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把那老鴇送走了之後，朱子璇才擡起頭來，伸了伸懶腰，問道，“師伯我就想不明白了，明明這個老阿姨什麽都知道，為什麽她不說呢？非要等咱們找上門了，她一時高興才說出來呢？”

“這有什麽問題嗎？”蘇陌奇怪地問，“為什麽知道就要說出來。”

“那為什麽不能說呢？她要是早說的話就可以有好多人不用死了。她知情不報，是間接害人呀！”朱子璇說。

“那她跟誰說去，她說了就不算是洩漏白思凡的隱私嗎？出了事以後白思凡是兇手，但出事之前呢，隨便就說她包藏禍心可是一點都不準確。”蘇陌拍拍朱子璇的肩膀接著說，“是非對錯不是那麽好判斷的。我的看法是，出了事情就處理事情，未雨綢繆杞人憂天，害人又傷己。”

“可是我師父，他就特別喜歡提前發愁。”

蘇陌笑道，“沒錯，你師父確實這樣。”

“那你沒有勸勸他嗎？”

“我怎麽勸他。我才不勸呢。”

說完就冷冷地呆住了，朱子璇只好岔開話題說，“所以師伯，我們能有證據證明殺死白思凡全家的人就是趙重嗎？”

“你想什麽呢，當然是沒有證據了。這只是一個看上去很合理的假設，有可能就是真相，但也有可能與真相相差甚遠。”蘇陌對朱子璇說，“遇到這種事情還是不能靠直覺。雖然咱們比不上官府查案，但還是要靠譜才行。”

蘇陌和朱子璇去查趙重，但是不知道應該從何查起。趙重一家老小都死了，也從沒聽見人議論過，看樣子他不是個與街坊鄰居打成一片的人，應該不會有人知道內情。可是趙重的妻子家裏，居然也一點動靜都沒有。後來才知道，趙重妻子自小沒了父母，又早就跟兄弟姐妹斷了聯系。可是這也太巧了，就像是線索被設計好了，到這裏突然斷掉。不過，趙重有滅人家滿門的嫌疑，風平浪靜家庭美滿地過活了這麽多年實在有點難以想象。或許他是改頭換面來到這裏生活的。

商議之後，朱子璇和蘇陌決定利用承淵劍派的勢力去找到現下不知道躲到哪去的白思凡。兩個人的力量畢竟還是太小了，承淵派就不同，諸多弟子分布在神州各處降妖除魔，收集一點線索會容易許多。所以兩個人把客棧的客房退了，打算禦劍回承淵派。

其實離開也沒有很久，但是相比於出發之前不知道該如何自處的心情，朱子璇覺得恍如隔世。

從明城到承淵山比較遠，所以蘇陌和朱子璇沒有共乘一劍，而是各飛各的。回到山上的時候也沒有遇到相熟的人。朱子璇覺得蘇陌離山一段時間，或許會有些重要的事情需要處理，所以就讓對方先回住處，而自己去找師父了。

蘇陌雖然不是很高興，但是並沒有表現出來，而是自己回去，又叮囑朱子璇說，“從你師父那裏出來之後來找我一下，我們一起去劍臺給各處的弟子發消息。”

朱子璇答應之後，就跑了。蘇陌想對方大概是想師父了，所以也可以理解。而且自己和她師父鬧得很僵，讓朱子璇在中間挺不好受的。蘇陌雖然並沒有與亦舟和好如初的意願，但是因為朱子璇的原因有點後悔。不過他又想，要是不提出和朱子璇去山隱的話就不會和亦舟鬧矛盾了，但現在看來那是不能夠的。

蘇陌覺得自己最近似乎是有些不正常的。他自問對於朱子璇沒有什麽別的感情，但是做出來的事情總會讓人覺得暧昧。他覺得自己“發乎情，止乎禮”，可是止的位置到底準不準確，有沒有僭越，他也有點不能把握。

而且也不知道朱子璇是怎麽感覺的。對方就算覺得不適，也會選擇隱忍。這就是兩個人相處之時令某一方為難的情況了。

不過這一趟回來是為了辦正事，而不是去想這些亂七八糟的。所以蘇陌就只是稍微想了想，並沒有想太多，一路想著回到了自己的住處，他就趕緊收回思緒來去檢查封印和陣法是否有異動。封印和陣法分散在承淵山的各處，所以雖然感知到大體上沒有出問題，也不能掉以輕心，還是要去布陣的各處一一查看。

