個孩子晚上會不會太過想她，若是睡不好，亦或是沒有胃口，那她回去了，可不是得心疼的。

自己的一雙女兒自然是好的，可一想到陳家人，王氏臉上難得升起來的笑意又淡了。半個多月了，陳家人竟然半個多月都沒有過來低頭，即便王氏知道陳家不會不管她，可每每夜深人靜時，這心裏總還是會七上八下的，落不到實處。

王家人也同他一樣，過了處時的信心滿滿，眼下早已經生了許多忐忑了。陳氏最為擔心，已經明裏暗裏勸了王氏好幾次，讓她趕緊服軟算了，免得一家人弄得面子上都不好看。

可王氏焉能甘心？

她離了陳家，大張旗鼓地回來，若是不能叫陳家先服軟，她自己卻灰溜溜的回去，那日後在陳家，哪裏還能有她說話的份兒。

王氏斷不會回去的。她摸著凸起的肚子，暗暗告誡自己一定要忍住，即便陳家人不低頭……起碼，陳大河得先低頭。她丟不起這個人。

王氏沈思之際，王父和王文勝忽然從外頭闖進來，兩人都面紅耳赤，不知道是走急的還是被氣的，俱看著王氏，一時竟都說不出話來。

“爹，兄長，你們這究竟是怎麽了？”王氏看了看天色，該是學堂下學的時候，可以往也沒有看他們趕得這麽急過啊。

“阿妹，陳家人實在不是個東西，你跟我來，我帶你去陳家討個說法！”王文勝說著，就要拉王氏出門。

王父看兒子這樣，更氣得不行：“混賬東西，她還懷著身子，你叫她摻和這個做什麽？”

王氏一看便覺得不好，心頭往下直墜：“爹，陳家到底怎麽了，發生了什麽事兒？是不是文哥兒？”

“阿妹你別擔心，不是文哥兒。”王文勝趕在父親前安撫了妹妹，只是說出來的話反而叫王氏被震地神魂俱滅。

“是陳大河，陳家人要給他另擇妻子了！”

作者有話要說： 打臉來的猝不及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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