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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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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下)

二老沒住三天就要回去了,說是不習慣,既然華姐不聽勸告,他們也拉不下臉來去找親家,何況家裏還有那麽多鴨子要顧。

才上午 9 點多,南山一邊犯困,一邊聽著嘮叨,一邊收拾東西,放在櫃上的電話響起來,媽媽順手就幫她接起來按了免提。

“你好,我這邊是青龍山陵園......”

她心裏一驚,趕緊拿起手機走進書房。打好電話出來,卻看到二老都站在書房門口。

“陵園?什麽陵園?你這麽早就在看墓地?”

看著臉色覆雜的父母,南山擺擺手,“朋友的事,別瞎想。”

把二老收拾妥當送上車,她給華姐說了一聲,一刻沒有耽擱上青龍山陵園去了。

青龍山陵園比殯儀館還遠得多得多,是一個很小很小的山包,許多年前從政策縫隙裏偷出來的陵園,收費便宜,管理也一般,路修得也不咋的,上山的路各種野草植被四仰八叉,更別提什麽園林綠化了。

到了地方,沒見到管理員,只看到一個老頭坐在一張編織椅上聽歌,唱的什麽“你又小來他又大,朝你大胯捏一把......”看到她急匆匆往山上走,老頭招呼了一聲,她沒聽到,一路走得身上出汗,於是把羽絨服脫下來抱在手裏,帽子上的毛領沒扣好,摩擦了一陣兒掉落在路邊。

等她終於趕到墓前,卻看到普萊站在那裏,腳邊是很大一袋白色雲幡和香火紙錢,一個幹瘦的老太太站在後面。普萊正對面站著一個女子背對著自己,也是一襲黑衣。

普萊臉色凝重就像快要下雷暴雨的天空,南山一臉奇怪繞過去一看,背對自己的人,正是警察馮小谷。

馮小谷旁邊這一尊毫不起眼的墓,不像周遭的墓一樣潦草,墓碑很小但維持得很幹凈,一把菊花看起來沒放多久,花瓣還沒有完全枯萎;墓碑的左側坐著一個嬰兒大小的洋娃娃,有些風化了,眼球變了顏色,看起來有點詭異;右邊是一塊黑色的石頭,像某種礦物,肉眼辨別不出來。墓碑正中,刻著的名字正是羅紅雲,另外一行小字,“普萊敬立”。

羅紅雲的墓好好的,並沒有裂痕,也沒有破損,更沒有管理員說的“碑都掉了一角”。南山頓時明白了。

普萊應該也是被同樣的理由騙過來的。

普萊確實是在她之前接到陵園的電話,說是羅紅雲的墓碑不知道為什麽突然裂開了,恐怕是不寧靜,讓她帶個“司娘”來看一看。

普萊本準備今天回老家的,接到電話以後從南部火車站回到市區,緊趕慢趕找了一個“司娘”,買了雲幡紙錢,急匆匆趕來,卻見墓碑並沒有異樣,正覺得奇怪呢,谷子就來了。

她明白了,卻也晚了。

谷子沒給她什麽辯駁的機會,直接拿下她的手機。管理員又依法炮制,給南山打了電話。

難怪,難怪她聯系不上普萊,原來不是聯系不上,是不能讓她們聯系上。

“司娘”老太太不明白發生了什麽,這幾個年輕女人一個比一個嚴肅,她心裏是怕得很,礙著面子又不敢跑,再說錢還沒到手就走,這趟豈不是白跑了。她強撐著長輩的威嚴,咳嗽了兩聲。“你們有話上別處說去,不要在這裏叨擾別人清凈,年輕人,太草率了!”說罷向前兩步取來做法事的物品,在羅紅雲墓前,開始念叨起來。

紙錢點燃了,煙升起來,繞著墓一圈一圈久久不散,老太太又說了一些有的沒的,“生者無心,往者勿掛,放下念想,往去處去”之類的,把鈴鐺敲得叮叮作響。

普萊看著久久不去的青煙,一滴眼淚從眼中落下,她扶了一會兒自己的額頭,對著另外兩人說道,“我們上那邊去說吧。”

南山心裏已經無暇去想別的了,跟在普萊後面。

天色陰陰沈沈,一排接一排的墓無言矗立在此處,有很多墓甚至已經看不清墓碑了,不知親人是太久沒來過,還是也往去處去了,雜草刷刷刮著三人的褲腳,一些針草的針紮在她們的褲腿上。

又是那條屋檐下,南山和普萊站在一邊,谷子站在另一邊。她把兩部手機放進兜裏,平靜地問,“為什麽要撒謊?”

