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真假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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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真假父母
在這個大數據時代，一個人想輕易地消失或者改頭換面非常困難。相比之下，把時間調到 30 多年前，人們想要銷聲匿跡，甚至冒名頂替似乎就尤其簡單。
潛藏犯調查小組的辦公室凝固在死氣沈沈的空氣中，公共辦公區黑燈瞎火，幸好會議室還透出微弱的屏幕亮，不然真是伸手不見五指。要不是普羅米修斯的硬盤時不時發出一陣運轉的“嗡嗡”聲，顯示屏的亮光也在規律地抖動，真會有種時間靜止的錯覺。
子誠癱坐在地上，背靠著普羅米修斯的軀體，眼睛註視著屏幕上的數據分析結果，可空洞的眼神，分明是陷入某種沈思。
過去一周，他都沈浸在此，是為天生拼命，也是在麻醉自己。
如果半年前，這種與普羅米修斯共處的死寂，只會是家常便飯。可人一旦有了夥伴，就再難孤獨地前行。普羅米修斯再智能，也只是一臺機器，它不會在人用槍抵著自己腦袋時，挺身而出；也無法陪伴自己面對驚悚的爬蟲；甚至在自己做出蠢事時，譏諷兩聲都無法做到。
恍惚間，喬安的嘲笑，大驚小怪，以及沒頭沒腦的分析又把整個辦公室填滿，子誠扭過頭看向會議桌，熟悉的身影不再，空蕩蕩的椅子顯得十分寂寞。
突然，電梯傳來一陣響聲。
子誠冷笑了一下，幻聽的感覺越來越真實，是不是我也出現人格分裂？
一個人影從電梯走出來，直奔會議室。微弱的光線下，看清了廬山真貌，是子君。
她站在門口，盯著子誠，感到一陣氣憤。雖然她清楚喬安的死對子誠打擊很大，可他不是拼命工作麻痹自己，就是躲在一邊暗自傷感，這樣下去，還沒查明白骨案的來龍去脈，他就先誇掉。
“李子誠，差不多就得了！看你那雙眼睛，趕緊去休息，你真想老頭子把潛藏犯小組解散啊。”
“反正現在就我一個人，要不是白骨案涉及天生的身世，我還真不介意解散。”子誠冷冷地說道。
“夠了！你這樣對得起喬安嗎？”子君走到子誠跟前，繼續說道：“喬安就是身陷險境都不曾放棄，依然想著如何向我們傳消息，你憑什麽隨隨便便就放棄！”
“你什麽意思？”子誠擡起頭，望著子君。
“我剛才去證物室取天生的筆記本，無意中看到喬安發給他的短信。短信的內容是：‘不要驚動任何人，速至淺水灣碼頭，你潛藏的秘密在我手中。’短信還附上那張捆綁著老人的照片。”
“那又怎麽樣？”
子君走到普羅米修斯的控制臺前，她點入警局的證物管理數據庫，打開唐卡案的文件，從裏面調取出天生的證物，翻到一張拍有天生手機屏幕的照片。
“你自己看！”
照片上手機屏幕的內容是喬安傳給天生的短信。乍看，並無異樣。可仔細觀察，短信的字間距非常奇怪，有的空一小格，有的空兩格，似乎藏著某種規律。
子誠站起身，走到屏幕前，張開疲憊的眼皮，瞪大的眼睛徘徊在那些字與空格之間。如果把字看做橫線，空格當成點，套用警隊的摩斯密碼，就會得出幾個詞：陷阱，唐卡，石龍島。
子君從子誠的表情變化中，知道他已明白短信的意思，說道：“可惜天生不懂摩斯密碼！要不是布蘭德消失，或許他能察覺喬安的苦心。”
子誠雙手撐在控制臺上，呼吸變得急促，喬安死前的容貌又浮現在他腦海，瞪直的眼睛，直到死還透著不服。嘴巴緊閉，很明顯，在唐卡的各種的蹂躪之下，她依然不求饒。
“喬安面對唐卡的暴行，都尚且掙紮，你有什麽資格在這裏洩氣。你應該帶著她的熱忱好好地活著，繼續用你的方式把犯人抓捕！”子君的語氣飽含譴責，失去一個夥伴，她也感到痛心，可沈溺在痛苦之中並不能改變現實。
