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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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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2 章

趙蠻子沒有出聲, 接過她遞來的芙蓉花,唇角扯了扯,似乎在上揚, 又似乎沒動靜。

江秋兒來此是為了道謝,見他一言不發, 倒也不生氣,在窗臺外對他揮手示意最近要走, 之後興致高昂地踅身, 腰間絲絳乘風,月下傾了銀色,灑在她單薄的肩上。

“阿秋。”

身後猛然傳來趙蠻子,清冽透著幾分莊重。

江秋兒疑惑地轉身,迎面對上趙蠻子倔強地那張面容。為何說他倔強, 只因他的唇角緊抿, 令人看不清所想,唯有從話裏, 方才能窺探出幾分真心。

“那枚金簪,你喜歡嗎?”趙蠻子眼眸緊緊望著她, 粗糙的掌心撚著芙蓉花的根莖, 想要用力,又顧忌脆弱, 收回了幾分力道。

江秋兒想起那枚芙蓉金簪,已然收起與蓮花金簪放在小匣子裏,“我當然喜歡。”

她最喜歡華麗的金銀珠寶,也喜歡錦繡綢緞。

趙蠻子聽聞, 唇角松動,“喜歡便好。”

“下次不準賭博賺銀子。”江秋兒想起這一茬, 當即繃著臉,想讓他小心行事,又想到秦老醉醺醺的那幾句話,抿著唇道:“賭坊的人,龍魚混雜,你年輕氣盛,倘若著了道,我與秦老才不給你哭喪。”

趙蠻子當即明白,這番話是秦老對江秋兒說的話,唇角微闔。

“你怎麽一言不發,算了,我也勸不動你。”江秋兒遲遲沒有等到他的回覆,跺腳離去。

然而走了幾步,眼前忽然一黑,江秋兒嚇得後退,“你你你!”

趙蠻子衣衫沾滿殘花,來到她的跟前,氣息紊亂,江秋兒尚未開口詢問,便聽到他道,“我聽你的。”

江秋兒驚訝地擡頭,餘光瞥見那扇窗臺敞開,想必是翻窗來到自己的面前,而且僅僅是為了這句話。

她心中好似有掀起狂風,河岸漣漪,水光粼粼。

“好。”江秋兒收回目光,落在他攥緊芙蓉花的手上,不知為何,也不敢擡頭見他,匆匆忙忙拋下此話,步履匆匆地離去。

這次,趙蠻子並未追上來。

江秋兒心中狂跳,小跑回到廂房,門窗緊關,坐在妝奩前,透過銅鏡,看到自己臉色不對,當即別過臉,恰好看到窗臺的長幾擺著芙蓉花。

她暗自惱道:“芙蓉花怎麽到處可見。”

庭院種滿了芙蓉花罷了,廂房也擺了芙蓉花。江秋兒故意忘記窗臺的芙蓉花是趙蠻子送來。她滿心滿眼都是腹誹,可心底始終鼓動不停。

深夜,江秋兒輾轉反側,一夜未眠。

次日醒來,也不敢出廂房,生怕遇到趙蠻子。

可趙蠻子沒來找他,崔時反倒是邀約她去城內的雲隱寺拜佛。

正好江秋兒能借此機會,躲開趙蠻子,於是她欣然應下,轉眼想起秦老之前告誡的話,頓時躊躇不已,不過既然答應崔時,自己也不能不守誠信。

江秋兒出行戴上了冪蘺,外罩白紗遮住腰,擋住她人的窺視。

她還想著,崔時見到自己穿戴冪蘺會過問,誰知崔時瞥見這一幕,溫和一笑,“城中的雖無危險,如今天下動蕩,阿秋此舉甚為穩妥。”

江秋兒被讚譽,唇角彎彎,“這是自然。”

崔時聽她自譽,別有一番可愛別致之美,唇角的笑意加重。

兩人坐上崔時備好的馬車,彼時艷陽高照,秋風瑟瑟,鼠灰色的車簾搖曳,江秋兒坐在紫檀挨幾,指尖是崔時為她斟的茶。

她小呷幾口,唇齒泛起苦澀的茶香,令她神志清明,不由讚譽道:“此茶甚好。”