兩人都不吭聲。谷子指了指南山,“你先說,怎麽認識的。”

南山看了普萊一眼,普萊點點頭,她猶豫了幾秒,摸了兩下鼻子,“當年那件事發生以後,我不想回家,也不知道該去哪裏,一直吃住在網吧裏,很快錢就花光了。有一天,一個男的來和我搭訕,遞給我一張招聘信息,說是做銷售,每個月有 4000——6000 塊錢。當時我真的挺缺錢的,就跟著他到了這裏。沒想到不是做銷售,而是做公關。他們,他們把羅紅雲指給我做師傅。”

她又看了普萊一眼。

谷子厲聲道,“後來呢?”

“我沒有經驗,她就教我怎麽說話,怎麽打扮,怎麽躲酒,如果能用手就不要脫衣服......”南山耳朵通紅,不知是凍的還是急的。

“說重點。她死的時候你在哪裏?為什麽了解那麽多細節?”

“那時候我已經到報社去了,我也是聽她說,才知道羅紅雲死了。”她指指普萊,普萊點點頭。

“我問你為什麽了解那麽多細節?不要顧左右而言他!”

“普萊往返幾趟找羅紅雲遺體時,在公安局聽到別人議論後告訴我的。”

谷子一直在觀察普萊的反應,面對南山的回憶她顯得很鎮定,谷子接著問道,“普萊和羅紅雲是什麽關系?情人嗎?”

南山明顯咯噔了一下,“不是啊,普萊是......”

“當時羅紅雲和普萊在戀愛,但是後來普萊把註意力集中在你身上,她們就分手了。羅紅雲氣不過,和普萊發生爭執,恰好遇到羅漢討要錢財,你們三個就一起把她殺了,是不是?”

谷子死死盯著南山步步逼近,這突如其來的指控把南山嚇得不輕,普萊把手橫在兩人之間,南山後退兩步,站在她背後。她已經完全沒有了先前的難過,而是用氣勢壓迫著比自己年輕許多的谷子。

“馮警官,我不知道你是哪裏聽來的說法。但是你問話也好,辦案也罷,你要講證據,並不是像你這樣把我們騙出來,然後嚇唬嚇唬她,就能得到所謂的真相。確實,我和羅紅雲曾經是很要好,但並不是戀人。我有丈夫,16 年去世了,還有一個女兒,我女兒在公交公司開公交車,所有信息你都可以查到。至於羅紅雲的父親......”

普萊看起來很厭惡這個名字,“我不可能和那樣的人來往。”

谷子後退一步,“你又是怎麽知道她身故的?”

普萊不慌不忙,拿掉手臂上的幾根針草,“我們一直有聯系,偶爾會見面。那段時間我女兒大學畢業在找工作所以我很忙,幾天沒聯系她,就到她上班的地方去找,她們就說她死了。我到公安局去,人家說讓我到殯儀館,我到了殯儀館,人家又說沒這麽個人......我來回跑了好多趟,才找到她的骨灰,差點就被銷毀了。她沒有家人了,馮警官,如果是你的朋友沒了,你也不忍心讓她成為孤魂野鬼。”

谷子靠在墻上,“羅漢說他沒有殺羅紅雲,這又是怎麽回事呢?”

普萊搓了一下大拇指根部,“那就是你們警察的問題了。馮警官,我們之前對你撒謊也是萬不得已。現在這孩子成作家了,需要名聲。我也要為自己的孩子著想。卷進過去的事情裏,對我們都沒有好處。但這並不算犯罪。你費這麽大心思,把我們找來,恐怕是白費力。”

說完拉著南山的手,對谷子伸出手,索要自己的手機。

谷子後退半步,拿出來手機,但是她自己的手機,只見她撥通了一個號碼,響了兩聲就掛了。兩人不知道她葫蘆裏賣什麽藥,正巧做法事的“司娘”弄完了,小跑著下山來。普萊拿起背包,把事先準備好的紅包遞給她。“司娘”一臉八卦,還想打探,普萊強硬地說,“你先走吧。”

老太太兩步三回頭,和一個女子撞了個滿懷。

正是王文娜。

王文娜看著普萊,普萊看著王文娜,兩個人都楞住了。

一別多年,看著王文娜的樣子和過去沒有多少差別,普萊嘴唇微微地抖著。這警察是算好了的,今天不說出來點什麽,肯定是回不去的。

警察能找到王文娜不算奇怪,可她到底是怎麽找到墓地來的呢?