子誠轉過身，背對子君，沈默了許久。
他抹下臉，說道：“就你懂得多！我已經查到天生的‘假父母’的身份，普羅米修斯也根據資料推演出他們竊取天生的親生父母的身份的過程。”
濱城在三十五年前還處於殖民統治，那時濱城的經濟已經碾壓亞洲的大部分城市，工資水平非常常高。但濱城對外來務工人員管理非常嚴格，如非本地身份，不僅沒有優厚的社會保障和工作資格，而且滯留的時間不能超過 7 天。濱城與周邊城市的工資的差距極其大，就算普通洗碗工，一個月的收入都差幾倍。強大的利誘，讓周邊城市的人趨之若鶩，況且被抓到也只是遞解出境，於是引得一批批偷渡客以身試法，紛紛前來濱城打黑工。
天生的親生母親王玉娥就是在那個時候來到濱城。
根據出入境登記，三十三年前，濱城因為用工短缺，曾經頒布過一份特赦令。所謂特赦，就是在限定時間內，外來人可申請濱城市民的永久居民身份，不限國籍，不分年齡。子誠所能找到的，關於天生母親王玉娥最早的記錄，就是來自這個特赦令。
天生的親生父親叫祈家安，是元村人的農民。對比兩人的結婚登記時間，是在王玉娥取得身份證的一周後，按邏輯推測，兩人應該在王玉娥取得濱城身份之前就認識。
從元村的地理位置看，它與內陸連接，也是當時偷渡客潛入後，最喜歡窩藏的地方，因此，很有可能是王玉娥偷渡來濱城後結識祈家安，兩人互生情愫，趁著特赦王玉娥就留在濱城。
他們結婚一年後，天生出生。在這段時間，他們身份被取代是幾乎不可能，因為當時天生的外公外婆也被申請來濱城，與天生的父母和爺爺奶奶同住，四個老人，再糊塗也不可能發現不了自己的子女被冒充。
唯一可能發生鵲巢鳩占，就是 30 年前那場大火。
“聽六姑說起的時候，我也察覺的很奇怪。六姑是早上 7 點左右出門，買菜前順便去天生家看一眼。當時，天生一個人跑到屋外，六姑朝屋內喊了幾聲，天生的父親才帶著口罩從門縫露個頭。就是說六姑根本沒看到那個人的長相，只是憑他身上的衣服，認為他是天生的父親。”子君說道。
她翻看著當時火災現場的照片，照片泛黃掉色，有些地方已經很模糊。
“第一個疑點就在這，六姑看到口罩，本能以為他生病。按照六姑的口供，那個男人並沒有說話，當時是六姑自動請纓帶天生去買菜，那個人真的是天生的親生父親祈家安嗎？另外，為防止二氧化碳中毒，煤氣都會加入一種難聞的味道，以此作為警示。根據消防調查記錄，爆炸發生的時間在早上 9 點左右，即便四位老人都在睡覺，天生的父親也不可能察覺不出煤氣的味道。而且煤氣洩漏要引發爆炸，必須是在密封的室內，濃度很高才行。以當日 35 度的氣溫，不可能把門窗緊閉。” 子誠從普羅米修斯內調取出一份消防調查記錄，屏幕上出現一張泛黃的紙張，上面詳細記錄著關於這場火災的調查結論以及天生父母的口供。
“消防當時怎麽沒查出來？”
“你自己看吧，大部分的調查結果，都是根據天生父母口供來總結，我推測他們沒有仔細核實情況！”
按照天生父母的口供，前一天晚上，由於和遠房親戚踐行，所有人都喝了不少酒，第二天起來的時比較晚。六姑來時，天生的父親也是剛被吵醒。那會，他正準備做早晨給天生吃，可六姑帶天生出去後，他又回去睡覺。不記得當時是否把煤氣關上，他和妻子起床是 9 點左右，可四位老人們還在酣睡。因此，兩人準備出外散步，他出門前習慣性點上煙，不料發生爆炸，他和妻子被爆炸的沖擊撞出去，暈倒了。
根據消防調查，在廚房找的竈臺上看到一口鍋，裏面放著水和兩只雞蛋。觀察煤氣開關，確實是開著。在大門附近，他們也找到引起爆炸的煙頭。根據現場勘查，他們的客廳還放著兩個備用的煤氣罐，而且家具都是木質，特別容易燃燒，廚房和客廳都內也放著不少高度酒，因此爆炸後，火勢迅速蔓延，而且還因為高溫，引起第二次的爆炸，至於四位老人，早就在煤氣洩漏時二氧化碳中毒，爆炸發生前，他們就處昏迷狀態。
