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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正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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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正在路上

S省不是一個經濟發達的省,供養出C市已是傾省之力。

東西部的發展差距,就像一個在實驗室研究如何再造太陽,延續宇宙之光,一個撿完柴後回家,對吊在火坑上方的熏貨眼神純真地阿巴阿巴。

兜裏比眼神還純真,純純真空。

某些路過此地的人說,一個人一生要來一次西部,這裏美,原始,幹凈。

他們說這裏綠翡翠鑲嵌在大地上,湖色寶石散落在草場,古山沈寂,彩帶飄揚,烈日灼灼曬痛了臉頰,也感動到雙手合十,心裏多份虔誠。

但防曬比誰都厚,露營完還亂扔垃圾。

——“真想一輩子待在這裏。”

其實被發配到這幹兩三年基層就老實了。

這不是喬柯第一次來S省西部,他的家鄉只比這裏好一點點。

火車一路向前,車軌沒有盡頭一樣延伸,窗外景色一旦不新鮮,江亭晏就開始困得眼睛都睜不開,幹脆頭一歪,直接靠在喬柯肩頭。

他們本來是跟著學校勤工儉學部組織的“星星點燈”支教活動一起來的。

不過中途出了點某人人工制造的意外,導致他倆沒跟上大部隊的步伐,只好自己補票坐另一班火車。

“你教英語和音樂,你帶這個小提琴我理解,但是你非要把這…這個鍋帶上幹嘛,你覺得它會有用嗎?”

說話的不是別人,是跟著來支教但目的存疑的蘇良。

“關你什麽事,你沒什麽用旻延不是也把你帶上了?”

這倆光鮮亮麗,平時出門都是有人全程保姆級安排行程的少爺,一般會被勤工儉學部默認是來旅游的。

畢竟感覺是該在《變形計》裏的角色。

報名面試的時候,面試官換個人說不定就寄了。

勤工儉學部副部長喬柯立刻對自己招進來的倆關系戶進行話題轉移:“你們要不休息會兒,這火車到站了還得轉班車坐幾個小時,出行交通很耗氣血的。”

“我本來就不想搭理他。”江亭晏哼了一聲轉過身,繼續枕著喬柯的肩睡覺。

蘇良:“呵呵。”

一瓶水遞到蘇良面前,他擡頭,旻延正在用隨身磁吸鍵盤敲代碼。

塑料桌板上,平盤支架是他送的那個。

“我自己之前那個松了,”旻延瞥了他一眼,“你送這個正好,觸控時候不晃。”

“謝謝你。”

蘇良安詳閉上眼,雙手重疊放在腹部,仰頭靠著座椅不再說話。

“…怎麽了?”

“我暈代碼。”

一聲不客氣的嗤笑從過道對面傳來。

“我聽說婉婉也想來,怎麽沒見她來報名呢。”喬柯偏下頭,下巴碰到了江亭晏的頭發。

“她啊,她自己另有打算。”

與此同時的某個列車上,拿了十五塊錢啟動資金的江婉月和同學一起像歡快的麻雀一樣討論未來一周怎麽度過。

校學生會在期末月之前就發布消息,暑假會舉辦一個名為城市生存訓練賽的活動,參加者可領十五元路費前往Q市,剩下一周的生活費用將要靠自己掙取。

忽悠了不少人。

這群年輕人都覺得十分有意思,拿了路費就出發,距離感覺自己被學校騙了,真相是給了十五塊錢讓他們不要再回來了還有三個小時。

一開始最積極宣傳的校學生會文宣部部長,正靠著男朋友的肩膀睡得香。

列車很舊,頭頂空調機有問題,一直發出嗡嗡的聲音,制冷效果也不好。

喬柯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註視靠著他肩膀的人。

江亭晏以前就屬於氣血差的人,像這樣的長途火車足以把他面色坐萎靡。

改變是最難的一個詞,但他真的有在一點一點去實行,他不再動不動冷戰,不再隨意使讓人難堪的脾氣。

有時候喬柯會想問江亭晏,你是不是也真的想和我有未來。

“你幹嘛又來試探我有沒有呼吸?”江亭晏睜開眼看向喬柯。

“原來那次你知道。”喬柯收回手指。

在他們最初大創組隊去老校區聽講座的時候,江亭晏在校車上也靠著他睡覺。

“想等我死了找個更好的啊?”江亭晏握住喬柯的手指,嘴角下撇。

喬柯順著江亭晏的力道把手放過去:“你已經是最好的了。”

“那如果我天我莫名其妙就死了呢?被車撞了,得病了,猝死了?”