“此茶名曰'水溪'出自汝陽,你若是歡喜,我命奴仆送到你府上。”崔時溫和一笑。

江秋兒擺擺手,“我不過隨口一說。”說罷,擱下茶盞,掀起一角鼠灰色布簾,瞥向窗外。

西陵城內,百姓的衣裳樸素,卻整潔幹凈,神采奕奕,安居樂業全然不像城外流民,空洞、麻木之色。

江秋兒想得出神,身旁的崔時一直垂眸喝茶,餘光會時不時瞟向江秋兒。

雲隱寺,青煙繚亂,雲霧霭霭。

江秋兒下馬車,聽到誦經之聲,縈繞耳畔,久久不願散去,擡眸見到香客眾多,攜籃的婦人,結伴而行的夫妻,亦有僧人手持佛珠垂頭念經。

一幕幕,一樁樁。

江秋兒看得出神,唯有崔時輕聲喚了一聲,方才回神,露出歉意,“我好久未看到這一幕了。”之前在長京甚少能出金玉樓,連同寺廟,也僅有幾次。

崔時以為她之前流亡太久,不免心生憐惜,寬慰幾句。

隨後,她們來到寺廟大殿。

江秋兒燒香拜佛,虔誠地為那些死在金玉樓的姐姐們祈福,盼望她們下輩子,衣食無憂,錦衣玉食,休要與這輩子有糾葛。

她誠心誠意祈禱,想捐香火錢,忘記身上身無分,一時窘迫,崔時忽然從一旁為她捐了銀子。

收了香火錢的僧人,向他們行禮。

“你!”江秋兒仰起頭,對上他溫潤如玉的眸子,猶如暖玉,看得江秋兒聲音都弱了點。

“我會將銀子還給你。”

“銀子我不缺,阿秋能否等下陪我去逛書齋,這銀子也就當作謝禮。”崔時輕聲道。

江秋兒心想不就是去書齋,當仁不讓地頷首。

-

西峰山的軍營中。

一群士兵們皆都圍在一擂臺下,振臂高呼,“百伍長,快給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教訓。”話音剛落,他們齊聲呼喊的“百伍長”從擂臺上被踹下來。

屹立在擂臺上的趙蠻子,面容桀驁,銳利的雙目,透著玩世不恭與輕慢,“有誰敢來。”

臺下有幾個士兵被激怒,當即恨不得一個個挺身而出。

“我來!”

“燕小三,你前天不是被打的哭爹喊娘嗎?還來?”

士兵們齊齊發出喧鬧戲謔,被稱為“燕小三”鼻青眼腫,哪裏顧得上他們的奚落,咬咬牙爬上擂臺,勢必要給自己找回面子。

底下的士兵看熱鬧看得不過癮,不知有誰說:“趙蠻子,你不是力大無窮嗎?不知道一對五你行不行。”

趙蠻子唇角上揚,“老子當然行。”

幾名士兵們對視一眼,當即摩擦拳腳,勢必給這個忽然冒出來的小子一個教訓。叫他自以為是。

不遠處的高臺上,秦老捋了捋胡須道:“年輕氣盛。”

站在秦老身側的中年男人,身穿盔甲,身姿挺拔,眼裏的寒意令人望而生畏。

“你讓我當他的師父,我自是會好好教他。可惜出生市井,學得一身蠻力,我需要將他帶在身邊磨練,最好是能上戰場。”

榮建中起初聽到秦老有事相求,十分驚訝,尤其是想讓自己教一個乳臭未幹,常年混跡市井的地痞,他尤為惱火。

直到見到趙蠻子,榮建中驚覺此人的潛力,伴隨後面交手,愈發確信,此人真是好苗子,可惜被耽誤太久。

不過榮建中篤定,若將此子為徒弟,保他三年五載,定在亂世能闖蕩一番天地。

一想到他孑然一身,能教出一個好徒弟,若是能揚名立萬,榮建中心潮澎湃,迫不及待想要將他帶回東洲,好生磨練。

秦老卻勸他莫要激動,“此子雖非池中之物,但需你用心磨礪。 ”

“你是說我做不了一個好師父,我□□建中皺眉,怕戳中秦老的心事,話鋒一轉,“還有一月,我便啟程率領部隊回到東郡。你不與我同去嗎?”

