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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廈園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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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廈園 14

寧知然哭累了,把臉埋在毯子裏,漸漸迷糊起來。顧承銳陪他坐了一會,想抱他回屋,一起身,他又驚醒,悶聲說:“你要出去嗎?去吧,我洗個澡就睡了。”

顧承銳搖頭:“剛打算去學校,現在沒必要了。”

寧知然有點疑惑:“去幹什麽?”

顧承銳垂眼:“去看看你是不是還待在天橋上。”

寧知然語塞,顧承銳倒是了解他,若非父親一通電話,他真有可能一直在那裏發楞下去。

回到衛生間,寧知然把自己泡到浴池裏,過不多久,顧承銳給他拿來一杯水,寧知然道過謝,問:“你一起進來嗎?”

顧承銳一頓,寧知然又說:“不是那個意思,我也沒心情。是想讓你陪陪我,和你說說話。”

顧承銳便也脫了衣服,邁進池子,貼著寧知然坐下,聽他將寧崇媛的事情原原本本講了一遍,末了想了想,問:“需要我幫忙找嗎?這總不會傷你的自尊心吧。”

寧知然埋怨地看了他一眼:“找人不會傷我自尊心,但你這句話會讓我傷心。不過我今天晚上心已經被傷夠了,暫時沒位置給你下刀子。”

顧承銳沒說什麽,伸手臂環過寧知然肋下,摟住他的腰,輕柔地吻了吻他的額頭。

“不用找,我真要大張旗鼓找到才是害了她,拖累她一輩子。”

況且,把寧崇媛找回來要怎麽樣呢?讓父親繼續吸她的血,逼她繼續為這個根本不能稱之為家的地方無償奉獻?寧知然很清楚,如果他還有一點良心,如果他感念姐姐的付出,就該做到像個死人一樣永不再聯系她。

顧承銳點點頭:“大姐是很厲害的人。過年時我媽聽你講了她的事,一直說想要認識她,很可惜沒有機會了。”

洗完澡後他們回到臥室,相擁入睡。寧知然在黑暗中想起,就在這個房間,臺風那夜是顧承銳陪他找寧崇媛,今夜又是顧承銳陪他消化寧崇媛離開的事實,下一次,倘若他足夠幸運能得到寧崇媛的音信,顧承銳還會陪在他身邊嗎?

五月剩餘的日子,每當寧知然產生睡意時,腦子裏總會想到小時候跟著寧崇媛去海邊,她牽著他越走越遠,海水越來越深,直到一個巨浪卷過來,她松開了他的手。隨即他就會被那下墜的心悸之感驚醒,次數多了,已經分不出這是真實的記憶還是幻想。

寧知然開始失眠,怕產生依賴不敢貿然用藥,白天精神全無,疲憊到了極限才能勉強睡一會,如此惡性循環,作息徹底亂了。

實習結束,他這樣的狀態也沒法兼職,快結課了又不必總去學校,於是整天縮在家改畢業論文。

可面上的憔悴是能看出來的,顧承銳偶有幾次下午回家,見寧知然反常的困倦,留了個心眼,才發現他每天夜裏緊緊抱著寧知然睡覺於對方而言卻是一種折磨,因為入睡困難所以總想翻來覆去,可怕驚醒顧承銳又不敢動,只能僵硬地熬著。

他委婉地試探,從某晚開始不經意地沒抱寧知然,可後者立刻就慌了,像是快要有幼崽的貓築巢一樣拼命地往他懷裏鉆。

顧承銳沒有辦法,只能說開:“你睡不著想動就動吧,我覺深,吵不醒。”

寧知然沮喪道:“除了吃藥,我能試的辦法都試過了,喝牛奶,喝酒,運動,把你的呼吸聲錄下來當白噪音——都不管用。”

顧承銳清楚他這是心病:“寶寶,你要不要去做做心理咨詢?這很正常,沒什麽值得羞恥的,你的心理健康和生理健康一樣重要。”