最終，消防判定這次火災是意外引起。
“可六姑說過，平時煤氣罐都放在廚房，酒也是。怎麽會突然跑到客廳呢？而且位置剛好在四位老人的房門口附近？”子君咬著嘴唇，看向子誠。
“對，這就是第四個疑點！”子誠說。
“明顯是有人存心把這四個老人弄死！”子君握緊的拳頭重重地往桌面敲打。
“根據醫院記錄，天生父母的傷都集中在手部和臉部。這種傷害程度不覺得很奇怪嗎？”子誠說道。
子誠讓普羅米修斯把整個房子的三維模型建好，所有易燃品都按照消防記錄的位置擺放，接著按照當時環境模擬整個爆炸的過程。如果按照天生父母的口供，他們所處的位置，受傷的部位應該集中在背部，手臂，以及大腿。實際對臉部的毀容式的傷害不太可能發生。
“容貌被毀，再加上手掌被燒傷，完全是為替換身份準備！當年還沒有那麽健全的 DNA 庫，而且只要消防那邊能蒙混過關，也沒人會去找受害者的茬。這招苦肉計真的好高明！”子君的頭皮一陣發麻，為了獲得新身份，居然連殺 6 人，還自毀容貌，實在無法理解。
子君猶豫片刻，說道：“照這樣看，他的真父母說不定已經——”
“嗯，六姑說過，前天一她還見到天生的父母與那對遠房親戚，所以他們遇害時間應該與四位老人的相差不遠，屍體極有可能就埋在那片小樹林中！我已經向老頭子申請，安排人去那邊搜索。”子誠說道。
子君看著那些燒焦屍體的照片，緊咬著嘴唇，帶著憤怒的語氣說道：“究竟是誰如此狠毒！”
“就是他們！”子誠調出兩張通緝令。
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個邪惡的種子，有的在善意的灌溉中枯萎，有的在惡意侵蝕下長成參天大樹。這一切都由經歷決議，這一切都在一念之間。
子君站在天生公寓的門外已經 20 分鐘，雙手緊握著門把手，卻始終無力推開，沈重的心情重重地壓在門上，裏面沒有潘多拉的黑洞，可她帶來的消息足以毀滅一切。
她突然感到慶幸，如果沒有那場 MERS，天生或許還活在那對殺人犯的魔爪之下。如果他知道在那 10 年間，陪伴他的‘父母’居然是殺死他全家的殺人犯，他能否承受得住？實在無法開口，但又不能等到埋藏在小樹林的屍體被挖出後，讓他做親子鑒定時才把真相揭開。
僵持許久，子君閉上眼睛，使出渾身的勁，把門連同那顆糾結的心一起推開。
剛進去，她就感到屋內十分冷清，客廳黑壓壓一片，不過天生的房間透出微弱的燈光。她馬上跑過去，推開門，只見床頭櫃上的臺燈亮起，床上的被褥翻開，十分淩亂。地上散落著一套被換下的睡衣，子君蹲下身，拿起睡衣，發現袖口還殘留著血跡，血量不多，但足以讓她窒息。
她擡起頭，洗手間的燈亮著，還傳來一陣微弱的滴水聲。推開門，還是空無一人。
墻上的鏡子四分五裂，洗手臺上淩亂地放著紗布和消毒水，地面還殘留著幾滴血。看來衣袖上的血跡是天生打破鏡子時粘上的。
子君盯著劈裂的鏡子，血痕在裂縫中形成暗紅色的網，她鼻子一酸，倒吸著涼氣，冰冷的窒息感擴散至身體每一個細胞，她雙臂不由自主環抱於胸前。
一定是“深層記憶的再上映”讓天生想起一些潛藏的秘密。
子君拖著疲軟的雙腿走出來，她察覺衣櫃的門沒關好。走過去，打開。衣服全部都被拿走？！原本放在衣櫃下方的行李箱也沒有了。
仔細觀察，衣櫃的暗門也沒有關緊，子君鉆進去。
墻壁上掛著的監控畫面全是雪花，監控硬盤盒的蓋子開著，硬盤已被取走，只留著幾條數據線裸露在外。
一向整潔的天生，房間怎會如此淩亂，看樣子他走得非常倉促。
子君立刻拿出手機查看天生的位置，可惜屏幕上沒有任何信號，追查記錄，他最後出現地方是濱城國際機場。
天生離開了？！
腐敗的塵埃從小樹林內揚起，慢慢地擴散至整個元村。