“我都老了,去了作甚?還不如留在西陵。”秦老婉拒他的好意。

榮建中皺眉,想到他那個不孝徒,若是秦老回到北郡,也能護住一條命,倘若一直待在西郡,保不齊西郡的常廣王會交出他,到那時……

秦老:“我知你憂心,可世事無常,人各有命,一捧黃土,了卻人間。”

“你說的輕巧,若是你回北郡,多少百姓等著你救命,到那時建祠堂,立功德,豈不快哉。”榮建中聽不得秦老說身後事,寬慰幾句,秦老就斥責道:“身外之物,乃是浮雲。”

“行行行,我勸不動你。”榮建中看他執著,便也打消此念頭,轉而俯瞰擂臺。

在他們談話間,擂臺已經倒了一大片,榮建中好奇,定睛一看,看到佇立在其中,意氣風發的趙蠻子,頓時明白一切,難得暢快一笑,“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也不知是褒獎還是嘲諷。

不多時。

趙蠻子從軍營離去,身後的烏色絲絳乘風揚起,肆意張揚。

他沒走幾步,身上的傷勢又隱隱約約作疼。趙蠻子皺了皺眉,本想回府,去找江秋兒,又擔心身上的血腥,令她看出端倪,一想到她會氣勢洶洶,還會裝模作樣地淚流滿面望著自己。

趙蠻子旋即拐了彎去了醫館。

從醫館出來後的趙蠻子身上夾雜著濃濃的藥味。

趙蠻子聞到藥味,頓時後悔去醫館,自己給自己上藥不行嗎?如今一身的藥味,豈不是更容易被江秋兒發覺。

他左思右想,要不回去,沐浴更衣掩飾一番。

趙蠻子思忖間隙,途徑一家首飾鋪子,琳瑯滿目的金玉珠寶,仿佛熠熠生輝。

他想起江秋兒喜歡金銀珠寶,想要踏進去給她買一串手鐲,轉眼想起自己身無分無,銀子都去給江秋兒買簪子了。

再去賭坊?

她不喜歡。

趙蠻子想到昨日江秋兒說的那番話,想到江秋兒若是收到金銀珠寶,笑靨如花,趙蠻子的心湧入暖意,步履不由加快,想要回去看看自己攢的銀子還剩多少,能否拿出來買一串手鐲給江秋兒。