寧知然知道顧承銳偶爾會去和心理咨詢師聊聊,最初他著實擔驚受怕,還當戀人有什麽問題,後來才知道,顧承銳只是把這當作定期體檢一樣普通和必須。

他淡淡笑了,有點無奈:“少爺,你覺得在那種家庭環境裏長大,我前二十二年的心理健康狀況難道就正常嗎?我只是不配得精神疾病而已,月薪五千,咨詢一個小時七百,夠我一個月飯錢了。”

寧知然不肯去,顧承銳只好聯系了自己的咨詢師,得到回覆:寧知然未必是諱疾忌醫,大概率因為咨詢師是與他“沒有情感聯系”的外人,異常強大的自我保護機制讓他完全不願向顧承銳之外的人袒露心理創傷並接受療愈。

顧承銳問:“那我該怎麽辦呢?”

咨詢師說:“只能陪伴,觀察後續狀況。焦慮的軀體化癥狀嚴重到一定程度就不是‘咨詢’能夠解決的,必須去精神科就醫或者吃藥。”

直到論文終稿提交,打印裝訂完畢,被班長收走送去給答辯組的老師,再沒一字可改的餘地,寧知然不知道自己在家還能做什麽,於是提出要求,想要跟著顧承銳出去。

顧承銳只能帶上他,去為工作室挑選軟裝,去和經紀人開會,去找攝影師朋友試新的器材,寧知然真就像一個毛絨玩具,在他方圓兩米之內無所事事,顧承銳得空時就把他抱來揉一揉,沒空時便安靜地擺在一旁。

回到家裏,他更是一分鐘都不想和顧承銳分開,顧承銳不得不將所有案頭工作都轉移到客廳,好讓自己可以同時完成敲鍵盤與擁抱寧知然這兩件事。

坦白講,這讓他有點難辦。

他倒不是非得在這個時候要求獨處空間,也不是要做見不得人的事情,只是環境與氛圍是很能潛移默化地影響一個人的氣場的,尤其他們還這麽親密、寧知然還這麽依賴他。因怕加重他的精神焦慮,顧承銳一些時候的負面情緒就必須控制住,不讓他體察到。

可人畢竟不是垃圾站,顧承銳就算再性格穩定也沒法無止境地消化。當對設計不滿意、廣告沒談攏、剪輯遇到瓶頸,想摔鼠標和打電話語音對線的時候,他甚至連呼吸稍微粗重一點都不敢,因為寧知然太敏感,稍有風吹草動都要警覺地擡眼望著他:“我是不是惹你煩了?”

顧承銳還能說什麽?直接從源頭上敗火了。

答辯結束後,難得空閑,在家做了一下午愛,找了個小眾但應景的電影看,邁克·尼科爾斯的《畢業生》,講六十年代美國“垮掉的一代”,主題曲就是那首大名鼎鼎的*Scarborough Fair*。男主角畢業後前途一片茫然,與有夫之婦的禁忌愛如溺水掙紮,轉而又傾心於情人之女,在女孩婚禮上與她一起出逃,最後鏡頭定格在載兩人遠去的公交車,開放式結局。

看完之後臥室空氣有些凝固,顧承銳後悔得要死沒提前查查簡介,寧知然down到谷底,發了一會楞,翻身過去又求歡。他想到矛盾只是被暫時拋在身後,其實一切懸而未決;他焦慮於確認顧承銳的未來中有沒有他,卻意識到顧承銳連未來都沒有——褒義的。

再次被進入時,寧知然問:“你真的會和我結婚嗎?”