紅藍交錯的警車燈，打破這世外桃源的寧靜，好奇的村民站在警戒線外朝小樹林觀望。可沒一會工夫，圍觀的人群就逐漸散開。臺風掛起，晴朗的天際頃刻被烏雲吞噬，低沈的氣壓讓小樹林內搜索的痕檢人員多了幾分焦慮。
老法醫看向暗沈而猩紅的天際，血色將至，雷鳴悲泣。
“李子誠，你確定祈天生的親生父母被埋在這裏？”老法醫把視線轉身旁的子誠上，問道。
“不止我這麽想，普羅米修斯根據當時犯案的時間，六姑的口供，結合附近的地理環境分析，它推測出的埋屍點中，幾率最高的就是這裏！”
“希望它的頭腦比我們所有人都智能！已經尋找一天一夜，今天再沒發現，我可要讓大夥收隊了！”老法醫瞥向子誠，又看向蠢蠢欲動的天際。
子誠無奈地點點頭，轉身走進那座陰森的老宅。大火的痕跡清晰可見，一下子奪取 4 個人的性命，不知道天生的父母是怎麽死的，那對殺人犯果真喪盡天良。
“那具白骨被害的原因查出了？”李德康不知何時出現在子誠身後。
子誠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一跳，他回過頭：“能不能別像喬——”那個名字卡在他的喉嚨深處。他深呼吸，轉過走到一邊，假裝盯著墻壁，說道：“沒錯！我追查王永強的銀行賬戶，發現他死後，祈家安的賬戶依然定期把租金轉給他。可奇怪的是王永強的銀行賬戶，在他死後依然有取錢的行為。這種現象持續 5 年之久，直到 MERS 爆發，天生一家人被隔離入院。”
李德康略做思考，說道：“他們是想‘逆權侵占’逆權侵占是一個法法律概念，指房地產的非業主不經原業主同意，持續占用對方土地超過一定的法定時限後，原業主的興訟時限即終止，該占用者可以成為該土地的合法新業主，不必付出任何代價。？”
“我也是這麽推測，王永強並沒有子女，又是單身漢，誰會去取那些錢？只有那對殺人犯會這麽做！一邊存入租金，一邊又悄悄地取出，如此大費周章，最大有可能就是‘逆權侵占’！這麽想來，也符合那對殺人犯的做法！”
“那對殺人犯的身份你核實沒有？”
“我已經和新海市的警察聯系過，雖然指紋無法對比，不過那對殺人犯的血型和身高比例與他們通緝多年的殺人夫妻確實很像！重點是他們從新海市消失的時間剛好與天生家的神秘親戚出現的時間對應上。我還沒查明天生的父母為何包庇那對殺人犯，又或許他們只是單純的以為那兩人是普通的偷渡客！”
30 年前，與濱城相鄰的新海市發生過一起謀殺案。兇手是一對夫妻，男的是一名律師，叫林澤海，女的是他妻子，並沒有工作。死者是一名商人，以倒賣進口電器為生，林澤海是他公司的法律顧問。經調查，死者其實是走私犯，林澤海表面是為他咨詢各種法律事務，實則暗中協助他洗錢。後來兩人因金錢問題發生糾紛，林澤海就與他妻子聯手把那名商人殺死，隨後兩人帶著一筆錢潛逃。
天生的親生父親原本只是元村的農民，可那場大火後，他卻在濱城的一家法律事務所內當文員，如果取代他的是林澤海，這一切就順理成章。關於濱城的“逆權侵占”的獨特條例，林澤海應該是從法律事務所了解到的。
雲霄之外傳來的轟鳴，震驚著小樹林內所有的痕檢人員，大家驚慌的心還沒恢覆，雨水就開始傾瀉。被翻起的泥土在暴雨的沖刷下不斷地向低處流淌。
老法醫連忙組織後勤人員去警車上取雨衣。
李德康站在老宅的門邊，望向幾乎壓到地面的雲層，此刻，天與地之間只有一條急促的洪流不停地翻滾。究竟是老天在阻礙偵察，還是在怒斥那對殺人犯呢？
“發現了！李局！發現了一對白骨！”小樹林中傳來捷報。