江秋兒的手腕白皙,猶如白瓷,若是戴上翠綠手鐲,定當適宜。

趙蠻子的唇角上揚,穿過百姓,迫切想要回府。

可當他來到一處斷橋,熟悉的身影攫取了他的心神,身子一頓,眼睜睜看著心心念念的江秋兒從馬車下來,身後還跟著崔時。

崔時一襲白衫,溫潤如玉。

江秋兒一襲綠裳,膚若凝脂,蛾眉皓齒。

兩人恍若一對璧人,天作之合。

趙蠻子的笑意收起,雙目死死地望著他們,明知道不應該像個行竊的賊,偷窺她們的一舉一動。

但他身不由己跟了上去,隔著人群,看到江秋兒對崔時笑得千嬌百媚,心裏仿佛有鈍刀一遍遍地割下去。

趙蠻子唇角抿緊,攥緊著雙手,親眼見到她們一步步往西而去,自己也不由自主跟上去。

因此,趙蠻子看到她們來到一處鋪子駐足,而那間鋪子正是趙蠻子之前停留的。

比起趙蠻子需要回府看自己攢的銀子有多少夠不夠給江秋兒買手鐲,崔時則是一擲千金,只為討江秋兒的歡心。

一個是芝蘭玉樹的世家公子。

一個是在夾縫而存的泥腿子。

趙蠻子攥緊了手,久久挪不開視線,可當江秋兒若有所思瞥來目光的剎那。

他狼狽地躲開。

“怎麽了?阿秋。”崔時看她心不在焉,溫聲詢問。

江秋兒收回目光,心裏奇怪,怎麽覺得鋪子外,趙蠻子在看自己。

當她環顧一周,入眼皆是陌生人,耳畔又聽到崔時的話,驚覺自己是多疑了,不由搖搖頭道:“無事。”

“這些首飾我都不喜歡,你不用幫我買下。”江秋兒忍痛割愛,將目光從這些金銀珠寶挪開。

崔時一楞,又看她對這些金銀首飾難舍難分,心下有了判斷。

“阿秋。”

“怎麽啦?”江秋兒聽他喊自己,仰起頭,對上崔時鄭重其事的面容。

“我有一事,想告知與你。”

看他鄭重其事,好似要對她說一件大事。

江秋兒忽然心生不安,想要躲避。

崔時卻輕聲對她道:“我想娶你。”

“可我祖父說我們崔家不能接受這般出身的妻子。”

江秋兒聽到他這話,睜大雙眼,不明白他何時看上她,甚至還對她說出這番話,尤其是在看到崔時收斂溫和的笑意,而那雙溫潤的眸子,自始至終都有自己的倒影。

她一下子慌神了。

“我不在意你的出身。”

“阿秋。”

-

今夜是多事之秋,淅淅瀝瀝的雨不停歇,秦九還從倉庫發現爬行的蛇,被咬了一口。

萬幸蛇不是毒蛇,秦老幫他看完傷勢,就勸他早點歇息。

秦九自知今夜給秦老添麻煩,羞愧垂下頭,說起江小娘子今日回府,心不在焉,還有趙蠻子,還未歸府。

秦老捋了捋胡須,“我知道了,你先歇著。”

三更天,趙蠻子怎麽還不回府,他不是早早從軍營出來了嗎?難不成又去賭坊?

秦老皺眉,賭坊可不是好玩意,上次他知曉此事,就暗搓搓讓江秋兒去勸他,生怕他誤入歧途。

誰知,他今夜還未歸,難不成染上賭癮。

在秦老心神不安下,全然沒察覺有一道黑影,匆匆忙忙翻墻一躍而入。

趙蠻子渾身濕漉漉回來,也不知去哪,狼藉地不見往日意氣風發,唇角倔強地抿著。

他先是回房,小心翼翼從懷裏拿出一樣東西,而後褪去濕漉漉的衣裳,換上幹凈的衣物,馬不停蹄去到江秋兒的廂房,卻又顧忌什麽,身子一頓,隨後輾轉反側來到窗欞,叩了叩窗欞。

“趙蠻子?”江秋兒很快來到窗欞,推開想問他大半夜來找她何時。

一推開窗欞,發覺趙蠻子身影融入夜色,看不清真切。

“你餓了嗎?”趙蠻子低聲道。

“你大半夜來找我就為了問我餓了?”江秋兒不明所以,但見趙蠻子從懷裏翻出一樣東西遞給她。

江秋兒定睛一看,只見他拆開油紙,露出裏頭包裹的炊餅。

也不知炊餅是他從哪裏拿回來的,江秋兒能看到上面還冒著熱氣。

“你給我炊餅幹什麽?”江秋兒看他將炊餅往前推,不好拒絕,接過來時,聽到他難得沈悶地道。

“炊餅還是熱的,我一直揣懷裏。”

趙蠻子往後退了一步,頎長的影子在深夜好似被秋風吹得搖曳,即將七零八落。

“我知道你不缺炊餅,但我今晚不知怎麽,就想送給你一塊炊餅。”

江秋兒一臉茫然地望著他。

趙蠻子忽然笑了笑,又用漫不經心地語氣道:“所以,你能不能罵我一次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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