朱子璇找到亦舟的時候就發現周遭的氛圍很不正常。亦舟旁邊肉眼可見的低氣壓讓朱子璇覺得郁悶。雖然可以理解，但畢竟已經過去了那麽久，木已成舟呀。亦舟在朱子璇眼中並不是一個計較的人，他不僅寬宏大量而且總是對周圍的事情一笑置之，小糾結往往都用在對旁人而言不值一提的事情上去了。這次這樣真得很不正常。

朱子璇小聲向他問了好，然後就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最後還是亦舟先開的口，他表示，沒有什麽事情的話你就去找你師伯吧。

朱子璇覺得自己畢竟是隔了這麽久之後回來拜見師父，話也不說幾句就走實在是過意不去。而且她早就想把事情攤開講明來著，她覺得現在就是一個不錯的時機。

所以她鼓起勇氣說道，“師父，我雖然不知道你和師伯到底說了什麽才變成現在這種誰也不理誰的局面的，但是我覺得很沒有必要，你們相識這麽多年一起經歷了那麽多事，無論是因為什麽都不需要鬧成這樣呀。”

亦舟聽了這話倒也不生氣，他揮了揮手讓房間裏的其他人都出去，然後對朱子璇說，“師兄是不是給你講了聞芳的事情。”

“大致講了一些，但是並不詳細。”朱子璇如實回答。

亦舟長嘆一口氣說，“我猜就是這樣。所以我也來給你講講吧。師兄多年來一直沈迷於聞芳的死不能自拔。聞芳是怎麽死的，簡單來講其實就是為師兄擋刀了。師兄以前幹什麽事情都很積極，魔族來襲的時候，他第一個帶著門下弟子沖鋒陷陣。結果你應該也聽說了。在整個與魔族的對抗中，師兄的全部弟子都犧牲了。後來他就變成了你一開始所見到的樣子。每次他想做什麽事情的時候，想到從前的事情，就覺得是因為自己以為好勇鬥狠才釀成的悲劇。

你出現的時候我和師兄都很吃驚。你在修煉上的天賦極高，而我們見過的有這麽高天賦的人，在你之前就只有聞芳，所以我們都不約而同地聯想到了聞芳。但是你一直也不好好修煉，所以我們就擔心浪費了你的天賦，而且魔族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卷土重來，你應該有足以自保的實力，所以我們想到的解決辦法就是收你為入門弟子，由我們親自指導你修煉。

師兄比我認真也比我會教。而且雖然他因為過去的事情已經很久都沒有收徒弟了，但是近年來他一直有重新收徒的打算。本來師兄已經答應收你為大弟子了，後來卻又後悔了，只好由我插進來做這個中間人。

師兄之所以會後悔，就是因為他在你的身上看到了聞芳的影子。他怕收你為徒然後你又走了聞芳的路。可是後來你在他那裏聽學，他發現你和聞芳還是有很多的不同之處，比如你不那麽肆意妄為，你因為過早的見識了生死所以不會輕易拋擲生命，你內斂隱忍而不感情用事，師兄大概是覺得這樣的你不可能重蹈聞芳的覆轍，所以越發和你相處得近。後來他甚至提出了要帶你去山隱。

其實跟著修為深厚的長老去游歷是很多弟子求之不得的幸事。但我顧慮的是其他。我說流言蜚語足以毀滅一個人，我擔心你會因為受不了議論而變得面目全非，但這只是我顧慮中的萬分之一。你看師兄高深莫測，其實他是一個率性而為的人。這麽多年的沈寂只是讓他忍耐著不去做這做那，他還是一個覺得沒問題就不去考慮別的而是立刻行動的人。他覺得你和聞芳不一樣那就是不一樣，他覺得自己可以把握好分寸和距離，可是事實上不一定能做到。他把你當成聞芳的影子，你卻對他真心實意，子璇，師父為你不值。”

“不是的......”朱子璇要爭辯，卻被亦舟打斷。

“你可能要說，師兄對你特別好，你很感動也很享受，你不在乎他是因為什麽而這樣做。你可能說師兄是為了讓你活得更加快樂才會竭盡所能地待你好。你可能說你不怕別人有私心不怕別人有圖謀只求自己是真誠的。但是你要知道，人心和世故都不是你想的那麽簡單。師兄是一個極好的人他不會故意害你，但是他是一個凡人，你不能保證他在追求自己私人所想時不傷害到你。”

“我不知道這麽多。”朱子璇突然說，“可是師父，和師伯去山隱的這段時間，是我此生最快樂的日子。”

“師父就勸你一句。”亦舟最後說，“不要陷得太深。”

“弟子知道了。”朱子璇說完，重重地向亦舟鞠了一躬，然後就轉身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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