李德康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一口氣，暴雨的清爽掩蓋了腐敗的氣息，是正義的味道！果然天網恢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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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個大數據時代，一個人想輕易地消失或者改頭換面非常困難。相比之下，把時間調到 30 多年前，人們想要銷聲匿跡，甚至冒名頂替似乎就尤其簡單。
潛藏犯調查小組的辦公室凝固在死氣沈沈的空氣中，公共辦公區黑燈瞎火，幸好會議室還透出微弱的屏幕亮，不然真是伸手不見五指。要不是普羅米修斯的硬盤時不時發出一陣運轉的“嗡嗡”聲，顯示屏的亮光也在規律地抖動，真會有種時間靜止的錯覺。
子誠癱坐在地上，背靠著普羅米修斯的軀體，眼睛註視著屏幕上的數據分析結果，可空洞的眼神，分明是陷入某種沈思。
過去一周，他都沈浸在此，是為天生拼命，也是在麻醉自己。
如果半年前，這種與普羅米修斯共處的死寂，只會是家常便飯。可人一旦有了夥伴，就再難孤獨地前行。普羅米修斯再智能，也只是一臺機器，它不會在人用槍抵著自己腦袋時，挺身而出；也無法陪伴自己面對驚悚的爬蟲；甚至在自己做出蠢事時，譏諷兩聲都無法做到。
恍惚間，喬安的嘲笑，大驚小怪，以及沒頭沒腦的分析又把整個辦公室填滿，子誠扭過頭看向會議桌，熟悉的身影不再，空蕩蕩的椅子顯得十分寂寞。
突然，電梯傳來一陣響聲。
子誠冷笑了一下，幻聽的感覺越來越真實，是不是我也出現人格分裂？
一個人影從電梯走出來，直奔會議室。微弱的光線下，看清了廬山真貌，是子君。
她站在門口，盯著子誠，感到一陣氣憤。雖然她清楚喬安的死對子誠打擊很大，可他不是拼命工作麻痹自己，就是躲在一邊暗自傷感，這樣下去，還沒查明白骨案的來龍去脈，他就先誇掉。
“李子誠，差不多就得了！看你那雙眼睛，趕緊去休息，你真想老頭子把潛藏犯小組解散啊。”
“反正現在就我一個人，要不是白骨案涉及天生的身世，我還真不介意解散。”子誠冷冷地說道。
“夠了！你這樣對得起喬安嗎？”子君走到子誠跟前，繼續說道：“喬安就是身陷險境都不曾放棄，依然想著如何向我們傳消息，你憑什麽隨隨便便就放棄！”
“你什麽意思？”子誠擡起頭，望著子君。
“我剛才去證物室取天生的筆記本，無意中看到喬安發給他的短信。短信的內容是：‘不要驚動任何人，速至淺水灣碼頭，你潛藏的秘密在我手中。’短信還附上那張捆綁著老人的照片。”
“那又怎麽樣？”
子君走到普羅米修斯的控制臺前，她點入警局的證物管理數據庫，打開唐卡案的文件，從裏面調取出天生的證物，翻到一張拍有天生手機屏幕的照片。
“你自己看！”
照片上手機屏幕的內容是喬安傳給天生的短信。乍看，並無異樣。可仔細觀察，短信的字間距非常奇怪，有的空一小格，有的空兩格，似乎藏著某種規律。
子誠站起身，走到屏幕前，張開疲憊的眼皮，瞪大的眼睛徘徊在那些字與空格之間。如果把字看做橫線，空格當成點，套用警隊的摩斯密碼，就會得出幾個詞：陷阱，唐卡，石龍島。
子君從子誠的表情變化中，知道他已明白短信的意思，說道：“可惜天生不懂摩斯密碼！要不是布蘭德消失，或許他能察覺喬安的苦心。”
子誠雙手撐在控制臺上，呼吸變得急促，喬安死前的容貌又浮現在他腦海，瞪直的眼睛，直到死還透著不服。嘴巴緊閉，很明顯，在唐卡的各種的蹂躪之下，她依然不求饒。
“喬安面對唐卡的暴行，都尚且掙紮，你有什麽資格在這裏洩氣。你應該帶著她的熱忱好好地活著，繼續用你的方式把犯人抓捕！”子君的語氣飽含譴責，失去一個夥伴，她也感到痛心，可沈溺在痛苦之中並不能改變現實。
子誠轉過身，背對子君，沈默了許久。
他抹下臉，說道：“就你懂得多！我已經查到天生的‘假父母’的身份，普羅米修斯也根據資料推演出他們竊取天生的親生父母的身份的過程。”