話得從幾個毛頭小子說起。5 個十幾歲的小孩,書也不讀了,在社會上鬼混,家人不管,又不受別人待見,這幾個小孩實在是閑出屁了,竟然去人家墓碑上噴塗鴉尋找刺激。

一開始就是偶爾去犯個渾,從清明開始,他們發現了一條自認為聰明絕倫的生財之道——專搶來掃墓的。墓地大多偏遠,他們人多,又持械,竟也成了好幾次。等被搶的找到旁人報警,他們早就跑沒影了。搶手機、搶首飾、三塊五塊的零錢也要,直到有一回搶脫手了,把一個老太太弄傷了,一驚嚇又有傷,老太太舊病覆發,這才扯上了人命案子,落到刑偵手裏來。

就這時候,幾個毛小子還沒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仍然流竄作案,等到歸案時,也覺得自己是“運氣不好罷了”。

也就是在審這幾個未成年的時候,谷子才知道,城市周邊除了正兒八經的公墓,還有像青龍山陵園這種半公半野的墓地。根據他們的說法,谷子花了小半個月把這些零星小墓地也排查了一遍,才終於找到了羅紅雲的墓碑。她這下的是死功夫啊,真是執著透了。

管理員也就是個半文盲的老光棍,是陵園這塊地的遠房親戚,一聽谷子說能配合辦案,那是精神得不得了,恐怕是畢生的演技都用在了騙普萊和南山上。

行至此處,谷子早已經已脫離了軌道,但她管不了那麽多了,現在她就要一個真相。

四個女人又回到了屋檐下,這一次她們圍著石桌子坐了下來,王文娜和谷子在一側,南山和普萊在另一側。氣氛劍拔弩張,每個人心裏都在盤算該說什麽不該說什麽。

谷子不確定這麽莽撞的方法究竟能不能得到一個真相;王文娜不明白普萊當年為何拋下羅紅雲如今又要小心看護墓地,是否羅紅雲的死真的與她有關系;南山不明白普萊幹嘛要停下來,就算直接回市裏又能怎麽樣呢?這個警察根本不能把她們怎麽樣;而普萊開始懷疑自己,保管了這麽多年的秘密,究竟還能不能繼續守下去?

谷子正欲開口,狗血電視劇裏的情節在這個關鍵時刻上演了,她的手機接到了一個無法拒絕的來電,等她接完電話,臉色難看得就像生吃了一只死老鼠——羅漢的律師不僅正式提出申訴,還接受了多家媒體的采訪。

谷子點開小姜發來的鏈接,視頻中,胡律師一臉嚴肅,眼中還帶著幾分悲憫,幾分哀傷,他高舉雙手,一邊比劃一邊滔滔不絕地宣講,什麽“刑法的根本和目的”,“司法實踐中的認罪原則”,“如果可惡等於犯罪,那我們人人都有罪”等等等等,一套接著一套,一個概念嵌著另一個概念,最後以鏗鏘有力的“我相信司法公正,我一定會堅持到底,找出一個真相”作為結尾。

為了方便媒體傳播,他甚至跟某明星出軌 PPT 似的提前做好了 H5 頁面,從羅紅雲生前講到死亡當天,又講到警方的辦案過程,最終提出幾大疑點:

1,認罪的程度只要求犯罪人承認被指控的基本犯罪事實,羅漢當時的精神狀態,是否能夠辨別“基本犯罪事實”?作者瞎編的,不具有司法實踐意義

2,關鍵目擊證人,“爛尾樓入口處的流浪漢”是否同樣具有法律認可的民事行為能力?

3,執法部門經過調查之後,是否假設過羅漢可能是走入了一個“完美的陷阱”?如果有,事後是否驗證?如果沒有,警方為何再訪羅漢?

4,如果這是一樁錯案,是客觀能力不足導致錯案發生?還是主觀不作為故意制造了錯案?

視頻還在叭拉叭拉繼續播放,“真不要臉!”王文娜先喊出來。

谷子腦子卻是嗡嗡的,這回真的攤上事兒了。她當然明白這種手段簡直就是胡攪蠻纏,案件從調查到移交檢察院再到審判階段,這個律師都沒有真正做過什麽,僅在開庭時走了基本程序而已;如今再來弄這出偷換概念、玩文字游戲、借助媒體,就是想在輿論上把水攪渾罷了。

但她心虛啊,如今這種心虛面對著內心和外界同時施加的壓力,她的不安直接流露出來,甚至忘記了面前是正在問話的“嫌疑人”。

面對谷子的不安和焦躁,普萊沒有做出很大的反應,而是拉著南山趁機匆匆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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