顧承銳吻他的喉結:“會的,我們明天就可以去結婚,只要你想。”

畢業典禮於六月下旬舉行,是在寢室、班級、社團眾多散夥飯吃完後,很多人的最後一次見面。

儀式在建南大會堂,顧承銳和寧知然座位離得太遠,散場後人多亂哄哄,他們約好在宿舍樓前見,寧知然到時,顧承銳的父母與阿嬤也已經等在那裏。

徐颯走上前來,遞給他一大捧鮮花,摸了摸他的腦袋,笑著說:“寶貝,畢業快樂。”

寧知然一下子呆住,眼眶瞬間就紅了。若不是寧崇媛已經徹底離開,他本也有機會讓她一起見證這個特殊時刻,看他領到畢業證,撥穗,聽他的名字出現在“優秀畢業生”之中。他能有今天這一切都是她成就的。

顧承銳摟過他的肩,背向人叢為他抹了兩下眼角,寧知然掩過自己的失態,回身,真心實意道:“謝謝阿姨。”

兩人並肩站在鳳凰花下面,穿著學士服拍完了大概是本科最後一張合照,換了衣服,徐颯說請寧知然一起去和他們吃午飯。

餐廳就近選在雙子塔內的鷺城軒,寧知然參加比賽那次也跟顧承銳在這裏吃過,還算正宗的閩菜,有很好吃的同安封肉包、黃魚紅菇面線和客家酒香煲河田雞。

席間氣氛很輕松,顧承銳他爸爸話不多,但很有冷幽默細胞,逗得徐颯撂下筷子專門笑。無抱怨、無訴苦,一切話題圍繞兩個剛畢業的年輕人,也未把寧知然當作客人一樣過分生疏禮貌,他們是如此自然而然地將寧知然假設進所有人的未來中,他就像這個家庭的第二個孩子。

飯後,顧承銳和寧知然步行回家,其他三人開車去碼頭回鼓浪嶼。長輩們把他倆送到一樓大廳,阿嬤反覆叮囑,要寧知然周末再去對岸玩,正答應告別間,忽有個身影穿過門廊,正走向這一行人。

寧知然定睛看,後脊一冷,是他父親。

自寧崇媛走後,他一直沒回家,也沒接父親的電話。沒了姐姐,父親斷了經濟來源,只能從寧知然手裏要,可他不知道顧承銳的住處,要想堵寧知然也只能去學校,大概是今天正叫他給看見,一路跟到了這裏等著。

他渾身僵硬,只能祈求父親至少別在顧承銳的家人們面前向他發難。

顧承銳註意到寧知然的異常,順著他目光看去,瞇起眼睛,也認出了來人。他當即環住寧知然的後背,想將他帶往另一個方向,但是晚了一步。

徐颯手中被這個陌生中年男人莫名其妙塞了一沓照片,低頭細看,卻全是偷拍的她兒子與他的戀人,在街頭或者校園,兩人親密地牽手、擁抱、接吻。

寧知然的父親道:“你們家是在隔壁那棟樓上當老板的吧?知不知道我兒子給你們家當沒名沒份的兒媳婦,連彩禮也沒有呢?”

顧承銳瞄見那照片都只是尋常接觸,幸好沒有他們在車裏親熱的場面,松了口氣,就看徐颯招招手,見勢不對、已經等在一旁的大堂經理立刻迎上來:“徐總,有什麽可以為您服務的?”

徐颯把那些照片原封不動塞進信封裏,遞給經理:“勞駕,幫我報警。”

寧知然的父親滿心以為顧承銳家對兩人關系一無所知,哪想到寧知然一早就“過了明路”。見對方並不驚訝,他又掏出手機,冷笑:“報警最多關我幾天,這白眼狼眼裏心裏只能看見錢,你們聽聽他說過什麽,只怕回頭還要謝謝我幫你們防家賊呢!”

寧知然心中驟緊,升起一陣不祥的預感,他猛地回眸,去看面色凝重的顧承銳。

父親開始播放一段發生在他和他姐姐之間的錄音,事情久遠、寧知然甚至已經記不起具體的對話日期,也許是剛認識顧承銳不久?也許是剛從顧承銳那裏收到那套天價西裝?

他聽到他自己說:“……那拿人手短吃人嘴軟嘛,人家給我花錢,我不得做做樣子?軟飯軟吃的人家見多了,反倒沒興趣,硬吃才能多吃幾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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