濱城在三十五年前還處於殖民統治，那時濱城的經濟已經碾壓亞洲的大部分城市，工資水平非常常高。但濱城對外來務工人員管理非常嚴格，如非本地身份，不僅沒有優厚的社會保障和工作資格，而且滯留的時間不能超過 7 天。濱城與周邊城市的工資的差距極其大，就算普通洗碗工，一個月的收入都差幾倍。強大的利誘，讓周邊城市的人趨之若鶩，況且被抓到也只是遞解出境，於是引得一批批偷渡客以身試法，紛紛前來濱城打黑工。
天生的親生母親王玉娥就是在那個時候來到濱城。
根據出入境登記，三十三年前，濱城因為用工短缺，曾經頒布過一份特赦令。所謂特赦，就是在限定時間內，外來人可申請濱城市民的永久居民身份，不限國籍，不分年齡。子誠所能找到的，關於天生母親王玉娥最早的記錄，就是來自這個特赦令。
天生的親生父親叫祈家安，是元村人的農民。對比兩人的結婚登記時間，是在王玉娥取得身份證的一周後，按邏輯推測，兩人應該在王玉娥取得濱城身份之前就認識。
從元村的地理位置看，它與內陸連接，也是當時偷渡客潛入後，最喜歡窩藏的地方，因此，很有可能是王玉娥偷渡來濱城後結識祈家安，兩人互生情愫，趁著特赦王玉娥就留在濱城。
他們結婚一年後，天生出生。在這段時間，他們身份被取代是幾乎不可能，因為當時天生的外公外婆也被申請來濱城，與天生的父母和爺爺奶奶同住，四個老人，再糊塗也不可能發現不了自己的子女被冒充。
唯一可能發生鵲巢鳩占，就是 30 年前那場大火。
“聽六姑說起的時候，我也察覺的很奇怪。六姑是早上 7 點左右出門，買菜前順便去天生家看一眼。當時，天生一個人跑到屋外，六姑朝屋內喊了幾聲，天生的父親才帶著口罩從門縫露個頭。就是說六姑根本沒看到那個人的長相，只是憑他身上的衣服，認為他是天生的父親。”子君說道。
她翻看著當時火災現場的照片，照片泛黃掉色，有些地方已經很模糊。
“第一個疑點就在這，六姑看到口罩，本能以為他生病。按照六姑的口供，那個男人並沒有說話，當時是六姑自動請纓帶天生去買菜，那個人真的是天生的親生父親祈家安嗎？另外，為防止二氧化碳中毒，煤氣都會加入一種難聞的味道，以此作為警示。根據消防調查記錄，爆炸發生的時間在早上 9 點左右，即便四位老人都在睡覺，天生的父親也不可能察覺不出煤氣的味道。而且煤氣洩漏要引發爆炸，必須是在密封的室內，濃度很高才行。以當日 35 度的氣溫，不可能把門窗緊閉。” 子誠從普羅米修斯內調取出一份消防調查記錄，屏幕上出現一張泛黃的紙張，上面詳細記錄著關於這場火災的調查結論以及天生父母的口供。
“消防當時怎麽沒查出來？”
“你自己看吧，大部分的調查結果，都是根據天生父母口供來總結，我推測他們沒有仔細核實情況！”
按照天生父母的口供，前一天晚上，由於和遠房親戚踐行，所有人都喝了不少酒，第二天起來的時比較晚。六姑來時，天生的父親也是剛被吵醒。那會，他正準備做早晨給天生吃，可六姑帶天生出去後，他又回去睡覺。不記得當時是否把煤氣關上，他和妻子起床是 9 點左右，可四位老人們還在酣睡。因此，兩人準備出外散步，他出門前習慣性點上煙，不料發生爆炸，他和妻子被爆炸的沖擊撞出去，暈倒了。
根據消防調查，在廚房找的竈臺上看到一口鍋，裏面放著水和兩只雞蛋。觀察煤氣開關，確實是開著。在大門附近，他們也找到引起爆炸的煙頭。根據現場勘查，他們的客廳還放著兩個備用的煤氣罐，而且家具都是木質，特別容易燃燒，廚房和客廳都內也放著不少高度酒，因此爆炸後，火勢迅速蔓延，而且還因為高溫，引起第二次的爆炸，至於四位老人，早就在煤氣洩漏時二氧化碳中毒，爆炸發生前，他們就處昏迷狀態。
最終，消防判定這次火災是意外引起。