江亭晏故意問。

江亭晏只是想逗逗喬柯。

他覺得這個問題就和如果我變成蟑螂你還會喜歡我嗎一樣。

但喬柯卻被這句話沈默了很久。

他先是遲疑搖了搖頭,接著再皺眉說:“不會的,你不要再說這樣的話了。”

可能是察覺到自己的語氣太重,喬柯又放輕聲音說了一句:“好不好?”

江亭晏聽到喬柯的呼吸快了不少,他握住喬柯的手說:“我知道,我不說了。”

可死亡哪裏會說來就來呢,他想時,一聲尖叫從某列車廂傳來。

“怎麽了?”

“車壞了嗎?”

座位上的乘客坐不住,七嘴八舌相互詢問。

“有人死了,有人死了…”從車廂之間廁所出來的一個男人說。

“什麽?到底怎麽回事!”

“我說不好,”男人嘟囔了幾句,“是個老人,靠在那裏睡覺一直沒動,誰知道她死了,車子一停屍體就落到了地上。”

“天啊是老死了嗎?”

“說不定是累死的,唉。”

江亭晏還沒反應過來,喬柯已經越過他跑出了這節車廂。

他只聽到細碎的喧鬧聲,呼吸都還停在十秒之前。

等回神來,他居然產生了“是不是不該這樣想,不然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的想法。

他起身想趕到喬柯身邊。

其實不止他一個人,人群化作的海,在平靜之中,緩慢向出事的車廂口推進。

在那些有心無心的腳步聲裏,江亭晏聽到了身後傳來一聲輕輕的嘆息。

“阿彌陀佛。”

一個著海青的僧人低著頭,轉動著手裏的佛珠越過了他。

那一瞬間,他覺得僧人口中那句佛號並非鉆進他的耳朵裏,而是以四面八方包圍之勢向他湧來的。

暗海包裹吞噬一個人時,或許就這樣。

江亭晏跟隨人群到達現場時,那個座位已經被隔離出來,他只能看見那個老人花白幹枯的頭發,和一只搭在座位旁長有老年斑的手。

醫務人員搶救無效,正在開醫療證明和確認死因。

“別靠太近,”喬柯拉住了他,“你沒必要過來的。”

“那你呢,你為什麽要過來?”他問。

喬柯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想知道整件事一會兒會播報的,這種事發生了會保持信息透明,解決公眾的懷疑,避免造成乘客恐慌。”

江亭晏撥開喬柯的手,他擠過人群走到另一個角度盯著老人,或者說是她的屍體。

這不是報紙,不是新聞,不是圖文,死者的臉上沒有厚厚的馬賽克。

他的眼睛代替了他的相機,他拍攝到了那張臉上無法掩藏的疲倦。

“阿彌陀佛。”

那位僧人正在和列車人員交涉,談的話江亭晏聽不懂。

他只能看見喬柯也在,並且也在和列車員說話,就站在僧人旁邊。

最終列車人員叫來了安撫完群眾的列車長和警務隊長,不知道喬柯說了什麽,兩個人都點了頭,僧人也對喬柯雙手合十行了一禮。

列車人員沒有找到她的親屬,她是一個人上的車。

車上沒有一個人認識她。

一位陌生的僧人握住她的手,弓著腰,為她念完了一場超度的佛經。

沒有人能聽懂,沒有人離開。

這車上的工作人員和這輛老式火車一樣老,頭發斑白,穿著像軍裝的衣服,連用的筆和紙都是最老式的。

喬柯幫他們寫完了詳細的報告,又把老人的特征告訴了警務長。

回到座位上,他發覺江亭晏在發呆。

他坐下時,對方抱了上來。

“為什麽我對這些事無能為力呢?”

喬柯楞了一下,隨後發出一聲笑。

“沒有人能對這種事進行左右吧?這沒關系的。”

“對不起。”江亭晏埋頭在喬柯肩膀。

喬柯回抱住他,輕聲說:“你知道嗎?一個人一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就立刻道歉,這其實是件不常見的事。”

“當然我也不該要求你以我的角度去思考問題,因為你和我是兩個人,我們全然不一樣,我也要對你說對不起。”

“我有在努力的,但我還是…”江亭晏低聲說。

喬柯側頭親了一下他鼻梁上的小疤。

“我知道。”

沒到達目的地之前,江亭晏認知裏的條件惡劣,莫過於一個城市沒有地鐵。

汽車在泥濘路上顛簸,把他和蘇良兩個人都癲吐了,下車時眼前都是黑的。

四十多度的高溫,他恨自己帶了那麽多行李,恨自己帶了小提琴,恨自己帶了鍋。

校長在村口穿著爛皮鞋接他們,沒等車停穩就沖著窗口揮手。

“小喬同志!”

江亭晏拽著喬柯,摸瞎一樣走下車。

他聽到校長很高興地說:“這位是之前說的小江同志吧!我們學校一直都想請一位音樂老師!”

同志,多神奇的稱呼啊,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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