“可六姑說過，平時煤氣罐都放在廚房，酒也是。怎麽會突然跑到客廳呢？而且位置剛好在四位老人的房門口附近？”子君咬著嘴唇，看向子誠。
“對，這就是第四個疑點！”子誠說。
“明顯是有人存心把這四個老人弄死！”子君握緊的拳頭重重地往桌面敲打。
“根據醫院記錄，天生父母的傷都集中在手部和臉部。這種傷害程度不覺得很奇怪嗎？”子誠說道。
子誠讓普羅米修斯把整個房子的三維模型建好，所有易燃品都按照消防記錄的位置擺放，接著按照當時環境模擬整個爆炸的過程。如果按照天生父母的口供，他們所處的位置，受傷的部位應該集中在背部，手臂，以及大腿。實際對臉部的毀容式的傷害不太可能發生。
“容貌被毀，再加上手掌被燒傷，完全是為替換身份準備！當年還沒有那麽健全的 DNA 庫，而且只要消防那邊能蒙混過關，也沒人會去找受害者的茬。這招苦肉計真的好高明！”子君的頭皮一陣發麻，為了獲得新身份，居然連殺 6 人，還自毀容貌，實在無法理解。
子君猶豫片刻，說道：“照這樣看，他的真父母說不定已經——”
“嗯，六姑說過，前天一她還見到天生的父母與那對遠房親戚，所以他們遇害時間應該與四位老人的相差不遠，屍體極有可能就埋在那片小樹林中！我已經向老頭子申請，安排人去那邊搜索。”子誠說道。
子君看著那些燒焦屍體的照片，緊咬著嘴唇，帶著憤怒的語氣說道：“究竟是誰如此狠毒！”
“就是他們！”子誠調出兩張通緝令。
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個邪惡的種子，有的在善意的灌溉中枯萎，有的在惡意侵蝕下長成參天大樹。這一切都由經歷決議，這一切都在一念之間。
子君站在天生公寓的門外已經 20 分鐘，雙手緊握著門把手，卻始終無力推開，沈重的心情重重地壓在門上，裏面沒有潘多拉的黑洞，可她帶來的消息足以毀滅一切。
她突然感到慶幸，如果沒有那場 MERS，天生或許還活在那對殺人犯的魔爪之下。如果他知道在那 10 年間，陪伴他的‘父母’居然是殺死他全家的殺人犯，他能否承受得住？實在無法開口，但又不能等到埋藏在小樹林的屍體被挖出後，讓他做親子鑒定時才把真相揭開。
僵持許久，子君閉上眼睛，使出渾身的勁，把門連同那顆糾結的心一起推開。
剛進去，她就感到屋內十分冷清，客廳黑壓壓一片，不過天生的房間透出微弱的燈光。她馬上跑過去，推開門，只見床頭櫃上的臺燈亮起，床上的被褥翻開，十分淩亂。地上散落著一套被換下的睡衣，子君蹲下身，拿起睡衣，發現袖口還殘留著血跡，血量不多，但足以讓她窒息。
她擡起頭，洗手間的燈亮著，還傳來一陣微弱的滴水聲。推開門，還是空無一人。
墻上的鏡子四分五裂，洗手臺上淩亂地放著紗布和消毒水，地面還殘留著幾滴血。看來衣袖上的血跡是天生打破鏡子時粘上的。
子君盯著劈裂的鏡子，血痕在裂縫中形成暗紅色的網，她鼻子一酸，倒吸著涼氣，冰冷的窒息感擴散至身體每一個細胞，她雙臂不由自主環抱於胸前。
一定是“深層記憶的再上映”讓天生想起一些潛藏的秘密。
子君拖著疲軟的雙腿走出來，她察覺衣櫃的門沒關好。走過去，打開。衣服全部都被拿走？！原本放在衣櫃下方的行李箱也沒有了。
仔細觀察，衣櫃的暗門也沒有關緊，子君鉆進去。
墻壁上掛著的監控畫面全是雪花，監控硬盤盒的蓋子開著，硬盤已被取走，只留著幾條數據線裸露在外。
一向整潔的天生，房間怎會如此淩亂，看樣子他走得非常倉促。
子君立刻拿出手機查看天生的位置，可惜屏幕上沒有任何信號，追查記錄，他最後出現地方是濱城國際機場。
天生離開了？！
腐敗的塵埃從小樹林內揚起，慢慢地擴散至整個元村。
紅藍交錯的警車燈，打破這世外桃源的寧靜，好奇的村民站在警戒線外朝小樹林觀望。可沒一會工夫，圍觀的人群就逐漸散開。臺風掛起，晴朗的天際頃刻被烏雲吞噬，低沈的氣壓讓小樹林內搜索的痕檢人員多了幾分焦慮。
老法醫看向暗沈而猩紅的天際，血色將至，雷鳴悲泣。
“李子誠，你確定祈天生的親生父母被埋在這裏？”老法醫把視線轉身旁的子誠上，問道。
“不止我這麽想，普羅米修斯根據當時犯案的時間，六姑的口供，結合附近的地理環境分析，它推測出的埋屍點中，幾率最高的就是這裏！”
“希望它的頭腦比我們所有人都智能！已經尋找一天一夜，今天再沒發現，我可要讓大夥收隊了！”老法醫瞥向子誠，又看向蠢蠢欲動的天際。
子誠無奈地點點頭，轉身走進那座陰森的老宅。大火的痕跡清晰可見，一下子奪取 4 個人的性命，不知道天生的父母是怎麽死的，那對殺人犯果真喪盡天良。
“那具白骨被害的原因查出了？”李德康不知何時出現在子誠身後。
子誠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一跳，他回過頭：“能不能別像喬——”那個名字卡在他的喉嚨深處。他深呼吸，轉過走到一邊，假裝盯著墻壁，說道：“沒錯！我追查王永強的銀行賬戶，發現他死後，祈家安的賬戶依然定期把租金轉給他。可奇怪的是王永強的銀行賬戶，在他死後依然有取錢的行為。這種現象持續 5 年之久，直到 MERS 爆發，天生一家人被隔離入院。”
李德康略做思考，說道：“他們是想‘逆權侵占’逆權侵占是一個法法律概念，指房地產的非業主不經原業主同意，持續占用對方土地超過一定的法定時限後，原業主的興訟時限即終止，該占用者可以成為該土地的合法新業主，不必付出任何代價。？”
“我也是這麽推測，王永強並沒有子女，又是單身漢，誰會去取那些錢？只有那對殺人犯會這麽做！一邊存入租金，一邊又悄悄地取出，如此大費周章，最大有可能就是‘逆權侵占’！這麽想來，也符合那對殺人犯的做法！”
“那對殺人犯的身份你核實沒有？”
“我已經和新海市的警察聯系過，雖然指紋無法對比，不過那對殺人犯的血型和身高比例與他們通緝多年的殺人夫妻確實很像！重點是他們從新海市消失的時間剛好與天生家的神秘親戚出現的時間對應上。我還沒查明天生的父母為何包庇那對殺人犯，又或許他們只是單純的以為那兩人是普通的偷渡客！”
30 年前，與濱城相鄰的新海市發生過一起謀殺案。兇手是一對夫妻，男的是一名律師，叫林澤海，女的是他妻子，並沒有工作。死者是一名商人，以倒賣進口電器為生，林澤海是他公司的法律顧問。經調查，死者其實是走私犯，林澤海表面是為他咨詢各種法律事務，實則暗中協助他洗錢。後來兩人因金錢問題發生糾紛，林澤海就與他妻子聯手把那名商人殺死，隨後兩人帶著一筆錢潛逃。
天生的親生父親原本只是元村的農民，可那場大火後，他卻在濱城的一家法律事務所內當文員，如果取代他的是林澤海，這一切就順理成章。關於濱城的“逆權侵占”的獨特條例，林澤海應該是從法律事務所了解到的。
雲霄之外傳來的轟鳴，震驚著小樹林內所有的痕檢人員，大家驚慌的心還沒恢覆，雨水就開始傾瀉。被翻起的泥土在暴雨的沖刷下不斷地向低處流淌。
老法醫連忙組織後勤人員去警車上取雨衣。
李德康站在老宅的門邊，望向幾乎壓到地面的雲層，此刻，天與地之間只有一條急促的洪流不停地翻滾。究竟是老天在阻礙偵察，還是在怒斥那對殺人犯呢？
“發現了！李局！發現了一對白骨！”小樹林中傳來捷報。
李德康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一口氣，暴雨的清爽掩蓋了腐敗的氣息，是正義的味道！果然天網恢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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